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明净的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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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译林出版社
出版日期:2008-05-01
ISBN:9787544705417
作者:[墨西哥]卡洛斯·富恩特斯
页数:360页

作者简介

拉丁美洲“文学爆炸”的代表作家之一富恩特斯以《最明净的地区》轰动世界文坛。这部小说气势恢宏地展现了一幅墨西哥现代生活的图景。

编辑推荐

  《最明净的地区》是一部记述腐败坠落和自私自利的辛辣历史小说。小说的主要情节发生在1951年,故事涉及到1910年墨西哥大革命时期。这部小说淋漓尽致地揭露了骄奢淫逸的富翁、唯利是图的奸商和看风使舵的政客的嘴脸,被誉为“现代墨西哥的总结”。 这部作品使富恩特斯一举成名。欧美文学评论界公认,他与哥伦比亚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秘鲁作家巴尔加斯·略萨、阿根廷作家胡里奥·科塔萨尔一道,是拉美文坛上出类拔萃的大作家。

前言

  要支撑起一个强大的现代化国家,除了经济、制度、科技、教育等力量之外,还需要先进的、强有力的文化力量。凤凰文库的出版宗旨是:忠实记载当代国内外尤其是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的学术、思想和理论成果,促进中西方文化的交流,为推动我国先进文化建设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提供丰富的实践总结、珍贵的价值理念、有益的学术参考和创新的思想理论资源。  凤凰文库将致力于人类文化的高端和前沿,放眼世界,具有全球胸怀和国际视野。经济全球化的背后是不同文化的冲撞与交融,是不同思想的激荡与扬弃,是不同文明的竞争和共存。从历史进化的角度来看,交融、扬弃、共存是大趋势,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总是在坚持自我特质的同时,向其他民族、其他国家吸取异质文化的养分,从而与时俱进,发展壮大。文库将积极采撷当今世界优秀文化成果,成为中西文化交流的桥梁。  凤凰文库将致力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和现代化的建设,面向全国,具有时代精神和中国气派。中国工业化、城市化、市场化、国际化的背后是国民素质的现代化,是现代文明的培育,是先进文化的发展。在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伟大进程中,中华民族必将展示新的实践,产生新的经验,形成新的学术、思想和理论成果。文库将展现中国现代化的新实践和新总结,成为中国学术界、思想界和理论界创新平台。  凤凰文库的基本特征是:围绕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这个中心,立足传播新知识,介绍新思潮,树立新观念,建设新学科,着力出版当代国内外社会科学、人文学科、科学文化的最新成果,以及文学艺术的精品力作,同时也注重推出以新的形式、新的观念呈现我国传统思想文化的优秀作品,从而把引进吸收和自主创新结合起来,并促进传统优秀文化的现代转型。  凤凰文库努力实现知识学术传播和思想理论创新的融合,以若干主题系列的形式呈现,并且是一个开放式的结构。它将围绕马克思主义研究及其中国化、政治学、哲学、宗教、人文与社会、海外中国研究、外国现当代文学等领域设计规划主题系列,并不断在内容上加以充实;同时,文库还将围绕社会科学、人文学科、科学文化领域的新问题、新动向,分批设计规划出新的主题系列,增强文库思想的活力和学术的丰富性。  从中国由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转型、由传统社会走向现代社会这样一个大视角出发,从中国现代化在世界现代化浪潮中的独特性出发,中国已经并将更加鲜明地表现自己特有的实践、经验和路径,形成独特的学术和创新的思想、理论,这是我们出版凤凰文库的信心之所在。因此,我们相信,在全国学术界、思想界、理论界的支持和参与下,在广大读者的帮助和关心下,凤凰文库一定会成为深为社会各界欢迎的大型丛书,在中国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中,实现凤凰出版人的历史责任和使命。  凤凰文库出版委员会

内容概要

卡洛斯•富恩特斯,生于一九二八年,墨西哥当代最著名的作家,曾任外交部文化关系司司长,墨西哥驻法国大使。年轻时即开始文学创作,著有小说《阿尔特米奥 •克鲁斯之死》、《好良心》、《换皮》、《独眼的是国王》、《月光下的兰花》等。曾获西班牙简明丛书文学奖,委内瑞拉加列戈斯文学奖,西班牙塞万提斯文学奖等。

章节摘录

  掺姜汁啤酒的威士忌 香浓美味  要是谈论油炸食品、报童和他们干瘪的肚子的话,格拉迪斯就没词了,因为她对白天发生的事情,对吞噬这个现代化大村庄的废墟的烟雾一无所知。她独自走着,瘦长的身躯裹在亮闪闪的绛紫色缎面衣服里,仿佛夹在镂花的响板中间一样。每打一次哈欠,她总要抠抠金牙,瞪着蚂蚱似的眼睛,反刍动物似的东张西望。六点一刻的时候独自一人走在布卡莱利大街上真是太无聊了!她哼起夜里从“巴利海”夜总会的胖琴师那里学来的小调。贝托常在我面前把女人说得神奇无比;这个出租汽车司机常拉我出去兜风,还把我带到这里。这家伙真帅,真逗!他常说:  “只要女人坐我的车,我的心都酥了。”  “‘就你一个人,宝贝?’  ‘不是和你在一起吗?我能坐下来吗?’”就连丘帕米托也认识他了。她常对着麦克风为他演唱曼博舞曲:我是一名出租汽车司机,是啊,是啊,一名出租汽车司机  “‘你真漂亮,宝贝。呣呣呣。你的哈拉维舞跳得就和上等女人一样好。’  ‘你少来劲儿,傻瓜。’  ‘唉,太遗憾了,太遗憾了!’  是啊,一名出租汽车司机,一个顶逗人的男人,他穿着那件金丝雀色的毛农,可真让我着迷  ‘宝贝,你上学时没跟别人搞一手?’  ‘上学时?瞧你胡说些什么!’  ‘过去有个名叫马耶雅的壮小伙子总和我过不去。我那时又瘦又矮,他却又高又大,总欺负我。可自从我杀了一个人,被判了两年刑之后,你可不知道他见了我那副模样,比见了老朋友满脸堆笑还要殷勤得多。不过我现在谁也不想招惹。你知道开出租车有多难!有些人一下车就骂骂咧咧的。就让他们骂吧。有人来坐你的车总比躺在床上等死强。眼下谁管谁呢!真的。’”  不管他怎么说,也没人开他的玩笑?  “‘要不是跳舞、搞女人,我也会有大把大把的钞票。我每天都去那些地方跳舞。轻柔的曲子,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你还想怎么着?所以,我就穷得叮当响。’”  我们都是如此度日。和他在一起的感觉总有点儿特别。可是,黑皮肤的人都喜欢黄头发的女人,贝托就被一个黄头发女人勾引跑了。现在,一个有口臭,自称是某个部的高级职员的瘦老头儿每星期五来找她。就这老头儿还给她一些钱。他总是煞有介事地搂着她,大声喊:“青铜种族,下贱的青铜种族!”然后,反复吹嘘每逢星期五他是如何借口搞周末总结,瞒过老婆,到这里来的。这和跟贝托在一起的感觉真不一样。  “‘您喜欢巴利海夜总会的表演吗?’  ‘喜欢,去你的,我喜欢你……’  ‘那您就常来玩,别只是星期五来。当然,也没人强迫您。’  ‘我对你说过,每到星期五,我都要骗我老婆。有一天,……’”  这就是格拉迪亚的出生地:矗立在高原上徒有四壁的宫殿和令人窒息的大都市,犹如一块日益扩散、令人作呕的癣块。有一天,几个杂货铺老板开着车带她去奎尔纳瓦卡,可是车子走到特拉尔帕就坏了。她没能见到高山、大海,没尝到帚状砾芥的筋的滋味,没能在海滩上晒太阳,没触摸到欧楂果的硬壳,不懂得美的要素。……大海一定非常非常漂亮……混凝土、烟尘和亮闪闪的垃圾拴住了她。双目紧闭,总也不睁开。她总算走到道克托莱斯大街了。精疲力竭的她打开卧室里的小灯,你们富我们穷;你们应有尽有我们一无所有;难道你们才是大慈大悲的母亲?黄蜂无腰,躺了下来。他们是蠢货?牌签,牌签无声无息地落在桌面上。十个比索。已经挣不到那么多钱了。顾客榨干了她。老了吗?三十岁。苦吗?去问贝托吧。她第一次想到,等做不动巴利海夜总会里的活时该怎么办。怎么谋生?明天我到商场去,看看售货员的薪水如何。要给人留下个好印象。莉里亚娜会借给我一件狐皮或者兔皮大衣。那次进电影院时人家送的香水放到哪里去了?要多洒点利美尔牌香水;没有比厚脸皮、蛮不讲理的外国佬更糟糕的了……牌签,牌签,蟑螂动弹不得,倚着冰冷的墙壁,蜷缩在灯光下,像是失去了双腿,肚子却变大了,变大了。你们要用贞洁的披袍永远盖住你们的子女,保护他们吧,他们永远是你们的,噢!耶稣之魂的守护者们,盖住你们的子女  她走出时装店,来到大街上。突然下起的瓢泼大雨同灰蒙蒙的楼房连成一片。城市里的雨就是这样:刺鼻,污浊,渗透不到地里。在酸雨的抽打下,人们低着头,惊慌失措地听命于老天爷的白色定音鼓。雨水和凡士林把脑袋弄得精湿。墨西哥的天空在喷射:在令人绝望的寂静中等待着,像囚犯似的倚着墙壁等待着:枪声总也不响,在雨水里,矮小和肥胖的身子与汽油和沥青的蒸发物融为一体,一刹那都成了木乃伊。雨中,广告牌的油漆开始剥落,石头热气腾腾,城市就像一片静止的乌云,到处散发着陈旧的皮毛、长袍和绿帐篷的气味,隐约可以听到车轮的滚动和阵阵歌声。天空像是撕裂了一个口子,水泥和墨西哥人已无它求:让雨水和泥土去打斗吧,让狂风和脸庞去撕咬吧,让人们去等待吧,随他们去贴在墙上,浑身淋个精湿,胡须下垂着,眼珠亮闪闪的,双脚湿漉漉的,浑身肌肉紧紧地绷着,散发着难闻、不卫生的气味,眼睛里长着白内障,身上到处是疖子,躲在墙壁的凹处,如同永恒的偶像,蹲在孤独的大墙下,在垃圾堆里翻寻着可啃嚼的食物;让他们去等待吧,属蝙蝠的种族。让他们在离潮湿的源头和角落更近的地方去等待吧:角落里的雨声,低而沉闷的咳嗽声,或许会在雨中拥抱?拥抱大家,而黑沉沉的天空中的影子却在说,你在这里,他们在那里。格拉迪斯吸了一下从鼻孔里垂下来的液体。利美尔香水像是夜里的泪水流淌着。兔子腐烂了。格拉迪斯停下来,抽出一只手。  (真傻,是吗?听着,千万当心。同穷鬼搞到一起会丢掉饭碗的。滚蛋!几点?六点。九点才开门呢。这会儿雨下得够大的。)  你可成了落汤鸡了,小宝贝!一辆自行车过去时刹了一下车。夜幕降临了,这是她的夜晚,是天使和空虚为她保留的夜晚。格拉迪斯在胡阿雷斯大街上游逛,整座城市弥漫着瓦斯味。其他人,她所爱的人都在哪里?难道就没有一幢温暖的房子容纳她,让她和别人共同生存?她的亲人……  老头儿是捕鸟的,每天一太早便出去捕鸟,母亲在家为他煮加烧酒的咖啡,我们则收拾鸟笼子。那是在靠近诺诺阿尔科桥的地方。他们管我叫加乌德西亚。是谁让我在一月二十二日出生的?夏曰的床板滚烫的,所有的人都感到热血沸腾。父母和最小的孩子睡一张床,我和我的兄弟们睡另一张床。也不知是哪一位兄弟占有了我,我竟毫无察觉。床板灼热,我们年龄虽小,却感到异常冲动。那年我十三岁。人都是这么长大的。后来再也没见到他们。  在普拉多饭店对面,她碰到一群高个于的男人,和珠光宝气、用烟嘴吸烟的金发女郎。他们都说西班牙语,根本不是美国人……  “快点,皮奇,我们坐出租汽车吧。”  “亲爱的,我这就来。让我整理一下头发。”  “诺尔曼,我们在博勃家再见。你别迟到,狂欢都得像英国人那样守时……”  “另外,博勃那小于等参加狂欢的女人们一唱完歌,就把寡妇牌烧酒换成黑妹牌朗姆酒了。”  “一会儿见,老伙计!”  “酒会上见。”  这群男女犹如神仙下凡,个个亭亭玉立,马路上的其他人同他们一比简直成了黑色的毛虫。什么其他人!就是她自己。这个轻率的女人是出售美国造的小商品、便宜货、处理品商贩的姐妹,是卖彩票和卖报纸的人的姐妹,是上穿满是污垢、油泥的汗衫,下穿灯心绒裤子,是登破凉鞋,满街转悠的乞丐、拉皮条的人的姐妹。可就是她,在一个位于卖鳄鱼皮包和卖冰糖花生的摊贩之间的小铺里,花了两个比索买了一只铝制烟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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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书评 (总计4条)

  •     摘自《天涯》 章乐天 当第三根火柴熄灭的时候,你只能感觉到芳香了。你缓慢地走到奥拉房前:你没有敲一下就推门而入。那是间空房,灯光的光圈照耀着孤零零的床和墨西哥式的耶稣受难像。当房门被重新关上的时候,女人就会向你走来。  ………  智利作家何塞•多诺索描述过拉美文坛的两位美男,感觉上略萨是雄浑大气的样子,连同他的小说也是如此,意象开阔,动辄洋洋四五十万言。相比之下,卡洛斯•富恩特斯的英俊中透着风流,他半生层出不穷的风流韵事早已随着他的作品一同名满天下,传为美谈——这或许也是当作家的好处之一吧。  墨西哥,革命者的靶场,资产阶级民主的拉美试验田,曾几何时却被冠以“最明净的地区”的美称。它激发着富恩特斯的才情,也造就了独树一帜的“富恩特斯式段落”:华美、亮丽、珠光宝气,一如它的国都墨西哥城。一百年前,这座典型的第三世界大都市,吸引着来自全国各地的目光:上至政界要员、幕僚、资本家、资深军官、知名学者、新闻界大亨、演艺明星,下至游击队员、革命党人、小职员、末流文人、出租车司机、娼妓和《最明净的地区》里的那个有着特异功能的看门人,无不来到这里寻觅梦想。一时间,它成了各路财富和精英的众望所归,铺开了一座城市梦幻般的立体画卷。  城市有了惯性,人物的遭遇便渐渐变得不再牵动人心了。无论是大资本家、豪门贵胄还是社会青年、“无业游民”都如同融化在灯火辉煌之中一般,成为一场神话中的群众演员。然而,富恩特斯在小说写到接近末尾处猛然发力,落笔有如挥动巨斧,劈向不明就里的局内人:在墨西哥国庆节的夜晚,当年蜂拥而至的主人公们一个一个受到了末日审判,他们的生命被一场场飞来横祸——械斗、车祸、破产……或无情夺取、或从此打入了沉沉的暗夜;他们在各自不同的追求中走到了几近相同的命运尽头。资本家罗布莱斯聚敛起了万贯家财,面对来自各方的诘难,他始终心安理得地认为:有产者的残酷剥削虽然损害了劳动者利益,但是他们逐渐掌握政权,可以使国家政局长期保持稳定,这是一种“必要的邪恶”。命运最终在一夜之间夺去了他的财富,罗布莱斯如梦初醒,把房产、姘妇和勃勃野心付之一炬。民主革命走过的残酷历程,把墨西哥城变成了一个无善无恶、却充满着“原罪”的地方,一个传播鬼魅的地方,财富和权柄在各路社会精英的手中不停地转移,无休止的动荡带来了迷惘,更刺激了群体的共同疯狂,使人在追逐梦想时,逐渐失去了把握自己命运的能力。一座城市的神话纵然美到极致,它也不过一个神话。富恩特斯无情地毁掉了“最明净的地区”的梦幻,并发出警告:如果踏上这片“最明净的地区”,冒险者们要做好随时遭受惩罚的准备。  奥拉身穿绿色塔夫绸晨衣,翩然而至,裸露出洁白如月的大腿;女人——当她走近你时,你会感到纳闷——,女人,她不是昨天的姑娘:昨天的姑娘——你触摸着她的手指和腰部——充其量不过二十岁;而今天的女人——你抚摸着她蓬松的乌发,惨白的脸——看上去却徐娘半老,足有四十了:从昨天到今天,她绿色眼睛的周围竟已始现老态;鲜红的嘴唇也已黯然失色,了无光润,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态,仿佛是在强颜欢笑:仿佛天井里的职务,愣把蜂蜜和苦水搅在了一起。你没有更多的揣摩的时间:  “请床上坐,费利佩。”  “好的。”  “我们来做个游戏吧。你不用动手。一切看我的。”  ………  《最明净的地区》被誉为“全景式的小说”,何塞•多诺索也赞叹道,富恩特斯的作品有一种“涵盖一切”的雄心,他尽情泼洒笔墨描写那附魅的首都和国家,写尽了一个时代的繁荣与萧瑟、光荣和苦难。他作品的容量之大,使得他的身上罕有大作家常见的那种“流亡气息”,而始终居于“主流”的行列,从事关注墨西哥革命全景的工作。革命的大闸下奔泻而出的是带着血腥味的水。即将从“最明净的地区”走出之时,富恩特斯摆出惊人冗长的墨西哥近代风云人物的花名册——而且列的都是全名——追逐着我,作者与读者同时面对一卷用滴血的人名写就的史册。倘若一本书的每一页纸上都写满了“被杀、被杀、被杀……”读完它将是一件何其焚心的事!  然而,无论是马德罗、萨帕塔还是维亚,二十世纪初,墨西哥的每一支政治力量都找到了它存在的依据,这些人匆匆走过他们的舞台,掩藏不住热闹表象下停滞的死寂。在这里,墨西哥城的原罪也是墨西哥革命的原罪:名义驱逐了道义,惨烈扼杀了壮烈,所谓的“伟业”无非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用政变、暴动和暗杀来充实自己的履历。在这场没有亮点的大戏中,人可以不择手段地活着——当然,也要做好随时死去的准备。为了让那个沦落的年代再一次浮出地表,富恩特斯把阿尔特米奥•克罗斯——一位墨西哥半个世纪的风云人物——推出历史的帷幕:此人参加革命军,暗中聚敛地产,又步入新闻界,一生追逐女人,在奄奄一息的时刻追思自己的过去……其间,依然是精彩纷呈的“富恩特斯段落”,所有的语词在一刹那如脱缰野马一般倾巢而出,自由狂放,色彩斑斓,令人眼花缭乱。二十几条政治标语、广告词、店招、下流小调被串在一起、中间掺上一个媚眼、一根两指夹起的香烟或一个匆匆的吻——卡洛斯•富恩特斯不时施展绝技,让那段历史和墨西哥城的影子齿轮般地啮合——它们没有节奏,没有秩序和骨架,必须用碎成一块块的语言取代成分齐全的句子来描述。  “多灾多难的国家,它每一代都要把从前的一批拥有财产的人消灭掉,代之以同旧的一样贪婪凶残一样野心勃勃的新主人。”是谁赋予了革命施展淫威的权力?一个民族不能没有温柔的一面,纵然革命的史书里没有地方容纳它。  你感到她正在用温水给你洗脚,给你按摩。她一边用厚厚的脚布给你洗脚,一边瞟着那尊黑色的基督木雕,然后离开你的脚,拉住你的手,把几朵含苞欲放的紫花插到蓬松的头发上,最后搂住你,和你跳起了三步舞。她轻轻地哼着圆舞曲,强迫你踩着舒缓、庄严的节奏翩翩起舞。你没有察觉到她的手悄悄解开你的衬衣纽扣,抚摸你的胸脯,寻找你的脊背,紧紧地把你拥抱。你也在哼哼那支没有歌词的乐曲,优美的旋律自然而然地涌出你的嗓门:你俩转着圈,向床铺慢慢靠拢;你用你饥渴的亲吻堵住了奥拉的嘴,中断了她哼哼的歌曲,阻止了她轻盈的脚步。你贪婪地吻着奥拉的肩膀和乳房。  卡洛斯•富恩特斯,是由他的两任妻子带来了灵感,还是从美国影星琼•塞贝格身上得到爱情和性的创作源泉?现在我读、我摘的不是阿尔特米奥•克罗斯的传奇经历,也不是“狄安娜,孤寂的女猎手”(塞贝格是同名小说女主人公狄安娜的原型),而是中篇小说《奥拉》。富恩特斯又一次恶作剧般地使用了第二人称,魅力无穷的奥拉仿佛就在我眼前展示她的肌肤和欲望:我接受了一位一百零六岁的老太太的委托,把她去世四十年的丈夫的日记整理成书;我在老太太阴森可怖的住宅内遇见了老太太的侄女奥拉,她的美貌使我怦然心动,但她压抑的举止和痛苦的神情又让我疑惑;很快奥拉对我献出了肉体,但她的秘密却埋得更深了;美丽的奥拉和丑陋不堪的老妪孔苏埃洛的形象却渐渐在我眼前纠缠到了一起,吸引我去破解隐藏在这一切背后的谜底……  你双手捧着她的晨衣。奥拉蹲在床上,把那玩意儿塞到自己紧闭的大腿缝里;她轻轻地抚摩着她,用双手呼唤着你。她抚摸着那根细长的面包,面包被折断了,碎屑散落在她情凝形散的腿上,然后滚落到她的臀部:她递给你半截,你接过来送进嘴里;与此同时,她也把另半截塞进了嘴里。你费尽地咽下面包,趴到奥拉张开双臂的赤裸裸的身上。奥拉张开双臂,伸直的双手在床上排成一字,活像那尊悬挂在墙上的黑色基督:腹下盖着红色绸布,两膝左右分开,腰部伤痕累累,欧石楠和银薄片交叉缠绕的荆冠笼罩在黑色的假发套上。奥拉就像那敞开的圣坛。  如此动人心魄的文字自然要出自一个“大堂璜”(多诺索夫人语)之笔,谁曾想到这个色迷迷的作者一生都在思索家国的命运?无情的战争之神泯灭了所有希望,却遮掩不住女性散发出勾引者的奇异光华——黑发、高颧骨、坚挺的鼻梁,顾盼生辉的眸子,以及那种承继下古老的、曾经一夜辉煌的文明的神奇野性将妖媚和纯洁同时聚拢又驱散,反复翻锄性爱的神秘高地。“奥拉就像那敞开的圣坛”,一旦男女欢情融合了朝圣者叩访“圣坛”之旅的意蕴,革命的血腥或许将止步于春潮涌动的幽香之间。还记得,当阿尔特米奥•克罗斯还是一名革命军将领的时候,他第一个心上人死于敌人的绞索,克罗斯走上前,抱住了蕾希哪的浆洗过的裙子,“嘶声地发出了带痰的吼叫”,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作为一个男人深深感动了我。这之后,克罗斯的大半生都是女人的俘虏,伴随着大发革命财,他渐渐抛弃了爱情,用富贵梦来换取温柔乡。村庄里浪漫野合的悱恻缠绵、山盟海誓逐渐在谈判桌、战场和喧嚣的城市中磨灭,留给弥留之际的躯体一声久远的叹息。革命已然造就屠刀来摧毁生命,它还要造就亡命之徒和野心家来摧毁爱情?在泥泞的现实中亲手铺下一张干净的床单,枕着声声马蹄躺下,用蓬勃的幸福之水浇灌明天的墓碑——但愿这不是神话,但愿爱与欲的“双重火焰”仍然在兵燹之后、墨西哥城繁华的废墟上摇曳着希望。  我很惊奇地读到这篇小说,虽然已经不再有革命的阴影在幕后晃动,但是蕾希哪的野性和神秘被奥拉延续了下来:“她缓慢地睁开眼睛,仿佛惧怕房间里的强烈灯光;你看到了一双大海般湛绿的眼睛:碧波荡漾,波光粼粼,尔后风平浪静,恢复绿色的恬静,最后恰似一朵浪花重新涌起:你望着它们,却不住地对自己说,那不是真的,它们不过是一双绿色的眼睛,无异于其他你曾经或即将看到的所有的绿色眼睛。诚然,你不会欺骗自己:它们秋波荡漾,变化无常,仿佛正在向你展示一幅美妙的图景,只有你才探测得到、渴望得了……”我问自己:这是怎样的一张脸庞?它让我忘记了讲故事人的存在。  我被一双孕育着暴风雨的眼睛吸引;我疯狂地占有了她,吐出了精神崩溃般的许诺:“永远,奥拉,我永远爱你”;一觉醒来,你伸手触摸到的只有温暖犹存的枕头和盖在身上的白色床单,面前,如同幽灵一般,孔苏埃洛老太太和奥拉正一起对着我微笑,两张迥异的脸若即若离。我惶惑了,仿佛就是一瞬间,刚刚看见希望之光的我又坠入了时间的罗网。  我还要努力,奥拉的诱惑促使我下定了最后的决心,趁着老太太不在家的机会,我又一次钻进了奥拉的房间。当我开始狂热的拥抱她、亲吻她、感觉着她羸弱的身体时,柔和的光线使我大吃一惊,强迫自己离开那张面孔:“那是个狭小的老鼠洞,银色的月光从那个细小的洞口射进来,映照着奥拉雪白的头发、剥皮的面孔:洋葱皮似的脸皮,苍白、干燥、充满皱纹,宛如煮熟烘干的洋李。你艴然离开那张你曾经亲吻过的嘴唇干瘪、牙齿全无、正向你张着的老嘴:月光下,你会看到孔苏埃洛夫人那老太婆的裸体,松弛、干瘪、瘦小、老态龙钟、颤抖不止——因为你在抚摸她、爱她、因为你又回来了……”  我,一个曾经属于昨天的人,今天终于回来了。我把爱情贡献给了一个垂死的老妪——也许是巫傩之术的把玩者。但我得到了奥拉,笼罩在圣洁光晕之下的奥拉——我又一次抱住那满是银丝的头颅,把嘴唇深深地埋了进去。经过这一番脱胎换骨的洗礼之后,我看到青春的精魄在明天的地平线上跳动,灰尘覆盖下的黯淡的古宅、楼梯、床和床上的老妪,一夜间从爆发出的烈焰中获得了新生。  我把《奥拉》看作一种期待,期待有朝一日,美人的指纹和唇印能烙在这片土地弹痕累累的皮肤上——她多像一个耄耋老妇啊!每一个民族都应拥有属于她的爱情神话,那是战争的魔鬼吞噬不了的神话,它不会随现代化的都市倾颓,却能给失落的世界里的人带来救赎的福音。革命留下了斑斑血泪和一连串悲情四射的“为什么”,然而从“宏大叙事”中走来的富恩特斯,选择了这样的方式回应他倾尽全力书写过的苦难——也许还躺在一张精美的双人床上,做着一个大堂璜的工作。  ——也许不是,也许我过于臆断了。但是,那起死回生的一幕久久驻留在我的心里;隐隐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翻滚、躁动,激荡出微弱的呼唤,呼唤着第二个奥拉——我的奥拉、我们的奥拉——降临。
  •     摘自《文学报》 作者:傅小平在西班牙语中,富恩特斯意为“喷泉”。作为继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奥特塔维奥•帕斯之后墨西哥最著名的文学家,也是整个西班牙语世界最具影响力的散文家和小说家之一,卡洛斯•富恩特斯一生创作恰如喷泉般迸涌。他发表了20余部长篇小说和多部短篇小说集,还有大量的散文和政论文章。到晚年,他依然笔耕不辍,为墨西哥和西班牙报刊撰写专栏文章。及至近年,他还是诺贝尔文学奖呼声很高的作家候选人。5月15日,这位与加西亚•马尔克斯、巴尔加斯•略萨以及胡里奥•科塔萨尔齐名的拉美文学“爆炸”主将在墨西哥城安莱斯•德-佩德雷加尔医院逝世,享年84岁。富恩特斯的逝世无疑是西班牙语文学乃至世界文学的巨大损失,整个西班牙语界的作家、学者、文化人和读者无不伤感地慨叹:拉丁美洲文坛上又一颗巨星陨落了。他的逝世震动了墨西哥文化界,当地多个官方和民间组织、电视媒体、网站都整版推出专题,痛悼这位民族心灵导师的离去。墨西哥总统卡尔德龙当天在他的“推特”上表示哀悼。他说:“我对我们敬爱和钦佩的卡洛斯•富恩特斯去世深表遗憾,他是一位具有世界影响力的墨西哥作家,愿他的灵魂得到安息。”墨西哥国家美术宫于16日为他举行了遗体告别仪式,以示对这位文学巨匠的崇高敬意。  尽管如此,在墨西哥本国读者尤其是年轻人中间,富恩特斯其实并不大受欢迎。在他们看来,他过于炫耀写作技巧,从结构到文字,无不高深莫测,有拒下里巴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当然,这无碍于他们在心灵深处认可富恩特斯是一位致力于挖掘墨西哥民族文化灵魂的伟大作家。自1954年凭第一部短篇小说集《戴假面具的日子》进入文坛开始,富恩特斯的写作主题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墨西哥,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每一部作品都是对于墨西哥深处的探索。  1959年,富恩特斯发表长篇处女作《最明净的地区》。这部被称为“20世纪现代墨西哥命运的总结”的作品,确立了他作为墨西哥一流作家的地位。1962年出版的《阿尔特米奥•克罗斯之死》,被认为是“最为全面、最为完美、成就最为显著的小说”,富恩特斯也因此被称为“墨西哥语言的外交官”。小说同样是对墨西哥20世纪历史的批判和挖掘,但从表现形式和写作技巧上更加出神入化。  随后,富恩特斯相继发表《奥拉》(1962)、《神圣的地区》(1967)、《生日》(1969)等作品,有的描写墨西哥的当代中产阶级家庭,有的描写墨西哥古代印第安人的神话传说。1975年,长篇巨著《我们的土地》出版。在这部颇为复杂的小说里,富恩特斯不仅深入到墨西哥遥远的历史中,还将视线扩大到整个拉丁美洲。及至到1999年,富恩特斯还创作出墨西哥式长篇小说《与劳拉•迪亚斯共度的岁月》。回顾所有墨西哥“衍生产品”,他说:“每一部小说都必须是历史的产物。”  事实上,这位可谓最了解墨西哥的作家,却几乎算是个外国人。1928年11月11日,富恩特斯出生于巴拿马,他从小就随外交官父亲辗转各国,基多、蒙得维的亚、里约热内卢、华盛顿、圣地亚哥和布宜诺斯艾利斯,深受不同文化熏陶,只在每年暑假回到祖国,接受语言和历史教育。成年之后,他也常去欧洲游学访问,更在四十七岁时子承父业,成为外交官,出任墨西哥驻法国大使。这些生活和阅读经历足以把他变成“世界公民”,但现实却表明,拿着墨西哥护照,他还和这个民族的同胞一起承担着被欧洲人歧视的命运。尤其在21岁那年,他与一位瑞士姑娘相爱,却因遭到女方父母的强烈反对,遂告无疾而终。  正是在遭遇如许挫折后,年轻的富恩特斯才开始遥望他并没有生活过很长时间的祖国大陆。由于对欧美文明的了解和对拉美落后现状的认识,比起其他的拉美作家,富恩特斯有着更强烈的忧患意识。对世界性与民族性、身份认同、爱国主义等问题的深入思考,也使他对墨西哥的历史与现实有着更为丰富、复杂的认识。在富恩特斯眼里,他的故乡墨西哥城“一面是欧洲人对新世界的乌托邦式的憧憬,一面是殖民活动的恐怖现实,反差巨大,而巴洛克填补了两者之间的鸿沟”。  的确如此,富恩特斯以巴洛克的方式建造了一座墨西哥展览馆。他以魔幻现实主义创作方法和内心独白、多角度叙述、时空交叉、多声部等现代派表现手段表现墨西哥的历史、现状和未来。正如他自己所说:“小说的力量就在于它古希腊集会式的存在。在集会上,所有的声音都被倾听、得到尊重。赫尔曼•布洛克和米兰•昆德拉还有我自己,都是循此进行文学创作的。小说不仅应该是不同观点、不同心理现实和政治现实的结合,也应该是不同审美现实的结合。”  很显然,富恩特斯对历史的追问并没有造成读者对其作品的隔膜。这不仅在于他重述了墨西哥的历史和神话的同时展现了卓绝的文学特质,还在于他并没有局限于再现本民族、地区的历史,而是藉此深入思考拉丁美洲乃至全人类的命运,并由此产生震撼人心的艺术力量。在出版于1990年的散文集《勇敢的新大陆》中,他就对西班牙美洲文化,即印第安古文化、非洲文化和西班牙文化的交融进行了反思。某种意义上正是基于此,米兰•昆德拉在《小说的艺术》一书中感叹,他在阅读富恩特斯的作品时,发觉自己在另一块风土迥异的大陆找到了知音,而这或许是富恩特斯所能留给我们的最重要的精神遗产。
  •     摘自《东方早报》 作者:张伟劼  米兰•昆德拉曾在《小说的艺术》一书中承认,他在阅读卡洛斯•富恩特斯(Carlos Fuentes, 1928年生)的作品时,发觉自己在另一块风土迥异的大陆找到了知音。不少中国“昆迷”便是由此而认识富恩特斯的。事实上,在墨西哥本国读者尤其是年轻人中间,这位致力于挖掘墨西哥民族文化灵魂的作家并不大受欢迎。在他们看来,他过于炫耀写作技巧,从结构到文字,无不高深莫测,有拒下里巴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不过,富恩特斯的国际声誉是无可震撼的。每到诺贝尔文学奖要宣布结果的时候,博彩公司总忘不了这位拉美“爆炸”文学天王级人物的名字。此等墙内开花墙外香的现象,在文学史上并不少见。  与“墙内开花墙外香”现象形成奇妙对应的,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把一个民族文化的精髓写得最到位的,往往是外国人。要了解美国,法国人托克维尔的著作是必读书目。研究日本文化的人都知道,有一本经典叫《菊与刀》,是个美国学者在日本本土之外、美日两军激战正酣时写出来的。  如果“庐山真面目”定理成立,那么我们大概可以据此说,卡洛斯•富恩特斯是最了解墨西哥的作家之一,因为对于墨西哥来说,卡洛斯•富恩特斯几乎可以算是个外国人。他出生在巴拿马,因为父亲是外交官,所以自小就生活在墨西哥国境之外,随父母在智利圣地亚哥、里约热内卢、华盛顿等世界名城辗转居住,只在每年暑假回到祖国,接受语言和历史教育。成年之后,他也常去欧洲游学访问,更在四十七岁时子承父业,成为外交官,出任墨西哥驻法国大使。所以从物理意义上说,富恩特斯几乎是个老外。  富恩特斯曾在散文《苏黎世》中提及自己青年时代的一则往事。过完二十一岁生日后,他赴日内瓦留学,认识了一个美丽的瑞士姑娘,很快就爱上了她。他跟她跑出来幽会,沉浸在幸福之中。但幸福很快就被残酷的现实打断了:瑞士姑娘的父母不允许女儿和一个来自食人肉的野蛮国家的小青年来往,尽管这个小青年完全长着一副欧洲人的外表。  对于一个情窦初开的少男来说,恋爱受挫的打击简直是天大的事情。可以想见这场悲剧是怎样影响了这位未来文坛明星的心路历程。之前的生活和阅读经历足以把这位墨西哥的官宦子弟变成一个“世界公民”,但现实告诉他,只要他还拿着墨西哥护照,他就要和这个民族的同胞一起承担被欧洲人长久歧视的命运。世界性与民族性。身份认同。爱国主义。彷徨。困惑。年轻的富恩特斯从恋爱失败的阴影中走了出来,隔着大西洋,开始遥望他并没有生活过很长时间的祖国大陆。  八年之后,以墨西哥城为背景、深刻探讨墨西哥民族身份的小说《最明净的地区》震撼了世界。富恩特斯以此力作与其他几位拉美青年作家一起,引爆了西方文坛。  富恩特斯直到今天还在不停地写小说。墨西哥,或者墨西哥历史,或者墨西哥身份,一直是他创作的主题。自奥克塔维奥•帕斯之后,富恩特斯俨然已成为当今墨西哥文学最重要的代表人物,其官方形象也与其文坛盟主身份相符:大背头,天庭饱满,身材伟岸,嗓音浑厚,以及一道墨西哥风情十足的小胡子。  现在我手头上的这本小说,《所有的家庭都幸福》(Todas las familias felices),是近年来富恩特斯最有厚度的作品之一。一共三十二个故事,组成了这个“幸福家庭”。当然,“幸福”实是讽刺,三十二个家庭的三十二个故事,读下来没一个能让你露出田园牧歌式的微笑。书的扉页上印着托尔斯泰的那句名言: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于是我们就在富恩特斯的笔下看到了当代家庭三十二种不幸的类型,背景是二十一世纪的墨西哥社会。总统的儿子虽然要什么就有什么,却忍受不了父亲在家里的专制;偷情男女相见甚欢,但女的想结婚,男的不想结婚,于是持续痛苦;穷哥哥摸上富弟弟的门,骗吃骗喝,弄得弟弟大发雷霆……众生百态,组成了一座宏伟的巴洛克风格的宫殿。  是的,富恩特斯看得透彻。他以巴洛克的方式营造了又一座墨西哥展览馆。  委内瑞拉作家阿图罗•乌斯拉尔(Arturo Uslar,1906-2001)曾在他的名文《富于创造力的混血文化》中断言:巴洛克是最适于用来表现文化混血过程并促进其发展的艺术形式。巴洛克最早传入美洲的时候,西班牙帝国正在其欧洲领土上轰轰烈烈地进行反宗教改革运动,于是巴洛克主义带上了那个时代欧洲的精神风貌:以教堂建筑为例,建筑立面的装饰极尽繁琐复杂,整体风貌从文艺复兴时期的静态对称与和谐,变为充满动感的对比和夸张,大有逃遁现世之感,而教堂内部则金碧辉煌,极尽奢华,一方面体现权力的威严,一方面也使观者心中产生畏惧之感。美洲文化诞生于西班牙殖民者与印第安古老文明的冲撞,再搅和上从非洲舶来的黑奴和陆续漂来的欧洲各地的移民,无论是人种还是文化上的表现,都极尽繁杂,令人目眩,实在很符合巴洛克的特征。  而富恩特斯也不止一次地在他的演说和著作里给美洲巴洛克增加了新的诠释:在这些殖民地上,一面是欧洲人对新世界的乌托邦式的憧憬,一面是殖民活动的恐怖现实,反差巨大,而巴洛克填补了两者之间的鸿沟。  我斗胆戏仿一句:在富恩特斯的创作中,一面是作家对伟大祖国的过去和未来的美好想象和憧憬,一面是令人扼腕叹息的社会现实,反差巨大,而巴洛克则填补了两者之间的鸿沟。  从富恩特斯描写墨西哥的一长串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这位大文豪执着的巴洛克精神。在用西班牙语写作的拉美作家中,也许富恩特斯的语言是最富巴洛克味的。比如有时你能看到一整页全是连续的人名,比如其用词常常极尽奢华雕琢之能事,更不用说大胆的想象和深邃的哲思了。与年龄相仿的好友米兰•昆德拉相比,富恩特斯给你的感觉不是幽默,而是震撼。昆德拉的小说能让你笑出辛酸的眼泪,富恩特斯的小说却能让你持续惊叹。巴洛克精神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回到这本堪称“墨西哥现状的巴洛克式写实”的小说。十六个长故事和十六个短故事交替排列。长故事多是写城市中产及上层家庭的,短故事多是写“边缘人”的:在贫民窟里苟活的一大家子人,冒着生命危险偷扒列车穿越墨西哥往美国去的中美洲少年,等等。短故事的题目都以“coro”一词开头。coro可以理解为“合唱”,也可以理解成“歌队”——就像古希腊戏剧演完一段,就让歌队出场来插一脚,作为点缀。总之,作者的意图是让那些“弱势群体”也发出声音。最后一个“coro”——如果能算一个故事的话——只有一句话:暴力,暴力。  我们就来看其中一个很黄很暴力的短故事的开头(P.46):   艾吉茜塔在大街上分娩    街上的女孩子有一半都是孕妇    她们的年龄在十二岁和十五岁之间    她们的宝宝在零岁和六岁之间    有些女孩儿运气好做了人流因为有人给她们找助产婆    胎儿出来时害怕得扯着嗓子大叫    是留在里面更好还是出来更好?    ……   所有的短故事便都是这种风格:等于是一口气写个小故事然后用回车键拆成一行一行,鲜有标点符号,看上去像没有韵脚的长诗,让人想起艾伦•金斯堡(Allen Ginsberg,1926-1997)的作品。从富恩特斯的生平来看,美国战后文学和美国左翼思潮对他的影响是不能忽略的。不过,这不是我想深究的话题。我的疑问是:一个把住宅安置在墨国京城南郊的富人区、大部分时间除了闷头写作就是在欧美两地飞去来回领奖演讲开会接受采访的作家,是怎样了解本国穷人生活的呢?  那些长故事可是写得细致入微的。从光鲜体面的同性恋情侣到神秘莫测的第一家庭,作家对上流社会的日常生活、上层人的心理活动拿捏得极为娴熟。写穷人时,他像是局外人,并且只好意思用“诗”的形式短说;写富人时,他像是局内人,并且长篇铺陈。这很好解释,因为他自己就是富人——不仅因为包括本人在内的中国译者惯于让他姓“富”,这是事实。他几乎从来没有经历过穷困潦倒的日子。那么关于他是怎样了解穷人生活的,文学研究者们难免作出许多假想。  假想一:富恩特斯会打乱发型披件破外套冒着被绑票的危险深入贫民聚居区采风。  假想二:富恩特斯会雇一帮有写作才能却又苦于挤不进高尚文学圈的“枪手”代笔。  假想三:富恩特斯订了一大堆报纸专门看社会版上的新闻然后据此想象虚构。  ……  据我在墨西哥生活的经验判断,前两种假想实无对证,可能性极小,只有第三种假想比较合理。墨西哥的新闻界从十八世纪末起就有“红头新闻”(nota roja)的传统。所谓“红头新闻”,就是以骇人听闻的语调描述凶杀案以吸引读者增加销量的报道。血越多,越给力。越惊悚,越叫好。近年来墨西哥社会暴力事件升级,更造成“红头新闻”的大爆发。而那些凶杀案的男女主角,很大一部分都属于边缘群体。要了解穷人的生活,不必亲自去探访——翻翻报纸就行了。  于是我们又面临一个悖论:一个怀有社会责任感、致力于挖掘民族灵魂的作家,有没有必要去过穷困日子呢?是不是非得如圣徒一般经受痛彻心腑的苦难,才能创造出伟大作品呢?如果他衣食没有保障,连握笔的力气都没有,那么创造什么经典只能是扯淡;如果他衣食无忧,车马轻裘,却又远离了真正的穷苦人,失去了与悲剧主角感同身受的体验。事实上,在今天这个时代,写作已经成为一个庞大产业链中的一部分,作家写得真不真实无所谓,销量和版税才是硬道理。已经成名的作家是饿不死的:出版商会找上门来送钱逼着您写。您想清高,江郎才尽暂时搁笔,媒体就会给您压力,您的国际粉丝团也不答应;您硬着头皮挤牙膏,不管作品会对您的声誉带来多大影响,总归有钱拿。您不想做富人都难。于是,我们看到成名作家老态龙钟依然“笔耕不辍”,要么把自己赖以成名的写作方式不断复制,要么就从脑子里抠回忆录写长篇自传。  墨西哥著名出版人恩里克•克劳泽(Enrique Krauze,1947- )曾在《卡洛斯•富恩特斯的墨西哥喜剧》一文中说,富恩特斯的写作和谈话风格,有一种催眠效果。词藻的堆积。叙事人称的悄然转换。然后你也就悄然给催眠了。富恩特斯为外国读者营造了一座又一座巴洛克风格的墨西哥展览馆,我们这些外国读者徜徉其中,心醉神迷,为墨西哥文化的博大精深而震撼,为墨西哥社会的不公正而惊奇。巴洛克艺术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作家和出版商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我曾听一位专职做口译的朋友说过,他服务过一个平生头一次来中国的西班牙商人。这家伙在华期间的唯一爱好,是背着那种长焦距的照相机,专拍城市中令人不愉快的景象:被城管没收了摊位的小贩,在人行道上长跪不起的乞丐,捧着笙箫乱吹一气的流浪艺人……同时他又感叹:南京市的现代化程度不输给巴塞罗那呀!我们的政府正在努力改善的某些不那么令人舒服的现状,在他眼里却是难得的美学享受。  一个以巴洛克的形式展现的社会,可以是多种族、多元文化、多种智慧的,这种“巴洛克”是美好的。但“巴洛克”也可以意味着贫富差距、暴力犯罪、雷闻怪谈,这样的社会是永远缺乏公平正义的,虽然对于作家来说,它可是提供绝佳素材的美妙源泉呢。不过我们也不能否认作家的美好愿望:让穷人的声音被听到,让他们的诉求得到回应,但愿天底下所有的家庭都幸福美满吧!  延伸阅读  《墨西哥的五个太阳》  [墨]卡洛斯•富恩特斯著,张伟劼、谷佳维译,译林出版社,2009年8月第一版   《最明净的地区》  [墨]卡洛斯•富恩特斯著,徐少军、王小芳译,译林出版社,2008年5月第一版

精彩短评 (总计13条)

  •     断断续续看了很长时间的书,读起来很艰难很晦涩,作者极大的塑造了或说是还原了一个墨西哥社会,语言夸张,描写很形象,整本书不停的切换视角,从社会的各个阶层去看整个社会,还有依恩卡斯的塑造,仿佛一个脱离社会客观的旁观者,又或说融于社会无处不在的存在。感觉作者对墨西哥一定怀着极大的热爱
  •     感觉,就是在强调,我们是墨西哥人,这里是墨西哥,我们在生活在墨西哥。觉得背负着这种责任来写作,实在过于自我崩坏。
  •     人物太多了太散了。上一本看的这么费脑的书是《跳房子》。
  •     如封底埃昌迪所说,并不是一部令人愉快的有趣小说(至少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有趣),阅读过程也很艰难。但是值得。野心勃勃的全景式小说,很难想象还有更好的群像。意识流和现代技巧运用得出神入化,叙述视角快速切换给人以强烈的跳切画面感。最后一章感觉富恩特斯整个人都HIGH起来了wwww我觉得也可以当作#文明冲突#来看,尽管革命后的阶层流动显然更明显。西恩富戈斯的角色设定极棒,墨菲斯特般的冷酷与旁观,特奥杜拉的迷幻气氛更强化了这种神话感。看护人这个译法感觉有些微妙,原文是什么呢。富恩特斯这种动笔前就想完整个故事和它背后的世界的作者,真是强大而值得尊敬。格拉迪斯·加西亚这条伏线简直屌炸天……
  •     没读完,对话本来就多,再加上浓浓的翻译腔,感觉在看译制片。
  •     色彩热烈的龙舌兰果。没有翅膀的鹰。星一般的蛇。我们就该在这里过日子。又有什么办法。在这片最明净的地区里。
  •     拉美作家好像特擅长写大历史背景,个个都跟百年孤独似的,但翻译得不好。这种书大概只能看原文,一长串名字翻成中文简直让人发疯
  •     二十世纪中叶之后 只读拉美文学
  •     结尾那一节鞭辟入里的描写与论述直接让人联想到我朝了…
  •     没有读完。
  •     只能片段片段地读,实在读不进去。读到精神分析还是有共鸣。但看得出作者是那种民族主义心态特别浓烈,爱国热情是洒了辣椒粉红了眼了的那种。没有女性的温和。
  •     第一次读小说读到有强烈的呕吐感,应该是接受太多难以消化,需要多读几本拉美小说,好好体会和理解。
  •     看到一百页之后才进去的好书。好书。好书。作者上大学的时候竟然就对人世有如此程度的洞悉,不愧是伟大的作家。嗯。不同凡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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