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我的敌人》书评

时间概念与美的溯源

时间概念与美的溯源——向阳诗歌的质地波佩/文如果美和美的过程存在于世是合理的，那么时间和时间的消亡也是合理的——美的兴衰貌似与时间扯上瓜葛。不同的是，美即便离开时间依傍，某些部分和某些性质，同样可以通过物理状态被人类抓取（追忆），而时间由于没有基本源头（宇宙爆炸之前呢？），没有具象呈现，即便对它的计量已精确到微秒，或扩张为光年，人，将他们族类里发生的一切事件：历史、现实和遇设之未来，全部冠以自我的、独裁般的公元概念，以形成时间差别，诸如结绳记事沙漏计时等等，且都是虚拟模样，终究毫无根据。那么，美有源头么？美的源头其实也不存在，也不成立。美如果不需要“审美”支持而自身成立，那且不说了。美是感官的产物，形同感受。客观如“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其参照对象，却依然是有意图对其行以言语、叠加判断的人类。原来，时间和美皆为文化产物，且是唯人类的，便是唯心的……自有文化以来，坚持对唯心、唯美事物的猜测、揭示和抒发者，唯有诗人。同属唯心者，诗人跟神甫不能类同。诗人永远在矛盾中，因为他们始终生活在美的对立面（审美）和时间差别中，自此，他的信念和信念基础便是矛盾。他们把发觉到的瞬息的美和永恒的时间奉为神圣，自持泛神论者，转身又弃之若撇帚，寻觅新鲜的神圣。因为美跟时间一样，花样翻新，层出不穷而无穷无尽。由此孩子般的诗人感染了老年神甫，意大利神学家托马斯•阿奎奈辞世前张嘴说出：“我写过的一切对我来说似乎是稻草。”神的从业者，深知早已经失去生命的汁液。明知故问、胆大妄为，巧取豪夺、不服宿命……如斯妄为，同样出现在唯心主义者、时间的暴徒、美的收藏者、诗人向阳的作业中：“我从它的根须开始/去拜访它的每一圈年轮/抚摩它的每一个细枝末节”……美与时间对于向阳来说，一样不能抓住不能挽留，却具备那般吸引力；不能抓住不能挽留，他且“拜访”和“抚摩”，貌似过客却深度痴迷、驻留，终究有了据为己有的念想，以期达到敌人般的占据，勿论这样的占据多么短暂。怀揣一份近乎天然的——对时间与美的敏感、好奇、情怯，摸索、探求、热望，相恋、相知、背叛，直至认知“美丑”之真相，行至中年“敌意”——向阳近乎天然地成为诗人，和诗歌的敌人。他要反叛，他要抵抗和要拒绝的，除开用旧了的词语、掌控词语的方法、调遣词语的观念等等，尚须抵御过时的美、虚妄的美和过于实在（现实）的美……《左传》曰：“甚美必有甚恶。”原来，他要抵御的是，美最易于划落的情感层面：丑与恶。便如神甫阿奎奈的稻草，他要不断地找寻新鲜的美，在新鲜的词语和新鲜的时间中。美一旦未能保鲜，便与丑类同，甚至同类了。有生之时间，诗人向阳的敌意于是具备了两面性，喜和怕，爱与恨，羞怯跟贪婪；美呵，近如异乡，远比故里……一列消瘦的慢车穿过拥挤、激动和丰收的四川把一个年轻人运送到他的中年年轮于是成为美的话题。在另一些诗人比如米沃什那里，成熟的艺术作品同样也是以抵御大喜大悲加以呈现的，他说，“艺术家的目标是摆脱狂喜和大悲，他在过去的一生中经历大喜大悲的时间已经够长的了。”向阳诗歌中，时间达至中年的表象乃至内里，便如中和的气质那般——甚至，在年轻的时代就已经开始学着呼吸这样的空气：岁末，在达县友人来访，谈起从前流水多年依旧，市民几番搬迁他的容颜感激，明亮 他说起邻里和睦，物价稳中有降说起那年头兵荒马乱，个个想出人头地朋友们遍布四川甚至更远 在古代，这里兵家必争，战火不断一些人投笔从戎，当了英雄剩下的当了侠客个个都是好汉 岁末，在达县气温一降再降。友人：珍重，再见我要独自守着通川河想想丰收，想想明年通川河，一条中年的河流，没有对美转瞬即逝、早夭般的惊慌，也没有——暮年的恐惧，恰若中游、中年、中和，心平气和而怀揣理想，早春和岁末同行，淡定与激荡共存，感怀、感恩、感动如感同身受的中年景象——中年气息的美，中年的时间概念，中年的诗歌力度，呈现达至更远、更宽阔之人生境界的道行。当然也有诗人的决绝，即便留下隐忍而无法复原的创痕：把一年从时间里拿走就像把上游从河流上拿走把一天交给一个城市交给24楼的一次了望然后你说把24楼拿走把城市拿走把一天从一年里拿走就像从翅膀里把飞翔拿走就像把呼吸从肺里拿走把居住从房子里拿走就像我们涂改一个写错的字徒然留下更大的疤痕然，对美的追求一旦止息，诗人的生命便开始呈现老态。向阳诗歌从未停止对新鲜生命的探索，它们的句式甚至从头开始，呈现稚幼的表述，摈弃时语，直接起用幼时白话，而这样的表达却与诗人的情感经历未可分割，若比大世界面前呀呀学语之孩童，如像被岁月无端抓取，而放至一个异常陌生的地域，如像从自流井到沙坪坝，从沙坪坝到海印桥……再从海印桥归宿于袁家岗。这些无名的地名，自此打上了一个中年诗人——从中年开始的稚幼路途——有着命运的烙印，且终于把时间和美的事物——短暂地——据为己有，即便它们终将留在原址！由此，他捕获到了时间，和时间之美。这些美，首当其冲的便是爱情：在我的衣袖里，住着那座空扩的老房子你可以叫它广州但我会叫它我的爱人除了如神圣般的珍惜，当然，也有强烈的失落，而失落感恰巧成就了——瞬息万变却永远的——美的时光。寂寥如斯，空落如斯，难道不是真实的可感知、可呵护、可捧掬的美？我要穿过你，回到我穿过花朵细瘦的乳房，回到寂寞我曾经有好多寂寞呵如今一无所有在另一些时间层面上，在早期的向阳时光，我们依然能够洞悉到向阳的诗歌归宿感。应当说，诗人向阳如所有正当的艺术家那样，从他们从事这份心灵的事业当初，就注定了寂寞而少于被世人理解——有走得尤其远的诗人，他们的命运同样如此，大都逃不脱孤立的景象，因为他们异于常人而驻留于时间和美的真实观察，和模拟抒写当中，而这时，物理的人们早已走到现实的更远处。圣-琼•佩斯说：“诗歌得到推崇，并不经常。”似乎，诗人内心并不安逸如此现状，他于是转而又说：“诗歌创作同处于物质重压下的社会活动的脱节显然在日益加深。诗人虽然并不寻求这种分化，但却把它接受下来了，如果科学没有运用于实际这一点的话，那么对科学家来说，这种分化也是同样存在的。”向阳的写作依然不能摆脱这样的景况，但同时，他若要物质地对待诗歌，诗歌就会转而远离，两难而行，如像一个人物质地对待爱情那般，爱情就此消失。但他就是要这样徒劳无益地搬运自己，搬运自己的爱的时光，呵，多少有些西西弗斯那般悲壮。这些年，我似乎只是忙于把自己的身体从一个城市搬运到另一个城市就像我曾经把热爱从一个女人搬运到另一个女人 但同时，诗歌写作这般虚妄的责任感，却依然在向阳的生活中独立。他在早期作品《怀念奥登》一诗中，表达了对奥登等过往诗人强烈的同类认同感，并且愿意作为现实中少之可怜的读者和写者，助其诗歌继续存在下去。“今天，我用阅读/来完成你的另一半……呵，奥登，解除武装的老人/我要用呼吸坚持你的呼吸/用看见继续你的看见”，其壮烈，其诚实，其性质……直指潸然。然而时间怎么继续，美，如何保鲜，生命的延续和传承冥然已有安排。“你在我意想不到的午后/靠我这样近//儿子，你要把幸福/藏在最隐秘的地方/要学会沉默/要捡拾起让你父亲/心痛终生的诗歌”。示儿般的诗歌命运，已开始潜藏和运行……在诗人向阳这里，美的源头，原来……即诗歌的源头，诗歌的源头——在命运那里，便是时间的源头。诗歌，时间和美，无须邀请，再一次出发。2009年早春 于渝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