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蕖留梦》书评

出版社:三联书店
出版日期:2013-5
ISBN:9787108041302
作者:叶嘉莹口述,张候萍撰写
页数:427页

如此生涯未有涯

因为有次听过叶嘉莹老师用自己的诗词来串讲自己的人生经历,这本书读起来要格外亲切一些,特别是熟悉的诗词一入眼,叶师抑扬顿挫的声音仿佛就附在了耳边。先说说读诗吧,我这里单指中国古典诗词。这基本快成一门绝技了。我们现在读诗词,就是简简单单白话念出来,像白开水,无甚味道。可是,老一辈人读,却是吟出来的。那声音里有种温婉如玉的柔和,一粒粒清清爽爽的落在耳朵里,妥帖至极。我周末常去养老院和一位老人聊天,她年龄和叶嘉莹相仿,诗词也读得一些,真是好听。我小时家教几无,学校里草草记得的一些诗词早已消散。可是,没有了规定的束缚后,再看诗词,却不可抑制的喜欢。当然我也只能大喝一声好,体会那种通体舒畅的感觉,至于怎么个好法,道不得也不可道。本科毕业的前一段时间,虽然日子混乱无章,却抽出来好些时间去湖边读苏轼的诗,算是小小执迷。大概一两年前,读到了叶嘉莹恩师顾随的《顾随诗词讲记》,惊喜不已,如获至宝。无缘亲炙顾先生的讲课,单单这本书就读得人心花怒放,仿佛通了一点点天眼。叶师说顾先生的讲课纯以感发为主,全任神行,一空依傍。成书的文字是叶先生的笔记,字里行间依稀可感那种神采。收回到这本书。先生口述,自然离不开讲自己的诗词。正如那一次讲座,我们端坐台下,叶先生直身在台上站了两个多小时。她讲自己的童年,求学,为师,动荡,声音依然深沉有力,引人着迷。录两首叶先生的诗词吧。前面这些姑且可作赘言,读书读诗才要紧。《哭母诗八首(其一)》噩耗传来心乍惊,泪枯无语暗吞声。早知一别成千古,悔不当初伴母行。《鹧鸪天》寒入新霜夜夜华。艳添秋树作春花。眼前节物如相识,梦里乡关路正赊。从去国,倍思家。归耕何地植桑麻。廿年我已飘零惯,如此生涯未有涯。(这两首都是叶先生那次讲座读过的,言犹在耳。)

难忘诗骚李杜魂——叶嘉莹先生

谨以此文表达对叶嘉莹先生得崇敬钦慕之情。引用多处只为说明问题,表达情感之用。除本文主角,其他前辈大师均不加先生二字,古人也都用名而不用字,并无不敬之意。   平生风仪兼师友  “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北斗望京华。”每当叶先生念起这两句杜甫的诗总是感动、落泪。1974年,叶先生第一次回到大陆,距1948年南下之后,在外漂泊,几近二十余年矣。叶先生忍不住喜悦之情洋洋洒洒写下两千余字的《祖国行长歌》(也因此当时被台湾列为不受欢迎的人,台湾报纸标题写出“叶嘉莹:你在哪里”),那个“雁不到,书成谁与”的年代,期盼见到自己的恩师,将自己这些年的一点成就呈于恩师座前,能得到恩师的颔首,也算不辜负恩师的一番教导。然而从同学那里得知的是恩师已在1960年去世,此时墓木早已高拱。  1924年叶嘉莹出生在北京的一个书香门第,祖籍叶赫那拉氏。1941年考入辅仁大学国文系。遇到了影响她一生的老师顾随。  顾随于1897年出生于天津,字羡季,别号苦水,晚号驼庵。在蔡元培的建议下在北大本科念西语,研究生再念国文。学贯中西。刘梦芙《五四以来词坛点将录》里点为天杀星黑旋风李逵。云:“苦水词掉臂独行,别开生面,洵豪杰之士。惟其词精绝者多在小令,清丽真淳,新意叠出,每寄天人玄想与宇宙悲怀于形象之中,堪为王观堂后劲。”顾随生前是想以一个诗人、书法家行世,而不意做一学者。只有《无病词》、《味辛词》、《苦水诗存》等几种诗词集油印过,而著述文字却不怎么在意。中国旧传统又有“学术当以人传,不以文字传”的观念。在“文革”中又被抄家,文稿大多散落。叶先生就有了搜集整理恩师文稿的念头。漂泊多年,不管叶先生到了哪里,听课六年的几本恩师的讲课笔记一直随身携带。后来这些笔记经顾随之女顾之京整理辑成《驼庵诗话》、《驼庵文话》等。到2000年《顾随全集》四卷出版得以问世。1999年,叶先生拿出一半的退休金在南开大学设立“驼庵奖学金”和“永言奖学金”以勉励后辈学子。  我自己这里有《顾随讲词曲》、《顾随诗词讲记》和《顾随笺释毛主席诗词》。读这些作品真的是越读越有意思,顾随讲诗词不是在告诉你知识,是一种让你引导你去悟,去感受古人心灵。风趣的语言,讲着讲着就开始跑野马,让人觉得顾随就是在跟你当面交流。像俞平伯《读词偶得》和《清真词释》、唐圭璋《唐宋词简释》这些大师的书也不是说不好,只是貌似不对我的胃口吧,总觉得有些严肃。他们能把诗词讲透,是因为他们本身是诗人,对于创作的甘苦有很好的体会,因而能体悟其中的微妙之处。沈祖棻《宋词赏析》、缪钺《诗词散论》、顾随《顾随诗词讲记》以及叶嘉莹《唐宋词十七讲》这几本书是我觉得爱好诗词的人都可以看看。  徐晋如《为惜苍茫,景物无人识——历史下的顾随和<顾随全集>》一文对顾随有比较的深刻分析。顾先生所处的时代比较尴尬,在当时他在北京的几所高校任教,上课很受欢迎,可是对于现代人顾随还是很陌生的。他本身去世得早,著作来不及出版。没能活到文革结束,像沈从文,钱钟书等人晚年那样光彩照人。顾随的生前是传统文化的没落的时代,而《人间词话》赶上了传统文化最后的辉煌时刻。新文化运动开始,白话文、白话诗的兴起,学习讲究新材料,新理论。鲁迅就曾经说我们要多读西方的书,最好少读中国书,如《庄子》、《文选》等。不像俞平伯诗词之外还有散文传世,还搞《红楼梦》研究。也不像唐圭璋那样做了古籍的整理,编订了《全宋词》,功在千秋。虽然也有过整理文献的事业,可是那是比诗词还要冷僻的元曲。顾随与南京的吴梅并称“南吴北顾”。吴梅是曲学泰斗,能编订词曲,也能自度曲律,还能演唱,这些绝学吴梅都有弟子传承,虽然他们都是在一个人传承吴梅曲学的一方面。可是到如今都已成绝响。而顾随的声名在现在却是靠弟子得到彰显。“为惜苍茫,景物无人识。”顾随的词用在他自己身上太合适了。  顾随在1960年归了道山,享年61岁,到现在来看也不知道是种不幸还是幸运。“反右”的时候他已经很不自由。任你书法、诗词写得多漂亮,课讲得多让人心驰神往,血肉之躯都抵不住屠刀。顾随老师苦雨斋主人晚年有一方印“寿则多辱”。苦难成就的是作家。而对于学者,五十之后,正是其学术生命最旺盛最辉煌的时刻,厚积薄发,需要的是舒适轻松之环境。十年浩劫,读书种子丧失殆尽。没来得及学术的传承,到今天多少学问成了绝响。空留世人今天只能喟叹“大师之后再无大师”。好在有了叶先生的努力,让我们知道还有顾随这样的诗人、老师。叶先生对其恩师的感恩拳拳之心,以自身行为为我们诠释了何为尊师重道。  杨伯峻像黄季刚行拜师礼时黄季刚说:“我的学问是磕头得来的,所以我收弟子,一定要他们行拜师礼节。”我想这磕头之中,不仅仅是种礼节,更是一种尊师与重道,也是一种薪火相传的意义。见过写拜师情节写得最漂亮的是在《京城玩主张伯驹》这本书中,张伯驹拜余叔岩学戏时写道“倒金山,崩玉柱,几个响头就磕下去。”(可惜的是我记不清原话了)。韩愈说“道之所存,师之所存。”而我们现在似乎淡忘师生之间的这种意义。几千年来不曾有过的父子情断,师生反目,灭绝人性的纲常,就发生在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上。那些惨无人道的人间悲剧,也不禁有“人为何物”的感叹。黄季刚也说“学问既成,师弟即朋友。”叶先生误记龙榆生“文字恩情逾骨肉,匡扶志意托讴吟。”而变为“师弟恩情逾骨肉,书生志意托讴吟。”父母的骨肉恩情是先天的,师生之间的恩情是一种心灵的交流。志同道合的心意相通是多么一件美好的事。叶先生为我们诠释了何为尊师重道。  叶先生毕业之后,顾随有封信写给叶先生:“年来足下听不佞讲文最勤,所得亦最多。然不佞却并不希望足下能为苦水传法弟子而已。假使苦水有法可传,则截至今日,凡所有法,足下已尽得之。此语在不佞为非夸,而对足下亦非过誉。不佞之望于足下者,在于不佞法外,别有开发,能自建树,成为南岳下之马祖,而不愿足下成为孔门之曾参也。”(光是这信读起来就让人感到愉悦,真的是有品位的人才能写出这么典雅的信)。从现在看来,叶先生作为顾随的传法弟子,是毋庸置疑的,有些论述就是顾随一句话的延伸。没有成为孔门之曾参,而是南岳下之马祖。想说两点:  其一是叶先生超越王国维,顾随之处在于他引进符号学、诠释学等西方文论,很好的解释了一些传统词学的争论。如温庭筠“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到底有没有“士之感时不遇”之情。这些写爱情美女的小词到底有没有寄托。再比如到底人的品格与其作品的高低有没有关系这样的问题,叶先生也有引进西方文论进行论述。通过比较张惠言和王国维两种说词方式,叶先生对传统词学也进行了反思。  张惠言《词选序》写道“其缘情造端,兴于微言,以相感动,极命风谣里巷,男女哀乐,以道贤人君子幽约怨悱不能自言之情,低徊要眇以喻其致。”我自己也认出词和诗之不同,在于诗是言志,是直接抒发其内心感受,直接让人受到感动。而词是要取精美的事物,形成一种烟水迷离之致。超出这些事物之外有一种不能言之情,有一种修养和品格的体现。是一种比兴、寄托给人很多联想,也就是“意内而言外”。读起来韵味很足,阅历不同体悟也不同。虽然作者未必有此意,但是读者却可以得到一些联想。如欧阳修《玉楼春》(尊前拟把归期说)、辛弃疾《青玉案·元夕》、朱彝尊《桂殿秋 》(思往事)、张惠言《水调歌头五首》、王国维《浣溪沙》(路转峰回出画堂)、沈祖棻《浣溪沙》(兰絮三生证果因)等。这样的词大多我都认为好词。当然还有很多好词如李煜《破阵子》(四十年来家国)、辛弃疾《水龙吟·过南剑双溪楼 》(举头西北浮云)等又是一种欣赏方式,他们以直接的抒怀来表达强烈的情感,是一种用写诗的笔法写词,一读就让人感动了。对于划分豪放与婉约,这是很肤浅的一种划分方式。前两天看吴世昌的《诗词论丛》,里面就说了苏轼并不是豪放的代表,一部龙榆生《东坡乐府笺》,三百四十多首词,豪放的也就七八首,而忽视其他三百三十多首写登山临水、相思愁恨、酒宴歌席之间的唱和,根本没有所谓“一洗绮罗香泽之态”。整个北宋也就举出十首不到的写得豪放的词,举来举去也就是苏东坡《念奴娇.赤壁怀古》、《江城子.密州出猎》、范仲淹《渔家傲》、王安石《桂枝香》、贺铸《六州歌头》等不到十首的词,而《满江红》(怒发冲冠)到现在也没定论是不是岳飞所作。所以吴世昌说北宋没有豪放词派。我自己床边也有这部《东坡乐府笺》、以前翻了翻真没发现几首什么写得豪放的,懒得很,买了就翻了翻,没有耐心看完。现在看了吴世昌的说法与自己确实也有一点暗合之处。对于说苏轼作为豪放词代表,私以为不是很恰当。而这些说法对于我们普通人已经根深蒂固。真正“一洗绮罗香泽之态”是辛弃疾,他的一生都只有一个收复失地的志愿,他的诗篇主题都是围绕着它。而辛弃疾的沉郁之处的风采也是不减晏殊、欧阳修等人。也不能单纯以豪放来说。先生最喜欢的是杜甫和辛弃疾。认为他们用生命来书写诗篇,是用自己的行为来实践这些诗篇。以上是我从前辈大家那里得到的一点关于诗词的体会。  其二是对于王国维、顾随不欣赏的吴文英、王沂孙等南宋词家,叶先生确实为我们找到了欣赏这些通过铺陈勾勒的南宋长调的途径。比如她讲吴文英的词之所以毁誉参半,被认为晦涩。其一在于其感性的修辞如“酸风”,“愁鱼”“花腥”等,不符合传统的说法。其二在于时间空间的跳跃,看似语义的不连贯,其实是靠感情的牵连来思索安排的。再如讲姜夔,她认为姜夔词集的主题有两个,一个是对合肥女子的不能忘怀,其二是家国的忧思。王国维不欣赏的姜夔词集中的压卷之作《疏影》、《暗香》,认为“无一语道着”。而叶先生认为却是句句都道着了。再与传统词学评论家况周颐、陈廷焯相比,那些词话里很多“高古”、“清空”、“幽深”这样的评论,长于概括,短于论述,这只是一个大致的概念,没有道出好在哪里。后人读起来难免难以理解。而叶先生的书讲得很详细,对于细微之处有很好的体悟。能让你明白这个写得好,好在什么地方。当然也有人说讲得太详细,以至于繁琐。叶先生的解释是她自己既没想成为一个诗人,也没想要成为一个学者。她只想做个教书的先生,与大家分享这些美好的东西。所以她不厌其烦地把细微之处讲得明白,讲得深入。也会发现先生书稿中有些地方重复,那是因为她有一大半的书是根据演讲录整理而成,针对的人不同,讲课地点不同,引用某些理论时,就得再次说明。   风雨逼人一世来  哭母髫年满战尘,哭爷剩作转蓬身。谁知百劫余生日,更哭明珠掌上珍 。  这是叶先生在的哭女诗中十首之一。1976年叶先生长女与女婿永延在多伦多遭遇车祸,同时罹难。“万盼千期一旦空,殷勤抚养付飘风。回思襁褓怀中日,二十七年一梦中。”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痛,多少年的养育都随风而去,再没什么可盼。  太多的苦难都压在这位传统的女性身上。这首诗第一句写哭母。叶先生1941年考入辅仁大学(教会大学,1952年全国院系大调整,宽松自由的教会大学一并被瓜分,辅仁大学被北师大合并),自“七七事变之后”,北京已沦陷四年,父亲转移到后方,杳无音讯,留下一家人在沦陷区,叶先生1945年毕业。而母亲在这期间早逝。叶先生写了《忆萝月》,词曰:  萧萧木叶,秋野山重叠,愁苦最怜坟上月,唯照世人离别。 平沙一片茫茫,残碑蔓草斜阳。解得人生真意,夜深清呗凄凉。  顾随评曰:"太凄苦,青年人不应如此。"  这些苦吟到底影响不影响人的一生,我也一直困惑。秦观写下“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时,别人说他写下这样的句子,他还能活多久,苏、黄、秦三人之中秦最年少,也去得最早。清代黄景仁苦吟了一辈子,也是早早谢世。  1948年与丈夫结婚后,因丈夫在国民党海军工作,就撤离到台湾。1950年,台湾发生白色恐怖,赵钟荪因思想问题被捕入狱。一个年轻女子带着一岁的女儿,在台湾无家可归,没有立锥之地。最后在别人家中走廊打地铺。嗷嗷待哺的女儿,叶先生只能再去教书,可是也要瞒着别人丈夫被抓,否则没有哪个学校敢让她教书。叶先生这时写下《转蓬》,诗曰:  转蓬辞故土,离乱断乡根。已叹身无托,翻惊祸有门。  覆盆天莫问,落井世谁援。剩抚怀中女,深宵忍泪吞。   过了四年,赵钟荪被释放,脾气也变得很暴躁,叶先生生下第二个孩子时,丈夫看到还是女儿,自己独自就离开医院,留下叶先生。再到1966年,作为台湾大学交换教师到美国密西根大学讲学。生活的无奈也有说过,每天查字典备课批改作业到深夜,这也是她一直想回国教书的原因,因为古诗词翻译成英文、认为那已经变味了,况且外国学生缺乏中国的文学素养,能够发挥之处也就减少,而先生讲课的很多精华尽在这些“跑野马”之处,这是从顾随那里传承的。之后因为赵钟荪想出去,叶先生在1969就移居到加拿大,任哥伦比亚大学终身教授。后来也把丈夫和女儿接到温哥华。再到1976年,女儿女婿罹难。很长一段时间把自己关在屋里,后来把自己悲痛书写了下来,也使得自己从苦难中超脱出来。我想言言也希望母亲能够早些从苦痛中解救出来,死是死去的人的事,痛是活着的人的事。人世间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只有坦然去面对。   从来天壤有深悲  《红蕖留梦》一书中写道先生一辈子没有谈过恋爱,没得到过爱情。先生自己也承认.1948年与赵钟荪结婚,赵钟荪2008年去世,60年的夫妻,却没有相知。对于丈夫的粗暴脾气和无法理喻,一直都是隐忍与宽容。恪守着中国旧传统的妇德,对于婚姻的不幸不向他人说起的。只在诗中表露过一点,有一首《天壤》,诗曰:  逝尽韶华不可寻,空余天壤蕴悲深。投炉铁铸终生错,食蓼虫悲一世心。  萧艾欺兰偏共命,鸱鸮贪鼠吓鹓禽。回头三十年间事,肠断哀弦感不禁。  叶先生说这首诗不解释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天壤”的典故出自谢道韫“一门叔父,有阿大、中郎;群从兄弟复有‘封胡羯末’,不意天壤之间竟有王郎。”谢道韫不满意丈夫王凝之。叶先生点出这个典故也就好理解了。先生不愿对人说起,也不愿说丈夫的不好,只是在这本书里她说她的人生,完全对婚姻避而不谈,是不完整的。所以提了一点。对于丈夫,先生引了自己记忆中的王安石《拟寒山拾得》诗曰:  风吹瓦堕屋,正打破我头。瓦亦自破碎,匪独我血流。  众生造众业,各有一机抽。世莫嗔此瓦,此瓦不自由。  对于丈夫,叶先生也没什么怨言了,更多的是理解与同情。  尽管先生这样达观开阔了,而我辈俗人却也有些惋惜。想起那个只在书中记载的女子贺双卿。这个恪守旧传统每天在丈夫、婆婆的折磨下喂鸡、养猪的的农家女子。写下“青遥,问天不应,看小小双卿,袅袅无聊。更见谁谁见,谁痛花娇?”这样凄苦的词句。她自己也不愿抛家跟欣赏她的文人史震林远走。最后薄命凋落,无人痛惜。“开时不与人看,如何一霎濛濛坠。”王静安咏杨花的词用在双卿身上再合适不过。与双卿、叶先生相比,沈祖棻应该比较欣慰吧,与丈夫程千帆当时被称为“昔日赵李今程沈”。钱仲联《近百年诗坛点将录》及《近百年词坛点将录》,均将沈祖棻点为地慧星一丈青扈三娘。题曰:三百年来林下作,秋波临去尚销魂。沈祖棻有首诗写了她的一生。题曰《千帆沙洋来书,有四十年文章知己患难夫妻,未能共度晚年之叹,感赋》,诗云:  合卺苍黄值乱离,经筵转徙际明时。廿年分受流人谤,八口曾为巧妇炊。   历尽新婚垂老别,未成白首碧山期。文章知己虽堪许,患难夫妻自可悲。  沈先生一辈子也受苦无数,年轻时遭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盼了半辈子的和平自由,又来了“反右”和“文革”。程千帆下放了十九年去放牛。沈先生一人养活全家八口。等到这都过去了,两个老人能够在一起过安稳日子了,1976年又遭遇了车祸。一代女词人就这样走完她苦难的一生。为了爱情,沈先生放弃了原本可以过得优越的生活,这一点程千帆先生一直很愧疚,觉得对不起沈先生。可是我想沈先生终究是感到幸福的,无悔的。虽是患难夫妻,却也是文章知己。  陈宝琛《落花四律》中写道“燕衔鱼唼能相厚,泥污苔遮各有由。”人也就同落花一样,有的花被燕衔鱼唼,而有的被泥污苔遮,或许都是一种命运的安排。  现在看到网上有的称叶先生为“当代李清照”。我个人认为是不合适的,我还是认为沈祖棻先生比较合适这个称谓。其一叶先生的丈夫没有赵明诚的才华。而程千帆先生是一代大家。其二叶先生虽然也经历李清照那样的战火破家,但是受到的影响并不是很大,而沈祖棻受战火的影响夫妻两地分离,生活艰辛。其三在于词的造诣方面,我认为沈祖棻不亚于李清照,内容与感情不逊于李清照。况且李清照的集子大多轶失,十不存一,王仲闻《李清照集校注》所搜最全,也只有薄薄一本。而叶先生的诗词大多比较直白,是她感情的直接书写,在于余韵方面要让沈祖棻出一头地,而叶先生自己也说了沈祖棻是三百年来集大成者之女词人。当然我也不是说先生的词不好,先生的词都是情真意切的作品,不喜欢用典,走的是李煜、李清照和苏轼的路子。而我自己的评判标准更喜欢一些意蕴丰富的作品,丝毫没有对先生不敬的意思。这当然是我的肤浅的见解,对与不对都无关紧要。   九畹滋兰,难忘芳菲愿  到后来1978年叶先生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国教书,自己和父亲还漂泊在海外,所以有“哭爷剩作转蓬身”之句。叶先生给国家教委写了封信申请回国教书,这是先生有《向晚二首》,取其第一首,诗曰:  向晚幽林独自寻,枝头落日隐余金。渐看飞鸟归巢尽,谁与安排去住心。  这是我很喜欢的叶先生的一首诗,很有古风的味道。“鸟倦飞而知还”,漂泊多年,不知道能不能回到祖国。最后一句出自李煜“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是说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实现教书的愿望,为自己找到归宿。而1979年先生得到批准来到南开,先生就以全部的情感精力投入到回国教书这件事上了。也就从苦难之中超脱出来,就开始了她三十余年来奔波于大陆、港台多所高校的讲课生涯。先生也找到了她的安排之处。  对于叶先生的成就不需再赘言。我觉得叶先生还有个开拓,一些对我们比较生僻的人或者因为政治原因被抹杀的人,叶先生也对他们的好作品进行了讲解,比如陈曾寿、汪精卫等。不以人废言,而往往学术界多以人品问题而否定其作品。1947年春,陈寅恪偶读黄秋岳《花随人圣庵摭忆》,写下”世乱佳人还作贼,劫终残帙幸余灰。”诗毕,意犹未尽,复题短跋于后:“秋岳坐汉奸罪死,世人皆为可杀。然今日取其书观之,则援引广溥,论断精确,近来谈清代掌故诸著作中,实称上品,未可以人废言也。”与之对比的唐圭璋十分重视名节,尤重民族气节。1987年,学生王步高主编《金元明清词鉴赏辞典》,唐说:“你读过夏老(承焘)主编的《金元明清词选》吗?那本书最好的就是没有收钱谦益等降清的变节分子,你编《金元明清词鉴赏辞典》也决不可收钱谦益。”对于李清照改嫁一事,唐也是坚决不同意有改嫁一事。(唐用情之深,鳏居五十余载,堪称情圣,不是他人能做到的),这都太过偏激,以人废言,有失学术的公正性。而叶先生呢,对于这些人总是有一种“同情之理解”。保持学术的公正性,不以政治为标准,治学的风范让人可敬。  先生总说自己平生没有什么大志,没想过要成为教授 ,也没想过出国,更没想过要著作等身成为院士。只是一步步顺着生活走,她把这都归结于是种人生的机遇。不过我想应该加上她自身的学问和那份胸襟,不然机遇在面前,却没有能力将它抓住。  先生有《赠故都师友绝句十二首》,其十二诗曰:  构厦多材岂待论,谁知散木有乡根。 书生报国成何计,难忘诗骚李杜魂。  我想叶先生一生的核心都在她所写的这首诗里面。梁漱溟希望的身份是“乡村建设者”。我不揣冒昧猜测一下叶先生希望的身份是“古典诗词传播者”。郑板桥曾刻一印,自称“青藤门下走狗”。齐白石也曾写诗:“青藤雪个远凡胎,缶老衰年别有才。我愿九泉为走狗,三家门下转轮来。”他们真是徐文长的骨灰粉丝。而我自己呢,对叶先生的钦佩无以言表,看过她很多书,能搜集到的视频差不多都看过。只是没能去现场听一听她的讲课,颇为遗憾。多想有一天能去瞻仰一下先生的风采。先生虚岁已经九十,可是在讲台上却是神采飞扬,多少年来一直都保持着站着讲课的习惯。看着她的咳珠唾玉,优雅的姿态就能感受到她给我们的正能量。先生说只要多读诗词,就能像她这么有活力。我是相信的。而我们很多人觉得现代社会读这些经典有什么用,我回答不了,我只是觉得我沉浸在其中得到快乐,这就足够。  而先生的回答是“诗词的研读不是我追求的目标,而是支持我走过忧患的一种力量。”经历了多少的风风雨雨,先生都坚强地走了过来,在诗词中得到了不竭的力量。“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这就是先生的境界吧。先生讲课中多次提到顾随的话“要以无生之觉悟,为有生之事业;以悲观之体认,过乐观之生活。” 而对于这些话缺乏阅历,我也是难以体会的。但是我相信我也应该乐观的生活。大师的风采“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对于诗词,“余虽不敏,然余诚矣!”  主要征引与参考书目  《红蕖留梦》,叶嘉莹口述,张候萍撰写  《唐宋词十七讲》,叶嘉莹  《顾随全集》,顾随  《为惜苍茫,景物无人识——历史下的顾随和<顾随全集>》,徐晋如  《程千帆全集第十五卷——桑榆忆往》,程千帆  《沈祖棻全集第一卷——涉江诗词稿》,沈祖棻  《诗词论丛》,吴世昌  《古典文学论丛》,缪钺

人生如诗,诗如人生

因为是根据口述撰写的,所以感觉语言有些零碎,时常叙述中夹着比较学术化的议论,可能是撰写的人把一些上课的笔记也放到了里面。书既可以当成回忆录看,可以当成论诗的治学文章看,还可以当成个人视角的中国近代史看。唐诗宋词过于久远,难以重构诗人写作那些经典之作时所面对的情形与心境,而这本回忆录是本人口述,作诗的缘起、所见所思都被完全还原,可以完全满足读者一颗追求八卦的心。叶先生人生经历坎坷,恰逢中国近代历史洪流,颠沛流离,诸多不幸,诗不仅仅是研究对象,已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

心靈不死

向所有喜欢诗词的亲推荐《红蕖留梦:叶嘉莹谈诗忆往》。经常看叶先生的书,听她讲诗,感觉是在用心体悟着古人的情感,也让我对诗有了更敏感的体会和感动。这次读先生的自传,才知道何为“以无生之觉悟为有生之事业,以悲观之体验过乐观之生活”。诗歌,真的可以让人心灵不死。书里图也好多,老太太气质真是好!站在那里,就是一首有着“弱德之美”的词。

听叶嘉莹谈诗忆往

从网上买了两本书,一本《红蕖留梦》,一本 《顾随与叶嘉莹》。先看的是后一本,翻开灰白典雅的书页,里面录有叶嘉莹年轻时的诗词曲习作五十七首,学者顾随先生随手点评的文字,有民国文人的古旧痕迹。   这是六十余年前的往事,岁月虽长逝,但诗词之影痕却让人难以忘怀。受中国春秋笔法的影响,顾随的点评趋向于含蓄憬然,显出老辈学者的为人处世,明显地如秋空般简静。   写这些习作时,叶嘉莹不过十八九岁。1942年秋,她在辅仁大学念二年级,正是一片冰心澈底清的年纪,她与一班少年同学,喜得恩师顾随的指点,纷纷练习诗词写作,颇为勤奋。顾随讲解词曲,温润如玉,诗作也清厉恬静、和润深远,颇有“古人风致”,让人低回,使叶嘉莹受益颇多。叶嘉莹练习的诗词曲内容丰富,题材广泛,意境深刻,时而可见她词作的清峻、端妍。顾随洒脱地行草赞语,字里行间处处透露着爱护,批改符号也异常丰富,看上去单薄的诗页,就此厚重起来。   这些往事,在《红蕖留梦》书中记有着更为生动的细节。从她的口述中,我们看到了一个情意生动的师者形象,也可以详知顾随如何指点她诗词创作的桃源迷津。顾随也许是私意特殊看待的缘故,爱以清隽可爱之语赞叶嘉莹,称其为“清才”。他们师生二人又常有诗词相和,纯以诗心交流,因而对叶嘉莹欣赏和创作诗词有极大的影响。顾随的那些丁宁周至深入浅出的话,读了不免让人感动,也可见他冰心自沉于玉壶的殷殷希冀。   除了顾随外,叶嘉莹所结交的高标松柏似的师者学友,还有许多,比如台静农、李霁野、赵朴初、镠铖、周汝昌、南怀瑾……那些师友情谊,有的写得浓些,有的写得淡些,但都同样是她极为熟识与深情领略的师者前贤,时有风动枝头的旖旎,也有盘根纵横的高古。其中关于台静农的素描显得尤为沉静有味,两人的交谊,也情愫殷殷,带有一种诗性的虚光。颇值一提的是,她从台静农题为《甲子春日》的一首绝句里,钩沉出他年轻时的一段凄美感情。经了叶先生的一番细致分析,推敲“微波若定亦酸辛”七字,才知台静农诗中原蕴含有一种难以具言的情思。这种知赏极深的体悟,台静农若泉下有知,当有听流水瑶琴之慨。   1924年,叶嘉莹出生于北平(旧称燕京)书香世家,先祖系蒙古满族叶赫那拉氏。其父叶廷元,幼承家学,熟读古籍,工于书法。她身为叶氏一员,继承着深厚的家族文化基因,少年时即表现出吟诗诵词的天赋,又得益于喜欢吟诵诗词的大伯叶廷乂的悉心指点,陆续写下 《咏月》《阶前紫菊》《窗前雪竹》 等绝句小诗,从此,她便与诗词结下相契终生的善缘。那时的她,毕竟年轻,还只是兴于微言,而略为酝酿成为一点作诗的情绪。而随之后来生计的压迫,身体的羸弱与精神的患难叠加,感情上亦不顺遂,使她处于一种寂寞悲苦之中,由此,她心中感发的诗词自然也越发多见起来,加上儒家思想体系的深沉濡染,个性色彩或浓或淡地融入,使她的吟诗诵词趋于厚重典雅。叶嘉莹一生多艰,身历忧患,她年轻时母亲早逝,后离乡赴台,又漂泊北美,去国思家的情绪在诗中间有细笔轻重交错,也让人想起齐邦媛在《巨流河》里的那种浓浓乡愁、漂泊人生、家国之痛,二者均有一种郁郁苍苍的身世之感。诗歌的创作,原也就拙欢愉之辞而崇悲苦之声。特别是叶嘉莹有老年丧亲之痛,她用《哭女诗》十首来哭明珠掌上珍的大女儿之逝去,让人深切可知,天壤从来有深悲。很早以前,读过叶嘉莹自述身世的文章,对她风雨飘摇的身世,颇有感触。那时,刻意关注的在于人事,现在,当静夜清宵,品读这些折叠在纸页间的诗作时,更感觉那情感经历如此浑涵复杂。而能够让她从如此悲痛中跳脱出来的,一是将全部感情和精力投入到回国教书一事上;二是借助诗歌的写作,使悲痛的情绪得以抒发和缓解。那些个人的哀然伤痛,渐次就只是纸上的光景或遥远的逝音。   在当下中国,古典诗词的边缘化不可避免,以至于护法者的薪火相传,成为世纪头等大事。叶嘉莹回国之后,传道授业固然是她的人生常态,她于温婉的情致中,重申了自王国维以来的诗词阐释传统,并构建了王国维—顾随、缪钺—叶嘉莹的词学谱系,沾溉来学于无穷,是不消说的。但她倾力于诗词的诗性解读,提倡古典诗词的推广,更是她一心要做的大事,也成为她重要的精神仪典。   读张候萍笔录的叶嘉莹先生,于我而言,别有一番情趣滋味,她是老得温文,红得婉约。叶嘉莹如今已逾九旬,犹记着当年在辅仁大学顾随先生所言:要以无生之觉悟,为有生之事业;以悲观之体认,过乐观之生活。较具体地说,她诗词作品中的智慧之光,岂但“自照”,更是嘉惠学林。譬如我这不喜多愁自苦的人,也常在她诗里看到切合自己的心情遭际、世俗的悲欢得失。又或如书序者沈秉和所言,让人“恍惚间见到了一条通向诗心的幽径”。作为后学,缓步行走在这条幽径上,撷拾这些美丽的诗词落英,心里也渐渐涌上些珍重人生余阴的心享。

“诗词”与“忧患”交织的人生

《红蕖留梦》是叶嘉莹的口述回忆录,在阅读的过程中,我不时想起齐邦媛的《巨流河》,都是结婚南下到台湾,之后都从事教书并在文学领域有所建树,两位老人的经历似乎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但不同也是显而易见的。相比之下,齐邦媛的一生相对平和安宁,至少从不需要为基本的生存操心,叶嘉莹一生经历的忧患则要多太多。在《红蕖留梦》中,叶嘉莹用温和淡雅的语言把她一生重要的篇章一一道来:小时候跟谁伯父父亲在家中读书背诵诗词,17岁时母亲去世,遇见对她一生都有深刻影响的老师顾随先生,结婚南下到台湾,在台湾遭遇白色恐怖丈夫被捕她自己也曾带着几个月大的女儿坐牢,之后在台大教书得到出国交流的机会,几经波折把家人都带出国,生活稍稍安定时大女儿女婿车祸去世,退休后选择回大陆讲学。可以看到,“诗词”和“忧患”,是她人生的关键词,也是她谈得最多的地方。她说:“我在忧患中走过来的,诗词的研读并不是我追求的目标,而是我走过忧患的一种力量。”“诗词”是叶嘉莹一生的挚爱,“我对诗词的爱好与体悟,可以说全是出于自己生命中的一种本能”。通过创作诗词,17岁的少女得以缓解母亲去世父亲一连几年了无音讯的哀伤;因为自己本身喜欢诗词,才能从良师顾随先生那里获得极大的启示与共鸣,从而奠定自己一生的事业基础和心灵归宿;在台湾白色恐怖时期,在初到北美茫然无措时期,她用诗词教学工作养活了一家人;老年遭遇大女儿车祸去世,也是诗词创作让她的悲痛得以抒发和缓解。她回忆说:“我把自己关在家中,避免接触一切友人,因为无论任何人的关怀慰问,都只会更加引发我自己的悲哀。我仍然以诗歌来治疗自己的伤痛”。而后,也是诗词让她找寻到了老年生活的精神寄托,回到大陆进行诗词讲学。“1977年我再次回国探亲,看到还是有那么多人喜欢中国的古典诗词。这使我对自己未来的人生有了新的期待和寄托。我发现我还可以回国教我喜欢的诗词,我还可以把我继承下来的一些传统回报給自己的国家。这对我是一个很大的支持和鼓励,是我从悲苦中走出来的一个心理过程。”叶嘉莹谈起诗词,说得最多的是“生生不已的感发力量”。尽管讲授诗词是她甚至她一家人的生活来源,但更是她一生的挚爱与感情上的寄托。对她来说,讲授的乐趣与“是否成为一个学者,是否获得什么学术成就,可以说是没有任何关系”。“忧患”在叶嘉莹生命中时时都有出现,幸而有抒发哀伤的诗词,幸而她也足够坚韧。在《红蕖留梦》中,叶嘉莹第一次正面谈到“我一生中最大的忧患”,这份忧患的来源是她的丈夫赵钟荪。她说:“那时我已远离家人师友,身在台湾。我先生被海军拘捕生死未卜,当我经过拘审带着我的女儿从警察局出来以后,不仅没有一间可以栖身的‘敝庐’,而且连一张可以安眠的‘床席’也没有。这还不算最大的痛苦,其实最大的痛苦是来自于我先生本身的问题”。叶嘉莹坦言她的婚姻没有爱情,当时答应和她的丈夫在一起是处于同情。婚姻的不幸,是她多年来最难以启齿的话题,但从那断断续续的叙述中,还是能窥见由此带来的巨大的精神痛苦。“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我先生在产房门口等候消息,当我从产房里被推出来时问他几点钟——因为又是一个女儿,他连一句话都不肯回答,掉头就走了。”——生下第二个孩子时丈夫的冷漠。“我在很多学校兼课,教书工作十分繁忙。每天下课回来,胸部都隐隐作痛,好像肺部的气血精力都已经全部耗尽,每呼吸一下都有被掏空的感觉。同时我还有以没有时间做好家事的负疚心情,接受来自夫权的责怨。那时,对于一切加在我身上的咆哮欺凌,我全都默然承受……因为当时我实在再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可以做任何争论了。”——台湾白色恐怖时期,一个人带着襁褓中的女儿辛苦等到丈夫出狱,但却遭遇到更多精神上的痛苦。“我千辛万苦地看报纸、找广告、去租房子、买旧家具,都是我一个人安排。等我先生来了,我就带他一起去看家具。可是在车上我先生忽然又说不去了,中途就要下车,我还得担心他初来乍到迷了路。我就好像一根柱子独自支撑勉强要倒的房子,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样。”——初到加拿大时。好不容易把丈夫接过来,但是“我先生又像从前一样,重演对妻子发威来显示做丈夫的权威”。“那时过圣诞节,我不愿在我们艰苦的时候,让孩子们觉得人家过圣诞节都挺高兴的,我们家怎么不同。我的愁苦从来不跟孩子说,总是愿意她们都好好的。我就买了圣诞树,而且装饰得漂漂亮亮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上去就把它毁了,把树上的装饰扔了一地。”——70年代在加拿大,已经人到中年,丈夫心情不好,一家人也得跟着心情不好。那些年里,因为婚姻的不幸,对叶嘉莹来说,“除了生活的重担以外,我还又加上了精神上的负担”,但她还是硬撑着走过来了。小时候连家门都不出一心读书的女孩子,连踢毽子都不知道的女孩子,关在院子里长大,没有人能预料长大后要经历这么多磨难。所幸在漫漫少女时代,在院子里一天天时光中所背诵的诗词,成为了她一生的滋养。尽管后来遭遇诸多不幸,但她在诗词讲授领域一直很受学生欢迎,也受到同行和世人的认可,即使刚到加拿大教书英文还不够好时也是如此,我想,有为人妻为人母以外的追求,把心放在了一个完全不同于现实苦难的世界中,为自己保留住一个神采飞扬的诗词讲台,是她能够一直隐忍现实不幸的原因之一吧。叶嘉莹常常提到的,还有顾随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一个人要以无生之觉悟为有生之事业,以悲观之体验过乐观之生活”。而这句话,也是她一生最好的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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