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贺探案集》书评

加贺恭一郎的现实世界

“那个人脑袋非常聪明，个性却有些乖僻，还很固执。”——《新参者》第二章第五节加贺恭一郎的出场，没有太多华丽的登台技巧。“我喜歡妳。我一直希望妳能嫁給我。”看完《新参者》之后，回过头来想看看加贺是怎么出场的，却在《毕业——雪月花杀人游戏》的第一句里面，就看到加贺对沙都子的表白。也许这个时候，很多读者会对加贺这个人还基本没什么印象。又固执又低调的人，并不少见，而东野又是出了名的少写系列作的作家，所以虽然在故事的结尾看到加贺和沙都子分道扬镳，但也最多以为这种伤感仅仅是东野众多作品中再平常不过的结局——也许就这样，加贺恭一郎这个人物，再也不会出现在东野笔下。但之后加贺居然又出现了，记得他刚登场的时候，还是个马上就要大学毕业的毛头小伙子（从一登场就对沙都子表白的桥段就可以看出来），有时候做事还能冲动，而他日后作为招牌的敏锐观察能力，在出道作中还没有得到完全体现——事实上，加贺在《毕业》一书中受惠于身为刑警的父亲，后者在恰当的时候为雪月花游戏的谜团指明了方向。那么，《毕业》一书的意义，大概要在看完目前的九本加贺系列之后，才能回过头来审视一二。加贺恭一郎的读的大学是——T大。一般说来，东野笔下的非系列人物，常常会用字母编号的单位来介绍人物背景——反正下次又用不到了，也没必要费尽心思去想名字。那么，出身于T大的加贺恭一郎，大概是因为先天不足的关系，后续东野也没提到过加贺毕业于哪所大学，为了让前后情节连贯，顶多也就是提起加贺当年获得过全国剑道冠军的事情【注1】——哪怕加贺在后续的案件中，丝毫没用上有关剑道的能力。于是，T大名字的抹去和剑道威名的传播，让加贺完成了从非系列作到系列作的转变。按常理推断，《毕业》中加贺大概在22、23岁左右，到了系列第二作《沉睡的森林》，加贺的年龄稍有增长【注2】，也有了几年工作经验。值得注意的是，《沉睡的森林》中提到了之前加贺的恋人——沙都子的下落，她那时已经在澳洲，《沉睡的森林》提到她，也是对上一本《毕业》的最后补充说明，暗示沙都子的下落已经交代完毕，之后的系列作不再有此人出现。事实上，加贺在《沉睡的森林》中，又展开了一段新的恋情。这一次案子发生在芭蕾舞团，但加贺恭一郎却不可救药地爱上了涉案人舞蹈演员浅冈未绪，也许是从《毕业》开始的青春热血至今未能冷却，加贺恭一郎虽然在推理思考和破案技巧上日渐成熟，但在对待爱情方面仍然充满了理想主义的色彩。身为刑警却爱上涉案人的做法，也许是一向严谨的加贺人生中绝无仅有的疯狂时刻。如此，加贺的青春在《毕业》和《沉睡的森林》两本书中已经尽情展现，同时呈现在读者面前的，还有东野青涩的写作手法。写完这两作后，关于加贺青春的部分已经完结，之后的加贺和东野都在成长。接下来的三本书《谁杀了她》、《恶意》、《我杀了他》中，加贺却以类似于背景人物的方式出场。应该说，这三本书的亮点都在于推理小说写法的创新，故事人物并不是东野写作的重点，所以加贺恭一郎的个人形象在这三本书中也被刻意淡化了——不过这样的写作手法也从侧面加强了加贺一贯低调踏实的性格。加贺系列出版了五本书之后，仍能感觉出来东野并没有认真打造这个系列，《恶意》当中加贺在警视厅搜查一课，而《谁杀了她》和《我杀了他》当中，加贺却在练马署任职。工作地点的变动显示出东野不够用心的态度，以至于他后来只能模糊加贺曾经的工作经历【注3】，而不给出每个案子具体的时间表。等到系列第六作短篇集《只差一个谎言》，加贺系列才发生了质的变化。同名短篇作《只差一个谎言》又写到了芭蕾舞团，冥冥之中似乎是在和《沉睡的森林》遥相呼应，但这个短篇仍然是以往加贺的风格，加贺在案件中担任旁观者的角色，精密计算如何破案；但到了第五个短篇《朋友的忠告》，加贺已经在讨论家庭伦理问题了。于是，接下来的第六作《红色手指》就呼之欲出了。这件案件也是一开始就知道了凶手，然而围绕着亲情，一个家庭的生活发生了本质的变化。在这个案件中，加贺既是旁观者，又是真相的揭露者，还是道德的审判者。至此，加贺的个人形象终于完成（也许是东野终于想明白了该把加贺恭一郎塑造成什么样的角色）：注重生活细节，破解案件谜团，带给别人温暖的力量。明确方向之后，加贺恭一郎踏上了新的征途，这一次他工作调动到了日本桥署，而加贺也将面临有史以来最大的挑战——这一次他面对的不是一个家庭，而是一条街道——人形町。一名刚搬到这里的职业译者死在家中，碰巧刚调动到日本桥署的加贺接手了这桩案子。译者家中留下了很多线索，她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和人形町上的住民息息相关。于是，加贺恭一郎在破案的过程中，也逐渐融入这条街的日常生活当中。坦率地说，此前个人从未见过有这种写法的推理小说，道尾秀介的《光媒之花》也许在风格上可以勉强说是类似，但《光媒之花》成书时间应该比《新参者》晚。从案件引发对人际网络关系的思考的小说，冷硬派小说中也常有此类写法，但像《新参者》这般深入到如此细微地步的小说恐怕还真是绝无仅有。因为案件和破案的关系，很多推理小说会把人际关系限定在简单的范围内，出场人物寥寥几个，其实就是在明确告诉读者：凶手就在这几个人当中。冷硬派小说打破了这种桎梏，都市犯罪越来越多，也许我们更应该去讨论犯罪成因，更希望看到侦探在破案的时候会遭遇怎样的危险。城市的发展，人口的增加也为意想不到的犯罪事件提供了可被接受的土壤。现实中的案件走出了深山老林、暴风雪大宅的封闭区域，开始朝更广阔的天地迈进。但是《新参者》也不是这样的小说，它仍然限制了范围——人形町。大概介于传统的推理小说和冷硬派的小说之间吧，而虽然《新参者》每个章节都有谜团的存在，但这本小说的诉求也并不是谜团的破解，加贺恭一郎在案件当中的作用也不仅仅是探究谜底，来到这条街上，作为新参者，他也在破案的过程中了解风土人情，逐渐成长。对整个加贺系列来说，从这本书开始，加贺不再作为案件的配角，东野也开始为了加贺而设计案件。《新参者》真的是一本非常奢侈的小说，这本长篇由十个短篇构成，差不多每个短篇都有自己独自的谜团，作为一名畅销作家，居然舍得花心思在一本长篇上设置这么多谜团，足见东野终于对加贺系列开始用心起来。论诡计，这本书无论哪个谜团拧出来，都远逊于《嫌疑人X的献身》，也不及同系列的《恶意》。但纵观整个加贺系列，虽然加贺恭一郎为人低调，但好几本加贺系列的书都在推理小说本身有极佳的创意和突破。《恶意》大胆探究犯罪动机，《我杀了他》《谁杀了她》上演开放式结局，那么，《新参者》的意义在于，东野在这本书里面，探究了推理小说中常被人忽略的一个因素：一个人，到底可以和多少人有直接或者间接的联系？人与人的联系越来越多，通过各种微小的事物，一个人可以和很多人有联系。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横沟正史的老宅，也不会发生在绫辻行人的馆，只会发生在高度发达的大都市里面。你所用的剪刀，是从街边的小店购买的；朋友来看望你，会带来蛋糕店的糕点……人与人的关系，可以用网来形容，但现实的这张网，充斥着所有想像得到与想像不到的空间。所以这本《新参者》，采用了比一般的短篇连作集更为稠密的方式，东野为读者编织了一张繁复无比的大网。《新参者》到底算不算一本极优秀的推理小说？个人认为可以从两个方面来思考：第一，如果换成你来写，你能不能想出八九个梗，然后只把这些梗写在一本长篇小说里面？第二，就算能相处八九个梗，能不能完美融合进一本长篇小说里面？想透了这两点，便可明白《新参者》的过人之处。成名之后的东野，虽然很多时候会写一些敷衍的作品，但至少在《新参者》几年的连载中，看得出来他对每个短篇也都是下了心思的。也许一开始他并没有想好要把《新参者》写成什么样的风格，也许是写了开头的几个短篇之后才慢慢领悟出来，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新参者》同时完成了加贺个人形象和加贺系列质量的升华。提到汤川学系列，读者会首先想起《嫌疑人X的献身》，那么提到加贺恭一郎系列，也可以马上想到《新参者》了。大概，《新参者》就是如果你仔细观察街坊邻里，也能写出来的优秀小说；而加贺恭一郎，就是你生活周围就能触手可及的优秀刑警。加贺系列写的是加贺恭一郎的成长史，有一定啊值得注意，在《新参者》里面登场的时候，加贺恭一郎已经是快四十岁的大叔了。相比汤川学让时间暂停的青春容颜，加贺实在是用生命在破案。这些年来，变化的是加贺破案的技术，不变的是他略带害羞的表情和内敛的性格，在《沉睡的森林》中对着浅冈未绪说“我怕言过其实的称赞”的加贺，到了《新参者》里面，仍然在说“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人物。在这个町上，我只是个新参者罢了。”《新参者》中加贺形象得以完整确立，那么接下来最新的《麒麟之翼》就是加贺恭一郎大显身手的绝佳机会。整个系列中，只有这本书是完全围绕加贺恭一郎的形象来量身打造案件，看得出来加贺在东野心目中也获得了同汤川学一样的地位。虽然《麒麟之翼》本身的故事并不够精彩，但仍然延续了加贺系列后期的风格——治愈。以《只差一个谎言》为分水岭，前期的加贺系列精工于诡计，后期的加贺系列则主打温情。可以预见，以后的加贺系列仍然会走温情的路子，多年前加贺父亲登场的场景，在多年后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作用，说起来加贺父亲对加贺的影响，从未断绝【注4】。这就是加贺恭一郎的现实世界，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加贺会成长也会衰老，这种状态，也许能引发读者更多共鸣。东野的无意和有心造就了加贺恭一郎的形象，你见过几个衰老的侦探角色？我想加贺恭一郎绝对是不可多得的经典形象。如果要说对加贺系列还有什么希望的话，从我个人的角度，希望他能把那本未完结的《我杀了谁》给完结了，或许东野也可以好好琢磨一下，要不要考虑写一本加贺恭一郎和汤川学同场竞技的小说，如果他肯用心写的话，相信一定能写出优秀的作品。此外，我也非常确定，很多人不但期待加贺恭一郎和汤川学同场竞技，也非常期待阿部宽和福山雅治一起飙戏。【注1】《沉睡的森林》中多次提及加贺在剑道方面的特长，后续的几本书中也偶有提及。《恶意》中“事件之章　野野口修的笔记”第三节：“加贺老师曾经在我执过教鞭的那所中学担任社会科教师。就像许多刚毕业就投入教职的老师一样，他也是充备干劲和热情。再加上他又是剑道方面的专才，领导剑道社时展现的英姿，更让人对他的热诚印象深刻。”《谁杀了他》第三章第二节：“‘不会就是那个夺得过日本全国冠军的加贺恭一郎吧？’‘冠军？什么冠军？’‘剑道冠军啊。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吧。记得应该是连续两届夺冠呢。’”《红色手指》第十一章：“那緊實的側臉和從前一模一樣，修習劍道多年鍛鍊出來的體格也沒變，背脊總是挺得筆直的姿勢依舊。”《新参者》第九章第一节：“传言说这个人凭着其敏锐精准的洞察力，协助侦破了许多命案，此外还听说他的剑道功夫十分了得，曾经称霸全日本锦标赛。”【注2】东野并未写明加贺在《沉睡的森林》中究竟多少岁，而是在《恶意》中借野野口修之口补充道，他之前做了两年年教师，然后考上了警察。【注3】《新参者》第九章第一节：“上杉在署内见到了当时第一个抵达案发现场的刑警，他姓加贺，听说刚从练马署调过来没多久。”“不过也有可能只是传闻过于夸大吧，仔细想想，这个人要是真的那么优秀，应该老早就被叫回警视厅去了。”【注4】《毕业》一书中就提到了加贺的父亲，然后在《红手指》中讨论家庭问题的时候，加贺的父亲正在弥留之际，《麒麟之翼》中又提到借护士之口提到加贺的父亲，也许这是加贺恭一郎一生极力想避免讨论却又无法避开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