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独秀传》书评

那一枝独秀

陈独秀已经过世七十年了。然而关于他的争论还没有停息，并且将随着历史观念的进步继续下去。在二十世纪的众多历史人物中，周全处世、顺遂一生、身后留名的不少，比如周恩来、胡适之；雄才大略、功败垂成、老来郁郁不得志的比如白崇禧；生前论战不断、死后光芒万丈的比如鲁迅。然而一生经历如此曲折，大起大落，身跨思想、学术、政治等多个领域并均有较大成就，甚至身居领袖的就只有陈独秀了。中国人极重视名字，独秀二字看似意头好却也锋芒毕露，有不祥之兆。陈独秀的一生也恰恰如此，一生耿直、追求真理，然而在为人处世方面却未免缺乏政治智慧。在云谲波诡、人事复杂的二十世纪上半叶政坛里，他遭受打压、不能如意乃至孤寂谢世其实也早已注定。维新到革命，资产阶级的民主与科学到马克思主义，从共产党领袖到托派，他的一生思想与经历如此复杂，其实也都是他不断求真的品格体现。他一步步寻求人类社会的真理，思索救国之道，不断否定自身，于是在政治上数次改变立场、投身不同的党派。但是世态炎凉、世人岂容你反复，他寻求多条道路，到最终却落得无路可走的下场。各派都虽然想拉拢，而他最后洞悉了这不过是想利用他的声名，他不复再有救国的机会了。终于厌倦了一切，终于宣布“不隶属任何党派”。比起青壮年的陈独秀，晚年的他远离了政治斗争、专心探索，不再执着于党派与主义，拥有了更为独创、圆融的见解。早年信奉的共和观念与列宁主义都已融通。任何一个社会，权力都需要监督，全民尽享自由，如是而已。晚年的他更落寞也更温情，嗣母谢氏病逝，他依照古制主动遵循旧丧制，青年毅然决然反抗封建道德的雄心不再了。英雄难免气短，既是江湖儿女，则终究情长。临终之前，他仍著述到最后一刻，仍然坚守气节，让妻子不接受别有用心者的帮忙。仍交代他的遗稿，即使他很清楚，他的时代早已过去，他的文章无人再刊行。一颗心灵要承受多少苦难，才能成就伟大；一个人要落魄到何种境地，才显现出真正的风骨。褪去种种身份、派别之后，我更愿意把他看作一位诗人。从最纯粹的意义上来讲：诗人，是彻底将生命诗化、远离凡尘的一切规则的人。他有着诗人的单纯求真，也同样不谙世事。终于这个世界的现实伤害了他，把诸多罪名推到他的身上。而他却初衷不改，老而弥坚，当然伴随着更深的忧郁与孤独。二十世纪的种种风雨到今天还未结束，中国仍然处在一个相对特殊的社会历史环境中，仍然在经受实验。左与右还在争斗，普世价值与中国特色还有待论断。或许当我们被种种风潮裹挟看不清方向的时候，回想陈独秀的孤独身影，喃喃念着他的名字，会更清醒该怎么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