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下去，并要记住》书评

读《活下去，并要记住》

瓦连京•拉斯普京大概是现在还活着的最有名的俄罗斯作家之一了，《活下去，并要记住》是他的名作，发表于1974年，我在网上搜到四五种不同的中文译本，并且莫斯科艺术剧院首次到北京演出时还演了根据这篇小说改编的话剧。拉斯普京是伊尔库茨克人，而且据说成名后仍然长期住在这里，我现在客居于此，当然想找来看看。但这个书不太适合我的口味。说是中篇小说，在中国出的都是单行本，可以算作小长篇。故事很简单，二战期间一个逃兵躲在家乡的山野里不敢进村，跟妻子接上头儿以后，常常接受妻子的接济，但仍严禁妻子透露其行踪。后来妻子怀孕了，走头无路的情况下在安加拉河溺死。故事简单，所以有外国小说一贯冗长的心理描写，不像中国古典小说，作者和读者间似有一种默契：只要把事情交代清楚，主人公的心情读者自然体会——作者别以为只有自己最知情、最体贴，尝过一定人间冷暖的人谁不会将心比心？只是别人不善或不想言表罢了，所以最好只说事，少废话。这样的小说，大概应该完全沉下心来去品味才能领略其伟大。我没有把自己沉浸其中，不耐烦的地方就跳过去——事实上，近十几年间我都很少读小说了。所以只能不得要领地记一下印象。这篇小说的主旨，当时人认为是从反面告诉人们活着就必须履行公民义务，否则就是自绝于人民，必定毁灭；今人则强调其反战主题，说它让读者“从逃兵身上看到了人类普遍忽视的基本权力，那就是拒绝屠杀的权力，更是拒绝被屠杀的权力”（赵月斌《我们何以求生，何以爱》，豆瓣书评）。大作品是意蕴丰富的，不同的人、不同时代领悟不同的东西，也属正常。我最大的感受却是，这个男主人公安德烈，怎么说也是比较怂的一个人，即使从今天被作为“普世真理”的人道、人性的角度看，他本人也要为这个人间悲剧负上至少一半的责任——假如我们把他逃避军队纪律和公民义务，看作行使拒绝被屠杀的天赋人权，那么隐藏在自己村子外面，既要妻子为他提供援助，甚至生孩子，还要向包括他父母在内的所有人隐瞒一切，以掩护他不被发现，这算行使哪门子权力呢？女人和胎儿的惨死，同时也是男人安德烈的悲剧，但是平心而论，战争以及村中的坏人，都只是帮凶，酿成悲剧的元凶正是男人自己。很多人可能会认为我对安德烈的批评过于严苛，而缺少设身处地的同情，我却觉得，泛滥的人道精神和反战情绪妨碍了他们对事实的冷静判断：在这篇小说里，女人是很伟大的女人，男人除了自私和孱弱其实没有什么。在战争中当逃兵，不足以对男主人公盖棺论定，但是他回到安加拉河畔自己家乡后所扮演的角色，已经说明了这是一个怎样的人。他有权自己不顾一切逃离战场，抱定必死之心完全不计划将来，他无权让自己女人在村中背负一切并因此走入绝境；他好像已经决心不久就要自我了断，只是不愿被公开处死而使家人蒙羞，难道让父母永远蒙在鼓里，让妻子终生背负恶名无以洗刷就是更大的善意？这个在战场上并不怕死、逃亡后自知必死的男人，在一手导致善良、忠诚、勇敢的纳斯焦娜横死，父亲也因此事的打击奄奄一息以后，会像当妻子劝他自首时声称的那样，纵身跳入安加拉河，还是会悄然遁去，最终回到伊尔库茨克的哑女人床前或流落异地街头苟且偷生？难道伟大的女性作出牺牲，男人得到讯息后像一个孤胆英雄般胜利逃亡，在俄罗斯故事里也算一个差强人意的结局吗？以下结论可能并非拉斯普京的本意，但确是我读这篇作品产生的真实感触——战争本是人类最大的罪恶，社会和周围人有时残酷无情，但是安德烈和纳斯焦娜及其未出生的孩子的悲剧，主要还是人性的悲剧；人都有自私和孱弱的一面，但不可以像安德烈那样自私、孱弱一路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