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盛世再相见》书评

细雨湿流光，若还能打伞走在你身旁

站在天井下的女子，双手交叠，清亮的眉眼，明媚的笑意，定格在云水之间的南粤——这是一张在郑督察家中，留藏已久的相片。虽然仅仅在楔子和尾声中出场，但毫无疑问，郑督察是足够专业的，仅凭一张遗落在时光中的相片，仅凭监控屏幕中的惊鸿一瞥，就开启了一段尘封的故事。所以，颅面识别，听起来足够科学，也足够神秘。于是，在一个盛满期待的开头中，分隔在岁月两岸的传奇，在台北的春光下合璧。梓音，桑梓之音，这个带有浓重故乡情怀的名字，并不能阻止烽烟弥漫，流离辗转。但溯游在长江的江面之上，这个名字的主人却没有一丝一毫悲春伤秋的情态，相反，她坦荡、慧黠、洒脱、至柔至刚，甫一出场，许梓音就可以给人留下这样的印象。近万箱故宫国宝，经一女子沿江西行护送至后方，这需要魄力，需要智慧，更需要信任。梓音就像一潭水，表面波澜不兴，但你却不得不相信，她有故事，吸引你向深处一探究竟。在开篇与邱青、胡宗南等旧识的照面，以及南京下关码头惊心动魄的一幕中，不难发现，她可以在不同的人，不同的场面中游刃有余，轻而易举掌握主动权。但，唯独面对一个人不行，这是上天注定，也是命运的牵引。是一度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孙启仁吗？好像，是的。在长洲岛上，张钟麟、唐季澧、胡宗南一干人等，这些日后横刀立马，书写历史的人物，也书写着许梓音的戎马青春，他们与她或师从一人，或斗气比武，或共同探讨过“那破轮”，但这些都降不住她的心，唯有“孙启仁”，一人一骑，掩映在夜色中的孙启仁；怕他深思困乏，她唱民谣解闷，却说她唱歌别扭的孙启仁；送她出城回家，不慎腰中流弹，却仍坚持不辱使命的孙启仁。只有他，点燃了她燎原般的爱情，开启了她长久的仰慕与追寻。启仁确实很好，他有良好的家世，有满腔报国的热情，他放弃优渥的环境，和一班穷人子弟投考军校，他不为官职高低蝇营狗苟，卑躬屈膝，但他仍然活在人间烟火里，不似只为理想而生的那般激烈、苦心孤诣。他温和而充满善意，深情而守节有礼，他像玉一样散发柔和的光泽，温润了动荡的时局。他从没给她半分委屈，他本是孝子，却可以为她在母亲面前挣回自尊，拉着她的手，愤然离去。在作者一而再的渲染中，无法不让我们以及梓音相信，孙启仁，值得托付终身。于是，她在永不流转的爱中与江河同行，一日千里，而那个真正的他，却守住了活在日记里的爱情，古木、山花、溪水，那一年的南粤，朝露彩衣，如梦似幻。那也是他记忆里不散的筵席，只是不能轻易言说，因为他出身不高，她秀出名门，他注定提枪浴血，她本该安度一生，而她，也早已错认当年人。所以，他试图抽身而退，转过身，庆幸他还有他的家国天下，还有他的年少意气，还有亲爱精诚的同袍兄弟，还有抵抗外敌的使命。但无论是长沙大火，还是苗岭遇险，每当危急关头，他一直在她身旁，从未走远。可他从来不曾逾矩，甚至让她以为，他早就对“玉”小姐情根深种，她叫他胡佛寺，胡Fox，他确实够狡猾，能把情意藏得那么深，任谁都不知道。在作者一以贯之的引导下，孙启仁的地位似乎牢不可破，但作者高明的安排就在于，启仁的存在，完美得远离现实，而胡霖，确切的说，是胡霖的原型胡琏，却曾经鲜活地存在于在那个遥远又触手可及的年代，有血有肉，让人有情可托，有感可依。他确实出身陕西农家，辗转南下投考黄埔，四期步兵科毕业，扎根国军“土木系”半生；他确曾与张灵甫一道，向高家的“玉”小姐提过亲，但竞争失利后，却未与张将军生出半分嫌隙，手足如故；他确曾死里逃生，弹片刺穿脸颊，在德国医生手中，只留下永久的人造酒涡；他确曾豪侠意气，铸了把长剑，上书“关西大汉龙泉剑，斩尽世间不平事”；他确曾解下戎装，出使越南，又辗转香港，又以古稀之躯再入校园，研习宋史......在有史可查的人生经历与艺术加工的糅合中，胡霖是真实的，立体的，生动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在时间的流转中拨动观者的心弦。而当这些经历由一个清灵的女子介入时，清流一般的弦音瞬间发酵成一壶窖藏多年的美酒，让人如痴如醉，仰面叹息——他出身陕西农家，不得不因与她家境悬殊，收敛深情厚意；他不因高小姐和张钟麟争风吃醋，是因为此玉非彼玉，误会一场而已；他大难不死，只多了个酒涡，第一时间跑来见她，却听到了她即将婚嫁的消息；他仗剑走天涯，是缘于她感念他救命之恩，送他一把龙泉剑，想告诉他男儿国是家；他旅居越、港，风烛残年与文史为伴，是因为越、港两地有她少年时的足迹，宋史、古玉，有她当年诵读、触摸过的温度。都说深情是桩悲剧，必得以死来句读，似乎的确如此。纵观整部书的明线，启仁在常德会战中浴血而亡，梓音在讹传的噩耗中飞身长江，胡霖在年迈的回忆中孤独终老。但只要你依然相信深情，相信爱，就不难在回味中想起，那个让郑督察灵机一动的女孩儿，她的母亲，叫剑玉。如果剑玉不是胡、许二人的血脉延续，如何会有剑和玉的双重印记，如何能有连续三代女子慧眼明眸如出一辙的强悍基因，即便郑督察再专业，也不可能在人群中，多看那女孩儿一眼。所以，胡霖、梓音已然在另外一个不为人知的时空里再度相遇，并用“剑玉”这个名字铭记一段不可复制的岁月，也用这种方式，共同怀念那个英年早逝，如玉一般的男子。因而，在盛世隐约的耳语中，胡、许两个人可以如当年一样，任细雨流萤般飞入伞下，打湿岁月浸染过的衣角，任轻烟重雾，依旧执手，走在彼此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