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理性的魅惑》书评

《非理性的魅惑》: 向法西斯靠攏的知識份子

理查．沃林的《非理性的魅惑: 向法西斯靠攏．從尼采到後現代主義 》是一部我一直想介紹的”理論著作”。雖然《非理性的魅惑》是一部”理論著作”，但敘述卻相當吸引，四百多頁，我只花了三天便讀完了，感覺像讀小說一樣，令人欲罷不能。但《非理性的魅惑》畢竟不是小說，而是見解銳利的”理論著作”，其予頭指向的，正是後現代主義。把後現代主義與保守主義，甚至法西斯掛勾，並不是沃林的首創，但他卻透過尼采、榮格、高達美、榮格、高達美、德希達、巴岱伊、布朗修等歷史個案，相當有力的透析他們的思想，與歐洲法西斯意識形態之間的關係。有趣的是，沃林選的個案，表面看來，大部分在政治上都比較清白(榮格、布朗修除外)，而非海德格等政治上明顯向法西斯意識形態靠攏的思想家。故此，《非理性的魅惑》一書要論証的，是思想與政治之間一種更隱微的關係，而沃林在這方面的論証表現，是相當精彩的。不過，《非理性的魅惑》一書更重要的寫作背境，恐怕是後現代主義意識形態對美式民主體制的危害，沃林選擇由尼采開始，一直往整個法國68思潮作出清算，也就不難理解了。無疑，沃林對美式民主體制的捍衛，不少時候，難免讓人有單向之感，有”大美國主義”之嫌，而個别個案的分析，其結果亦有偏離主題的問題(例如布朗修的個案)。但《非理性的魅惑》中不少的個案分析，都是強而有力的，例如他對德希達的政治/倫理著作的批判，對於德希達本人以至整個解構學派便相當至命，實在大快人心。

評論非理性的魅惑

本書對二戰以來德國與法國流行的非理性思想作出嚴厲的控訴：沃林認為尼采所引領出的對於啟蒙理性思想批判的力量，在德國與法國分別或者匯流成民族主義式的思想、或者在拒斥理性的同時喪失了理性本身帶來的改革力量，因而只能淪為學院中的喃喃自語，面對真正邪惡政治力量（如法西思主義或者新右派）時，無能為力。更甚者，會有與法西斯主義同流合污的傾向。沃林向來以思想史中細微而精確的史料掌握見長，也因此使得他在歐洲現代思想史的領域中佔有一席之地，他的著作甚至已被譯為法文德文，而有了美國以外的影響力。但是閱讀本書的過程，對於一個期待見到仔細而認真的思想對話的讀者來說，是失望的。他的思想企圖並不在耙梳、仔細閱讀思想史史料，並從而在其中找出他人所未見的真理；他的企圖毋寧在於：透過對史料的「操作」，以標誌、倡導自己的（反後現代的）政治—理論立場，這企圖心如此強大，以致於在他處理下的思想家作品被不公平地以一種立場鮮明的視角扭曲了。誠如他自承，在他為其批判海德格的著作《存在的政治》申請研究經費時，便因以下的理由一度被拒絕：我們很敬重申請者的學術成就，並承認他的選題的重要性。但是，沃林博士不只是熱心於理解（海德格的）理論並將這些理論置於歷史背景之中。他企圖評判它們。他是一個倡導者和社會理論家。(2000: 6)（原作者的強調）因此，閱讀本書的最好策略—不管閱讀者的立場是後現代的或者是反後現代的—不是把沃林此書視為一部徹底釐清「非理性思想」中暗含多少法西斯主義成分的著作，而毋寧是將本書視為沃林自身政治—理論立場之實踐的書寫，藉由這種啟蒙—理性的書寫，以堅持（美國式的）民主政治與憲政體制的必要性。換言之，在本書的作者是一個「倡導者與社會理論家」，而本書的企圖從他對思想史的任意剪裁以適用他所鼓吹的具有批判力的、仍保有普遍價值信仰的啟蒙理性看來，已經超出了學院討論範圍—正如他批評美國的後現代、後結構主義者應作而未作到的。沃林處理這些後結構主義的文本時，顯然錯誤地混淆了「非理性」(unreason)與「反理性」(antireason)，非理性者對理性提出非難，但並不是為反對而反對，而是在證明其不可能性時以迂迴的方式維繫了其可能性。我無意為思想家的政治錯行辯解，也不試圖證明某些「失足」的思想家其實背地裡「內在流亡」著。 但是我必須指出，沃林（以及許多與他同立場的學者們）在對後結構主義作出指控時，往往太快論斷而忽視思想之中深刻糾結的複雜性，也無視於後結構主義者在倫理—政治論述上的企圖。本書頻頻從思想家軼事中著手攻訐思想家內藏的法西斯性格，雖不能說沒有可讀性，但對於那個人類處於極端悲慘狀態的時代裡，思想與人的存有處境關係之釐清，以及今日我們從那時代接過來了什麼思想任務、能夠如何地對話，卻沒有什麼明確的答案。我們見到作者因為己身的倫理政治立場而反對德法諸位後結構主義者或後現代主義者，且堅持啟蒙之民主憲政國家乃人類唯一生存之道，但是對於啟蒙已經被點出的那些缺陷，沃林的沉默毋寧是讓人失望的。另外一些小地方。關於本書的翻譯，譯筆通順、對於外文的哲學詞彙翻譯多沒有問題，然而不知是出自編輯錯誤或是譯者疏忽，德文的變音字母ä、ö、ü、ß有時會被忽略，例如是außerparlamentarische Opposition而非auserparlamentarische Opposition(p.216)，是Gerhard Schröder而非Gerhard Schroder(p.220)，是Jürgen Habermas而非Jurgen Habermas(p.238)。另外沃林寫道「一九三一年，海德格出任夫來堡大學校長的就職演說〈什麼是形上學？〉......」(p.339)，這句話有兩個錯誤，首先海德格是在一九三三年就職校長，且〈什麼是形上學？〉(Was ist Metaphysik?)是1929年7月24日他在夫來堡大學的演講（收於《路標》(Wegmarken)），並非校長就職演講，校長就職演講題目是〈德國大學的自我主張〉(Die Selbstbehauptung der deutschen Universität)。http://mitdasein.blogspot.com/2006/10/buchsprechung-von-seduction-of.html#link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