之所以想要读读德里罗是因为看了《大都会 COSMOPOLIS》的电影。据说里面的对白基本上都是直接从小说里摘出来,其短平快风格、奇怪的用词、绝妙的荒谬可笑之感听起来相当对我胃口。1985年出版的《白噪音》是他的代表作,读了两页就感觉来了,果然乐不可支。小说主题大概是中年知识分子无法摆脱“人类必死”这个想法而产生的……精神危机。主人公是意大利裔美国人,教授,北美希特勒研究的奠基人。其他角色主要为他的第五任(第四个,因为第一任和第四任是用一个)妻子和双方从不同婚姻中带进来的大大小小的孩子、他的同事默里(来自纽约,主攻猫王研究)、同校的一位神秘女化学家。当然,在第三部分中还会登场一两个关键人物/强力配角。全书分三部分:1.主角家庭和大学镇社会百态,类似一系列素描或短剧,洞见和冷笑话随处可见。不得不说德里罗的笑话风格极端独特。2.一场毒雾事故,全镇疏散。头脑聪明趣向离奇举止离谱得像外星人一样的大儿子海因里希(和他相比史波克先生还算懂得人类社交)似乎找到了人生舞台,主人公则遭遇了将他的思想全部引向对“死”之考虑的事件。3.第一部分中妻子举止怪异的隐线现在浮上水面,和1相比3是情节剧,虽说是后现代小说但这部分有传统的叙事结构的,没有玩弄任何解构,并且冲突高潮颇为有力,剧情还有反转。结局宏伟而富有启示录般的美感(作者称之为”后现代落日“)。我的喜好度:1>3>2。【忠告醒目】本书虽然非常有趣但其中惊现“注释剧透”!!!!对,第218页的注释赫然写出了结局!!!令人发指!!!!!!!!!!编辑你为什么不阻止翻译!!!!读者,记住第218页!不要往左下角看!不要让左下角毁了你后100页的阅读体验!!!!!!!!!!!!!!【忠告醒目】前言是一篇通过全盘剧透来解析小说内含的长文,引用了一些美国研究者的分析,最好读完正文后再看。翻译虽然有一些明显的名词错误,不过看起来跟原作者进行了积极的沟通,实在看不懂的地方都有发邮件去问德里罗,可以的。最后来点有用的,精彩段落摘录。不含剧透。我个人最爱的笑话是主角不会德语这个梗、主角和默里的哲人散步、还有一句极其极其极其极其大卫林奇的莫名奇妙的预言:“你手上的热量真的会使金黄色涂层粘到蜡纸上去”。像不像The gum you like is going to come back in style ? 顺便说说出这句话的关键人物,一个盘踞汽车旅馆像吃糖一样往脸上抛药的家伙,虽说作者描述他外貌有少数族裔特征但我光凭”月亮脸“这个关键字就自动cast了90年代中期的昆汀塔伦蒂诺,不信你读后也试试,那语气,那缩卵又语无伦次的范儿,可传神了。当然,可以勾起通俗文化的联想大概是一些后现代文学的特征,不过不要害怕,这本书一点也没有仰赖指涉、光会抖捏他的那种廉价感。这些不好的联想都怪我自己。哦还有,最前面这段摘抄里主角与默里对话、不对,是主角听默里独白的场面……我觉得两个男人之间这样的场面相当带感,如果有什么slash文写手能写出这样的场面我一定会热烈的fo她。我的点大概比较奇怪。以下是摘抄:p12“没人看见农舍。”他说道。一阵长久的沉默。“一旦你看见了那些关于农舍的标识牌(美洲照相之最的农舍),就不可能再看见农舍了。”他又一次陷入沉默。带照相机的人离开高地,立刻被别人取代。“我们到这儿不是来捕捉一种形象,我们之所以在此是来保持这种形象。每一个照相的人都强化了这儿的气氛。你能感觉到这一点吗,杰克?无名能量的一种积累。”一阵更长时间的沉默。亭子里的男人出售明信片和幻灯片。 “来到此地就是一种精神上的投降。我们所见的仅仅是旁人之所见。过去来此的成千上万的人,将来要到此一游的人。我们心甘情愿地成为一种集体感觉的组成部分。这一点实实在在地丰富我们的想象。这与所有的旅游活动一模一样,某种意义上是一种宗教经验。” 又是一阵沉默。 “他们拍摄人家拍照。”他说。 他好一阵子没有说话。我们听着快门不停地喀嚓声和卷胶片的手柄簌簌作响。 “这座农舍没有被人拍照之前是个什么样子?”他说,“它以前看起来像什么?它与别的农舍有什么不同,有什么相同?我们无法回答这些问题,因为我们已经读过标示牌上写的东西,看见过人们喀嚓喀嚓地照相。我们不能跳出这个氛围,我们是它的一个部分。我们身处此时此地。” 他似乎对此感到极其高兴。p31“我来读。”她说,“但是我不要你挑选任何说什么男人在女人里面,等等,等等,或者什么男人进入女人之类的东西。‘我进入了她。’‘他进入了我。’我们又不是门厅或电梯。‘我要他在我里面。’这种话听起来好像他能整个潜入,然后登记、睡觉、吃饭,等等。我们可以讲好不要那种东西吗?只要这些人不进入或者被进入,我不在乎他们干些什么。”p33我在十月中旬开始艰苦的德语学习,坚持了将近整个学年。我作为北美希特勒研究最著名的人物,一直设法隐瞒不懂德语的事实。我既不会说和读,也听不懂,连最简单的句子也写不下来。希特勒研究中心我的同事当中,只懂一点儿德语的是极少数;其他人要么可以流利地使用这门语言,要么基本熟练掌握。学生没有学过至少一年的德语,就不能在山上学院主修希特勒研究课程。总之,我生活在奇耻大辱的边缘。p36我看着丹妮斯,她心里正在把她妈妈滴水的衣服与她扔进压缩机里的湿垃圾袋作比较。我可以从她眼睛里看出这一点。这是一种具有讽刺的联系,属于生命的第二层次,超感觉闪念和生存的细微浮动,出人意料地形成的细小联系。它使我相信,我们无论大人和小孩,都是某种魔术所为,共享不可言喻的事物。P168“我想不再对自己感兴趣。”我对默里说,“有没有机会做到这一点?”“没有。比你优秀的人已经尝试过。”p250温妮刚过三十岁,但是她有一双睿智和见过世面的眼睛,能洞察生活中少不了的半隐蔽的灾难。一张狭长的脸部分藏匿在棕色的细长鬈发里,眼睛明亮而且兴奋。她的模样像一只长着鸟嘴、有一副空骨架的大型涉禽动物。嘴巴小而拘谨。微笑起来像是永远在与某种内在的束缚搏斗,抵制幽默的诱惑。默里告诉我,他曾经迷恋上她,觉得她身体的笨拙是智力开发太快的迹象——我想我明白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p251 (温妮请主人公想象自己遭遇大灰熊即将被吃掉的情景)“……你以一种新颖和强烈的方式观察自己。你重新发现自己。你面对自己即将被肢解而极度兴奋。那头坐在自己后腿上的畜生,使你好像第一次能够明白自己是谁,离开了熟悉的环境,独自、清晰、全面地看清你自己是谁。我们赋予这一复杂过程的名称叫恐惧。”“恐惧是更高层次的自我意识。”“对,杰克。”“还有死亡呢?”我说。“自我,自我,自我。假如死亡可以被看作不那么陌生和无所参照,你关于与死亡相关联的自我意识就会逐渐减少,你的恐惧也将如此。”p252“我还在愁,温妮,但是你赋予我的忧愁以一种从未意识到的丰富性和深度。”她转过身去,脸红了。我说:“你比一位不能共患难的朋友还过头——你是一个真正的敌人。”她的脸变得红极了。我说:“聪明人因为聪明,从来不考虑他们所毁灭的生命。”我看着她脸红。她用双手将她的针织帽拉下来罩住自己的耳朵。我们向天空看了最后一眼,然后开始向山下走去。p260默里和我步行穿过校园,我俩摆出一副我们的欧洲传统架势:好像在安详地沉思的步态,交谈时低垂着脑袋。有时候,我们中的一个人抓住另一个人的胳膊肘——一种亲密和相互扶持的姿势。还有时候,我们稍稍分开一点儿行走,默里背着双手,格拉迪尼则像僧侣似的将双手交叉在腹部,显出略为忧愁的模样。p273日常杂务一旦走到极端,弗南啊,是可以要人命的。我有一个朋友说,那就是为什么人们要休假——不是为了放松,或者寻找刺激,或者参观新景点,而是为了从存在于日常杂务的死亡中逃脱出来。p283我告诉默里说,阿尔伯特·施佩尔想要建造坍塌后会像罗马废墟遗迹那样宏伟壮观的建筑,而不是锈渍斑斑的残骸,或者弯弯曲曲的钢筋和蹩脚水泥造出来的破屋陋巷。他知道希特勒一定会赞赏任何可能震惊后世的东西。他画了一幅将用特殊材料建造的第三帝国式建筑物浪漫地倒塌的图画,画的是颓垣残壁和紫藤盘绕的断柱。我说,废墟遗迹的创造,就是要显示藏匿在权力原则后面的某种怀旧情愫,或者想构建后人渴望的倾向。默里说:“除了我自己的怀旧情愫之外,我不相信任何人的这种感情。怀旧情愫是不满和愤怒的产物。它可以抚平介于现在和过去之间的不满情绪。怀旧情愫越是强烈,你离暴力就越近。当人们被逼发出赞美自己国家的呼声时,怀旧情愫采取的形式就是战争。”p319“你是否认为,因为我不知道如何自我压抑,我就更健康一些?经常性的恐惧有没有可能是人的自然状态?和恐惧一起生活,我是否实际上在做着某桩英勇行为,默里?”“你是否感到英勇?”“没有。”“那么你或许就不是这样。”“但是,自我压抑不是不自然的吗?”“恐惧才是不自然的。闪电和雷鸣是不自然的。痛苦、死亡、现实,这些统统是不自然的。我们不能按它们的现实模样去忍受这些东西。我们知道得太多。所以我们自我压抑、妥协和伪装。这是我们如何幸存于宇宙之中的方式。这就是人类的自然语言。”p320“我们创造美丽和永恒的东西,建设浩瀚的文明。”“漂亮的遁辞,”他说,“伟大的逃避。”P341“戴乐尔无奈的失败了。但是它的成功肯定会到来。也许就是现在,也许永远不。你手上的热量真的会使金黄色涂层粘到蜡纸上去的。”p345我们的佯装就是一种奉献……已经摈弃信仰的人必须相信我们。他们肯定自己不相信是正确的,但是他们明白信仰不应该完全消失。没有一个人相信时,就什么都完了。永远必须有一些有信仰的人。傻瓜、白痴、那些听得见声音的人、那些用舌头说话的人。我们就是你们的疯子。我们贡献自己的生命来使你们的无信念成为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