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章节试读

出版社:国际文化出版公司
出版日期:2006-08-01
ISBN:9787801735683
作者:(英)尼古拉斯·默里
页数:305页

《卡夫卡》的笔记-第10页 - 第一部1

在赫尔曼(卡夫卡父亲)看来,鲁道尔夫(卡夫卡舅舅)是一个“十足可笑,让人弄不明白,过于慷慨,过于谦让,性格孤僻而又多嘴多舌的人”
这句话也可以用来形容我自己。

《卡夫卡》的笔记-第81页 - 第一部

卡夫卡在一段话中出色地揭示了阅读的重要性:“我想我们应该只读那种能够戕害或刺痛我们的书。如果我们读的书不能像迎头棒喝一样使我们清醒,那我们读书还有什么用呢?……我们需要阅读的书应该如同灾难一样影响我们,让我们悲痛欲绝,如同我们深爱的人辞世,如同我们孤零零地被驱逐到森林中,如同自杀。一本书必须是一把斧子,能劈开我们心中冻结了的海洋。”
P44他(克劳斯:卡夫卡研究专家)暗示,他们(布拉格的德语作家)的作品具有某种颓废、病态、过分华丽的风格。“想象力疯狂地滋长着,仿佛沼泽上盛开的有毒的花朵,巴洛克式的混乱中充斥着放肆的性描写。(布拉格德语作家)希望发现一个崭新的世界,但是他们所作的一切不过给旧的世界涂脂抹粉,或者点起一把火并为之欢呼。”
P81他(卡夫卡)感觉到时间飞逝,生活无声地溜走了。11月1日,他写道:”今天下午,由于孤独而产生的痛苦如此尖锐,如此激烈,使我意识到我通过写作获得的力量自行消耗了,这当然有违我的本意。“

《卡夫卡》的笔记-第134页 - 第二部

他痛苦地想象着他渴望获得的一切,把它们同不幸的现实相对照:“我的头脑中有一个巨大的世界。但是怎样才能释放我自己,释放这个世界,同时又保证我和它不被撕碎?我宁愿被撕碎一千次,而不愿让它留在或埋葬在我的头脑里。我很清楚,正是为了这个,我才会在这里的。”

《卡夫卡》的笔记-第121页 - 第二部

因为写作意味着无限地表露自己;在人与人的交往中,极度的自我表露和献身精神会使人感觉失去了自己,因此,只要人们的头脑还算清醒,便总会在它们面前退缩……当更深的井已经干枯时,从生命的表层涌流而出的作品没有任何价值,一旦一种更真诚的感情加入,这个表层就会摇动崩溃。这就是为什么一个人在写作时越孤独越好,为什么写作时越安静越好,为什么写作时夜越深越好……我经常想,我最理想的生活方式是带着纸笔和一盏灯,坐在一个宽敞的、大门紧锁的地下室最里面的一个房间里,饭由人送来,总是放在离我的房间很远、地下室最外面的那道门外。
卡夫卡无情而诚实地拒绝情人陪伴的要求时回信的原文。

《卡夫卡》的笔记-书摘——1 - 书摘——1

卡夫卡是犹太人但在当时布拉格的犹太人几乎被全盘德国化了。这样的背景对任何作家来说都已经够复杂了而相对卡夫卡来说这更成为了他那复杂的作品和痛苦的个人生活源泉。这是一个阴霾的日子,1924年6月2日也是一样。正是在那天下午,法学博士弗朗兹卡夫卡安葬在这片布拉格犹太中产阶级华丽的深色碑林当中。如果不知道卡夫卡和布拉格之间关系,不知道他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事,游客们往往不会在这个城市长期驻留。"卡夫卡就是布拉格,布拉格就是卡夫卡"。他惟一想做的就是写作。他说过:"除了文学,我一无是处"。但周围的环境却障碍重重:一个冷漠的家庭、一份要求苛刻的工作、糟糕的身体状况、结婚的理想屡屡破灭。他的作品所具有的独特风格--如今被称为"卡夫卡式风格"--就源于这种没有归属感,即在一个神秘而满含敌意的世界里无法找到归宿的感觉。他不但能够敏锐地感知生活中的苦痛,而且善于发现生活中的乐趣。在布拉格,他有自己的朋友,他的身边有一个由著名作家、知识分子组成的活跃而激进的圈子;他的事业一帆风顺,在同事中有不错的人缘;他喜欢到乡间旅行,也乐于从事户外活动;尽管他的主要作品没有在有生之年发表,但作为一名作家,他在生前虽然名气不大,却备受好评。
卡夫卡去世后,他在世界文坛上的地位得以确立,一些人渐渐习惯把卡夫卡看作一个准宗教作家,一个钟爱宗教主题的寓言作家,一个现代人。人们发现,以往的研究忽视了卡夫卡的布拉格背景、犹太人身份和个人生活的细节,一种新的寻根究底的研究潮流扭转了这种局面,尤其在卡夫卡的大量信件和日记公诸于世后,人们更是还原出了一个历史的卡夫卡:一个在具体时间具体地点的具体人物。作为一个生活在布拉格的说德语的犹太人,又恰逢哈普斯堡皇室统治的末期,犹太人与非犹太人之间的摩擦不可避免地会对他产生影响,尽管无形的界限已经取代了犹太人区有形的墙壁。
卡夫卡对父亲的看法:我过得比他幸福,而他可以因腿上的伤口抬高自己;他可以从一开始就认定,我不会赞赏他当时的辛劳困苦,正由于我没有受过同样的苦难,我就必须对他感恩不尽。我何尝不想听他没完没了地讲他年轻的时候,讲他的父母,但是他以一种夸耀和争吵的语气来叙述这些,可真让人难受。卡夫卡总是对父亲的实用智慧和力量充满钦佩,同时又对他的自吹自擂深感厌恶。另外,父亲对他的创作丝毫不感兴趣,这也是弗朗兹卡夫卡不能原谅的。
为了纪念居住在波希米亚的祖先,赫尔曼卡夫卡到达布拉格后,把"卡夫卡"的姓氏注册为商品商标。他经营的文具上画着一只寒鸦--在捷克语中,"卡夫卡"就是寒鸦的意思--以提醒人们记住哈普斯堡皇室对犹太人的压迫。犹太人真正的名字是在安息日和宗教节日按《圣经律法》所取的名字:他们的第一个犹太名,以及他们的父亲的犹太名的第一个字"。直到18世纪末期,伴随着《宗教宽容诏书》的颁布,波希米亚的犹太人才获得全面的解放,开始从农村向城市迁徙。赫尔曼卡夫卡(卡夫卡的父亲)就是这场社会运动中的一个典型的例子。传记作家这样写道:"弗朗兹的妈妈非常爱他,但她完全不知道她的儿子是什么样的人,他需要什么。文学是"消遣"!我的上帝!就好像文学不在无时无刻地吞噬着我们这些甘为祭品的人的内心。弗朗兹卡夫卡常常同我谈起这一点。如果完全缺少理解,就算有世界上全部的爱都毫无用处。"
指出父亲是造成自己与生活格格不入的元凶。我们会在后面的部分详细提到这封信,这是一封没有寄出的信,不过即使寄出了,信中谴责的话语也不大可能戳破赫尔曼卡夫卡身上那层坚硬的兽皮。父母和儿子之间无法交流。卡夫卡曾写道:"我一直把我的父母当作我的迫害者。"他对家庭生活充满了恐惧。这正是《变形记》中的主人公格里高尔萨姆沙那可怕的"幽闭恐怖症和自我厌恶症"的家庭根源。女厨子每天送卡夫卡上小学。女厨无疑是一个捷克人,她同许多捷克人一样,在富裕的、说德语的犹太人家中帮工,而年幼的弗朗兹卡夫卡则是这户人家的命根子。贩煤的女商人尽管只是在附近旁观,但她很可能注意并理解了这一点。赫尔曼原本信奉犹太教,但他注意到,只有同那些富裕的、说德语的犹太精英(他们在布拉格的商业和社会生活中占据了主导地位)站在一起,他才可能有远大的前程,因此他渐渐变得对犹太教不太热心(这一点后来受到了弗朗兹卡夫卡的谴责)。卡夫卡年轻时,布拉格直接隶属于维也纳。反犹太主义在青年捷克党内盛行,成了捷克民族主义者的标志。当时的工人清一色都是捷克人,而他们的老板又都是犹太人,这使得情况进一步恶化。
卡夫卡在将近30岁时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犹太人身份,并对之产生了兴趣,他不赞成父亲无视犹太传统的做法,后来他还关注新兴的犹太人复国运动,尽管这些是极为有限的,但它们都能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布拉格犹太人的生活状况中追溯到深刻的历史根源。卡夫卡的家庭鲜明地体现了这种社会等级制度。卡夫卡家的所有仆役,包括佣人和保姆,都是捷克人。赫尔曼卡夫卡把他在店铺雇佣的捷克员工称作"拿薪水的敌人"。当时的社会观念认为,捷克人是低人一等的。说德语的犹太资产阶级的子弟大都从捷克女人那里获得最初的性启蒙。
毫无疑问,卡夫卡是一个例外,我们在后面会了解到,他能够比较流利地使用捷克语,同时还对捷克语和捷克文化很感兴趣。在这里,我们真正应该关注的是,卡夫卡是在这样一个隐秘而孤立的环境中成长的,而这种经历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了他的性格,使他同周围的环境更加疏远,与外界更为格格不入。在这里,语言是一个核心问题。卡夫卡不是一个意识形态作家,但他一直都具有敏锐的政治意识,对受压迫者满怀同情,对掌权者持怀疑态度。卡夫卡生活的时期正是捷克人为获得自主权而同顽固、保守的维也纳政府作斗争的时期,他大概清楚地意识到了时代的问题。这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时代,用以马内利弗汉塔的话来说,这是"一个转折和反抗的时代,一个没有此在,没有依靠,没有寄托的时代,生活在当时的人们都如履薄冰"。卡夫卡上德国小学,"从年纪很小时开始,他(卡夫卡)就产生了罪恶感,认为自己不受欢迎,"以马内利弗汉塔这样写到。当时,捷克小学的大门上写的标语是:"一个捷克孩子永远属于捷克学校。"
"尽管卡夫卡生性羞涩,而且容易紧张,但他"一直是个模范学生,老师对这个谦逊、安静的好学生十分宠爱"。
这所德语小学没有操场,课间休息时,弗朗兹要么待在教室里,要么待在走廊里,走廊墙壁上镶框的格言"说话是银,沉默是金"引人注目。四年后,赫尔曼需要为长子下一步的教育情况做出安排。他决心把孩子送到德语文科中学,正是在那里,卡夫卡真正开始了发现自我之路。尽管卡夫卡总说自己上学时"进步缓慢"、"胆小怯懦",但在老师和同学的心目中,他却是一个勤奋的优等生--不过他的数学不好,在传统课程提纲的束缚之下,数学的核心任务是传授规范,没有给个人的想像力或天赋留下多少空间。卡夫卡的父亲为他选择了更富于人文色彩的文科中学,而没有选择实用性的实科中学。同那些天资聪颖的学生一样,卡夫卡经历了不同的智力发展阶段--无神论、泛神论和社会主义。卡夫卡在中学期间就已经热衷于阅读社会学刊物和知性刊物了,这后来成了卡夫卡保持一生的习惯。卡夫卡在事隔多年后回忆,他记得"中学时期我经常同柏格曼以一种交流内心体会的方式,或者模仿犹太教法典方式讨论上帝及上帝的能力。范围,这种讨论不很详尽,也不够深刻。我当时喜欢联系一份基督教杂志(大概是《基督教世界》)中的论题,那个论题将钟表与世界、钟表匠和上帝相对照,并通过钟表匠的存在来证明上帝的存在"。
他"总是非常纯洁",从来不参与正值青春期的男学生那种下流的谈话。他的"衣着相当整洁",但他同"我们的关系总显得有些冷漠、疏远"。在他的同学们看来,他似乎生活在"一道玻璃做成的墙壁后面"。卡夫卡写信给父亲说:“我一次又一次顺利通过了。然而这一切并没有给我信心,相反,我却始终相信--从您令人生畏的神色上我完全有证据相信--我越是顺利,最终的结果必然越是糟糕。我经常在想像中看到老师们开会时的可怕情景……他们聚集在一起,为的是调查我这个独一无二、骇人听闻的例子,看看我这个最无能,不管怎么说都是最无知的学生,是怎么混进这个年级去的?”虽然卡夫卡在这里猛烈地鞭挞自我,但实际上他学习非常努力。在德语文科中学度过八年寒窗后,卡夫卡轻而易举地考上了大学(尽管他谎称这是考试作弊的结果)。
尽管赫尔曼卡夫卡一家并不是虔诚的犹太教信徒,但他们仍然遵守犹太教的仪式,在1896年7月13日为卡夫卡举行了成人礼。多年之后,卡夫卡回忆说:"我的13岁生日与以往不同。我不得不在教堂里,在靠近圣坛的地方背诵好不容易记住的一段话,回到家后,我又不得不简单地讲了几句话(这也是提前背诵的)。另外,我还收到了很多礼物"。赫尔曼卡夫卡在专门印发的请帖上把这一仪式称为"坚信礼"?,从中我们可以看到他和布拉格许许多多的同时代人一样追求同化。当时的卡夫卡显然对宗教丝毫不感兴趣,对他来说成人礼只是"背诵一些可笑的东西",其结果"不过是一场荒谬的考试"。
卡夫卡的日记:"我看见老师高高地站在那里,匆匆翻阅着笔记本,似乎在寻找我的名字,我掂量着肚子里那点少得可怜的学问,想着因为害怕而洋相百出的丑态。我恐惧地幻想着,希望自己能像个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溜过一排排座椅,轻飘飘地(一如我所掌握的数学知识)掠过老师的身边,神不知鬼不觉地穿门而过,逃到外面的世界,在甜美的空气中享受自由,因为就我所知,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像教室那样让我不安。……但是这一切并没有发生。"在《给父亲的信》中,卡夫卡表达了他对自己所受的教育的看法。他承认:"我也有犟脾气,毕竟还是个孩子嘛;当然,母亲也过于溺爱我,可是我不相信,我竟会特别难以对付,我不相信,一句好话、悄悄地拉拉手、和蔼的一瞥竟不能使我去做别人要求的一切……并不是每个孩子都有坚韧的耐心和无畏的勇气去寻找深藏的慈爱。出于您的天性,您只会凭借暴力、大吵大闹和发脾气来对待一个孩子,在这方面,您之所以觉得这个方法非常适用,也还另有原因,即您想把我培养成为一个坚强勇敢的孩子。"结果是"我常常有一种自卑感",而这"主要来自于你的影响。"卡夫卡写道,他所需要的是"一点鼓励,一点温暖,您应该帮助我清除前进路上的障碍,可与此相反,您却挡住了我的道路。""我瘦削、虚弱、渺小,您健壮、高大、结实。"可怜的男孩认为自己不仅在父亲面前,而且在整个世界面前都低人一等,"因为您是我衡量一切事物的标准。"赫尔曼是家庭中专横的家长("您坐在您的扶手椅上统治世界),当父亲兴高采烈、信口胡说,骂捷克人、骂德国人、骂犹太人时,儿子畏首畏尾地退避一旁。"您的看法正确,其他人要么疯癫,要么偏执,要么精神不正常……在我看来,您有着一切暴君所具有的那种神秘莫测的特质,他们的权力基础是个人而不是理智。"
实际上,卡夫卡的父亲充当了全能的审判者,他本身就是法律,无论儿子说什么、想什么、做什么,都会遭到他的反对:"倘若您反对或者哪怕只是料想到您会反对,那么勇气、决心、信心、快乐,所有这些便支持不到最后而化为乌有了;而照我理解,无论我做什么事,您几乎都会反对。"
在幼小的卡夫卡看来,世界分成了三个部分:"我是奴隶,生活在其中的一个世界,受着种种法律的约束,而这些法律是单单为我发明出来的。而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做不到完全守法。然后是第二个世界,它离我的世界无限遥远,这是您生活的世界,您行使着统治权,发号施令,并且还因为您的命令得不到执行而烦恼生气。最后是第三个世界,其余的人都在那里过着幸福和自由的生活,没有人发号施令,也没有人惟命是从。我总是感到耻辱。"我丧失了自信心。我摇摆不定,优柔寡断。"然而,弗朗兹明白,他的成长在很大程度上是天性使然,不能完全归罪于错误的教育。因此,他在信中承认:"您不过是强化了那些既成事实罢了,不过您的强化作用非常大,原因很简单,因为您对我来说具有无比强大的威慑力。"卡夫卡不断埋怨他的父亲喜欢讽刺、挖苦别人,我们不禁要问:是否少一点讽刺,卡夫卡的痛苦就会减少呢?在某种程度上,他开始对父亲的责骂麻木不仁:"我变成了一个愁眉苦脸、漫不经心、不听话的孩子,一心想着逃遁,大多是一种内心的逃遁。您痛苦,我们也痛苦。"当然,这个家庭里也有温情脉脉的时刻,然而这样的时刻是那么稀少,以至在这些时候卡夫卡感受更多的是痛苦,比如有一次卡夫卡生病了,赫尔曼蹑手蹑脚地走到房门口探视,"您出于关心我,只向我招了招手。每当这种时候我便扑倒在床上,控制不住自己,幸福地哭了起来,而现在我写到这里,不禁又一次潸然泪下。"
在阅读卡夫卡对父亲的指责时,我们很容易会忽视一个事实,即卡夫卡除了父亲之外,还有母亲。他虽然写道,"母亲对我无限宠爱",但在某种意义上,她对孩子有些溺爱。当处于青春期的卡夫卡试图反抗父亲时(这样的反抗实际上是不无裨益的),母亲为了维护家庭的和平,总是把他赶进父亲打造的樊笼里:"母亲不自觉地扮演着猎人助手的角色,帮助猎人从隐蔽处赶出野兽。"赫尔曼从来没有打过自己的儿子--不过他喜欢故意吓唬弗朗兹,比如突然解下裤腰带,把它搭在椅背上。在卡夫卡看来,这更应该受到谴责,因为父亲的表演活灵活现,让孩子觉得自己罪有应得,这样一来当孩子最终获得赦免时,心头就会积聚起"巨大的负疚感。"尤莉卡夫卡"过于热爱和忠诚于"赫尔曼,"以至于在孩子进行的这场长期斗争中,她不能成为一种独立的精神力量。"她在这场斗争中左右两难:"我们都拿母亲作为发泄情感的对象"。
接连不断的家庭矛盾给这个上中学的男孩造成了影响,打击了他的自信。赫尔曼是一个典型的独立奋斗的人,性格暴躁、多疑,这对卡夫卡来说极具破坏性:"在我这个孩子眼里,这种不信任是毫无道理的,因为我到处所见的都是些不可企及的极好的人,于是,在我的心灵深处,这种对别人的不信任就变成了对我自己的不信任,变成了一种持久的、对所有人恐惧的心理。"实际上,这封信同今天有些信非常相似,这些信往往是那些突然间"记忆苏醒"、回想起童年时代遭受虐待的人写出的。
卡夫卡的小说中难免存在夸张和幻想的成分,然而小说中的世界同他在《给父亲的信》中描绘的那个梦魇般恐怖、无常而罪恶的世界却不无相似之处。在受到惊吓、极度敏感的孩子看来,这个世界才是真实的世界。卡夫卡把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性格归罪于父亲,不管这样做正确与否,父子之间的矛盾毕竟为他的世界--他在小说中、书信中、日记中勾勒的世界--投下了阴影。那是一个永远严厉的世界,在那个世界中,在审判别人的同时,他一直都在苛刻地审判自己。布拉格大学建于1348年,是欧洲最古老的大学之一,这所大学在1882年,即卡夫卡出生的前一年,分裂为两部分--德语大学(卡夫卡所在的学校)和捷克语大学--两所学校中的民族主义情绪都极为高涨。学校甚至为说捷克语的学生和说德语的学生开设了不同的入口和出口。1902年10月23日,大学二年级的卡夫卡参加了文艺部举办的关于叔本华和尼采的报告会,正是在这一天,卡夫卡遇到了马克斯布洛德,布洛德是卡夫卡生命中的一个重要人物,在卡夫卡死后,他为卡夫卡赢来了文学上的声誉。在卡夫卡生前,他在文学创作上帮助了卡夫卡,而这对一个作家来说是必要的,他还两次保护卡夫卡的手稿免遭破坏:一次是在1939年,为了避开德国纳粹,他带着卡夫卡未曾出版的手稿逃到以色列避难;另一次是在20世纪50年代末,他保护这批手稿,使它们免受中东国家政治骚乱的破坏。最终,1961年,卡夫卡的手稿被送往牛津大学,直到今天,它们依然收藏在牛津大学图书馆中。最重要的一点是,卡夫卡在遗嘱中要求布洛德毁掉自己生前未发表的全部作品,布洛德背叛了前者的遗嘱,把这些作品公诸于世,从而为世人挽救了三部卓越的长篇小说,以及大量短篇小说、信件和日记。
认识他的人都说他是一个瘦高个儿,头发乌黑,身材匀称,衣着整洁朴素,他的性格沉默、羞涩,具有一种优雅而彬彬有礼的风度。每个人都注意到了他的眼睛,那是一双深色(人们在描述它们时最常用到的一个形容词是"深色的")眼睛,闪闪发亮,令人联想到它的主人那未曾说出的深刻思想。无论他在讲话还是在倾听时,他的脸上最引人注目的特征就是那双大大的,有时甚至瞪得圆圆的眼睛。这双眼睛里流露出的不是恐惧(有人曾这样说过),而更像是惊讶。他的眼睛是棕色的,眼神羞涩。当他说话时,它们就被点亮了……他并不总是调皮地挖苦别人--仿佛他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一样。但他决不是正经待板的人……他的手腕非常纤细,手指颀长、精致,当他讲故事时,这些手指就比划起来……卡夫卡总是兴高采烈。
同其他十几岁的孩子一样,这个时期的卡夫卡在精神生活上左右摇摆,常常感到迷惑。大学一年级时,他经常改变主意,听了很多不同的课程,一年后,他打算离开布拉格,到慕尼黑大学完成学业。卡夫卡承认,他天性中的孤独是"令人厌恶的"。他试着让自己相信这些谚语:"把蛋下在露天,自有太阳帮你孵化;与其咬自己的舌头,不如反咬生活一口;你尽可以尊重鼹鼠和它的同类,但千万别把它奉为圣人。"因为--这正是我这样做的理由--尽管有阳光,我那颗最宝贵也最坚硬的心却只感到冷漠。我知道,一双陌生的眼睛将使这一切变得更温暖、更生动。"卡夫卡终于到达了一个转折点,几乎所有初学写作的人都要经历这个阶段,此时,羞涩、扭捏、怀疑等让人只想把作品藏起来(或者把草稿揉成一团丢进火中)的心理同渴望让"另一双眼睛"审视作品的心理发生了冲突,并最终决定让作品接受另一个人的检验。我们就像被遗弃的孩子,迷失在森林里。当你站在我面前,看着我时,你知道我心里的悲伤吗,你知道你自己心里的悲伤吗……我们每个人都应该虔诚地、沉默地、亲切地站在彼此面前,仿佛我们就站在地狱的入口前……对我来说,和其他许多人一样,你也是我的一扇窗,通过你,我可以看到街道。单靠我自己是不可能做到的,因为尽管我个儿高,我还够不到窗台哩。




《卡夫卡》的笔记-书摘——3 - 书摘——3

福楼拜,小说《变形记》,卡夫卡的自我认知,他的文学创作
夜里,魔鬼--"我心中强烈的悸动"--重新来到他那寂寞的房间里折磨他,他在自己的家里得不到理解,深夜,他独自一人待在房间里,注视尼克拉大街和捷克桥上的路灯在墙壁和天花板上投射的光亮与暗影。对卡夫卡来说,住在布拉格有时意味着他就像一只被捕获的昆虫,被家庭之网牢牢捆缚起来。这个时期他又开始写作了(阅读狄更斯的作品总是能给卡夫卡带去特别的快乐)。
不用说,卡夫卡当然不是这么看的。无论经历什么样的困难和障碍,他都凭直觉感到自己有能力承担伟大的事物。一天晚上,他躺在自己的床上,"又一次意识到我具备的所有能力,仿佛它们就在我的手中……我能做任何事情,我只被那些对我的生命来说不可缺少的力量束缚"。"由于疲劳,我感到关节疼,我那干枯的身体在一阵不明所以的骚动中颤抖起来,我的脑子奇怪地抽搐着"。卡夫卡总能为他的不幸找到凶手,这一回他要抱怨的是自己的身体:"在我的前进过程中,主要障碍无疑是我的身体,"他写道。"这样的身体让人一事无成。我将不得不适应这一永远的羁绊……我的身体虚弱的时间太长,已经连一点脂肪都没有了,它既不能产生大有裨益的热量,又不能保存体内的火力;除了每日必需之外,要想不伤害身体,精神就得靠脂肪维系"。他认为,他的健康状况影响了他的写作--"我是在怎样的情况下生活啊,这种生活方式使我无法独立!"--然而让我们不解的却是,卡夫卡的健康问题到底有几分是真实的,抑或这一切只是他的想像。我们无法找到他在这个时期因病缺勤以及去看医生的记录。或许他的母亲的看法并非完全错误。“今后的日子在我的面前展开,那幅图景是如此凄凉,根本不值得期许,我感觉仿佛被人遗弃了……我又一次想到更为遥远的未来。我怎么指望带着这样一副躯壳走进未来呢?"
"更进一步的,我感到我的身体里发生了一些变化,这种变化同席勒从情感到性格的转变非常接近。尽管我的内心在反抗这一切,但我必须把这写下来"。他有一种"强烈的渴望,要把我内心中所有的焦虑都写出来,就像不安是来自心灵深处的,我也要把它写进纸的深处去,或者把所写的东西不折不扣地引到我的内心中去"。阅读威廉谢法尔所写的艺术家卡尔斯托弗的一生,他感到自己"被这种强烈的印象牢牢吸引住了,它触动了我的内心,而只有在少数时刻我的心才能倾听和学习……我必须写"。他很快就会进入一个新的阶段,在这个阶段,他的道德和智力水平将达到巅峰状态。他将在创作上大获全胜--他将在新的一年获得突破--但是他的个人生活也将变成一场漫长而痛苦的审判,尽管他弄不清楚自己受到审判的原因。”"我的急躁和不幸都是因为身心疲惫而造成的,尤其是一想到我的未来--我一直都知道,它是早已经注定,--这种急躁和不幸就越发强烈。我的未来是黑夜、孤独的散步、绝望地躺在床上或沙发上,它们比我曾经承受过的一切更为糟糕?"他担心他的"文学使命"会使他变得过分"一心一意",变得"冷漠无情"。
他非常苦恼,觉得自己被魔鬼驱使着:"只有魔鬼才是造成我们现世不幸的原因"。
他承受着作家常有的自我怀疑的折磨--"今天,我开始认识到我写得很差……但是没有关系,我不能不写;因此这反而成为一种可以接受彻底检验的无害的快乐。"然而,他担心作为一个作家,他的生活和经历使他处在一种营养不良的状态,在很大程度上表现为过度节制:"我从来不是那种为了做成某件事情而不惜任何代价的人……我的作品都是在不冷不热的状态下写成的。我没有体验过那些真正的作家们体验过的永恒的地狱"。卡夫卡去世后,一些评论家也指出了同样的问题。"人们可以把卡夫卡的作品定义为一则寓言或者一系列寓言,这些寓言的主题是个人与上帝以及上帝创造的不可理喻的宇宙之间的道德关系。如果不考虑这种根据当代人的思维进行的阐释,我们会发现与其把卡夫卡的作品归入'现代文学',不如说它们同《圣经约伯记》有着更密切的联系。他的作品是以宗教,尤其是犹太教意识为基础的,在其他任何维度上对卡夫卡的作品进行分析都没有意义"。随着卡夫卡对犹太教研究的深入,他越来越感觉到,一部艺术作品需要建立在更为坚固的基础上。有人还指出,卡夫卡在遗嘱中要求布洛德毁掉自己的全部作品,原因在于他知道布洛德不会照做。卡夫卡向布洛德宣布:"我们该把糟糕的东西保留下来,这样等到最后,在我们行将就木的卧床上就只剩这些东西了。"他补充说:"在作家中不是有这样一种普遍的现象吗?每一个作家都以截然不同的方式来掩饰自己品质中不好的一面。"
《判决》仍然同《观察》中的故事一样有趣,但它的叙述风格更加自信大胆,故事情节更加清晰生动,标志着卡夫卡在小说创作技巧上的飞跃。第二天,他写道:"我的
两腿由于久坐变得十分僵硬,几乎不能从桌子下抽出来。带着极度的疲惫和欢乐,故事在我的面前展开,我仿佛在涉水而行。这天夜里,我好几次都用后背承受我的全部重量。一切都可以表达出来,为了一切,为了最奇特的想像,一场大火即将燃起,使它们在火中消亡并重生。"凌晨两点,卡夫卡最后一次看了看钟表。早晨六点,女佣走进前厅时,他刚好写下最后一个句子--"在那一刻,来往的车辆正川流不息地驶过大桥"。
灵感的支配,完全沉浸在创造性的伟大时刻,卡夫卡在后来的写作时很少遇到过。这成了卡夫卡的理想,他愿意为此牺牲一切--健康、婚姻、普通人的满足。但就这个时期来说,正如他以后提到的,他想的是"这个故事像自然分娩,从我肚里生出来时满是血污和黏液"。这部小说带有鲜明的自传色彩。卡夫卡在写到自己对这篇小说的第一反应时也说:"当然还想到了弗洛伊德"。据我们所知,这是卡夫卡第一次提到弗洛伊德,而当时弗洛伊德的名声正如日中天。在卡夫卡的作品中,父子冲突是一个重要的主题(这一点在《判决》中表现得尤为突出),这一主题完全可以借助经典的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法加以分析。《判决》中格奥尔格的父亲那带有威胁性的形象同卡夫卡那统领一切的父亲遥相呼应。在很多方面上,这篇小说同《给父亲的信》极为相似,它们存在于共同的世界中,都产生于对父子关系的最基本的分析。在小说的最后,格奥尔格的父亲宣布了对他的判决--"我判处你溺水而死"--一听到这句话,格奥尔格就飞快地跑去投河(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伏尔塔瓦河)自尽,临死前他轻声喊道:"亲爱的爸爸妈妈,我可是一直爱你们的啊!"这反映了卡夫卡对待父母那种矛盾的、受虐狂般的心理。弑父的反面是自杀。即使得不到任何爱的回应,格奥尔格在临死前仍然徒劳地宣布自己一直爱着父亲--而父亲希望得到的惟一的爱就是服从--这如同一面镜子,反映出卡夫卡极度渴望同父亲建立正常的关系,而要想建立这种关系,首先就是取悦他,获得他的尊重。
这篇小说反映了卡夫卡的自我怀疑和自我嫌恶、他对菲利斯的渴望(以及他父亲可能对待菲利斯的态度)、他在父亲眼中的一事无成、他不能勇敢地反抗父亲或者同父亲建立一种正常的、成年人之间的关系("要耽搁多少时间你才能成熟啊!"格奥尔格的父亲这样向儿子叫喊)。他写信说:"这篇小说中的每个句子、每个字、每段音乐(假如我可以这么说的话)都和'恐惧'有关。这是在一个漫漫长夜中伤口的第一次迸裂"。很可能,卡夫卡的"恐惧"--在后来写给米伦娜的信中,这个词频繁出现在他的笔端--正是他同父亲的关系中永远不能消除的阴影。
他对自己很苛刻:"难道我不应该把我拥有的一切都当作赌注,押在我惟一能做的事情上吗?如果不这样做的话,那我该是一个多么不可救药的可怜虫啊!我的写作也许毫无价值;如果那样的话,我本人也就确定无疑地毫无价值了。如果我在这方面宽恕自己,
我所做的就不是宽恕自己,而是慢性自杀。"他似乎忘了说明一件事,即同菲利斯缔结良缘可能会消除他这种无用之感。他们还没有对彼此说过"爱"这个字--"我决不先说"。随着两人关系的发展,卡夫卡开始担心自己在信中过多地流露出痛苦,会给菲利斯带去苦恼,更不必说用"我的存在,我的独特的存在"去折磨她了。他告诉她,他的天性本来如此。他只是在"以往的许多无法满足的渴望之外"多了"一种更加无法满足的渴望;并且在我通常的失落感之外,增添了一种新的、我曾有过的最强烈的自信。""出于善意,出于对我的理解以及你的敏感,你的确为我说了一人能说的所有好话,但是即使站在你的位置上的是一位天使,他通过电话所说的也不会抵消我那封恶毒的信种下的恶果",于是布洛德又悄悄写信给菲利斯,请她"宽容卡夫卡和他那种近乎病态的多愁善感。他完全听任自己的情绪而行动。总起来说,他是一个无所不欲其极的人。他从来不采取折中的方式"。布洛德敏锐地看到,必要时,卡夫卡"处理起实际问题来是极为聪明、理智的",但是,"涉及到理想,他决非轻率之人;在这种情况下他对自己的要求会严厉得让人害怕"。
卡夫卡试图唤起菲利斯对文学的兴趣--这才是他最关心的,给她寄去了一本福楼拜的《情感教育》,"多年来,这本书对我来说已经像同我最亲近的两三个人一样珍贵了;无论在什么地方,每当我打开这本书,我总是感到震惊,对它顶礼膜拜,我总是有一种感觉,仿佛我就是作者精神上的儿子,虽然是一个虚弱和笨拙的儿子"。卡夫卡一生中写了无数的信件和日记,但他从来没有像这次这样对一位作家表示过赞誉之词。毕竟,用话语来形容其他作家对自己的影响是极其困难的。一个作家对另一个作家的崇拜--一些文学批评家并没有注意这一点--并不总是意味着模仿或者明显的影响。如果菲利斯的愿望是找个人结婚、生孩子,那么她可能找错人了。他向她抱怨家庭生活,"当孩子们在近旁时,我更愿意闭上眼睛"。"我总是把我的父母看成迫害者"。他说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家庭中发现"那么冰冷和虚假的好意,就像我不得不一再向我的父母表现出的那样"。
关于小说《变形记》:(两段书评)1.“马克思主义文论家习惯于把《变形记》解释为处于资本主义时代中个体的异化困境,但是完全存在着对卡夫卡的文本进行重新阐释的空间。或许可以认为,卡夫卡笔下的男主人公变成了一只甲虫,这际上表达了存在于主体之中的一种令人生畏的可能性。他的文本展示的是一个灰色的世界,其中个体生命中所存在的各种可能性不被家庭与社会认可,在既定社会的视野中只会带来恐慌,因而它所具有的反社会性质在甲虫这样一个令人恶心的意象中表达出来,它被压制、被放逐、被禁闭,在人们的诅咒中默默死去。但是,无论卡夫卡采用的是消极还是积极的态度,只要我们接受了这种解读,就等于是矢口否认了某个标准人性的存在,那么也就同样否认了异化的存在。可以断言,人性是一种张力,是一种在维持既定状态和达到新的可能之间游走徘徊的幽灵。至少可以说,不存在固定的人”。
2. 对于心理的异化,卡夫卡有着相当的心得。若推人及己,其人就是一个经历无数挫折最终形成弱势人格的绝好例子。内心的黑色在他的字里行间展露无遗。格里高利身上,有着浓重的卡夫卡本人的影子。格里高利变成甲虫,与其说是作者的灵光一现,不如说是他对人性压抑过后走向异变的深刻理解。卡夫卡深知潜意识的怪诞与直接,甲虫的意象在形式上迎合了这种怪诞。这甲虫不仅怪得值得旁观,并且罪孽深重。它丑陋肮脏,行动迟缓,用厚厚的甲壳将自己包裹起来,永远无法与外界正常沟通:这是一个太典型的心理疾病患者。如此的设计不仅是卡夫卡的一次充满想象力的大胆实验,还可以看作他的预言:自他之后,越来越多的作者开始关注主观世界的投影,也有越来越多的人看见自己内心无法愈合的巨大伤痕。只是在那个时代,要读者理解一个将甲虫作为徽记的超前天才,实在是太难了。
"卡夫卡的想像力最震撼人心的地方在于,这是一个被判有罪的人的想像力,他以不加掩饰的强度注视着他的宇宙中的每一片碎片,尽管有时叙述的语气冷酷而严厉"。小说的主人公格里高尔萨姆沙同卡夫卡的景况类似,他和父母住在一起,痛恨办公室的工作,借助虚无的梦幻逃避现实,变成甲虫之后,他的话谁也听不懂,似乎压抑的生活使他患上了失语症。当格里高尔被父亲追赶时,"格里高尔的任何请求都无济于事,事实上谁也听不懂他的请求;他越是温顺地扭动他的头,他的父亲就越是使劲地跺着脚"。这篇小说极富卡夫卡特色,善于通过逼真的细节描写来营造奇异的、非自然的环境,用高度的写实主义来承载新奇虚幻的内容。小说生动地、戏剧性地表现了恐怖感、自我嫌弃、痛苦和幽闭恐怖症。这些正是卡夫卡在那个时期所体会到的情感。

《卡夫卡》的笔记-第11页 - 第一部1

如果完全缺少理解,就算有世界上全部的爱都毫无用处

《卡夫卡》的笔记-书摘——4 - 书摘——4

《变形记》的开头简洁明了:"一天早晨,格里高尔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格里高尔是一家公司的旅行推销员,这家公司很像赫尔曼卡夫卡经营的布匹批发商店。他早就想辞职,但为父母考虑,他只好放弃自己的打算。否则的话:"我会去找上司,清清楚楚地告诉他,在我眼里他是什么样的人"。故事接着提到格里高尔那枯燥乏味的工作,他感觉自己被家人蒙骗了,无力地梦想着解脱。他是一个成年人,但他不得不被父母和老板的奇怪念头支配。格里高尔刚刚变成甲虫后不久,就听到有人敲门,上司到家里来找他了。上司同他的父母联合起来对付他:"这是什么命啊,为公司工作,最小的疏忽也会立刻引起最严重的怀疑!"上司同父亲--办公室和家庭的两位暴君--在隔壁的房间交谈起来,格里高尔听到妹妹在另一间房子里哭泣。这让人联想到在卡夫卡家中,奥特拉是惟一同情他的人。上司开始责备格里高尔,在他的父母面前数落他在工作上的失误,强调他很有可能被公司辞退。
同卡夫卡一样,格里高尔惊恐地发现别人听不懂自己说的话,尽管他自以为他的话"十分清楚",他试图使自己的声音恢复正常,一开始还对此满怀希望:"他感觉自己又融入家庭的圈子里去了"。他决心打开房门,穿过这段富有象征意义的距离--即在他的私人世界和公共的家庭世界之间的距离,在卡夫卡自己的生活中,穿越这段距离的过程让他无比痛苦--这本应受到其他人的欢迎,"他们该对他鼓起劲来。"他像虫子一样走路,试图靠近家人,这把他们吓坏了,他的父亲甚至要把他赶回房间里去,正如卡夫卡的父亲对卡夫卡的亲密举止拒之千里一样:"格里高尔的任何请求都无济于事,事实上谁也听不懂他的请求;他越是温顺地扭动他的头,他的父亲就越是使劲地跺着脚……格里高尔的父亲无情地把他赶回他自己的房间……像野人一样……嘴里嘘嘘的叫着"。父亲不肯宽恕、不肯原谅、一味非难、顽固地拒绝理解。格里高尔认为他本人应该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负责,认为他辜负了家人的期望,这也反映出卡夫卡内疚的心情--小说中还提到父亲的生意失败了,这可以看作是卡夫卡对没能在商店和工厂投入更多精力的自责。和《判决》中一样,卡夫卡的父亲总是满怀怒火、自以为是,是儿子最大的敌人。在第一部分的结尾,小说中提到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关门的动作象征着拒绝。
在第二部分的开头,格里高尔的妹妹给他带了一些牛奶(他的父母不肯为他提供食物)。他不再是挣钱养家的人,不得不接受家人的施舍。他意识到自己成了家庭的负担,并为此深感内疚。自从父亲的生意失败后,格里高尔一直努力工作,赚钱应付家里的各种开销,但没有人为此而感谢他--"他只是和他的妹妹关系亲密"--然而就连她也被变形后的格里高尔吓坏了,她和母亲一起搬动格里高尔房间里的家具,以便腾出些地方。但是格里高尔对他那些旧家具恋恋不舍,尤其是那个写字台(卡夫卡自己房间里中最重要的一件家具)。接着他的父亲回来了,并"立即表现得似喜似怒,令人难以捉摸",尽管格里高尔感到自己变形后比以往更强壮了,但他仍然不敢面对父亲:"然而格里高尔不敢反抗父亲,他从变形后的第一天就知道父亲总是用最严厉的手段对付他,并且把这看成是理所当然。"
第三部分是小说的最后一部分,格里高尔的父亲在盛怒之下用苹果砸他--其中一个打中了他的后背,他受了伤--这标志着情节的进一步发展。格里高尔背上的伤口让父亲想到"尽管格里高尔眼下变成了这幅可怜讨厌的模样,但他毕竟还是家庭的一员,不该像敌人那样对待他。"在"家庭义务"的观念制约下,大家容忍了格里高尔。于是格里高尔的房门打开了,他从那里可以观察他的家人,尤其是父亲那过分的固执,母亲和妹妹为了让父亲满意,不得不放下手里的一切事情来取悦他。"在这个人人都忙于工作、疲惫不堪的家庭中,除非绝对必要,谁还有时间关心格里高尔要的一件家具)。接着他的父亲回来了,并"立即表现得似喜似怒,令人难以捉摸",尽管格里高尔感到自己变形后比以往更强壮了,但他仍然不敢面对父亲:"然而格里高尔不敢反抗父亲,他从变形后的第一天就知道父亲总是用最严厉的手段对付他,并且把这看成是理所当然。"
第三部分是小说的最后一部分,格里高尔的父亲在盛怒之下用苹果砸他--其中一个打中了他的后背,他受了伤--这标志着情节的进一步发展。格里高尔背上的伤口让父亲想到"尽管格里高尔眼下变成了这幅可怜讨厌的模样,但他毕竟还是家庭的一员,不该像敌人那样对待他。"在"家庭义务"的观念制约下,大家容忍了格里高尔。于是格里高尔的房门打开了,他从那里可以观察他的家人,尤其是父亲那过分的固执,母亲和妹妹为了让父亲满意,不得不放下手里的一切事情来取悦他。"在这个人人都忙于工作、疲惫不堪的家庭中,除非绝对必要,谁还有时间关心格里高尔呢?"家人们带着一种不无夸张的悲伤,以表明他们对不体谅人的格里高尔强加在他们身上的负担感到绝望,而且这种绝望越来越深。"在他们看来,家里的亲戚和熟人圈里还没有一个人像他们那样遭受过如此重大的不幸"。三个房客租住了格里高尔家的房子,在他们的鼓励下,他的妹妹格蕾特拉起了小提琴,琴声象征着艺术的拯救力量:"他感觉面前的道路豁然开朗,通向了某种他不认识却极其渴望得到的食物。"但是拯救并没有到来。"如果他能听懂我们的话……那么我们或许可以和他达成某种协议"他的父亲这样提议,但这也于事无补,格里高尔"带着爱和柔情想到他的家人",最终因伤口化脓而死,使他受伤的凶器--那个苹果,就在他的旁边。格里高尔的家人们终于甩掉了他这个包袱,他们重又精力充沛,一切都欣欣向荣。一家三口去乡间旅行,决心开始新的生活,搬出这座"格里高尔选择"的公寓。他们摆脱了他,并且巧妙地把他当成了他们不幸的替罪羊。
通过卡夫卡的来信,菲利斯对他的生活方式、他的素食主义以及他无论在什么季节都喜欢开窗睡觉等习惯有了越来越深地了解。他告诉她,他希望能为她朗读这篇小说,又说由于他只能在办公室工作的间隙写作,所以这篇故事有些地方没能保持"气势上的自然流畅"。这个问题是没有办法解决的:"既然没有最佳条件,就只好尽力而为了。"她的信对他仍然是一个巨大的安慰。他会在一阵战栗的兴奋中拿起她的信,仿佛它们是有生命的东西一样,他渴望不断地听到菲利斯说她爱他。"我觉得我不能没有你",他这样对她说,似乎她的信是治病的良药,而在一般的恋爱中,恋人的信常常是自然流露的欣喜的见证。在另一方面,他必须写作,即使写出来的东西并不令他满意:"你能理解吗,最亲爱的?写得很差,然而又觉得不得不写,要么就使自己沉溺在全然的绝望中!……纸上写满了让人讨厌的东西……但是为了活下去,又不能不写"。他们之间的第三者--写作--越来越让人头疼。菲利斯能够打败她的对手吗?卡夫卡仍然需要她。"最亲爱的,我是那样地依恋你,这把我吓坏了……假如我和你生活在了一起,我怕我就再也不能离开你了--然而我不断地渴望孤独--我们两个都将受苦,尽管这无疑是一种当得起任何幸福的痛苦"。尽管他害怕菲利斯会扰乱他那孤独的创作,但他仍然紧紧地抓住她,不过,他已经感到这艘救生艇是必定要沉没的:"最亲爱的,我仍然拥有你,我仍然幸福,但这还会持续多久呢?"他的幸福其实只有八小时的路程--乘火车从布拉格到柏林并不算远,但是他们两个似乎谁也没有想过见面--"然而那却是不可能的,也是无法想像的"。他开始设想她藏在心底没有说出的话,比如:"几乎每天(卡夫卡有时一天写两封信)都会有一封信把我折磨得要死,接着又会来一封信让我忘掉上一封的内容;但是我怎么能忘记呢?他总是说着谜一般让人猜不透的话;你别指望从他那里得到一句明白话……他不应该再用他的爱来折磨我,让我如此难过"。不过,卡夫卡仍然是那个"折磨她的人",似乎菲利斯曾温和地提出过抗议,告诉他尽管他自称不想这样做,但他实际上仍然在折磨她。卡夫卡不得不声明:"你是我内心中最深处、最精致的一部分,我要保护你,珍藏你,使你不受伤害"。然而这种希望只是徒劳。不过,他不能放她走。"我从根本上是一个非常虚弱、不幸的人……我身上与众不同的东西大多是坏的、可悲的……更不要说起我身上隐藏的伟大了……最亲爱的,请你抱紧我"。
这是29岁的卡夫卡的世界,他仍然像青少年时期一样犹豫、焦虑,忌妒那些带着天生的动物般的活力和信心来到世界上的人们。他告诉她,父亲的病--动脉硬化--如何"吓人",由于赫尔曼在家中的专制统治非常稳固,"只有我真正为家庭的和谐感到不安,这些年过去了,这种不安感越来越甚;我常常不知道该怎么办,对我的父母和所有其他人都心怀内疚"。他告诉她,他不止一次地考虑过自杀:"但是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你的爱让我成了一个比以往更加自信的人。"安慰自己:"我们无条件地彼此相属"。
然而,在随后的一年中,他们的关系就像划进瀑布的小船一样,经历了第一次危机,菲利斯的决心将受到最大的挑战。他告诉她,他不能同他的小说分开,"因为我是通过写作而活的"。他补充说,"一旦我失去写作,就必然会失去你,失去一切"。然而,以前的问题仍然存在--这个问题常常被忽略--令卡夫卡痛苦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他有一份稳定、报酬丰厚的工作,他每天的生活安排使他可以下午午休,晚上在自己的房间里自由书写,不会被人打断他已经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书《观察》,取得了小小的成功。他在布拉格认识一些文学上的朋友,并且获得了这些人的赞赏和支持,此外还有一位热情的出版人--罗沃特出版社的库尔特沃尔夫。对于大多数不到30岁的年轻作家来说,这些都是值得庆幸的事。
答案显然在于卡夫卡内心的焦虑,当他还是一个孩子时,他就感受到了这种焦虑,他害怕其他人闯入自己的天地,痛恨对外部世界做出的妥协。只有在凌晨坐在桌旁,面对摊开的手稿时,他才能充分地把握自己的世界。卡夫卡到底想要什么?一本正经的犹太教仪式让他觉得讨厌,他想到大多数被同化的犹太人只在婚礼和丧礼时才去犹太教堂,"这两个时刻恐怖地彼此紧挨着,实际上人们能够看到枯萎了的信仰那种饱含责备的目光。"对卡夫卡来说,什么都不能弥补由于无法写作而造成的痛苦。菲利斯告诉他,她希望在他写作时坐在他的身旁,但他却无情然而诚实地说,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写作意味着无限地表露自己;在人与人的交往中,极度的自我表露和献身精神会使人感觉失去了自己,因此,只要人们的头脑还算清醒,便总会在它们面前退缩……当更深的井已经干枯时,从生命的表层涌流而出的作品没有任何价值,一旦一种更真诚的感情加入,这个表层就会摇动崩溃。这就是为什么一个人在写作时越孤独越好,为什么写作时越安静越好,为什么写作时夜越深越好……我经常想,我最理想的生活方式是带着纸笔和一盏灯,坐在一个宽敞的、大门紧锁的地下室最里面的一个房间里,饭由人送来,总是放在离我的房间很远、地下室最外面的那道门外。
在这种环境下,卡夫卡会毫不费力地写作--"因为极度地专心不需要费力"--尽管如此,他认识到这种绝对孤独的写作环境也存在局限。因为在第一次失败后,他将会陷入"疯狂的痉挛"当中。这里,菲利斯又一次被紧锁在地下室的门外,她的恋人并没有敞开心扉,让她走进他内心最深处的世界。他向菲利斯哀求着:"难道你不知道我此刻是多么虚弱、可怜、需要有人依靠?"他担心自己给她带去了痛苦:"我有权这样做吗?"接着,他以非凡的坦诚--人们永远不能指责卡夫卡对菲利斯不够诚实--提醒菲利斯:"你必须了解你永远不会从我这里获得纯粹的幸福;我只有纯粹的痛苦,然而--别打发我走。把你我连在一起的不仅仅是爱,只有爱是不够的,爱产生了,爱来了,爱去了,接着还会再来;但是这种需要,这种把你我彻底地连在一起的需要却不会变。"他的确曾经承认,他的"坏脾气只会有三种可能:要么爆发,要么化为乌有,要么转为悲哀"。这对她来说是难以忍受的,不过,他又说:"审视我三十年来的生活,我可以说,我完全属于你。"
他坦率地告诉菲利斯:"我心里感到的比我说出的要好十倍;我的笔不为我所控制"。另一次,他提到她会逐渐习惯他那"夸张的、不受控制的写作"。
于是,在菲利斯的面前,除了以往那个孤独的隐士一般献身写作的卡夫卡之外,又呈现出一幅新的肖像:一个生病的忧郁症患者,与此同时他还在不断宣布他那不可动摇的爱。:"由于我身体虚弱,情绪和状态时好时坏,不可否认,(那些信)很可能会显得肤浅、虚伪、恶毒、语无伦次、矫揉造作、令人厌恶"。他告诉她,她的爱使他幸福,但他并没有感到安全,"那些错误的句子藏在我的笔尖"--他被迫总结说:"当我窥视我自己的内心时,我看到那么多朦胧晦暗的、不停蠕动的东西,以至我甚至不能正确解释或完全接受我对我自己的厌恶"。他总是把他面临的种种困境归咎于他的家庭,但他的依赖性却是致命的:在家里,有人为他做饭,有人为他收拾房间,除了躲在自己的房间写作之外,他不需要做任何事情。自立变得越来越不可能。弗朗兹卡夫卡大概不知道该怎么煮熟一个鸡蛋。他感到昏昏沉沉--"这种死一般的昏睡把整个公寓,事实上是整个城市变成了我的一张大床。"
他既没有计划也没有期望:"我不能大踏步走进未来,只能跌跌撞撞地闯入未来,在碾压下进入未来,这是我能做到的;但最好是我能一动不动地躺着"。当事情顺利时,他会"完全地被现在吸引"。当事情向坏的方面发展时,"我甚至诅咒现在,更不用说将来了!""如果一个人锁上房门,关上窗户,把世界拒之门外,他就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塑造一段美丽人生的真实的表象和开端"。她是一个"善良、积极、活泼、自信的人",她不应该为了"我的性格上的混乱或者说弱点"而牺牲自己。他用那种惯常的自怜的语气说:"我的睡眠时断时续,睡得很少;我不常锻炼身体,对我自己十分不满,这些都使我只能绝望地瘫倒在扶手椅上……我像一个病人似的走回家,想着前面还要走多少路。但我没有病;事实上,我看上去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除了我的鼻子上出现了一条皱纹,另外就是我的白头发越来越多了"。
他解释说,最根本的是他在内心中感到不安:"并不只是那些分散我的注意力的人,我心里实际上对那些转移我的注意力的事物感到快乐。"尽管经历了这么多的不幸、痛苦、反复无常和责备,卡夫卡仍然决定继续爱下去。他提出求婚时说,菲利斯换来的是"一个体弱多病、不擅交际、沉默寡言、神情沮丧、举止待板、几乎不可救药的人,这个人只有一种美德,那就是他爱你"。"我的头脑中有一个巨大的世界。但是怎样才能释放我自己,释放这个世界,同时又保证我和它不被撕碎?我宁愿被撕碎一千次,而不愿让它留在或埋葬在我的头脑里。我很清楚,正是为了这个,我才会在这里的。"他的情绪仍旧十分低沉:"我愚蠢地害怕我们的未来,害怕我的缺点和坏脾气造成的不幸会伴随共同生活而加深……我从本质上说是一个冷漠、自私、无情的人"。他说他"沉默,不善社交,孤僻,自私,患有忧郁症,并且健康状况差"。对他来说,家庭生活事实上并不存在:"最近几年,我每天同母亲说的话平均不超过二十个字,同父亲只是打个招呼而已……您的女儿天性健康,注定该拥有幸福的婚姻生活,她会同我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吗?"每个父亲都会为自己的女儿着想,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不言自明的。
他感到"我生命的各个角落都是空虚和徒劳……仿佛一块巨石的正中心晃动着一颗细小的灵魂"。他常常失眠并患有因失眠引发的头疼,全身疲惫乏力,心情抑郁。一天上午,卡夫卡刚抬脚迈出奥培尔特公寓的电梯,就突然感到他的生活"仿佛是一种惩罚,这种惩罚要求每个犯错的小学生把一个毫无意义的句子抄写很多遍……十遍,或者一百遍"。他总是有一种受到惩罚的感觉--这种感觉明确而又毫无道理可言--为他犯下的某种罪责而受到惩罚。这是《在流放地》和《审判》中的世界。

《卡夫卡》的笔记-第25页 - 第一部1

在他的印象中,卡夫卡是一个勤奋用功的好学生……从来不参与正值青春期的男学生那种下流的谈话。他的“衣着相当整洁”,但他同“我们的关系总显得有些冷漠、疏远”。在他的同学们看来,他似乎生活在“一道玻璃做成的墙壁后面”。他对待别人既非怀有敌意,也非态度傲慢,而是拘谨矜持。只要别人同他交谈,他绝不让对方扫兴,但他从不主动同人搭话。“安静、羞涩而又令人费解”
这种疏远感到底是怎么形成的?

《卡夫卡》的笔记-第127页 - 第二部

然而,直到最后一分钟,他仍然在犹豫,考虑着未知的障碍,担心复活节期间的工作安排会迫使他取消行程,不过最后,1913年3月22日,他乘火车从布拉格来到柏林,住在柯尼西格拉彻街上的阿斯卡尼施霍夫旅馆。从卡夫卡第一次见到菲利斯算起,已经7个月了,而他已经为她写了好几万字的午夜情书,他终于准备面对他的恋人,虽然他们之间已经产生了痛苦的爱情,但这才只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卡夫卡曾经沉迷于一段柏拉图式的爱情。

《卡夫卡》的笔记-书摘——2 - 书摘——2

卡夫卡可能一直需要,并且一直在这个世界上寻找这扇窗,以便把他的内心生活和外部世界连结起来,那个外部世界是星期日在布拉格文西斯劳斯广场上休假的犹太人的世界,他们"拿着红色康乃馨,表情愚昧,大声嚷嚷着"。与此同时,卡夫卡决心继续写作--不管有没有成功的可能:"我把那么多力量都寄托在一根树桩上,也许有朝一日它会长成一棵绿树。"这位年轻人非常勤奋,总是坐在书桌旁"。他一直以和蔼谦虚的态度对待家中的捷克佣人,尽管如此,他留给他们的印象仍是沉默而羞涩的,在他们看来,他不爱听流言蜚语,也不爱开玩笑。"这位年轻人又瘦又高,待人诚恳,很少说话。卡夫卡得出了令人惊讶的结论:"在这种欲望中包含着某些东西,这是一个犹太人被毫无意义地带进,并且毫无意义地漫游在一个污秽的、毫无意义的世界中。"他开始怀念那些"不会受到这种折磨的时刻,即使那意味着对自己身边的伙伴表现出显而易见的冷漠",即使"在那种时刻,我总是孤身一人。
他总结说:"有些书像是打开自己城堡中一个陌生房间的钥匙"。(对卡夫卡来说,写作是他认识自己的关键方式,阅读也具有类似的意义,需要以最严肃的方式对待。)卡夫卡在一段话中出色地揭示了阅读的重要性:"我想我们应该只读那种能够戕害或刺痛我们的书。如果我们读的书不能像迎头棒喝一样使我们清醒,那我们读书还有什么用呢?……我们需要阅读的书应该如同灾难一样影响我们,让我们悲痛欲绝,如同我们深爱的人辞世,如同我们孤零零地被驱逐到森林中,如同自杀。一本书必须是一把斧子,能劈开我们心中冻结了的海洋。"卡夫卡的创作有一个特点,就是他的一卷日记的价值可能和一部小说相当。他对阅读信件和作家传记充满热情,有时甚至超过了阅读原创文学作品,这一点可以作为有力的证据,证明卡夫卡对自己的书信、日记是和那些富有创造力和想像力的艺术作品一样看待的。
卡夫卡使用的语言同布拉格说德语的人使用的语言完全不同。我们在前面已经提到过,在政治学和社会学意义上,布拉格说德语的人同他们那些说捷克语的邻居是彼此隔绝的。卡夫卡是其中的异数,他对捷克文化和捷克语抱有一种真正的兴趣--他甚至订阅了一份捷克语的语言学杂志。德语杂志《波希米亚》的编辑亨利希特威尔斯特曾抱怨说:"我们的语言之溪快要干枯了……在布拉格,我们没有那些能够为德语赋予生命力的天生的德国人,我们充其量只在文化上是一个德国人"。尽管卡夫卡尊重捷克语和捷克文化,但他仍然把自己看成是一个德语作家,他效仿的榜样是德国古典作家,比如歌德、克莱斯特和施蒂夫特。卡夫卡使用的语言是"一种个人化的布拉格德语,它十分纯粹,几乎不受当地的任何影响。""当有人冷漠地向我伸出手时,我觉得轻松自在,但是当他挽住了我的手臂,我就感到莫名其妙、局促不安"。和其他人一样,卡夫卡渴望情投意合的伙伴,但同时他也渴望独处,甚至不仅仅是独处,而是消匿行迹。"利用词语把自己一层层地包裹起来固然不错,但是如果我们能用词语装饰和遮掩自己,直到我们变成自己心目中的理想人物,那样岂不是更妙"。
卡夫卡以为盲人作家朋友回忆说:在这个世界上,他第一个让我明白我的残疾和别人没有任何关系,它是我自己的事--他并没有表现出对我的怜悯、体谅,他的行为举止没有因为我而有丝毫改变。他就是这样。他从来不说那些人尽皆知的客套话,他用这种方式来影响别人。当我和别人初次见面时,我总是发现他们的话语和语调会毫无意义地变得热情起来,还会同我握手,与那种平庸的善意相比,卡夫卡的严肃、冷淡、沉默是一种更为深厚的仁慈。
"我在西里西亚的一个疗养院里已经待了四个星期了。这里人很多,女人也不少。生活在他们中间,相当有生气"。尽管卡夫卡被他的朋友们描述成一个特别的年轻人,性格孤独、羞涩而安静,但是疗养院里的某种东西总能让他振作起来。"他在生命中的各个阶段,都对女人构成了一种吸引,"布洛德回忆:"他对自己的这种影响力表示怀疑,但事实却是无法否认的"。疗养院为卡夫卡施展个人魅力提供了不少机会。他可能说过:"写信有什么用呢;既然隔开两个人的是整个海洋,这些信不过是溅到海岸上的几点浪花罢了",但是写信却成了他恋爱的一种模式。卡夫卡与黑德维希的通信持续了两年。
1907年10月1日,24岁的卡夫卡进入意大利里维斯特保险公司布拉格分公司,开始正式上班,这家公司宏伟的总部大楼至今仍然屹立在意大利东北部德里雅斯特市码头附近。从这一天起,卡夫卡和现代主义文学史上的很多作家一样--比如博尔赫斯、艾略特和史蒂文斯,成为了一名只能在工作之余写作的办公室职员。一百年前,在卡夫卡生活的年代,一个年轻、有才华的人很少会像今天那样为报刊杂志写稿而获得经济来源。"谋生和写作必须严格分开"。于是卡夫卡就钻进了樊笼里,除了由于身体原因而提前退休或者早早死去,他就没有别的办法解脱。布洛德也选择了同样的道路,数年如一日地在办公桌前"毫无乐趣地工作",直到最后,他才发现卡夫卡的选择是错误的,但这是"一个高贵的错误"。卡夫卡仅剩的一点希望是换一份国家机关的工作,因为这种工作上班时间早,下午两三点钟就可以下班,这样他可以在午后休息一段时间,晚上写作。
"假定到目前为止我的痛苦只是步行来的,那么眼下它们开始倒立着赶过来"。在这种情况下,写作并不顺利,卡夫卡变得越来越焦虑:"这是……恐惧,对写作的普遍的恐惧,写作是一项可怕的劳动;但不从事这项劳动又将是我最大的不幸。"写字台上的工作永远不允许创作者打卡下班。"他身体虚弱,又常常出神,给人留下羞怯、安静的印象;在他周围的那些人把他看作唐吉诃德一类的人物。他说文雅的捷克书面语,说话时精神高度集中,很少停顿……当他想要强调某个句子或词语时,他就用力地打手势"。
在卡夫卡的日记中,一种新的基调出现了。卡夫卡开始用语言表达一种更全面的世界观,它更为广阔,更为深厚,同时也更为阴郁。他那年少时的羞涩和孤独逐渐演变为存在的孤独--自我割裂的痛苦--在他那日趋成熟的创作(包括后期的信件)中,他以这种孤独来面对世界。在我的身体里,除了许许多多把我穿透的长钉之外别无他物;如果我试图保护自己,使起劲来,它们反而扎得越深……我想说:在万分焦灼中,我给自己添了不少苦头,但我从来没有考虑去感受它们,天知道我怎么还能感受到更多的痛苦"。在日记中,他写道:"绝望充斥着我的身体,以及这身体的未来"。在短短的一生中,卡夫卡一直同自己的身体作斗争。他对身体情况的变化非常敏感。他患有忧郁症。他为自己的饮食、体格和需要进行的体育锻炼烦恼。他开始把自己的痛苦归咎于父母,正如我们在前面所提到的,他依次列出了那些在童年时给他造成"巨大伤害"的人,并且几次修改草稿,每次都加入了新的内容,使得这封信既像一部虚构的作品,又像一部自传体叙述。然而在他看来,他的抱怨是合情合理的。他确信他的父母们--尤其是他的父亲--"毁掉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而且是优秀、美好的一部分(在我的梦里,这部分毁掉的东西化身为一个死去的新娘,出现在人们面前)。"从表面上看,卡夫卡相当正常,"和其他人一样",而且"和所有人一样……我生下来就有自己的重心,即使最愚蠢的教育也不能使它偏移。现在我仍然有重心,但是在一定程度上,我却失去了与之对应的躯体。无事可作的重心变成了铅锤,像一支步枪刺透我的身体。"
卡夫卡对"我的父母和亲戚们"提出了新的控告:"他们出于爱而伤害我,这使他们的罪责更深,因为无论他们的爱给我带来多少益处……我的教育对我造成的伤害已超出了我认识的所有人,甚至超出了我的想像"。冗长的谴责之后,紧跟着是一篇题目叫做"不幸"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鳏夫",他同世界格格不入,无法抵抗世界的冲击:"他的天性是走向自我毁灭。一个人如若不能保护自己免于消失,他就会立即被摧毁"。同故事中那个鳏夫一样,卡夫卡感到"我们自己和我们认识的人实际上都是不可知的,因为我们完全隐藏着;拿我来说,眼下我通过我的职业,我在想像中的或事实上承受的痛苦,我对文学的爱好等来掩饰自己。"溺水而死,自杀的冲动,自我嫌恶,对个人的生活方向感到困惑,同父母的关系紧张:所有这些主题都被卡夫卡用作原材料,在两年之后创作了《判决》。在卡夫卡的一生中,乡村对他是一种永远的安慰。尽管卡夫卡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城里人,但他热爱乡村户外。虽然他的身体状况很差,但他喜欢散步,骑自行车(他在布拉格的公寓里有一辆自行车),到平民游泳学校游泳。另外,伏尔塔瓦河对岸有一个地方可以洗海水澡、划船,他在那里有一艘划艇。他尤其喜欢坐划艇溯流而上,然后一动不动地平躺在小艇上,让它自顾自地随波漂流。"我将不使我自己变得疲劳。我要纵身跳入我的故事中,即使它把我的脸割碎也在所不惜。"
"独处有着征服我的力量,从来没有失效过。我的心(暂时还只是最表层的)融化了,准备释放心灵更深处的东西。我的心中开始形成小小的秩序,我什么也不需要了;因为在能力微薄时,混乱是最要不得的"。"它不再只是文学神圣的召唤"。在这个转折点上,他甚至害怕关于自己的东西写得太多了,"背叛我的感觉……因为一个人只有在能够绝对完整(包括所有的附带后果)、绝对真实地表达自己的感受时,这种表达才是可以接受的"。在向着"绝对真实"的目标前进时,卡夫卡又给自己施加了更大的压力。马克斯布洛德这样形容卡夫卡:"他有一种不同寻常的魅力……他不允许自己那断断续续、缜密简洁的思想出现任何裂缝,他从来不说没有意义的话"。卡夫卡不让自己的思想产生"裂缝",对他来说,那些不久之后从他的笔下诞生的作品实际上都是关乎生死的大事--我们在卡夫卡后来的信件、私人日记和笔记中将明确看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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