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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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出版日期:2008-1
ISBN:9787020062485
作者:李锐
页数:226页

作者简介

本书为《中国当代作家李锐系列》之一。
从《厚土》到《银城故事》,李锐所有的叙述以及他对“中国问题”的思考,几乎都是“中国是一个成熟得太久了的秋天”这一判断句展开。
本书收录了李锐的小说代表作二十篇,有《厚土》、《古老峪》、《二龙戏珠》等。

书籍目录

  总序  自序  再版序  锄禾  古老峪  选贼  眼石  看山  合坟  假婚  秋语  送葬  同行  送家亲  驮炭  “喝水——!”  篝火  好汉  青石涧  二龙戏珠  天上有块云  生命的报偿  一种自觉  李锐作品年表

前言

  这套丛书一共收入了我的八部作品。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的《厚土》开始,到最近的一些随笔为止,大致选了二十年以,内的文字。《厚土》是我的成名作。严格地说,我的文学创作也是从《厚土》开始的。在其之前的十二三年虽然也写了一些作品,但只能算是学习和准备。  我为自己的写作定下一个标准:用方块字滦刻地表达自己。但是,为什么在全球化的时代强调使用方块字?怎么才能算是深刻?用什么样的形式来表达?“自己”又是一个什么样的自己?这几个问题一问,就知道这个看似简单的标准,其实很苛刻。用这个标准衡量自己这八本书,我不能说真的做到了,只能说还算是一种自觉的追求。  本来文学创作是个人的事情。作家和好作家的分野就在于类似和独创的不同。但是我相信,无论多么独特、独创的写作者,他都无法使自己分身于历史和时代之外。从某种意义上说,写作常常是对历史和时代的反省与反抗,是独自一人对生命深情的抒发和挽留。讽刺的是,历史会让反抗和反省变得多余,生活会让抒发和挽留变成自作多情。因为,无动于衷是历史的基本属性,变幻无常是生活的本来面目。  我是和“文革”以后的“新时期文学”一起成长起来的。当我们在一波又一波的主义和潮流中模仿和“创新”的时候,身边的这个世界早已翻天覆地:  从天安门广场上高举毛主席语录本狂呼万岁的红海洋,到灯光广场上挥动荧光棒泪流满面的追星族;从千百万城市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再教育”,到亿万农民像潮水一样涌向城市去打工;从所谓的国家主人翁,到失去生活依靠的下岗工人、没了土地的农民;从排着长队用粮票、布票购买生活必需品,到琳琅满目的超级市场、名品专卖店;从“深挖洞,广积粮”的自我封闭,到高楼林立、汽车塞路的国际化流行病,这一切都是我们亲历亲见的历史和生活。眼前的这个世界变化之大,之剧烈,之深刻,说翻天覆地没有半点夸张。在所谓全球化的潮流下翻天覆地的中国,让所有的文字描述相形见绌。我们已经从狂热信仰的革命天堂或地狱,一步跨进了权力和金钱的狂欢节。在这个狂欢节上被权力剥夺的精神侏儒们,却又同时依靠金钱变成了消费巨人。有入宣称,这是一个历史终结于消费的时代。在这个时代,经典被读物取代,独创被复制取代,欣赏被刺激取代。总之,在“作者死了”之后,文学的死期也就不远了。可是在我看来,文学是人记录自己生命体验和想像力的一种本能。这种本能,在没有文字之前被人们口口相传,在有了文字之后人们就用文字记录。就像食欲和性欲一样,这样的生命本能并非专属吁某一时代。真正的文学从来都是出’于内心的渴望和需要,权力的剥夺,金钱的驱使,或许可以得逞于一时,甚至得逞于一个时代,但它们从来也没有能得逞于永远。刻骨的生命体验,勃发的想像力总是会从岩石的缝隙中生长出来,总是会在大漠的腹地汇聚成茂盛的绿洲。真正的创作者从来用不着向历史撒娇,非要要求一个适合文学生长的“盛世”。生活本来就是泥沙俱下的,历史也从来就不可能干净。唯其如此,才滋养出了意想不到的文学。  在这翻天覆地的世界上,几十年来除了读书就是写作,很单纯也很单调。写的东西也简单,除了小说就是散文随笔。如此这般,在单纯和单调之中一晃三十载,眨眼间,曾经的热血青年忽然白发杂生。真快。快得来不及感叹。所谓的反省和反抗,在落到纸面的同时,也渐渐变成一个人的独白。到这时候才体味出什么叫“创作是个人的事情”。那情形很像是一个人把沙子扔进黑夜,也很像那只衔来石子填海的笨鸟。  牢记着历史无动于衷的基本属性。我不想给自己的选择涂上浪漫的色彩,更不想找一个道德的高台阶站上去。义无反顾的自生自灭是用不着宣言的。  二00七年六月二十九日傍晚,于草莽屋。

内容概要

李锐,男,1950年9月生于北京,祖籍四川自贡。1966年毕业于北京杨闸中学。1969年1月到册西吕梁山区插队落户,先后做过六年农民,两年半工人。1977年调入《山西文学》编辑部。先后担任编辑部主任,副主编。1984年毕业于辽宁大学中文系函授部。1988年转为山西省作家协会专业作家。1998年12月发表第一篇小说。迄今已发表各类作品百余万字。系列小说《厚土》为作者影响较大的作品,曾获第八届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第十二届台湾《中国时报》文学奖。出版有小说集:《丢失的长命锁》、《红房子》、《厚土》、《传说之死》。长篇小说:《旧址》、《无风之树》、《万里无云》、《银城故事》。散文随笔集:《拒绝合唱》、《不是因为自信》。另有《东岳文库・李锐卷》(八卷)。和外国作家的作品被翻译成中文一样,李锐的作品也曾先后被翻译成瑞典文、英文、法文、日文、德文、荷兰文等多种文字出版。

章节摘录

  锄禾  裤裆里真热!  裤裆不是裤裆,是地,窝在东山凹里,涧河在这儿一拐就拐出个裤裆来。现在,全村老少都憋在这儿锄玉茭。没风,没云,只有红楞楞的火盆当头悬着。还有汗,顺着脊梁沟一直流到屁股上。人受罪,可地是好地。老以前,裤裆是邸家的聚宝盆,邸家的祖坟就在山根下安着,有碑,有字;土改的时候,按户头分了十三股;后来又合在一起归了社——裤裆还是裤裆,地还是好地。  锄玉茭讲究锄到堆儿圆,土堆足了,玉茭的根才能坐住,根深苗壮才有好收成。老以前,锄玉茭邸家给吃压饸铬,山药蛋熬粉条子,管够。现在没有饸铬,也没有粉条子,只有队长豹子样的吼骂。工夫长了,骨头里总还有些没有榨干的汗水要找个去处,男人们退上几步,侧侧身,解开腰带,一股焦黄的水泛着白沫,在两腿之问刷刷地射进土里。听见响声,婆姨们不用回避,只要不抬头。锄板在坚实的土块上碰出些闷重的响声,汗珠落下来,在黄土上洇出个小小的圆印儿,接着,又被锄板翻起来的新土盖住。烈日下的男男女女们错落成一道长长的散兵线,每人一垅,一垅两行,各自管着各自的营生绝不会有错。没人说话,裤裆里只有十几片锄板和土地的碰撞声。好闷热。  冷丁,黑胡子老汉直起腰来,抹抹嘴角上结成痂的白沫。看见的人知道,老汉是要唱。果然,老树皮一样的脖子上,青筋鼓了起来:  上朝来王选我贤良方正,  又封我大理院位列九卿,  当殿上领旨意王命甚重,  理民事还要我垂询下情。  唱到半腰忽就打住,攥住拳心啐了一口,嘴里涩涩的,只有几个唾星挣扎到了手上。有人在背后鼓舞着:  “好戏文!再唱么!”  老人并不理会,管自弯下腰去,把众人和裤裆重又抛进闷热与沉寂中。  “我说,咱毛主席现在是住的金銮殿吧?”  学生娃抬起头,眉梢上挂着的汗珠滑进了眼眶,左眼被炙得火辣辣的。是黑胡子老汉在问。  “不住。金銮殿现在是博物馆,谁都能进。”  “不住金銮殿,打了天下为了甚?”  “为推翻三座大山。”  “三座山?……”  老汉疑惑地环视着眼前连绵的群山,又看看那正揉眼睛的北京城里来的后生,不问了。吩咐道:  “不用揉,挤住眼窝停一阵儿就不疼了。”  散兵线上,有人放下锄板向山根的隐蔽处走去,一前一后,是两个女人,前边红布衫,后边蓝布衫;眼看走到地边了,队长吼骂起来:  “活计苦重了就都耍开奸滑了!咋,没有饴铬吃就他娘不锄地啦?把你脸皮子薄的,把你那屁股值钱的,等着吧,队里给你在裤裆里盖茅房!”  红布衫摇摇摆摆隐没在山根下了。蓝布衫却捂着脸退了回来。沉闷的玉茭地里漾起一阵开心的笑声来——狗日的,真会骂。  “我说,你们在北京天天都能见着他吧?”  学生娃又抬起头来,眉梢上的汗珠又滑进了眼眶,这一次是右眼。他记着刚才的吩咐,没有揉,闭起眼睛,白炽的阳光消失了,眼前一片混沌的暗红色。  “谁?”  “毛主席呗。”  火辣辣的疼痛还没有过去,学生娃依旧闭着眼:  “根本见不着。”  “鬼说吧,他就能不上供销社买盒烟抽啦?这娃……”  待到睁开眼,黑胡子老汉已经调转过身子,扔过一个怒冲冲的背影。学生娃有些为难,他确实搞不清楚毛主席抽烟的来路。  山根底下,红布衫悠悠地晃了出来,看看走得近了,队长骂道:  “你个日的还知道出来?我还说扎个轿子抬你去哩,你那屁股底下绑上尿盔子多省事,老邸家少奶奶也不能比你会享福!”  一面骂着,锄杆一摆,把红布衫垅里的玉茭带上了一行。锃亮的锄板在黄土里鱼儿戏水般地翻飞着,草根在锋利的锄刃下咯咯地斩断开来,没说的,果然是锄到堆儿圆——队长如今是全村的人尖儿。  听到吼骂红布衫不恼,拢拢头发笑起来,笑又不出声,只把嘴角抿着,待走到人多处,昂脸回敬道:  “早晚叫你驴下的烂了嘴!”  众人又笑起来。队长为人凶悍,外号叫豹子。如今在全村能这么解气地骂队长的人只有她。不过队长骂惯了,听的人也听惯了,若隔了三五日听不见反倒闷气。听到回敬,队长不动气,锄板反倒挥舞得更快了、盯着红布衫入了垅,他便竖起锄杆来,等着红布衫挪到近处,队长朝她侧过身子解开了腰带,叉定双腿响响地干咳一声。红布衫不知有诈,猛抬头,冷丁地看见黑乎乎的一团在眼前一闪,忙不迭地低下头去,口中千祖宗万祖宗地咒起来。队长不发话,只管涎着脸嘿嘿地笑。  一只红嘴鸦飞进炎热中来,漆黑的翅膀一闪一闪,失魂落魄地“呀”出一声。  “我说,听过《封神演义》的书没?”  鉴于刚才的经验,学生娃不敢回答是,也不敢回答不是,口中只“唔唔”了几下。  “那里头有个妲己,女人当朝坏天下。咋毛主席也叫他婆姨当了朝呢?忙得顾不上?”  学生娃有些慌乱:“您不能这么说,这可是政治问题。”  “毬!千年的朝政一个理,他咋就叫婆姨当了朝?没听过《封神演义》?”  学生娃把嘴和眼都朝着黄土低下去。  那只刚刚飞过的红嘴鸦忽然丧失了信心,复又折返来,几经盘旋,愤然朝那当头的火盆撞去,接着,又绝望地“呀”出一声。  骂着,笑着,锄着,锄一行的女人赶上了锄三行的男人——就等的是这一会儿。男人头也不回,面朝黄土朝身后甩过一句话:  “假门三道的,你看的回数还少。”  即刻,又招来一阵活驴野狗的咒骂,骂得男人心里熨熨帖帖的。骂够了,也笑够了,队长停下锄头正色道:  “哎,刚才下地来,我在河滩里看了你家的洋白菜苗,蔫蔫的,怕是不行了。”  “真个?”  “不信拉倒。”  红布衫摔下锄把咒道:“那死鬼,一天就知道在窑上挣那两个卖命钱,家里的事啥也是帮不上手!”  “淡话。那票子叫他白挣?”  红布衫不待多言,车身便走。队长在后边招呼:  “哎哎哎,慌的要咋?”  “哎你娘的脚!到秋后吃不上菜,队里给一斤给一两?”  看着红布衫隐没在地塄下边,队长又一阵笑,随即转回身把手一抡:  “抽一袋!”  接着又吩咐道:“年轻些儿的,都给我上东山根给马号薅青草去,不计多少,去就给一分工。老汉们就政治学习吧,半分工。学生娃,你还是给咱们‘天天读’。”  说着从衣兜里抽出个皱皱巴巴的报纸卷来,在掌心里拍了拍:“旧的,将就着用吧。前日邮差送来的新的叫屋里的给剪了鞋样子啦,女人家毡也不懂!正合适,这张旧的上边有毛主席专给你们学生娃开的那条语录,呐,好好念,一分工!我给咱到河滩地看看山药该锄了么。”  学生娃从队长手里接过那个旧纸筒筒,弄不大明白为什么新报纸总是被剪了鞋样子或是糊了墙;也弄不大明白,既是专门“开”给学生娃的语录,为什么总要由他这学生娃念给众人听。可是有那一分工管着,他还是要念:  “知识青年到农村去……”  “算毬了吧,你也歇歇嘴。”  看见队长走下地塄了,黑胡子老汉终止了地头上的“天天读”,把那只粗大的黄铜烟嘴杵进干瘪的嘴唇里,又呜呜噜噜地骂着:  “狗日的,拿圣旨管人哩!”  地头上只有这一棵红果树,树老了,叶子稀稀的,身下的阴凉也是稀稀的。一只黄铜嘴烟袋在三个老汉嘴里转了三圈。小肚子胀鼓鼓的,那些没榨干的汗水聚起来在找出路,学生娃眯着眼睛站起来,走到下风处拍拍屁股,荡起一阵黄尘,朝地塄下边走过去。  “我说,你别去。”  学生娃没听见,眨眼在地塄边儿失了踪影。有只蝉在红果树上聒噪,头顶的火盆更旺实了。树底下蜷缩的老汉们活像是卧地的羊群。  学生娃在地塄下边回过头,不行,东山根上薅草的人历历在目,男女可辨,索性掉转头朝河滩的茅柳丛走过去。走到近前才要方便,猛听见有人声,且那声音有些个异样:  “你个牲口,家里不够还跑到野天荒地来……招呼叫人看见。”  “看见也是白搭,他谁敢掐我的花儿?”  “活祖宗……”  “活着哩……”  又是一阵叫人心跳的响动,密丛丛的茅柳晃动起来……没风,没云,只有红楞楞的火盆当头悬着;还有汗,顺着脊梁沟一直流到屁股上。学生娃直发傻,耳边如雷一般轰鸣着蝉声。  柳丛的那一侧大约是有了缓解:  “你个日的不要光图了个人痛快!”  “放毬心吧,既当家就管事。今冬天队里的救济粮、救济款要闹不回来,我再不登你的门!”  太阳穴在一下一下地跳,小肚子也在一下一下地跳,越聚越多的水们依旧在拼命找出路。学生娃匆匆逃了回来。红果树稀疏的阴影下,“羊群”们依旧倦倦地卧着。学生娃慌乱得难以措辞:  “大爷!大爷!我……”  黑胡子老汉猛一侧身,又甩过一个怒冲冲的背影,老树皮一样的脖子上骤然又暴起了青筋:  我公爹今晨寿诞期,  文武百官俱临莅。  数不清香车宝马到府第,  听不尽笙箫笛管闹晨曦……  “好戏文!”  身旁又有人鼓舞。  红楞楞的火盆下晃着一个人和一个疑惑的黑影,肚子里的水们愤怒地冲向出路,学生娃慌不择路地朝东山根跑过去。薅草的人们正纷纷返回来。不知怎的,就跑到了老邸家的祖坟跟前,半人高的石碑掩在茅草里,阴森森的。  猛地,背后传来队长豹子一样的吼骂声:  “狗日的们,一分工的便宜就占不完啦?动弹喽,快动弹!”  学生娃慌张地解开扣子,仄身在石碑前,一边又扭头朝背后慌慌地打量着,热辣辣的水喷涌而出,被焦黄的液体打湿了的墓碑上显出一行字迹来:  大清乾隆陆拾岁次己卯柒月吉日立  阳光下深深的刻痕,仿佛是刚刚凿出来的。  没风,没云,红楞楞的火盆一眨眼就把字迹烤没了。  古老峪  他睡不着。一连三天了都睡不着。  从酸菜缸里溢出来的那股刺鼻的酸臭味儿,一缕一缕地朝鼻孔里钻。头顶前,离炕沿三尺远,横担着一根被鸡屎染花了的树棍,树棍上鸡们照着祖先的模样在睡觉,蜷缩着身子,羽毛蓬松起来,尖尖的嘴插在羽翼中,也许是有悠远古老的梦闯了进来,它们时不时呻吟似的叽叽咕咕地发着梦呓。灶炕边那只小猪睡得太深沉,常常就舒服得哼出声来。窗户纸上有个小洞,冷气一阵阵地拂过鼻尖和额头。身边的汉子浑重地打着呼噜,炕皮儿有点微微地颤。凭着直感,他知道,隔着汉子,在炕的那一端,她也没有睡,不知是怕,还是在等。他还知道,再过一会儿,汉子就会爬起来,拎过炕头上那个其大无比的砂盔,响响地尿上一阵。然后就摸索着套上衣服,披上羊皮袄,提着马灯去给牲口们添草。随着窑门咣当一声响,漆黑的土窑洞里,烤人的土炕上,就只留下他和她。而且,他知道本地的习俗,按照这习俗,土炕的那一端,污黑的被子里裹着的是一个一丝不挂的身子。一想到这儿,他就羞愧难容,可是,一连三天了,他总是想到这儿……  三天前,工作队长分派任务的时候拍拍他的肩膀:  “小李,古老峪除了土改的时候去过工作队,这二十多年没人去,你去。给他们念念文件就回来,三天。对啦,临走前选个先进个人报上来。”  他打好背包,收拾了洗漱用具,而后翻遍大队部的土窑,只找到一本掉了书皮的《新华字典》,空荡荡的心里不由得一阵怅然,呆呆地立了一刻,也只好把《新华字典》装进怅然中一起带上路。  黑暗中,炕的那一端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声,她在翻身,这响声是那赤裸的身子和粗劣的布们磨擦出来的。他也翻了一下身,把脸和身子正对着窗户,把后背朝着黑暗中的那一端。冷风迎面吹拂到脸上。他抗拒着羞愧,抗拒着引起羞愧的强烈的想象。他是工作队员,他到这里来的任务是宣读文件,鼓励农民“改天换地”、“大干快上”的,可现在在胸膛里倒海翻江一般奔涌着的,都是些与此极不相称的东西。远处,响起拖拖沓沓的脚步声,这下好了,借助于外力,他终于从迷乱中挣扎出来,仿佛解脱了似的一阵轻松。接着,门又一响,涌进一股逼人的寒气。接着,汉子又摸索到炕上来,熄了马灯,只一会儿,炕皮儿就又微微地在打颤。再过一会儿,三尺开外横担的树棍上,那只白羽红冠的雄鸡便勾举着脖颈洪亮地唱起来。唱一遍;然后,再唱一遍;再然后,还唱一遍。窗纸上就蒙上一层灰白的光影。熬到这个时辰,他才昏昏沉沉地睡去。等到睁开眼时天已大亮。炕上空荡荡的,主人们的被子已叠好靠在炕脚。  一连兰天,天天如此。  热水就在灶火上温着,是她烧的。灶口上一枝尚未烧尽的柴兀自支撑着,还在冒出些断断续续的火苗来。掀开锅盖,等白腾腾的水汽飘过后,结了一点水碱的锅底上露出四个又大又白的鸡蛋来。这是她特意煮的。他有点惊讶,前两天是两个可今天却翻了一倍。舀出水洗了脸,漱了口,再把鸡蛋取出来仔细地剥去皮,玉石般晶莹的蛋白颤巍巍的,咬一口,很香。每天这特殊的待遇叫他很惶恐。可是又必须得吃,不吃就会招致许多的埋怨和推让,那埋怨和推让就更叫他惶恐。他有点舍不得一下子就把它们吃完,一小口、一小口地咬,似乎是在品味着一个什么故事。今天就该走了,可他却隐隐地觉出来她不大愿意,她好像有些个不舍,要不,为什么又多煮了两个鸡蛋呢?三天来他还隐隐觉得这土窑里的父女俩之间一直有种紧绷绷的气氛,似乎有件什么事情因为他的到来而暂时中止了。这事情显然是主人不愿叫外人知晓的。  洗了脸,吃了鸡蛋,他靠在自己的被垛上,随手又打开了那本没有书皮的《新华字典》,一行一行地看下去:涟,水面被风吹起的波纹。莲,多年生草本植物,生浅水中,叶子大而圆叫荷叶,花有粉红、白色两种……鲢,鲢鱼,头小鳞细,腹部色白,体侧扁,肉可以吃。奁,女子梳妆用的镜匣。妆奁,嫁妆,陪嫁,陪送,旧时女子出嫁从母家带去的衣服用具等……  窗外不远处,传来连枷打在豆秧上的闷响。来到古老峪的第一个早上,他到场院上去过,因为记着“同吃、同住、同劳动”的纪律,手中的连枷挥打得分外卖力。可只干了一会,身子刚刚发热,当队长的汉子就派下来另外的活。  “老李,你跟上咱女子把这边打完的豆秧抱一捆送到马号去,再带上些回去生火吧,招呼炕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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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书评

 
 


精彩书评 (总计4条)

  •     这书的时代性太强,过时以后就不适合读了,不知道好在哪里。李锐如果想成为大师,眼界还需要放开阔一点。中国文坛对农村的已经过了。但对新农村的描写又没有。作家们不能老生活在过去,那样会和文学一样没有进步。
  •     在书最后,李锐对《厚土》出版后收获到的批评表达了失望:“……但在这些评价的背后,我看到的却是一种不约而同的文化决定论的视角。我得承认,这多少叫我感到一种遗憾。”二十几年前的人怎么想的,可能跟当时流行情绪和积累到的经验有关,我不很感兴趣。然而,能够确定的是,李锐在《厚土》中展现出来的,绝不是什么文化决定论的观念。这将李锐局限了,不仅他本人,作为粉丝的我也不能接受。李锐的小说,能够吸引震撼读者,我想最主要的是那罕见的历史感。这种深厚会在他发现插队乡村的农民依然用千年前的古称而瞬时将人甩向时间隧道,就像只要看见眼前薄薄的一张纸,烦人的一个塑料袋,就会想到多少亿年前某只翼龙振翅离开后晃动不停的树枝。而李锐的历史感,不是对历史的诗意向往,而是冷峻的,残酷的。他清楚的认识到这个世界,这个历史的推进,正是由于这每一个参与到历史中间去的人最朴素的欲望,这些朴素的欲望,想活,想饱,想上女人,想偷懒……交错相间,推动着它们的主人也本来都没有意识到,似乎与他们毫无干系的历史或进或退。在他的吕梁山上,没有英雄,只有这些人们来构成的迟滞的生活,甚至这座山,那段特殊的时期也不重要,因为这种迟滞,这种构成历史却忽视历史的常态,作为一个已经是成熟了太久的秋天的中国里,乃至整个世界比比皆是的现象,实在是太不特殊了。朴素而反复让人失望的历史感所引发的一轮又一轮文人式的浅薄惊叹,让李锐的小说保持活力。他一直试图深入进这片秋景,去琢磨这些凝滞现象,而却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探寻和发现可能对他们和整个秋天本身无法产生任何影响。在他的告白之后,实在很难不为这种纯粹打动。尽管我们也看到他更多的是在自己的强项短篇小说集这个领域有成就,而在长篇中发生一些结构失误或者与之前略微矛盾的地方,但只因为他在《厚土》中表露出的诚挚的热情,我就会一直对他报以期待。《厚土》可以省着读,重合或者一些衬场的篇目可以跳过。比较有意思的有:《锄禾》、《眼石》、《看山》、《假婚》、《秋语》、《送家亲》、《驮炭》、《篝火》、《青石涧》、《二龙戏珠》、《天上有块云》。
  •     因为大骨结病,你一年四季不得不穿着一条破破烂烂的棉裤,你的身高三尺,脑袋占了身高的三分之一。你一辈子吃的都是玉茭面,没完没了的玉茭面。吃下去的时候,“总是一次又一次地鼓起许许多多的欲望,不管落空过多少次,也还是会从装满了玉茭面的肚子里再发生出来。也许落空的次数太多了,也许是衰老的肚子再也磨不动这么好的玉茭面了。”你已经老了,无休止的重复让你每一个毛孔都感到疲倦,于是你想到了死,死亡对你来说就是休息,就是对重复生活的一种摆脱,于是你心平气和地上吊死去,那一瞬间,你那破烂的棉裤脱落下来,“乌黑的一团当中,萎缩着那个一辈子也没有使唤过一回的男人的器物。”这就是《厚土》所描绘的绝望而残酷的人生中的一个。还有吃不饱肚子睡不着女人的光棍汉,被男人侮辱被男人打骂的女人,全家死绝的被称为地主崽子的年轻后生,无人送终的老头。。。。。吕梁山的日头一次又一次升起,他们在这片黄土上活了一茬又一茬,生活从来没有什么改变。这是一部好小说,语言内力十足,不动声色。仿佛一个真正的农民在向你诉说,仿佛你就是其中的一员。阅读把你带入进入情境,你会觉得受苦受难的不是别人,就是你的母亲,就是你的父亲就是你的兄弟姐妹。他们让你爱让你恨,他们的人生让你感到深深的绝望。作为一个中国人,我们或多或少都是农民,他们的命运也就是我们的命运。柏杨读罢中国的历史,掩卷长叹:“中国人,你活得没有尊严。”写道这里,我突然想起陈忠实在《白鹿原》扉页上的一句话:“小说是一个民族的秘史。”成功描写农民的小说,就是中国人的社会史,它诉说着我们过得是怎样的一个人生。悲苦,苍凉,绝望就像那吕梁山区冬天的黄土地,就像中国所有的乡村那黑漆漆的夜晚。

精彩短评 (总计50条)

  •     刚硬的文字,
  •     李锐果然有功力。
  •     这是我最爱的书之一。
  •     李锐是当代中国最好的作家
  •     我知道李锐很厉害,但这种传统的书面语风格真心不是我的菜。但他又是真的厉害,而且我喜欢他的节制。
  •     还行。记得深的就《合坟》《假婚》可以一看,但不是每篇都一样精彩。《合坟》相当具有代表性
  •     女性主义作品。我很喜欢,那种温情,那种关怀。
  •     文字很有味道
  •     大学的时候读的,十年了
  •     特喜欢李锐的《厚土》系列。吕梁山下那些贫穷的庄稼汉,那纯朴中的狡黠,善良中的愚昧,那些让人发 笑,又让人心酸的性纠葛的故事,每一篇都那么精粹又那么深厚地展示一个真实的中国。
  •     简约而凝重
  •     只看前言后记就够认定他是个非常出色的作家了。书中那么多人活着或是死了,这就是写成文字的理由。悲恸一番,残忍一番,好死赖活。
  •     最喜欢《青石涧》和《二龙戏珠》,但这两篇本来并没有收在《厚土》里。
  •     又把我抽着了,总之每一个看懂了能写的。。
  •     大一寒假时的阅读,历历在目
  •     不是感兴趣的题材,不过李锐真是有水平啊
  •     西北民谣一般充满生命的张力。短篇比中篇好
  •     一些我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事勾勒出我熟悉的情和理
  •     无动于衷是历史的基本属性,变幻无常是生活的本来面目。或许,当时就不该把文学当成武器才导致如今创造低能。如果坚持叶芝式的选择,当今会变成什么样子?
  •     新时期青年读这个很多人都会笑吧?不过他写的太好了,黄土地的厚重,吕梁山风的味道,我有一天也要写一本这样有历史感的书。向李锐同志致敬!
  •     想起了喂羊的爷和蘑菇爷
  •     已购
  •     不用让人耐着性子读的小说,把性删了还有死亡可以谈,不像其他一样删了性,就成了一堆废纸。
  •     一般。没有想象的好。
  •     本科读的。
  •     所有的力量都在过程之中 不会给结尾柳一点残余 第一次接触李锐的短篇 觉得果然很锐 乡土这种题材 至少感觉现在还不算过时。
  •     那个年代能做到不抄袭马尔克斯、博尔赫斯的基本都不错。
  •     越是艰苦,越能砥砺人的文学性,写出来的作品就越有味道
  •     和阿城的笔记体小说相比,李锐追求的更多了一份对过往的焦灼。
  •     今年过的真是乡土,看的乡土文学比从前的多太多。李锐写得真痛快,今年听他们伉俪讲座时刚好日子过得糟烂,多亏他们,往身体里输了一股气儿。
  •     如果“乱伦”是真的,那么我们是在新社会么?
  •     十分好看。
  •     我爱李锐
  •     是我被到黑夜先入为主了么……都不觉得这个好……
  •     说起来,厚土的风格跟曹乃谦真是十分的像
  •     令人震撼
  •     因是在网上搜索的资源,仅找到《厚土》中的短篇《合坟》,拜读之后心里相当震憾,决定读完手上的书后,把李锐的作品好好整理一下,再慢慢嚼味。
  •     时代是每个故事的大背景,生存之外的生活是每个人心向往之的身心港湾,物质和精神双重贫乏的时代,只有性生活这唯一的主题。而本书的作者,很好的通过语言、动作、神情引而不发诠释出了这一主题。并透过人物们的表现对时代做了反思
  •     这个文笔好到每个字都像精雕细琢 而且作者本人很值得人尊敬 但是有一篇文章少了几页什么意思
  •     坟
  •     不是这个版本
  •     充满了那个年代吕梁山的黄土气息。《好汉》,《二龙戏珠》,《选贼》印象较深刻。李锐对那个时代的刻画很见功力。但之后似乎没有什么新作?似乎也就到此为止了。这就是good和great的差别?
  •     读李锐《厚土》、《太平风物》,哀悼已经消逝以及正在消逝的中国农村的固有风貌和状态,历史遗留的诸多问题,又与城镇化、现代化等多重夹击,使得农民与土地剥离,直接造成一系列剧痛、茫然、不适、焦虑和孤寂……这是历史对农民轮番碾压后的新一轮残酷碾压。
  •     2014读过。此书已网购。李锐不是那个给毛泽东做过秘书的,这个是个作家。有时我也搞混。然后我读了厚土,感觉特别凝重,不是那个时代走出来的,对农村有细致观察的写不出。什么阶级,什么利益,人性才是至高的。此篇对姑娘其实描述很少。恰是对无数被那个年代默默埋葬的人,无声的纪实,也是一种罪悲哀的抗诉。还好,有人记得姑娘。厚土啊厚土,中国的乡土乡亲们!
  •     反思那个时代,土地般的原始,但个人不喜欢作者风格
  •     文笔非常之好,完全镇得住场子的好。
  •     毫无疑问,李锐是当代中国文学中最优秀的作家之一。其小说集《厚土》写出了那个时代给人的苍凉,更流露着质朴的人性。吕梁山给人的印象恰似一抔沉重的厚土。
  •     不是高峰~
  •     自省一下,贴着地气想一想,人呐,有时候,除了吃口热乎饭,就盼望着痛痛快快来一场、一场场男女之间的“那事”。此书段子颇多,颇好,颇真诚。
  •     看了这个系列,忘记了,应该不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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