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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个午后，我给我的工科男人讲魏阉时期“天启六君子”之事，六君子里面有一个魏大中，魏大中有个儿子叫魏学洢.....说到“魏学洢”，我男人忽然惊慌地道：“魏学洢这个人我怎么好像认识？！”我说：“这不稀奇，咱俩中学用的课本是一样的，课本里选过魏学洢的《核舟记》。” ——我那时候是语文科代表，必须带头背诵课文。《核舟记》现在还能记住的也是当时被同学传做笑谈的几句：“佛印袒胸露乳”（这个词对于中学生来说已经很刺激了）、“为人五，为窗八”（有人背课文时背成“为人五，为人六”）。 彼时我颇有点鄙视这篇文章，课本里面选的其他古文诗词都是教育我们心怀世界、积极进取的：”先天下之忧而忧”，“数风流人物”，或者是揭露封建统治阶级滔天大罪的：“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还有“老翁逾墙走老妇出门看”。可是《核舟记》记了点什么？就是一个桃核雕的小船！魏同学啊，您这格调也太低了吧？ 后来方知：明清之世，异族入主，战逢频仍，偶语政事就落个碗大的疤，文人士子材不足补天，不得已而市隐，不得已摆出一副“国事家事天下事关我屁事”的姿态，谈玄说禅，在吃喝玩乐中安身立命，发之口为清谈，诉诸笔便是小品清言。 明清小品妙手众多，三袁张岱王季重都是名家，然最令人颠倒的还是以张潮《幽梦影》为代表的语录体“清言”。 《幽梦影》书如其名，一派温软惺忪，绮语绮梦，记载作者对艺术和生活的哲思妙悟。翻开这书，便见清亮亮一轮月下，张潮和他的一群朋友们转过头，笑道：来来来，跟我们来.... 来入这个梦。这月夜花朝常有、樽中美酒不空的梦境。 （我愿我曾是他韵友，是他豪友，是他逸友，散发对坐，阔论高谈；甚或是他妻，是他妾，是他婢，含笑侍立，为他们烹茶煮酒，簪花小楷薛涛笺，替他记下飞扬俊语。） ——他说：情之一字，所以维持世界；才之一字，所以粉饰乾坤。 ——他说：楼上看山，城头看雪，灯前看月，舟中看霞，月下看美人，另是一番情境。——他说：才子遇才子，每有怜才之心，美人遇美人，必无惜美之意。我愿来世托生为绝代佳人，一反其局而后快。（妙殊：懂得怜才的是真才子，庸才子只会妒才。）——他说：因雪想高士，因花想美人，因酒想侠客，因月想好友，因山水想得意诗文。——他说：一恨书囊易蛀、二恨夏夜有蚊、三恨月台易漏、四恨菊叶多焦、五恨松多大蚁、六恨竹多落叶、七恨桂荷易谢、八恨薜萝藏虺、九恨架花生刺、十恨河豚有毒。（妙殊：这样的恨也恨得雅，凡俗人如我等，只会一恨老爹不是金百万，二恨自己不是金喜善。） 一句一句，锦心绣口，道出最接近神的生活方式。这种特殊的生存，离开花月诗酒就无法成立。反清复明，铁马金戈都暂且忘却一边，且饮这新茶，且听这夜雨，且入这幽梦。 《幽梦影》与其他清言体小品不同之处是在每一则下面，还记录了张潮众多朋友的评语——正像如今论坛上的跟贴与顶贴。 ——张潮说：艺花可以邀蝶，栽松可以邀风，种蕉可以邀雨，植柳可以邀蝉。 于是他的朋友们在下面顶贴，一个叫“曹秋岳”的抢了沙发说：藏书可以邀友。（补充得很精当） 坐板凳的“崔莲峰”说：酿酒可以邀我。 （非常可爱的口气）下面地板“尤艮斋”说：安得此贤主人？ （再明知故问一下）四楼的“尤慧珠”顶楼上的说：贤主人非心斋（张潮号心斋）而谁乎？...... （接楼上的话茬儿，很善解人意地表示希望楼主请客喝酒）楼下的接下去说：选诗可以邀谤。 还有楼下的：不仁可以邀富........ （后面两条更有观世理趣）这样的密友戏谑互答，让《幽梦影》影映出的不只是张潮一个人，而是一个有着相同意趣、雅好清玄的文人群体。这些话甚至有可能也不是张潮一个人说的，是林间花下的众人谈论。这一枕幽梦，也不是张潮一个人的，它属于高蹈隐世的所有文人。它承载了历久不散的人类智慧与性灵之香。 .....还是那轮清亮亮的月亮之下，有隐约荷香被晚风传来，但不知是哪边的荷花开了；有山溪婉婉转转地流去，但不知是流向哪里。有人吹箫，箫声婉转翩飞，栖落诗卷之上；有人作画，竹影婆娑在纸，已如板桥手笔；有人谈禅，说笑时手中酒不小心泼进了月光。 ——幽梦本无影，且入幽梦来。
精彩短评 (总计5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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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丽、朴实或精巧 -
摘抄了許多許多，古人情致，讀了會生妒~不過書中好多錯字。 -
清言常伴，用以清心，用以念君。 -
古人微博集。《荆园小语》最佳，没有知识分子惯有的自恋酸腐仇官仇富，此书就是一个将儒家正统融入血液中的谦谦君子诚恳而宽厚的生活指南。《幽梦影》主帖有30%出彩，但下面的跟帖90%都是神回复啊，比主帖还好看。《幽梦续影》狗尾续貂，主帖回帖俱无味，只有第21条有个神回复，另外关于园林家宅营造的建议还不错，够实用（30、31、46、71条）。《偶谈》虽短，亮点不少，论调颇有可观（7、16、18、19、22、25、27、32、33条），但仍不免秀才式的假潇洒。《岩栖幽事》作者搜集了不少古人的语录，总的来说全书多奇论。《娑罗馆清言》和续，佛语太多。《小窗自纪》中，一半是耍漂亮招式，追求形式美，其实也不够美，内涵还很无聊；另一半是各种纠结，大概只有作者本人明白他在说啥…… -
比起唐宋当然是明清的文人更亲近，唐宋太多天才，少有自省，挣扎太大，世界太阔。明清才出现这种伟大的凡人，讲姿态，讲修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