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央嘉措诗说》书评

如莲花处水

——没有收录在本版中的第66节：第一最好是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是不相识，如此便可不相思。 ——仓央嘉措情歌·66布达拉宫就是一个实在的象征，它庞大规整的格局，房间和长廊层层叠叠，威严深邃，一道晃动在其中的身影，细微如尘，这也许是一种不言而喻的存在对比。象征，让人俯首，只能屏住呼吸。而生活在里面的人，似乎完全脱离了尘世的的纷扰，他们在吟诵经文，用净水清洗花瓣上的尘埃，沉静而永恒。唯有他，对此无动于衷，闭上的眼睑里闪动着灵妙的星光，熠熠生辉的美丽令他迷醉。佛前有一盏灯，一直明亮着，他的眼中也有一盏灯，点燃在民间。佛前的灯，是为了抚慰世人，他眼中的灯，却只温暖着他的本身。有人说，他在白天，是属于神灵世界的人，在夜晚，他才是属于真实的自己。他在暮色掩护的街道上加快了自己的步伐，呼吸低沉而急促，仿佛执意走向苦难的朝圣者。只有走在市井中，他才能如释重负地微笑起来，何况整条街上充满热闹的声响，温暖、快意。生命的旅程，从来都是苦乐参半，惟有他仓促的步履，总是执拗地寻找着只存在于梦中的那个世界，锲而不舍。“人生若只如初见， 何事秋风悲画扇。”（纳兰容若）在某一个清晨，梵唱悠扬而起，然后散入薄雾深处。他双眼微阖之际，蓦然清晰地看见那一张张美丽的容颜像精灵一样，从心间渐渐浮现，又渐渐隐没，将他惊起，回头却是空茫无边。 五体投地，他将额头紧紧贴在殿堂里的砖地上，不为忏悔，只为祈求在尘世间再次见到那一张单纯而灿烂的微笑的脸。金碧辉煌的殿堂在缭绕的青烟中淡去，阳光从高处拂照下来，消瘦的身躯微微颤动，如风中摇晃的草木，喃喃的低语凝成一缕轻烟，微微倾斜着，遁入无尽的时空深处，让空寂的殿堂显得更加空寂。怦然心动，产生的痛楚伴随着每一次的呼吸此消彼长。无法留住这些铭刻在记忆里的容貌，所有的事物都在悄然中发生着变化，他如此清醒，又是如此地无力挽留。他已经承认，自己终生都不能摆脱高墙般的禁锢，避不开黑暗里的暗算和咒语，更无法成为一个幸福的普通人，满怀期冀比困守的现实更加绝望。他颔眉低首，守着一道孤独的晨光。在短暂的回眸中，惊起却回头，人已是泪流满面。他才发现不能自主决定人生，真是一片无边的苦海，多少往事和人，如同那些涌动的浪花，激荡而来，哑声而去。就在这一时刻，突然瞥见心头划过的这些面容，令他有些不知所措。不知为什么，这样突如其来的回忆使他陷入深深的忧郁。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檐上，风铃正被从远方传来的风晃动着，鸣声清越落下，他的头顶已是一片清凉，他还来不及仰望，铃声已经杳然逝去。恍若一声从上而下的悲鸣，惊醒他于身陷的忧郁中，早课完毕的僧侣们正好散去，而缭绕的青烟在半空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升腾，像是他绵绵不息的思绪。直到很久后来，他还清晰地记得那一时刻。他仿佛一直没有睁开过眼睛，但脸部表情一定泄露了隐秘，泄露了他在记忆中跋涉的辛苦。他不时地轻轻摆动自己的头，像欲图摆脱某种神秘的力量。他没有睁开眼，但身体里有河流流淌的声音，有林间迷途的鸟叫声，有记忆与幻灭的声音。阖上眼睛，只有阳光能够穿透了这一切，皮肤有烧灼的感觉。那时，午后的阳光正照在拉萨城上，什么异常的事情都没有发生。朝圣者聚在广场，青石板上满是叩拜等身长头的人。双手合什的人，他们在祈祷，在忏悔，眼含泪水，同样的迷惘而忧伤。他一直迷惑不解的是，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人对这种事物离得越近，感觉却是更遥远。他意识到，人只是尘世间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徒劳无力，金碧辉煌的佛殿并不能赐予他摆脱孤独和迷茫的激情，只能加倍映照出他迷离的表情。他在佛前静静地坐着，如同在静静地挽留着心间的记忆。他似乎在那一刻就已经知道了未来要发生的事情，不思量，自难忘的纠结如影随形，直到生命的完结。抚摸温暖的往事，人已在寒秋之中。他在思绪中的漫游无意中跨入了对生命的追问，试图找一个完满的答案，滔滔不绝地抚平记忆的缝隙，但还是有一声乌啼掠进霜天。他听见自己悲恸的声音，就像群飞的乌鸦挡住了阳光。他看见自己徒劳地伸出双手，却抓不住一缕的时光。黄昏降临，八廓街上人影晃动，被最后的光逐渐拉长，悄然无声地经过一扇扇的木门。树上的木叶飒飒作响，在黯淡的光线中露出焦黄的经脉，不时从枝头飘落，如四散的细节，疾速逃离。那些戛然而止的往事悬在微寒的风中，支离破碎，曾经的笑语喧哗顿时变成暮色般的沉寂，远去的身影似乎还在频频回首，但已经恍惚如幽灵。惦念如波浪，承载着他的闭合与静息。而那种浮于波流之上的记忆和敏感，已经足以令他难以释怀。对于他为之倾心的快乐，终将没有结果，只是一场恍若空幻的梦境。像一只为情飞翔的白鹤，竟然没有栖息的湖岸。市井的游荡，如酒一般醉人，灵魂却流离失所。如果说一切都不曾发生，而他却心存深深的怀念。那些如花朵一般点染过他的生命的情人，如晨光，如彩霞，一直引导着内心的喜悦和赞叹，守护着长夜的安眠，伴随着他平静穿过黑夜的边境。“一只蓝色的兽怀念它的小路， 怀念它那精灵之年的悦耳之声！”（特拉克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