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绝唱》书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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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岳麓书社
出版日期:2005-08-01
ISBN:9787806656242
作者:余富智,李克和,吴宝祥
页数:330页

戏中悲喜

我是没出息的人,生活也好、工作也好,常抱无可无不可的态度。这样也有好处,最起码,不会因为对自己要求太高而感觉失落。埋头码字至著作等身,奋发图强至出人头地,这些大都是给别人看的,累是不必说了,失败的风险也不必说了,一旦侥幸成功却往往已失去了夸耀的对象,正所谓衣锦夜行,不免要郁闷很久。以前听评弹里的珍珠塔,就很有点看不起方卿的意思。刻苦攻读、金榜题名只不过是为了向自家姑母兼岳母泄泄当年受辱的私愤,目的性太强,看起来痛快过瘾,可这器量也就透着忒小了点。 这似乎是个老套子,中国戏曲中百演不衰的情节。落魄书生——寒窗苦读——一朝中举,然后呢?娶了那个貌美如花、指腹为婚的富家女,如果她曾经帮助过他;或找个公主之类的奉旨成婚,让她后悔一辈子,如果她曾经鄙薄过他。后一种的典型要数马前泼水,朱买臣休妻了。我总觉得这个故事的蓝本应该是封神演义中姜子牙封妻的那一段。两个结局无一例外地以女方的羞愤自杀告终,看客们至此也如出了一口恶气,连连叫好。但在我看来,实在没有什么可以炫耀的。以富贵骄人与以贫贱自傲一样,都是一种人格不完整的表现,得意洋洋的官袍掩不住内心的虚弱。责人势利者,自己又何尝不是孜孜兀兀的势利人?要说有多大的教育意义,我想不见得。究其实,太过鲜明的世俗功利扭曲了思想中的本性。 中国传统戏曲中的人格是不健全的。这个不是结论,只是感想。作为主角的小生大多孱弱而猥琐,比如说西厢里的张生,一直是我不喜欢的人物之一。有一段是红娘拿了棋盘掩护张生进园,张生的表现正可以用有贼心没贼胆来形容。出彩的倒是红娘,那一段拷红应对老夫人的话精彩之极,张生也好、莺莺也好,自此全落了下乘。每当看到这一段,就想起诗经里的褰裳那一段:“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连挽起裤管涉水的勇气都没有,追什么女仔?至于《斩经堂》中的吴汉,必得杀死无辜的妻子以投奔新主,只可谓之丧心病狂。而戏曲中却将其作为忠孝双全的典范,这样自私的吃人理论,不客气地说一句,狗屁。自然也有好的,比如,牡丹亭。那个唱着“姹紫嫣红开遍”的华服少女,那种为一个梦交付一生的毅然决然,令人不由自主心动。偶尔,会将这形象与苏小小相连,油壁香车里那少女,想来也只有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这八个字可以形容。那样的感觉有点惆怅,却不是无奈。回眸那一瞬,生之桎梏、死之悲苦被逼人的青春映衬得黯然失色。这样的美丽张扬而恣肆,活泼泼一派风流傲然凌驾于无常的世事之上,决不假诸外物,也没有任何矫饰。还有些则有点铁板铜琶的味道了。那是听京剧三国,其中有横槊赋诗一出:极老旧的黑白画面,布景简陋,只一老生,声音保存得也不甚好,但意境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用抑扬顿挫的念白吟咏出“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那一刻,真有余韵绕梁。电视剧里千军万马的表现力,竟抵不上这短短的一句话。再如秦腔,陕西的同学每每提及,深情无限,一直很好奇,直到那日终于听了一次,高亢、尖利,即便无可攀登也要笔直向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婉转与妥协。不是用假声唱出来的,而是用真嗓子吼出来——也只有那样广袤的黄土、空旷的高原,才能孕育出这样的声音吧?听戏极杂。南、北、东、西,各擅胜场。没有特别的喜好,也就没有特别的反感。说到底,也还是差得远的门外汉。难得会仔细地听一场戏,多数情况下,懒洋洋地捧一本书躺在沙发上。偶尔电视中有一两声传来,便侧耳,用漫不经心的一瞥,去分辨他们的悲喜。

门外说戏(十一则)

之一、欢喜      《广陵剑》是很久以前看的,在梁羽生作品中不算好也不算坏。之所以还记得这书,原因在于它是我读过的第一部以悲剧结尾的武侠小说。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所有武侠小说都应当以主人公练出绝世武功、和绝世美女双宿双飞(或多宿多飞)为终结。因此当看到广陵散绝、人琴两杳的时候,心中有一种受了欺骗的愤怒与不甘。      后来才发现,悲剧结局大约可以算是梁羽生的恶趣味。《云海玉弓缘》的结局是“只是当时已惘然”,《七剑下天山》最终,凌未风仍是走了。就连最圆满的一对,张丹枫与云蕾,也要在续书《广陵剑》中点出云蕾早逝、张丹枫孤独半生的无奈。这毛病让人很是恼火,却又发作不得。天大地大,作者最大,读者尽可以骂娘,却没办法让阿朱活回来、程灵素别燃起七心海棠,或让罗密欧多点耐性,朱丽叶早一点醒。除非合上书本,铁了心不去翻看,否则的话,你永远无法阻止那些鲜灵灵活生生的人物被他们的创造者毫不留情地一把掐死。      在我而言,中国式大团圆情结不但有,而且根深蒂固。管什么恶俗,怕什么麻醉,说到最后就固执的一句话:“我要我们在一起”。花若开了,无论如何也要叫它开得长一些、久一些。或许这也是我对戏曲感兴趣的原因。戏曲中即使是悲剧,如窦娥冤,也大多会有光明的尾巴,比如沉冤昭雪、恶人被惩之类,总不会叫人过于失望。——话说回头,谁不是指着那些叫希望的东西,没心没肺地活着?但愿长醉不愿醒。      这其中一个例外是梁祝。从南朝乐府到江南戏曲,这故事的流传脉络已有很多版本,不一一转述,有兴趣的可以自己找来看一下。最终传说把根扎在了上虞,本乡本土,用越剧来表现,怎么唱都合适。一生一旦,有足够的场景足够的时间,尽情地在舞台上展现他们的快乐,他们的爱恋。略嫌绵软柔婉的风格用在这剧中,恰恰合了味道。套一句话,越剧天生不是梁祝,但梁祝天生是越剧。      立坟碑、立坟碑,红黑二字立两块。这结局实在没法不悲剧,没法不凄惨。然而故事本身倒是戏剧化的、有趣的,无论是同窗共读还是十八相送,有很多小小的幽默,让人会心微笑觉得可爱的片断。说那句“呆头鹅”的急恼娇嗔,以及“为何将我比女人”的义正词严,层次分明,活灵活现。待到终于得知真相,书呆子山伯兄两只手边转着玉扇坠边忘形大喊,她是个女的,她是个女的!神情态度令人不觉掩口葫芦。恰似梁羽生对广陵散的描述:并非一味悲凉之作,而是分上下两阙,上阙极欢乐,由对过往良辰美景的追思,反衬出下阕的怆然。换句话说,便是从鲜花着锦,到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值得注意的是,这剧中几乎没有反派。这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悲剧的始作俑者祝太公并没有被刻画成顽固、冷酷的典型,而是着力描写他对女儿的慈爱,有时候甚至是纵容。我以前曾经觉得这样弱化了矛盾冲突,不过瘾,但后来想,惟其如此,这悲剧才更纯粹。并非由于某个特定的人,而是那样的环境,让悲剧成了必然。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      山伯上门求亲,两人的恋情终于浮出水面。祝太公责女儿无媒无聘。后者立刻反驳,有师娘为媒、玉扇坠为聘。答得如此顺溜,估计在这姑娘的小心眼里早已盘算了很久,大大的狡猾。顿时回想起当日草桥许下九妹之后如释重负的神情,恍然悟出那一刻的得意。彼时心中,想必以为两颗相爱的心能够抵挡人世间一切风雨,眉梢眼角、满心满意,都是掩藏不住的欢喜,欢喜,欢喜。   之二、龙凤呈祥      记不得是谁说的,中国人素来讲究口采,好听的名字是必不可少的。比如《打金枝》,正名叫做《满堂笏》;而《龙凤呈祥》实际就是刘备招亲。包装之道,古已有之。      这次看的是甘露寺、回荆州。发现了几个小细节:      一是戏里的称呼。刘备管赵云叫四弟,赵云管刘备叫主公。前者是君臣一体、礼贤下士的表演,后者是遵时守分、伴君如伴虎的聪明。主子和奴才之间,原本就没有什么友情可言,何况兄弟。   倒是张飞,叫了刘备一声大王兄,真鲁直人也。当然,也可能和亲疏有关,赵云本不过是一个贴身保镖罢了。如留心,便可发现这类人总能青史留名。唐的程咬金、明的胡大海,就连水泊梁山,也还有个李逵。无他,好使,没二心。终究是愚民才好用。      二是孙尚香的命运。三国最不喜欢,因此也只囫囵看过,没在意这个人。前一段时间去镇江,当地人说到有座什么塔,乃是孙尚香望夫处。这才想起京剧中的另一出《别宫祭江》,说的是孙误听刘备死讯,到江边祭奠之后投江而死,看来这就是最终的结局了。   其实也只好去死。活着的话,反而不好安排。作者这样做,自以为得计,但那小算盘人人都能打得,毫不希奇。      看孙尚香手持尚方宝剑护着丈夫逃亡,心里在想,这个烈性的女人的确会为了这男人舍弃生命的吧。然而对于这男人来说,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一件衣服掉到江里去了,找不到了,如此而已。  之三、南京白局      如果不是最少,也是最少之一——南京的传统曲艺“白局”,目前只剩下七位表演者,而且都是六十岁以上的老人。      小时候住在苏北,每年一次跟妈妈回她在南京的娘家。也就是那时候,听外婆说起白局。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当时的表演者大多不收费,纯粹出于爱好,因此有“白唱一局”的说法,时间久了,便简称为“白局”。      白局的表演有说、唱,偶尔加上身体动作,使用的是地道南京方言,称为“新闻腔”或“数板”。由于新移民的涌入和方言的变迁,有些词和现在通行的南京话也不一样,比如说“鸭子”读作“呦子”,“大妈”读“多嬷”。尾音儿化重,跟京味儿化音的区别在于连读而且上扬,象“碟子、碗”,读起来就是很快“的儿窝儿”……用文字来转化语言艺术,太难了。      白局产生于明末清初,起源则和一种工艺有关。熟悉南京的应当知道南京还有一样古老特产:云锦,因色彩明丽,灿若云霞而得名。当年曹寅主管江宁织造,清宫龙袍就是云锦缝制,其制作精细、复杂,有“寸锦寸金”之称。      织锦是一项繁琐的活儿,据说一个熟练工,要独li完成一件锦衣也要两三年的时间。机房很高,因为织机也很高,差不多三米左右,顶上坐一个人,称为“拽花工”;下方坐一个人,称为“织手”,这是要求很高的技术活。为了调剂这种单调的织锦生涯,织锦房里的工人开始自娱自乐,唱一些小曲、方言调子,题材多半轻松诙谐,偶尔也有时事段子。到了后来,就演变成白局。      清亡后,织锦业也在一片乱世中迅速衰落,直到近年来,z府做了一些保护性发掘,把这项技艺留下来了。同时没落的白局就没有这样幸运,60年曾经成立过剧团,但很快就解散了。和苏州评弹不同的是,白局没有珍珠塔这一类的大段,多数是讽刺或幽默小品。这跟它的出身密切相关:评弹是闲人的艺术,而白局则是工休时间的自娱。在文人的介入改良下,评弹词曲更加丰富,从而高雅化,白局却由于自身的局限,一直保持着下里巴人的形象。      写这些是因为母亲,她从小就喜欢白局。前些天专门去找了老白局艺人,跟他们学段子。据她说,那是南京唯一一个白局文艺团体,一共六位,还有一位常年卧病。他们是自发组成,完全业余的,偶尔有单位请他们出演,就非常高兴,自带行头,全部免费。这些人里,年龄最大的接近80,最年轻的一位也有60多了。“找不到人来学啊。”其中一位老人说。没有叹气,只是惋惜。再过十年,世上也许没有人知道《机房苦》、《南京调》了。   之四、霸王别姬      一提起这名字,多半都会想起张国荣那部电影,不过这里说的是正宗的霸王别姬,京剧。   有时候想,虞姬应该是一个相当年轻而烈性的女子,只有这样的女子才会有为爱殒身,却甘之如饴的勇气。花中有虞美人,茎极纤细,花瓣薄如蝉翼,颜色却艳红如火,与想象中的她神似。      霸王别姬是少有的让我喜欢的戏,因为剧中两个人都很可爱。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和刘邦相比,项羽也算得英雄,可惜英雄一般不会长命,活得最久的反而是无赖。政治是无赖的大比拼,英雄必须有所为有所不为,光这一点,就足够成为这一种族灭绝的原因。      所以这两人就像是两块琉璃,一般的坚硬而易碎,这相同的质地也许正是他们互相爱悦的原因。我向来对传说中的爱情持怀疑态度,但他们是例外。怀疑能够让人活下去,但相信则会让人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      出于占有的爱会让人毫不犹豫地毁弃,为了不让别人得到。崇祯临死,连自己的女儿也要杀,那是巴不得这世界都替自己殉葬了;张士诚兵败,他的女婿潘元绍逼自己的七个妻妾一起上吊,也属于这一类。但项羽不是,至少在戏曲里,项羽希望虞姬活下来,这一点很重要。并不因为想要占有,而是单纯地愿她幸福。      流传下来的诀别词是这样的:   霸王: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虞姬: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妃子,不可!”   “大王,你看,汉兵杀进来了!”   趁这一回头,拔出了爱人腰间的佩剑。剑光闪过的那一刻,能听见有琉璃破碎的脆响。两声。      之五、帝女花      无意中换到戏曲台,见两个人操纵着戏装偶人,红袍乌翅,凤冠霞披,一为新郎,一为新娘。曲子很好听,歌词却听不大懂。只隐隐约约听到“将砒霜带泪放在葡萄上”。忽地心中一动,晓得了:这是粤剧,大名如雷灌耳的帝女花。      故事背景选取的是明末,崇祯帝女长平公主之事。我所知道的长平,只是她在史书上的那个定格:被父亲崇祯砍断手臂,然后说,“愿生生世世勿生帝王家”。粤剧则敷演了此后的故事:逃出宫去,遁入尼庵,与驸马相认,直到最后,因不愿为清廷所用,和驸马周世显在洞房花烛夜一同仰药自尽。——“百花冠替代殓妆,驸马枷坟墓收藏”。      粤剧的故事性往往很强,比如紫钗记的霍小玉,唐传奇只是短短一章,却被演绎成一个相当完满的故事,当然也修改了那个我认为是最具震撼力的结局,从而流于平庸。而帝女花这一出则从头到尾都充满了悲剧意味。国破家亡,大背景下两个人的小小悲欢,淡淡生死,有宿命悲凉意味。如此断肠花烛夜,却没有通常的撕心裂肺,只是平静绝望的深情无奈,哀而不伤。      写这出剧的是唐涤生,他的师傅便是粤剧界的传奇人物江枫,又称南海十三郎。关于这位前辈的生平,电影、电视、舞台剧皆有涉及,不再赘述。剧中设计了南海十三郎疯后,唐涤生与他再相见时的一段唱,词曰:“相见若似梦,自从别去匆匆。此刻再重逢,咫尺隔万重。我再见恩师,心中百般痛;仿似昔日这宝剑泥絮尘半封。知音再复寻,俗世才未众。”戏如人生,写戏之人终免不了被人写进剧本。      歌者任剑辉与白雪仙,所谓任白。这两位女子,也是传奇。   之六、法门寺      朱世慧所扮演的太监唱道:“少年时羡人娶媳妇,到老来难享儿孙福。世人都道苦中苦,谁人知我奴下奴。”听至此,不禁一丝恻然。念头方起,屏幕上忽地脸一变,恶狠狠道:“他妈的,要是有谁瞧不起我这奴下奴,我便要他尝尝厉害!”刹那之间,嘴脸尽显。      朱常常客串小品,出镜既多,话语又贫,心里面便有点看不起他的意思,没想到却是冤枉的。法门寺这一小出,可叹可恼,可怜可鄙,演来层次分明,活灵活现,确实功力不凡。      好了伤疤忘了痛,人之常情。不过还有一种,是抚摸伤疤之余,恨不得在别人身上都戳个同样的窟窿。洪秀全入天京,奢靡更胜前人,一个马桶围都用金丝云锦,七宝镶嵌,张献忠立七杀碑,所屠戮的平民远超过官兵,就属于此类。金銮殿上幢幢宝盖、霭霭香云,掩不住深刻入骨头里的“奴才”二字。   之七、今日里燕归来明月入怀      十一套的空中剧院在放韩玉娘,这是老剧,不过做了些新编。故事背景是南宋,世家子弟程鹏举为金人所掳,发给张万户家为奴。张赏识其才,将同是被掳的韩玉娘许配程生为妻,意图笼络。韩深明大义,新婚之夜劝丈夫逃回中原,却被程鹏举误认为是张万户派来监视试探自己的,当下向张告发。于是韩玉娘便被毒打之后卖给了人牙子,从此开始了自己充满坎坷磨难的经历。      故事是通常的苦情戏,韩被老者买作妾,为正妻赶出家门投奔尼庵,又被不怀好意的老尼出卖给恶霸,最终逃出,和一贫穷老妪相依为命。程则逃回了中原,投奔宗泽,将自己在金侦查到的情况报告了朝廷,累战功至襄阳太守。由于挂念玉娘,一直未娶新欢,并派人寻找其下落。天从人愿,程的家将在河边遇见了玉娘。      至此已可结束,才子佳人,历经磨难终得破镜重圆,恰恰是中国戏曲的惯常结局。但此时玉娘已积劳成疾,病入膏肓。程鹏举得知消息,星夜飞奔赶来迎接,却不想八抬大轿,化作了素车白马;十年生死,只换得匆匆一面。      此事出自陶宗义的《南村辍耕录》,当初只有前半段,无此后二人相会的情节;后被写入《醒世恒言》,题为《韩玉娘忍苦成夫》,多是从贞节一处着眼,也写得小了。真正成就这部戏的是梅兰芳,将其改编为十三本的《生死恨》,在当时日军占领的上海连演数十场,场场爆满,轰动一时。国仇家恨之意,不言而喻。      程鹏举在剧中的身份是襄阳太守,按宋末襄阳并无郭靖其人,真正守城的倒是射雕中那位被描写成胆小怕事的的太守吕文焕。在奸臣当道,无粮无援的情形下,这位太守凭借着灵活的战法,坚守了整整六年。到得最后弹尽粮绝,围城之中易子而食,贾似道依旧不发援兵,绝望的吕太守遂率城出降。元军尽屠樊城,又在襄阳征兵十万,两座城池一夜之间变作空城。   程当然不是吕,他的时代还在吕之前,后世的沧桑再怎么变幻,也已牵涉不到他了,何况千年之后的我。我也只不过是在某个炎热的下午躺在沙发上,一边啃着西瓜,一边听相逢一刻,那青衣女子倾尽生命吟唱出的欢喜——      猛抬头见儿夫站在床前   莫非是心恍惚梦中得见   莫非是生死恋相会九泉   拨云雾见青天苍苍覆盖   别梦回残月圆花落花开   ——今日里,燕归来、明月入怀。   之八、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      看了两眼宋长荣的红娘,突然想到以前有个说红娘是活雷锋什么的帖子。      其实不是。张生的唱词已经很明白了,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教你叠被铺床,那是明明白白连带着红娘一起调戏上了。红娘的身份,应当如红楼中的平儿一样,是陪嫁丫头,也就是俗称的通房丫环,可以侍寝的。则撮合张生与莺莺,未必没有私心,或者简直可以说,是自己看上了张珙,于是聪明地对小姐进行了怂恿。      辜鸿铭在替中国古代婚姻制度辩护时,曾详细解释了妻妾在家中各自的地位。按他的说法,中国人并没有实行多妻制,而是一妻多妾制。只有正妻才是真正意义上可与老爷平起平坐的人,其他诸人都是奴几。陪嫁丫头的地位更在妾下,这一点红楼里也有,尤二姐是明媒正娶的妾,身份就比平儿高。凤姐初见尤氏,尤氏要向平儿还礼,凤姐拦她道,她不过是咱们的小丫环。可见一斑。      陪嫁丫环也可升为妾室,但无论如何,出身总归低人一等。宗法社会,对长幼尊卑讲究了数千年,越到后来等级越森严,规矩越完善。红娘的做法,其实是尽可能地改变自己的命运。从这个角度去看,人物或许更亲切些。      辜氏以遗老身份,鼓吹中国传统,说白了便是宗法制度。看重的是身份地位,而不是人本身,更不承认人人平等。即令辩才无碍,拿来再多的西方理论,也只是混个外面光,根子却南辕北辙,离得十万八千里。但那立论,倒可以用来了解古中国,了解那时候人们的想法。纳妾随意,娶妻却须慎重。明太祖朱元璋,马娘娘死去之后不再立后,想必就是觉得没人配得上妻这一地位。即令再宠幸的女子,也不过是奴婢和玩物。      《红娘》这部戏大概是八十年代改编拍摄的,唱词没有用西厢记的原词,而是改编了一下,更通俗更口语化,比如说“的”字,用的就比一般老戏多。这一点我觉得是个遗憾,连林黛玉都说西厢记词句警人,满口余香。改编的这个版本则找不到太多精彩的段子。但这么一改,词句通俗了,更有利于传播,也是好事。宋先生表演精彩纷呈,眉梢眼角生成一段聪明俊俏,可称经典。      几部戏曲中,若论风雅,牡丹亭当属第一。离魂的旖旎,还魂的清艳,连唱词也是,比之西厢中的“指头儿告了消乏”,那一段“露滴牡丹开”的描写,实在是唯美到了极点,情节方面也奇崛得多。而西厢则流传得更广,遂成后世戏曲之滥觞,墙头马上、花园私会,由此大行其道。      从来好事天生俭,自古瓜儿苦后甜。奶娘催逼紧拘钳,甚是严。越间阻越情忺。白朴这一曲,可为一代才子佳人注。   之九、女吊 男祭      不相干的两出,之所以放在一起纯粹是觉得名字合拍得有趣。      女吊是鲁迅的文,当初看的时候就有种很别扭的感受,后来知道几乎就是他临死前一个月写的。这才恍然:字里行间让我敏感的正是死亡的影子。鲁迅对女吊,有特别偏好,不止一篇文章里提到了它。儿时记忆里极其鲜明的一章,到后来变成一种独有的符号意象。      这部戏的出处我没有查到。线索只有鲁迅提到的“奴奴本是杨家女”以及童养媳的身份、上吊求替代的情节。她的形象是红衣,极白的脸,黑烟眉、黑眼眶,鲜红的三角的嘴唇。然而并不过于恐怖,却令人感觉到超出生理愉悦之外的美丽。以上的描写令我联想起日/本歌舞伎,戏也好、歌也好,开端的时候大多带有神性,从祭祀、祈福之类古老的仪式中分离出来,逐渐世俗化。      吊死鬼在民间的待遇似乎的确与众不同,我就听家里长辈说过某某人家小姐上吊的故事。其实也好理解,上吊而死的多数是女子,而艳鬼较之寻常鬼物,更容易吸引眼球、产生传说。多数传说里,她们变成了复仇者,“一个都不宽恕”的复仇者。不冷厉,却凄美。      《男祭》出自元杂剧《荆钗记》,简介如下:   贫士王十朋以荆钗为聘礼,与钱玉莲结为婚姻。王中状元后,万俟丞相欲招为婿,十朋拒绝,万俟怒而将他由饶州佥判改除潮阳佥判。富豪孙汝权谋娶玉莲,暗中将王的家书改为休妻之书,玉莲被迫投江自杀,为福建安抚钱载和所救,收为义女,复得饶州王佥判病故消息,误以为十朋亡故。五年后,十朋改任吉安太守,在玉莲投水的江边追荐亡妻,适玉莲亦至江边凭吊,两人相逢,终以荆钗为凭,夫妻团圆。      尽管说得热闹,其实也都是随手翻来的资料,没正经听过这部戏。但这故事很小的时候就看过。那时家里有不少小人书,包括全套的红楼、水浒、西厢、牡丹亭等等,其中就有这本。不外是才子佳人,但看得舒服。主要因为男女双方皆是深情重诺之人,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当得起贞信二字。比之薛平贵和王宝钏的故事,一天一地——后者纯粹就是男权社会里头壳坏掉的意淫。      虽没看,也猜得到男祭,必是王十朋道观设祭。应该是相当苦情的戏码,因为红楼梦里提到的时候,曾说贾母等边看边叹息。彼时正值金钏儿的生祭,宝玉趁大家看戏的功夫,跑出去偷偷祭奠,暗合了这一出。这事瞒得过别人,须瞒不了七窍玲珑的黛玉,于是发议论道,王十朋也是个看不开的,天下水同源,不拘哪里,舀一瓢祭了便是,何必一定要到那江边?这姑娘,又是个聪明过头不能成佛的。      王十朋实有其人,和前些天写的那位剥皮杨太尉同时代,做过龙图阁大学士,是很有名的清官、贤臣、诗人。朱熹称其诗文“浑厚质直,恳恻条畅,如其为人”,《四库全书》的帽子更大,直称其为“当代伟人”。那个传说中让人读了一口气上不来的怪联“云朝朝朝朝朝朝朝朝散,潮长长长长长长长长消”,就是王状元的手笔。温州至今还留着他的墓,有缘的话,应能一见。   之十、反调京剧      鲁迅曾说,有一种人很不招人待见,“我知道,可就是不说”。倒不一定当真很坏,但在众人眼里,正是定时炸弹一样的危险人物。我自己总算还写着一个博客,有事没事喉咙里嘟囔几句,因此不算在内。然而逐渐的,博客也有语焉不详的趋势,则良民了这么多年,终于变成反调分子也未可知。   究其原因,还是越活越滑头,不肯明白表示对事对人的看法。小时候看电视,一脸正气的军装叔叔出来了,肯定是好人;打扮妖艳手夹烟卷的女人出来了,肯定是特务。这种判断真是轻松非常,第一眼就可以在心中区分阵营。经了些事,历了些人,便明白过来,军装也有维和部队与八国联军的区别,负有特殊任务的女人说不定倒是王佳芝。崇祯三年,一个叛臣凌迟于西市,内脏被百姓活生生掏出来寸寸截断,和着酒吃下去泄愤。到了今天,我们知道他其实是个英雄。世间种种,大是大非闹了一通之后才发现,没准儿就是这“没准儿”三个字。   闲话毕,说正题。某市要推广地方戏了。不过因为这个市是首都,推广的力道也就更大一些。据说教育部发了个文,要求京剧纳入九年制义务教育,中小学音乐老师都得会个包龙图、苏三起解什么的。这当然是好事,拯救啥啥,从啥啥做起。不过,我很怀疑,京剧是否能代表戏曲?南腔北调不下百种,凭什么让一个戏种给全包了?连高考都可以分区域,学戏曲又为什么不能因地制宜,比如广东人就学粤剧、陕西人就学秦腔、河北人就学梆子、安徽人就学黄梅?   中国最不需要拯救的剧种恰恰就是京剧。11套起先还有点兴趣,后来慢慢淡了,节目半数以上,甚至七成以上都是京剧,留给其他剧种的时间少得可怜,偶尔上个时段,也像得了开恩似的。这件事让人很不理解,艺术难道不是按照它的本身,而是按照地域来评论高低的?别的不说,江浙地区对于越剧的喜爱程度绝对远超京剧,而岭南一带提起红线女,更是家喻户晓。论剧种创新,京剧不如黄梅;论历史古雅,它也不如昆曲,单纯因为所谓的国剧便要强行推广,不能服众。   并非说京剧不好,我也喜欢其中的一些段落,比如11套播过的,应该是袁世海那场横槊赋诗,台上只曹操一人,却仿佛能见到旌旗蔽江、酾酒临空的场景,让人忍不住想喝一声:好气魄,好意境!但我总觉得,戏曲这种东西本来就有很强的民族性、地域性。如果不能多样化并存,即所谓百花齐放,则国粹一说便无意义。也许是大一统惯了,总对“钦定”、“官修”、“正统”这一类东西情有独钟,忘却中国其实是个多元民族、多种文化并存的国家。推广戏曲不等同于推广京剧,也不是这样仓促的弄几首样板戏进教材。既然认同它是件好事,至少要办得像样些,比如说结合地域特色,多些品种,多些让人信服的文化背景介绍。否则,除了当作政绩被有关部门写进年终报告外,看不出有何好处。 之十一、英雄末路      一边在WOW里排队,一边放电视,正看到戏曲频道在演刘备白帝城托孤一出。对于皇帝,我一直怀有很深的戒心和厌恶感,刘备因为在三国里表现得太过伪君子,也被我列入不受欢迎名单。      戏台上一张桌子,权作龙床。刘备靠在上面,昏昏沉沉病入膏肓。然后开始叫:二弟!内侍回话:二千岁已经战死了。哦,原来我那二弟已经不在了么?过了一会儿,又叫:三弟!内侍回:三千岁不在人世了。哦,原来我那三弟也离我而去了么?      无论心里面怎么讨厌这个人,看到这里的时候仍然心中一动,或一痛。英雄末路,人之将死,即使曾经有过政客式的利用,那一刻的感情应当是真的,而那一刻的孤独也该是真的吧。      政治是卑劣的,但政客,偶尔也是值得同情的。   战争是丑恶的,但战士,偶尔又是值得尊敬的。      “霎那间腹内痛心血上涌;   两弟仇东吴恨化了灰尘。”   枭雄也好,英雄也好,看来这一生总之是到死方休,回不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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