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简三叠》书评

出版社:山东画报出版社
出版日期:2005-9
ISBN:9787807131885
作者:谷林 止庵 编
页数:292页

絮叨几句

知道谷林是因为止庵的一句话。止庵对谷林赞赏有加,认为他是散文大家,文字极精美。然而翻开这本书,我不免失望,絮叨且不说,还偶有轻佻处。如谷林复沈胜衣信中语“只是想亲亲你,抱抱你”,阅之让人肉麻。不知沈君读信时作何感想?写信写得好亦是散文。然散文写得好,未必信一定写得好。但仍能从此书中有所得,信为自然之流露,故无拘束,其实未必尽然。给不熟识者写信,多半会保留。或许谷林心中因感激后辈推崇赞誉,复信时情绪易起波澜,又因非时时谋面晤谈之同辈,仍有拘束。

谷林人老,笔力尚健

《书简三叠》看完了,列入2005年的好书肯定是没说的。谷林人老,笔力尚健,不似张中行后来,有些嘴碎,唯觉自叹老衰之处稍多,往往成了老人写信的起兴之笔,说邮资也有好几处,靠了它来起承转合。这书有个大好处,随便翻到哪里都能读下去,头几遍还不会有重复的感觉。也挑个老人的毛病,不知说得对不对。242页,“知堂不以写字知名,但书法也诚然悦目,但影印成书,却亦未必尽善”,两个但字,嫌重复,语义转折也不够,“知堂虽不以写字知名”,“然影印成书”,大概要好些。

不妨不时翻翻

偶遇于阅览室间,略翻几页,便欣然将之借出。书如其名,与古时尺牍文章无异,系文友间书信,在序中有一语:‘圣陶先生更把晚岁与故人写来回信视作“暮年上娱”。止庵盖深会此意。这件小事如果借电话一说,岂不简省,但像来信蕴涵的那般顿挫环荡情味必致全部消失。’这样的情思让人想起Horace Walpole,史传他渐老后行动灵巧,不减当年,但为了给他的信笺中积攒逸闻趣事,他宁愿不去直接拜访。无怪乎Walpole的飞鸿,被誉为英文尺牍之翘楚。读谷林老人的书,依稀可见旧时文风,虽是近年写就,却仍努力营造一种恬淡的意境,盖是读书人的事,不算信,仍算是文章吧。而恬淡的文章实不易写,尤其是对于青年人,血气方刚,名利之心方重,即便有齐死生,齐寿夭之语,亦不过是一时葡萄酸牙之结果,可等闲待之。再者,文笔恬淡,却不流于寡然或虚伪,并有很多twists and turns,使文章更耐读,实属不易。

复还的喜悦

安静的午后,最想做的事恐怕就是读一卷书的了。于是,照古代小资的做法,焚香一柱,煎茶半盏,于窗下听风读之。当然,此时最乐意读的就是一些随笔短章,看着既不会太累,又会读出有意思的句子来。在看我喜欢的谷林先生新作《书简三叠》(山东画报出版社版)时,就好像坐在那里,淡淡地对谈,不激烈,却有无限的趣味在了,有久违的喜悦。更为难得的是,不仅有为文之道,还有交友之道和做人之道。 在书中,收有他致扬之水、止庵、沈胜衣的书简145通,读来读去的居然花费了两天时间,大抵是因为有些话值得玩味,看过一次,回头再读,就明白了它的深意,看似不经心的话却包含了这样的含义,惊喜自然是少不了的。于是,不免想像他写信的情形,总似乎看见他笑咪咪的,说着话,但对一些关节问题总有着清醒的认识和智慧之光。这样的老人真是难得,仿佛又见知堂的文章了一般。不久在网上见沈胜衣谈与谷林先生的会面,正如我所想像的一般,不由得欣喜不已。 虽然我并没有见过谷林先生,但在书中已领略了他的丰采,之前他的几种书我都有收藏。我想,无论是在《情趣·知识·襟怀》,还是在《书边杂写》或《淡墨痕》中,他所展现给我们的是美不胜收的精彩和韵味,无论评书还是掌故,都是在读书之余智慧的结晶了。而在书简中,俯拾即是的珠玑自然不会少。他谈寻书、读书,或者查找字句,读来都很有趣,也见他对做学问(他一定不会同意“做学问”三个字)的一丝不苟。有时他也不忘俏皮地说几句,比如在给扬之水的第十三信中说,“现在因不出门,见新书甚少,大概又偏食,好些书勉强读完,常有甘蔗越嚼越乏味之感,更无意谈它了。”可见他对读不到好书的无奈了。第四十一信中,说了烧饼涨价而缩小之无奈之后,又说,“如果书刊一律欢迎纠谬,每一错字一经指出即付酬一角,定能推动我每天多读几页,以博烧饼之资矣。”不禁莞尔。他在给沈胜衣的信中更是用“想要拥抱你,亲亲你”的话来形容两人的通信,怕是不熟悉的人很难理解这种近似于夸张的表达的吧。 止庵说,谷林所面对的,是已成为一种时代病的无所不在的粗糙;在这样的氛围中,他的精美几乎成为绝无仅有的了,他仿佛是作为文化的值守而出现的。确实,在今天这样驳杂的信息时代能读到这样的隽永的书简,岂是难得两字所形容的了的呢。

轻风淡日 白粥微盐

谷林的几本小书,读过了《书边杂写》、《淡墨痕》、《答客问》和《书简三叠》,前两本是很喜欢的。《淡墨痕》中影印一页谷林手迹,为董宁文录“羡汝心胸酷似六朝人”,所谓魏晋风度、六朝文章,此种说法也有多人用以评价谷林。如扬之水说谷是“大隐燕市”,《答客问》中说其文如“六朝小品”,谢其章更称谷与扬、止、沈等有“相见亦无事,不来常相思”的魏晋遗风。《世说新语》是谷林最爱的一本书,但我没有通读过,印象中的魏晋六朝人物是放诞不羁,如竹林七贤那样的,得多有怪异之举、受人白眼觑之的才算数。而从这点误读来说,谷林不是那样的人,他确乎是一个道德典范。翻开《世说新语》目录,见分三十六门,打头阵的是孔门“四德”,即德行、言语、政事、文字,而后方有容止、豪爽、巧艺、任诞、简傲之类。当下略有了悟,或许此老品格与“德行”、“品藻”之门相近吧,或者可用他记人之语“轻风淡日,白粥微盐”来形容之。“轻风淡日,白粥微盐”,这样的形容我以为是恰当的。我的意思是其道德如此,其文章亦如此。既不溢美,无须仰视,亦不可贬损。老人生活简朴到了寒伧的地步,寡欲无求,唯读书为乐,自谓:“读书未必有成,因之也未必有用,但我以为这总是人间最好的东西,值得用最热切的感情去爱。”此等纯挚情愫、嘉言懿行,并世能有多少人。“谈书说人,心细如发”,是沈胜衣的评价。谷林性情文字均冲淡蕴藉,这是不消说的;然而另一方面,“心细如发”又颇有遗憾处,即是性情的谨小慎微和行文中的不免琐屑。在学问上,斗胆说句虚妄的话,恐怕亦是“白粥微盐”。尺牍虽然精细,但先生择业为稻粱谋,未能以专门研究为务,未免仅识其小,实在是可惜得很。晚年校点《郑孝胥日记》及几本书话小书,也只好算是聊胜于无了。谷林作文,喜羼入文言,文白交融,可堪吟诵把玩。但亦多有生僻字,故每读之必备辞典,收益良多。说到辞典,谷林在《书简》致沈胜衣信中说:“天下弄文之人恒河沙数,其能从读词典开步者有几?三皇五帝到于今,约翰孙算一个,钱锺书算第二,若非添一止庵始成三鼎甲乎?”不知老人受了止庵何种蛊惑,说出这等肉麻话来,只能当玩笑看了,止庵可当之乎?

深谷下窈窕,高林合扶疏

谷林先生写给我的信,我至少都读过四次:一是收信时,二是回信前,三是去年为摘抄部分付《书友》报发表,四是今年选取计四十三通,与先生致扬之水的五十三通、致止庵的四十九通合集为《书简三叠》。(而且,每“次”还往往不止一“遍”。)拿到山东画报出版社二○○五年九月一版的此书后,还是忍不住第五次来读。这样一位“情趣、知识、襟怀”俱入化境,文章、修养、历练皆已老成的长者,那些美妙的尺牍,实在值得再三品赏,“重读仍旧有清新之气扑面。”而更重要的是,借此又重温了多年来老人于我的恩义、教诲、影响,依然为书信中反映的那种当世已稀的德行境界而感慨万千。最早的一番震动,是我寄去一匣茶叶,安于俭素、不肯放逸的谷林先生为此“厚礼”而不安,警告“断不能再”;并且提示:“您正在盛年,有家室负累……还应为来日生涯稍作事蓄”。(一六三页)收读回信后,我心情之激荡难以言表,既惭愧,且敬仰,更感动难抑——除了母亲,再没有第二人曾对我有这样的劝告了!有一段时间,我的情绪非常低落,前路颇感彷徨,去信向先生诉说,恳求给予指点。他的回信(二零零至二零三页),虽在个别具体问题的处理上给予意见,但更多篇幅是具述自己人生道路上几个重大转折的情形,并谈了止庵职业、工作的去取——如此兜离“正题”的闲闲叙述,却让我从一个老人“流水任所之”的处世态度中,获得了启示,舒缓了郁闷,益发明白人生之不可为与可为,慢慢走出了那个心理困境。这样的交接,真如清茶沁心。又有醍醐灌顶者。如说不必为某些佳句不详出处而自责,坦言他自己也常是转引的,“人生几何,哪能一切从头追究呵。”(一六四至一六五页)——此语不止是读书之道,更是一种人生智慧,让我顿有豁然澄明之感。至于具体读写上的指导,更比比皆是。如指点选书,就一些文史问题的释疑,替我审阅、校改文稿,纠正字词和内容,等等。特别是后者,每使我从文字进而到治学做人获益良多。他批评我借用文革言语作标题(二一四页),使我大感自己浮滑,即行修正。另一次我去信,谈周作人译日本俳句,凭记忆写来未核对原文,谷林专门分析了原文之美,说我的草率转述“把原句中含蕴的意味冲掉了”;我该信所附一篇聚书录,连用排比句而字词前后屡见重复,谷林举了这方面名家的正反例子,娓娓道来,乃见出我的“捉襟见肘”;我又用了“不尽人意”这样不规范的说法,谷林指出其误,严正批评、循循敦促:“幸望珍惜青春,努力向上,万勿从俗偷安!”(二三三至二三五页)——真使我无地自容,此后执笔为文,更加警醒谨慎。诚然,老人出于爱护之心,也间有奖饰,甚至溢美之词。对此,我是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感到反映的其实是“观赏者本人的心胸”,也感激他对后学的慰勉。——读他致扬之水的信,曾引陈原一个篇名:“又慈祥,又严厉”。这正是与我通信的谷林先生的写照。以上属于“言传”,此外还有“身教”,即本非直接对我的指正,但手谈闲话间,却也屡可见出道德品格。如他向存悯人之心,说起丰子恺的一幅画,都会留意到画中的茶壶无须吹火,可让那吹火的“小童到后边自行作乐去,省得我们看到他困顿神色为之不安。”(一六六页)更好的例子,是有一回他寄剪报复印件给我,没向邮局人员说清楚,对方当作印刷品来办;他当时“踌躇了一下”,因为印刷品邮费较一般寄件低,以老人不欺天地之心,是不愿占这样的便宜的(他平时寄印刷品都会不嫌麻烦,把手札分开另寄),但,“如重作说明,加付邮资,很有点以低价买虚名的嫌疑”,且也使该工作人员的粗心被其上司发现,所以终于没有说;然而,“归来耿耿终日。”(二二四页)——几种心思回环,在数个层面上充分体现了谷林律己与待人的情操。如是种种,令我每有一种俗套的感叹:得与此老交往,稍沾做人行止的风德,实在三生有幸!而又感到,这些绝不仅仅对我个人有意义,也将对其他读者有启发,是读书人的公共财富;这样一位长者的存在,于此人世,亦当以“幸”字形容。读书中另两“叠”,谷林先生写给扬之水、止庵的信,看一个近些年来最密切的通信者与他另两个朋友的“如面谈”,则是一种奇妙的阅读感受。他有一次向扬之水谈到自己:“只是体味清风明月的晖光,然后以我的存在借以做一个那份晖光的小小佐证,或可让孤零寂寞的心略略领受点温慰罢了。”(五十七页)——这番谦语,却倒也是贴切的自我状写。我们作为旁人来读这些私人书简,亦总能转折而得清风明月晖光的温慰。那清明晖光的精华,或可用传统的说法,是道德文章。上面谈写给我的信,所重在于前者,广义的“道德”。这在致扬、止的书简中当然也能见到,但我又极赏爱先生尺牍作为“文章”的好,于是想要“分而治之”,对这初读的两叠多举其这方面的价值。“文章”(仍取广义)之一,是关于读与写的文思。有一句话谷林先生说得真好:“读书未必有成,因之也未必有用,但我以为这总是人间最好的东西,值得用最热切的感情去爱。”(六页)因了这种诚挚的爱,他于阅读中能解真味,对写作常有深思。如认为少情趣的书“枯淡”,“我总是把有情放在第一位,说理也当有情”。(五十九至六十页)但又不喜欢《月朦胧,鸟朦胧,帘卷海棠红》一类篇目的滥情,“巴金的文字亦以‘情’胜,但我稍嫌他欠蕴藉。”(七页)至于那些“运动文章”、“领导讲话”,则与所谓“抒情散文”一样,“一概是先有定论,然后举例发挥”,“独缺性灵也。”(一一三页)对于私下议论的公开发表问题,先生则强调“礼”,“把某些隐私一概发覆,殊非‘真实’、‘真诚’之道。”(一一一页)此外大至聪明与智慧之别(一一四页),小至书籍的装订、开本、用纸(六十三页,一一二页),谷林都有可喜的意见,让人会心。(可惜这本《书简三叠》未能做成他向所喜爱的“轻薄”小书。)其二,是月旦品评的资料。私书无所拘束,老人信中不时议论到人物、事件,且常有不同一般的评说。如对于废名、朱光潜、陈垣等人解放后的表现,“读了心情很不好,真是忽忽若有所失”;但又能以自身经历,“多出一分理解和同情”。(一一零页)柳如是劝钱谦益投水殉明、钱试水嫌冷的故事,“一向被当做笑谈”,谷林却指钱是“以为无可无不可,其襟怀较柳氏略高一头地也。”(一三三页)——此乃经过变乱、身历生死者方能道出,值得细味。另如对钱锺书、杨绛、孙犁、汪曾祺,以及扬之水厌为吵吵嚷嚷的龙应台之欣赏,对郭沫若等现代作家所写旧诗与新诗的比较,对太平天国与义和团的反感,等等,都是我读这两叠时特别留意的。当然,更少不了他对素所钦佩的周作人的忆述、看法。第三,则是这些书简文字本身的曼妙。借用谷林先生对止庵说的一段品评,那真是山水间的云烟,衣裾间的风露——篇章澹远,字句晶莹。他深具诗词古文修养(信中谈到一些情形,常随手拈来古诗词和典故,烫贴无比),又一直爱斟酌文字(特别是经常与友人后辈商讨此道,是待人待文的双重热诚、善意),以是精益求精,下笔糅合文白,风致让人咀嚼回味,唇齿留芳。——我前面说,本文对谷林先生给我的信仅述其“道德”,对给扬、止的信则仅述其“文章”,是希望欲睹全豹的读者自己买来《书简三叠》好好品读;可是,关于先生的文字,则真不是要卖关子,那些云烟风露,难以割裂例举,须对全文原信,细细品其佳妙。这里只转述一句枝节的闲话:曾与止庵兄谈到此书,他说,出版社编辑对谷林书信的称谓、落款、开头语、祝颂问候语等,颇惊讶于其繁富。——仅此一端,可见老人的文字素养与情味了。谷林先生在本书《序》中提到,我曾寄给他一份搜索得来的《“谷林”典故》。那里面有几则是颇有意思的:《吕氏春秋》等古籍载,有“禅让”之举、传统观念以德称之的尧,葬于“谷林”之地。桐城有“谷林寺”,传为三国鲁肃读书处。清代杭州著名藏书家有赵氏“二林”,兄谷林,弟意林。——谷林先生取此笔名,原并无这些深意,却又好象气韵天成,有那么一点隐约牵连的相契。最妙的是这一则:苏轼知扬州时,为纪念恩师欧阳修,建“谷林堂”,有《谷林堂》诗云:“深谷下窈窕,高林合扶疏。……”——我想,字“修之”的谷林老人,其人其文也正若此,如山谷之深邃幽静,如高林之繁茂纷披。我这篇“笺边感言”饶舌半天,也总抵不过读者自行取一册《书简三叠》,好好领略那些窈窕扶疏的谷风林影呢。二○○五年十月二十三日,“霜降”初稿,次日修订。

澡雪心神读谷林

得知谷林先生辞世的消息已是整整一年之后的事情。几天前的一个晚饭后,路遇一家书店,走进店内,逡巡于现代文学架前,取下陈子善的《看张及其他》,自目录中蓦地发现《追忆谷林先生》一文,才知近日所读的这一老人已于2009年元月9日谢世,享年89岁,虽属高寿,但念及人世间已少了这样一位老人,仍觉生命匆促,延续他生命的只有他留下的那些文字。其时我正在读他的《书简三叠》,这是一册与扬之水、止庵、沈胜衣三人的通信集,蕴藉隽永,非常雅致。虽非收信人,但一笺笺读来,恍如面谈,耳畔萦绕的是这位老人低抑的音调,慈善的话语。里尔克在《秋日》一诗中写道:主呵,是时候了。夏天盛极一时把你的阴影置于日晷上,让风吹过牧场。 让枝头最后的果实饱满;再给两天南方的好天气, 催它们成熟,把 最后的甘甜压进浓酒。谁此时没有房子,就不必建造, 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就醒来,读书,写长长的信,在林荫路上不停地 徘徊,落叶纷飞。(北岛译)这首诗的意境甚为凄美、动人,读书,写信,在果实饱满、甘甜醇厚的秋日,在落叶纷飞的林荫路上。我在这样的画面中向往着。在这个现代通讯异常发达的时代,能抛却电话、网络等方式,仔细地选了带有暗花底纹的信笺,执笔写下人世间的冷暖,书内外的长短。掌中展开这样的一封书信,也别来一番情趣。读谷林先生的那些书信,感觉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老人,文字平平实实,是极见功底的平实,是内容表述的平实,非常精致的小品文字,其人宽厚谦逊,淡泊宁静,仿佛不曾经历过那一时代而来,虽然他受过干校劳动的下放,受过批判。老人文字功底很好,其中一些字对我而言为首次相遇,莫明其义,有的查阅一番,有的随眼而过,阅读老人手札,却没有学到老人的习惯:他读至某一陌生之处,总会查阅几种图书或工具书进行核对。老人甚严谨,但又甚宽厚,无论复信于何人,一概谦恭有致,诚挚老实,情理入微,其拈笔行文、待人接物透出一种乐天知命的彻悟。沈胜衣在给谷林老人的一封信中,附录了一篇稿子,其中一节连用十个排比的四字句,语词颇有重复,如旧憾、旧欢,终慰、终获,夕拾、重拾等,谷林老人举出鲁迅的例子:有“朝花夕拾”,又有“故事新编”;有“壁下译丛”,继有“门外文谈”,语熟意新,独步当世,沈之遣词不免捉襟见肘也。沈文中尚有“不尽人意”不规范的说法,谷林老人指出谬误,并谆谆告诫:“吾弟天分甚高,积聚不薄,幸望珍惜青春,努力向上,万勿从俗偷安!”对谷林发生兴趣,自阅读《书简三叠》(山东画报出版社)始,知其尚有《情趣•知识•襟怀》(三联书店版)、《书边杂写》(书趣文丛第一辑3)(辽宁教育出版社)、《淡墨痕》(开卷文丛第二辑)(岳麓书社)等著述行世。向朋友推荐谷林,朋友于网络之上搜索其作品,1988年出版的《情趣•知识•襟怀》一书在孔夫子旧书网上竟标价220元,还有一册谷林的签名本,价格高达3000元。谷林先生生前绝对不会想到这种情形,他对自己的读者也仅估计为千人左右。谷林先生的著作多为不厚的册子(除了他整理的《郑孝胥日记》),像这种百元以上的,不买也罢,购买这种价格昂贵的东西也实不符谷林先生的为人做事风格。我们所珍重是先生的文字以及自文字中流露的情怀。这些图书的电子版在网上也可轻易找到,即使打印出来,花费也甚低。如果眼力好,或者就电脑看,一次阅读一两篇应也不甚费劲。不过,我还是又订购了一册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的《谷林书简》。

最后的尺牍

五一去西安前,到三联书店买书三本,《当中医遇到西医》、《天公不语对枯棋》和《书简三编》。第一本书失于太简,仿佛一个提纲似的,姜鸣的第二本书以京华故景串起晚清的政局与人物,写得用心,也见见识,虽然这见识也不是怎么新鲜。世上又哪有那么多新鲜事,不求见识,但求常识罢了。书底印有三个人的评价,其中茅海建的评论是“很海派,也恨京味,很专业,也很好看。上海人眼中的京华掌故,史学行家写的散文作品。发旧思而生新意。”,堪称精到。姜鸣的文笔晓畅,但缺少回味,换而言之,这书的意思好,文章不妙,意思好读一遍即可,文章若妙确是可一读再读的。 读了三遍的是谷林的《书简三叠》。这书收录谷林写与扬之水、止庵和沈胜衣的书信,“共得一四五通,计扬之水五十三通,止庵四十九通,沈胜衣四十三通。字数约计十三万云。”书的编者是止庵,所有的信概由止庵整理,书名亦为他所选定。读谷林的上一本书《答客问》,编者也是止庵。止庵大概算是个动手派,对于他喜欢的写字者,自己读而不已,还要想方设法,“一手包办”地或整理、或重印其文集,如周作人,如废名,如谷林,而这三人与他自己又可算是气味相投,一脉相承。即如谷林在与止庵的第一通信中所说:“总的感觉是彼此的好尚甚多近似,非止苦雨庵一人而已。” 止庵之知道谷林,他自己在“跋”中说得清楚:“一九九五年偶得谷林先生著《书边杂写》,读罢大为叹服。尝写文章说,谷林所面对的,是已经成为一种时代病的无所不在的粗糙;在这样的氛围中,他的精美几乎成为绝无仅有的了,他仿佛是作为文化的值守而出现的。恰巧我其时也有小书印行,遂寄奉一册乞正。二人交谊乃自此而始。”从书中所收第一通可知,止庵写给谷林的第一封信,时在上世纪九五年十一月二十日,而谷林的回信在同年十二月五日写成,最后一封信写于本世纪零五年四月三日。 我之读周作人,读废名,全是因为止庵的推重;读谷林也是如此。读的第一本正是《书边杂写》,读完却不免失望,书中所写为何,如今已全无印象,大概只读了一遍就放手了,而一本《废名文集》我是读了不下十回的。至今还有的印象是谷林写得太过小心,太过自抑,而不免槁枯了。 即便在通信中,这自抑也不能免,贯穿“三叠”的自抑,一是说自己读书不多、见识不高,二是说自己写得很慢,四五百字的小文有时一两个星期也不能完成。这些或者是自谦罢,不过我想也有部分的事实,特别是与止庵相比,他是太“慢”和“懒”了。对三位通信者,谷林的自抑是一致的,但姿态又有不同,对杨之水好比同事,对止庵和沈胜衣的不同在称呼上就可以见得,止庵始终是“止庵兄”,沈胜衣则始为“胜衣兄”,再为“胜衣弟兄”,最后则都是“胜衣弟”了。止庵和沈胜衣自然都远比谷林小,他之称呼有异,想来也不是什么世故,而是实在地觉得识见上的差别罢。 谷林与止庵的通信,大都是由止庵送他的书、剪报、稿件而起。止庵送这些东西给他,我想也是存了一个“保护国粹”的念头,想多给老人一些输入,激发他多写一些。四十九通中,往往谈到止庵当时正在写或编的书和文章,如九九年八月十日提到的止庵要写的关于义和团的文章,想来就是后来的那本《史实与神话》——我寻这本书经年,后来才通过淘宝从山东一位老兄处买到一本九成新的。日后若有人要编止庵文集,这些当然都是很好的参考材料,而止庵自己的书信集能早一步印行出来,那就再好也没有了。 《书简三叠》在从北京到西安的火车上读过一遍。在丈人家的前两天,虽是晚春,已仿佛盛夏天气,白天日光烤得外头白亮,只有躺在床上看书,于是再看。这书的好处是不管翻到那一页,都能读下去,而且不知不觉就又看完了。我想这是因为尺牍与文章不同,文章需要生造一个由头,放在谷林这样小心的人身上就要让他寝食不安,而书信往来,有来方有往,由头是现成的,他写来就要自如的多。一旦自如,则学养、文字功夫、蕴籍感都出来了,就成了好文章。 说到好文章,又想起陈丹青来,想起阿城来。而陈丹青之着力推荐木心,与止庵推重谷林正相仿佛。他们两路都是我所尊重的认真的汉语书写者,都在用“精美”来抵抗“已经成为一种时代病的无所不在的粗糙”。若真要选一个更喜欢的,我还是选止庵一路好了。你看木心的《哥伦比亚的倒影》,行文是从一个“意象”跳到下一个“意象”再跳到下一个“意象”,好似在股市上做短线,最注意的和得意的都是把握、制造转折和跳跃,获利自然可能也是丰厚的,但不免让人看得头晕;苦雨老人一脉则似抱定“价值投资”理念似的,只是展开写去,即有转折,也是自然的不得不转。 “谁此时没有房子,就不必建造,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就醒来,读书,写长长的信,在林荫路上不停地徘徊,落叶纷飞。”扬之水评价谷林的信时说——“这是中国最后的信。”信,当然还是有人会继续写的,但这样的写信者与这样的收信者,可能将不复再有了。消失的是那种叫做“尺牍”的东西。 本书还附有谷林的“印谱”,可以见到他的手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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