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旅馆》章节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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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1-6
ISBN:9787549502783
作者:骆以军
页数:888页

《西夏旅馆》的笔记-第75页

没有人确知这间旅馆的完整形状。当你置身其中,穿过那些缩小一号的,刻意变得庸俗或贫鄙的巴洛克风或洛可可风的前厅、镜厅、通往花园的中间拱门和通风的小走廊,当你走过那些古里古怪、眼歪嘴斜的复制外国裸女大型雕像、那些灌铅的金漆狮子、石膏灌模假象牙雕佛陀涅槃图,或那些莺歌窑的仿清乾隆猴子蟠桃大花瓶⋯⋯这些细节和繁复重叠的建筑设计意志,确实令人想到那些艺术史课程黑不见五指的视听教室里投影枪打在屏幕上的凡尔赛宫,它发白妖幻的幻灯片胶卷上的影像——当然这座旅馆像是那座幻灯片宫殿投影向丑恶之池的怪胎倒影,被盐酸腐蚀之后的一坨废弃物——但你可以想象当初这个旅馆的主人,在构造这座建筑物时,一定狂谵妄想不顾自己财力限制地把太阳王路易十四的“重复与管辖”、“将贵族剥夺身份、囚禁在繁华之中”、“在国王卧室上面的天空飞翔”这样的巴洛克建筑狂想烙印在脑中。至少我们走在那些回廊,或走廊再通往的走廊,总有一种迷失其间、无从推断建筑物外貌轮廓的渺小之感。旅馆的老客人们甚至谣传着这是一座像“霍尔的移动城堡”,不断在夜晚入梦后,自体增殖、长出新部位的,“活着的一只被魔法诅咒成水泥化石的巨兽”。他们发誓说在那些迷宫般迂回穿绕的走廊网阵中,有一个房间里锁着的就是“这间旅馆的心脏”。当然这种女子高校毕业旅行式的,“旅馆有鬼”之类的低层次妄想,并无法勾引那些旅馆老皮条的好奇心;有些甚至有房费长期未缴之纠纷;或带着一位外籍看护和一箱胰岛素、注射筒、急救DIY 便住进来的神秘老头,直到有一天殡葬社的人员推着担架轮车将酸臭的尸体运走(他们认出他:“那不是那个众多美女争当干女儿、女弟子的⋯⋯”)⋯⋯这些人的一生见过多少金粉王朝、楼起楼塌、颠沛流离的大场面,谁会去猜臆这座在他们晚年搁浅于此,将他们拘禁于此的蹩脚建筑,有着一颗什么样的鸡巴“心脏”?……
但美兰嬷嬷见过、听过太多这个旅馆全盛时期进驻,然后搬走的那些鬼魂幽灵的幻异故事了。她变成了这座旅馆的回忆。所以她说起故事来像是失去了“房客离开房间便是永远离开了”的时空认知,后来住进来的故事无法将原先占据房间的故事赶走,永远不会有让空出来的旧房间,这也是这间旅店得像蜂巢一般持续增殖长大的原因。它被它吞食的故事撑着胀着。其实美兰嬷嬷像那些隐居于骇人复杂之热带林生态系底层的畏光动物,她靠那些季节递换无止无尽由上方飘落的杂色叶片构成她全部的世界,那些叶子层层堆栈,腐烂发酵,有时有雀鸟或狐猴的尸体笔直坠下,但她永远不知道上方的世界发生了什么事。她囓食的故事永远是那些脱离生命本体、掉落在她这个幽黯小世界的腐败物。或许她比那些在这静态旅馆外经历真实生命的人们更精确地掌握那些坠落物的本质。

《西夏旅馆》的笔记-第42页 - 洗梦者

生活本身像一条不断蜕皮的蛇。他觉得他的记忆就像一个浮满烂叶的淤塞沼泽,里头每天有成千上万的蜉蝣生物在进行着朝生暮死的繁殖和死灭。一代替换着一代。如果他这个人的本身是由这些在时间流中浮起有殒逝的记忆蜉蝣聚落组成,那其间代谢抽递之快,现在的这个“他”,和多年前的那个自己,早已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星体。

《西夏旅馆》的笔记-第83页 - 美兰嬷嬷

可怕的是,美兰嬷嬷说,这一支文明(这一个帝国、这一族),为了避免掉进那历史的周期(那些兴亡覆灭的周期轮替),他们硬生生地,举族横移出历史所能覆写的国度之外。他们进入了一个眼中塞满远古水藻、鼻腔结满贝类化石的漂浮时空。他们自创一种非人类抽象思维或借以连接真实世界之表意系统的古怪文字。那套文字至今并未被那些天才语言学家真正破译。据说那套文字发明出来的真正目的,不在于记录他们曾正在经历的当下,而是一种对幻术的隐喻或字谜。不是从灵长类的形体或垂直视觉位置发展,反而像高原上一只一只离群迷路的牦牛。他们披满毛发,随风猎猎,放佛排在一起成为句子或文章时,作为个体的字形仍会自顾自衰老或蔓长着那些鬃毛。

《西夏旅馆》的笔记-第39页

有時候你臉上有一種表情,讓我想起我父親過世以前的樣子。有一點朦朧模糊的感覺,好像是拍照時攝影師的手晃了,就像羅賓•威廉姆斯在那部電影裡一樣,一直都是處於失焦狀態。我有一次問我爸爸那種神情是甚麼意思,他跟我說那是一個人花太多時間跟其他人類相處才會有的神情。

《西夏旅馆》的笔记-第44页

我们这个时代,因为对经验的狂迷耽恋,却又相信经验可以毋需用单调、无聊、冗长的古典时代一个人一生只能获得一两种经验这种原始人方式取得。所得的经验像百货柜架上一瓶一瓶的彩色维他命胶囊。于是我们像单细胞草履虫或变形虫,任何用乳头滴管吸取滴进玻璃培养皿里的彩色试剂皆可使我们变色,我们把嘴变成水蛭的吸盘,贴覆在无数别人经验筑成的蜂巢孔洞,把藏在每一框格里经验的白色幼虫吸进我们肚子里,拥有愈多他人经验者便是这个新时代里进化愈高等的人种。于是像唐璜、妓女、流浪艺人这些从前低贱的身份,因为其总是处在和他人交换身世故事的状态,所以翻身变成经验世界的高等人种。

《西夏旅馆》的笔记-第1页

《西夏旅馆》的笔记-第57页

关于女人,图尼克说,关于爱情,或者是严格定义下所有与这个词悖反的负面品格:见异思迁、喜新厌旧、遗弃、嫉妒、面对被遗弃者之歇斯底里而心虚佯怒,乃至于暴力相向、因嫉妒而起的谋杀、造谣、借刀杀人、对情敌一家的灭门血案、淫人妻女、杀了最忠实的哥们然后上他的娇滴滴的老婆(你该称呼她嫂子的那个)、杀掉情敌及她的儿子、上自己儿子的女人(你该称呼她媳妇儿的那个),或是送自己妹妹上哥们的床教她如何张开双腿以媚术弄得哥们神魂颠倒最好让那精液一蓬一蓬地打进她的子宫怀上他的野种好整个谋夺他全部的家产⋯⋯林林总总、眼花缭乱、应有尽有,简直可以开一间“败德爱情故事博物馆”,图尼克说,所有这一切,居然全发生在一个男人身上,我的西夏故事的源头,那个矮个子却英气逼人,喜穿白色长袖衣、头戴黑冠、身佩弓矢、乘骏马、从骑杂沓、耀武扬威的大鼻子男人,那个阴鸷残忍、血管里流着大型猫科动物猎杀、多疑、爆发力量的神物。种马中的种马。像我们这种仅靠着腹胁下方袋囊里两颗蚕豆大小的东西分泌一丁点儿萃取物确定自己男性意识的可怜兮兮家伙,一旦见了这种腔体里奔流的、皮肤汗毛挥发的全是纯质雄性荷尔蒙的烈性汉子,恐怕也会情不自禁从喉头发出一声女性的哀鸣。这样的男人,如果放在现代,肯定比切·格瓦拉还要浪漫,比斯大林还懂得诛杀异己,比宾拉登还飘忽神秘还充满宗教诗篇的魅力让追随者在恍惚迷醉中为他送死⋯⋯。那位西夏两百年王朝的开国者李元昊。也只有他,可以使这幅织缝着众多女人仇恨、残忍、狂情荡欲各种痛苦表情,或是玉体横陈白皙肚子下方阴毛丛聚处挂着彩绘狰狞食人兽怒张獠齿绫兜,各种喷散着男女生殖器芬芳却在暗影中绞杀、下毒、凌迟、剁去手腕足胫的暴力哑剧、这幅罪恶之花争相簇放的地狱变、肉体森林,只有他使之如此瑰丽,如此荡气回肠,如此令人恐怖、畏悚、忘了人类伦理贴伏地面的建筑秩序而产生出近乎神殿悲剧的崇高之慨(像我们多次目睹航天飞机升空在头顶上方爆炸成一团火球)。
这个故事从李元昊的七个妻子开始,然后以他被削去鼻子,正中央一个空洞鲜血不断涌出的一张滑稽鬼脸作为结束。

《西夏旅馆》的笔记-第26页 - 夏日烟云

《西夏旅馆》的笔记-第4页

偷窥。但其实重点在于记得。我记得你身上那些别人不可能以全景看见的美好昔时。替被窥看者记下她置身其中、浑然无知的时间流。她在其中被遗弃、被抛掷、被欺骗、充满喜悦的等待乃至室内光影逐渐发黄。这一切在时间之中变得衰惫猥琐的现实,只有在一双充满爱恋欣羡的偷窥者之眼里才变成一室珠宝璀璨发光。
《我记得》

《西夏旅馆》的笔记-第93页

他们趁夜间疾行(正午烈日时跑马只会弄死牲口),常看见地平线那端同时一轮未落尽的惨淡红日瞪着天顶巨大像要坠落到地面的辉煌月亮。他们被一种沉默的暴力控制着,不知道是从谁开始,当一路南逃到第七天时,马队中有较年幼者受不了那饥饿口渴及全身各处肌肉被疲倦击溃轮流抽筋,而发疯般地狂叫着,马队中便有人抽鞭加速,从后面用马刀割断他的脖子。这时全部的人马会安静下来,似乎所有的人皆同意这么处理,似乎那发疯者被割开的喉咙里泄出的幽魂,可以均分吸入他们干裂冒血的鼻腔,变成他们的力气。
老人说,有几度我的腔体里有一个瓷器摔碎的尖叫,“我走不动了。”那不是我在说话,是我的肝脏在说话。我捂着嘴巴骇怕那声音被听见。最初几天,我们通常是坐在马鞍上一颠一颠两腿失去知觉地溺在裤子上,那种风干成盐粒的骚臊加上马背身上的牲畜汗味,我知道即是不久后我自己尸体被丢弃在这焦枯草原上发出的气味。连兀鹰都不想吃我两百岁的肝脏哪。但后来我们几乎都没有尿了。有尿我们得勒缰停马,珍贵地捧着自己喝下去。
我知道我们这几个人都会死。我们的死意味着西夏党项的全族覆灭。像汗珠滴落在被烈日晒得赤红的马刀刃上,化成轻烟。
长生天哪……
难道长生天要用这种方式收回他寄放在我两个眼眶里两百年的火种?我们这最后几个西夏人,竟在没有城市,没有历史记载,没有经文颂咒,没有女人的眼泪和颤晃乳房的吼叫,没有草原白酒的快速移动中,骑在马背上,颜色愈来愈淡地变成鬼魂?我们快马跑进某一个人的梦境里,然后被惩罚地永远不准下马地在那儿跑啊跑着……画面感极强……被人从后面割破喉咙的人真惨,连大漠里的孤魂野鬼也做不得……

《西夏旅馆》的笔记-第58页 - 杀妻者

像我们这种仅靠着腹胁下方袋囊里两颗蚕豆大小的东西分泌一丁点儿萃取物确定自己男性意识的可怜兮兮的家伙,一旦见了这种腔体里奔流的、皮肤汗毛挥发的全是纯质雄性荷尔蒙的烈性汉子,恐怕也会情不自禁从喉头发出一声女性的哀鸣。
这样的男人,如果放在现代,肯定比切·格瓦拉还要浪漫,比斯大林还懂得诛杀异己,比本拉登还飘忽神秘充满宗教诗篇的魅力让追随者在恍惚迷醉中为他送死……那位西夏两百年王朝的开国者李元昊。

《西夏旅馆》的笔记-第22页 - 二、夏日烟云

但我要说的是,回忆不等于虚拟回忆,旅店无法取代旅人在漫漫旅途中亲眼所见的一切,故事是无法归档管理的,经验不像那些邮局柜台上打包绑绳磅重盖戳等着和其他一包一包邮件寄送出去。

《西夏旅馆》的笔记-第1页

应该是原白色

《西夏旅馆》的笔记-第72页

第二年,没藏氏便在出猎途中驻扎河边的营帐里生下一子,那条河名为“两岔洞”,于是这婴孩便取谐音名“谅祚”。其实元昊已将国事全交给没藏氏的哥哥没藏讹庞手中。野生子谅祚亦寄养在没藏讹庞家。图尼克说,我听过不少栩栩如生的傀偶在月圆之夜睁眼变成活人,滴着泪用匕首将那个以出神入化手法操控它身上绳索的偶戏师傅刺死;或是画中美女点睛之后得了魂魄,提着裙裾走出绢纸,将那个赋予它生命的画师绞杀的故事。这时,元昊其实已成为他阳具射出的苍白稠液、洒豆成兵变成人形的男孩们猎杀的神兽。他不能言语。失去时间流动的意识。困在他曾滥杀的那些幽魂们藏匿其中的湿润女阴里。有两组人马:悲愤的野利氏和被自己老爸戴绿帽的宁令哥太子;以及没藏氏,野地里诞生的小男婴谅祚,和手握兵权的没藏讹庞。他们都想杀了对方,或是说,他们都必须在元昊变成一只猫(或一只狼、一只麒麟、一只野骆驼,或他们美人的原形:一只山羊)的魔术时刻将他袭杀,用华丽的刺绣绫缎覆盖他的尸身,“伪诏”,在全部党项人发现他们的领袖已变貌成非人之物之前,夺占那个“进化大机器”的驾驶座。这两个本来只因元昊色情时刻而具存在意义的男孩,这时必须为母系的部族姓氏而屠灭对方,只为了窜夺父之名。披上父亲的人皮龙袍。变成父亲。
西夏天授礼法延祚十一年(终于到故事的尾声了),太子宁令哥持剑直入宫中,有一些史料说元昊那时早喝得烂醉如泥,总之他的脸因无法专心而变得柔和。图尼克说:我很难不想到许多好莱坞经典科幻电影或西部片里父子对峙、决斗、杀掉对方前的静止场面。那时宁令哥或只简短说了一句:“我将要做一件令人困惑的事了。”元昊这时或艰难地想不起来,这个持剑向他冲来的儿子是从哪一节故事里冒出来的?他把手举起来像要阻止,像一位导演在演员脱序演出的一个荒诞动作里,却百感交集地想起许多和这幕戏无关的灵感,他想喊:“NG!”却怕打断那个动作同时会打断突然涌现的心绪如潮。他说:“我很遗憾⋯⋯”我很遗憾经验无法传递。那些神秘的时刻:那些背德的时刻、孤独、恐惧、杀人后的作呕感觉、爱的感觉和睡醒后想不起那种感觉的虚无感、忏悔的感觉、如饮甘泉的快乐⋯⋯。我很遗憾这样一来,我们将成为各自孤立的个体。所有我向死神酬换来的经验,都来不及传递给你了⋯⋯
宁令哥也许说:“你把进化变成你一个人的故事了。”但其实那一切在静默中发生。下一瞬间,元昊觉得自己的脸的正中央像暗室突然打开一扇门,强光涌进,一群头顶圆光、脸敷金粉、戴着宝冠、臂钏、耳珰、项圈、手镯、璎珞的小人儿,吵吵嚷嚷地从他里面挣挤出去。他的鼻子被宁令哥的剑削掉了。安静了许久,然后听见极远极远的地方有女人的尖叫。他想阻止他们:“不要杀我的儿子。”但他眼前被一片汩汩冒出的红色雨幕遮蔽,嘴巴也被那此生最熟悉之咸腥味道的泥浆塞住。他立刻知道他的儿子宁令哥已在转身逃亡的一百公尺宫门外,被没藏讹庞埋伏的卫士剁成肉酱。

《西夏旅馆》的笔记-第62页

第三个妻子野利氏,啊那是真正可以和元昊匹配的真女人,据说她长得体态修长,美貌妖艳,连元昊对她亦畏惮三分,野利氏爱戴金丝编绞的“起云冠”,全西夏贵族女子便无人敢戴此冠。她的两个叔父野利王野利旺荣、天都王野利遇乞分统元昊山界战士左、右两厢重兵,是元昊手下心腹大将。野利氏⋯⋯图尼克说好吧,她真的让人想到玉腿长立到男人胸口,高大的妮可·基德曼,我们想象着阴鸷剽悍的矮个子枭雄元昊(啊忍不住想到蓝宝石眼珠的阿汤哥)在她的香闺纱帐里,不止一次气急败坏地怒叱她:不准在那个时候把我举到空中(尤其在他俩皆赤身裸体时,妮可·基德曼,不,野利氏的金毛闪闪的玉腿把裸元昊顶在半空,像踩水车那样翻滚他的肚子,让他有一种小婴孩被母亲玩弄,慌张想哭的陌生柔情),且为了印证他的帝王威权,元昊总气喘吁吁地举着那即使作出柔顺娇弱,却长手长脚比他大上两倍的野利氏,在帐幕里旋绕着圈子。

《西夏旅馆》的笔记-第42页 - 洗梦者

生活本身像一条不断蜕皮的蛇。他觉得他的记忆像一个浮满烂叶的淤塞沼泽,里头每天有成千上万的浮游生物在进行着朝生暮死的繁殖和死灭。一代替换着一代。

《西夏旅馆》的笔记-第10页

第一节很诡异的情节,青春的少男少女们在一个破败的旅馆,简单单的对话反应出的心理很真实很细腻。看到第二部分,西夏党项族的逃亡时,对于时间的缓慢与加速的评价,于我心有戚戚,却只觉得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还是没有太明白的缘故吧。常读常新。太久没有认真地读点东西了。

《西夏旅馆》的笔记-第62页 - 养生主

P62:
但图尼克觉得丹夫人真丑。她的衣服乱土的。她的身形若是个男人,有点像那种理平头、矮壮形的蝇量级拳击选手。事实上她的嘴角延伸到颧骨的脸颊小肌肉十分发达。她演说时你会畏敬那充满力量的脸部肌肉的拉扯、纠挤、颤跳、旋转……没错,丹夫人的嘴就像洗衣机的脱水马达,可以强力地把我们这些黏答答的疲惫灵魂,像浸湿的衣服快速离心旋转而至脱水干燥……
P63:那张嘴,像布满了乳突状小颗粒,非常紧而有力的阴道,家主并吞没泥潭进去的任何事物。

《西夏旅馆》的笔记-第1页

只为摘抄书中一些语句,无它。(持续更新)
P1
主要是他太年轻了,没有记忆的垂累,他到一陌生小城的空旷街景,马上能成为那样一幅水彩画的构图元素;他置身在一无有身世历史,无品位无讲究的旅馆房间,亦能安惬融洽地将自己的体味混在那一屋子阴凉霉旧的气味中。
P7
礼仪和教养。在他们置身的那个年代,在那间昏暗而无事可做的旅馆里,他们只能用夸奇描述自己身世的说故事方式,遮掩他们在这方面的空白和心虚。
P10
W当即炸开,他听见W咆哮地说出一个遥远年代摇曳生姿的戏词,W说:“你不要愈扶愈醉!”
后来他才发现自己亦被浸泡在一种强酸腐蚀内脏般的生理不适。原来那就是嫉妒。
P15
他常从独自一人的旅店房间惊醒,仍为时空错置地幻觉着自己在一缓慢,有着孤寂金属节奏,且款款摇晃的火车车厢之中而想不清楚自己是在生命的哪一段,“我这是在哪儿啊?”
P36
我知道你们在一些你们无力负担其全景或纵深的残虐画面前训练自己无动于衷,那使你们挑衅又嘲讽,那使你们失落自己的纯真。那使你住进那个你自己一手打造的歪歪斜斜的世界:那里面的人,歪鼻塌嘴,没有影子,只有半套染色体,也许你憎恨用忧郁症量表或百忧解来替代描述那种想自杀,想哭泣,心脏要爆破的感觉。也许你讨厌被羞辱的感觉,你讨厌别人越俎代庖用他们自以为是的语言描述你,但那并不代表你要对自己动手脚。
你和你的那些旅馆故事就像SARS。
小心你将要展开的那个叙事,不是你以为的包罗所有魔法,色情故事,所有戏中戏或极限经验的旅馆;那只是一粒摇头丸就可以达到的全部历程,捏一下就全变成粉末。。。
他已经走进那座他自己一手搭建的虚妄世界,像那些年轻人在城市里所有的KTV包厢一边喝着罐装啤酒一边对着晃亮白光的屏幕嘶吼:脱掉!脱掉!脱掉!脱掉!
P39
有时候你脸上有一种表情,让我想起我父亲过世以前的样子。有一点朦胧模糊的感觉,好像是拍照时摄影师的手晃了,就像罗宾·威廉姆斯在那部电影里一样,一直都是处于失焦状态。我有一次问我爸爸那种神情是什么意思,他跟我说那是一个人花太多时间跟其他人类相处才会有的神情。--鲁西迪,《愤怒》
不知为何,房间里的灯都不会亮了。
他清楚地去按那触碰式开关,开关旁的开关。房间在黑暗中如水银泻地一闪即逝它全部的轮廓。但又瞬间消失。见鬼了。他想。他专心地调控其中一个旋转开关,像多年前揉弄他那因忧郁症而变得冷感枯槁的妻子乳房。
P40
光慢慢地出现。像黑色画布上白色彩画。光晕的技法。月光穿过风中摇摆之薄纱窗帘。无人巷弄里的街灯。光像积水那样敷在柏油路面。
P41
想不起来了。记不得。像雨丝斑斑点点落在车子的挡风玻璃上,他正要,快要从那逐渐成形的轮廓中分辨事情的真貌,哗啦一下,雨刷便把所有的成串的水珠和它们周边的蛛丝网络全抹掉了。
P42
生活本身像一条不断蜕皮的蛇。
他觉得他和记忆像一个浮满烂叶的淤塞沼泽,里头每天有成千上万的蜉蝣生物在进行着朝生暮死的繁殖和死灭。
P51
那书页一翻开,扑鼻便是混杂了腐潮纸浆,臭水沟,一种释迦的古早水果烂熟后的甜果味,加上馊掉的精液。。。不思议之恶臭。
P54
人的梦会散发出恶臭。
P58
我的西夏故事的源头,那个矮个子却英气逼人,喜穿白色长袖衣,头戴黑冠,身佩弓矢,乘骏马,从骑杂沓,耀武扬威的大鼻子男人,那个阴鸷残忍,血管里流着大型猫科动物猎杀,多疑,爆发力量的神物。种马中的种马。像我们这种仅靠着腹胁下方袋囊里两颗蚕豆大小的东西分泌一丁点儿萃取物确定自己男性意识的可怜兮兮的家伙,一旦见了这种腔体里奔流的,皮肤汗毛挥发的全是纯质雄性荷尔蒙的烈性汉子,恐怕也会情不自禁从喉头发出一声女性的哀鸣。
P60
想像这样的画面:他的阿姨们浑身是血地躲进他母亲的帐幕,掩面哭泣着,你那头小狼,那个从小我们替他洗澡玩弄他小鸡鸡的男孩,带着人提着铁刀把外头杀得一片血海。
P61
这一切耗竭心力,高速运转着雄性猎杀驱动引擎的灵魂暴冲,入夜后却要钻进“公主”的香帐,像个入赘的驸马爷,一边操她的“凤穴”,一边回想着那些写给她老哥的“奏章”(即使全是假意屈卑)上那些文绉绉的马屁话,怎么可能不涌涨着交欢时刻干脆把她勒杀了的幽黯愤怒?
P62
我们想象着阴鸷剽悍的矮个子枭雄元昊(啊忍不住想到蓝宝石眼珠的阿汤哥)在她的香闺纱帐里,不止一次气急败坏地怒叱她:不准在那个时候把我举到空中(尤其在他俩皆赤身裸体时,妮可·基德曼,不,野利氏的金毛闪闪的玉腿把裸元昊顶在半空,像踩水车那样翻滚他的肚子,让他有一种小婴孩被母亲玩弄,慌张想哭的陌生柔情)。。。
P64
宁明像从元昊的暗黑沼泽意外倒影出来的光的形貌:他生性仁慈,天资聪颖。
或是他恐惧地知道,上天原给他一次种的进化之机会,在万千几率中竟从这个黑暗邪恶的自己身上分芽出一颗文明的露珠,竟也让他踩破了。
P66
咔。奇幻的生殖器自毁按钮按下。
P67
所有的进化故事,最后都是从人形的内里,失控长出一个智能,力量,意志远超出人类的怪物,它挣破撕裂那个创造它的人体,把变成碎片的人皮像捏纸团那样一把吞进口中。
P69
总之,没多氏不见了,那个造成父夺子妻丑剧的美丽尤物,像天女下凡在众人犹目眩神摇一片花雨光雾中,就彻底从这个故事里消失了,她简直像是荷马史诗特洛伊战争里的海伦,从天而降,释放出让所有男人眼光变直脑波混乱的强烈荷尔蒙,由是所有的英雄豪杰们皆疯狂拔刀互砍。
正如希腊一位哲学家所说,我们如果不勉强自己盯着自己盯着天体上那些乖异,不寻常,让我们惊异陌生的天文现象:那些流星雨,日全食,彗星,天蝎座逆走,白矮星。。。我们如何能真正体悟一个更大范畴的,宇宙运行的神秘秩序呢?
P70
她从子宫深处发出一种糅混了恐惧,仇恨,以及雌性动物繁衍后代面对生殖优势雄性时本能排卵的讯息,她羞辱地发现裹在黑色僧袍下身体的波澜起伏,她的乳蒂肿胀,阴部濡湿,肠子咕噜咕噜响,全身的敏感带全发烫泛起一种蔷薇色潮红。
P71
史书上仅三个字:”与之私。“但那其中的狂欢极乐,悲伤绝望,恐怖敬畏岂能以人间话语形容?
美兰嬷嬷
P79
其实美兰嬷嬷像那些隐居于骇人复杂之热带林生态系底层的畏光动物,她靠那些季节递换无止无尽由上方飘落的杂色叶片构成她全部的世界,那些叶子层层堆叠,腐烂发酵,有时有雀鸟或狐猴的尸体笔直坠下,但她永远不知道上方的世界发生了什么事。她啮食的故事永远是那些脱离生命本体,掉落在她这个幽暗小世界的腐败物。或许她比那些在这静态旅馆外经历真实生命的人们更精确地掌握那些坠落物的本质。
他们常常只是皱着眉头装腔作势夜阑人静时痛苦地在自己的房间对着一只高脚玻璃杯,像学生时代被逼迫着背诵化学元素周期表。“这个。。。大概是。。。”而美兰嬷嬷却乐在其中。
因为他们是死亡之佛的麾下,除了那些深奥经书里以玄秘之咒以龙凤藻井宝相花藻井以交枝卷草图案以菩提华盖以连环宝相花图案繁密梦锁住的死亡迷阵,最核心的那个无从究竟的,既无限又虚无的时间源起,那个繁衍貌出娑婆世界亿万种幻象的精神意志,突然被破解,如刺破的水袋,如流产的死婴,从宇宙的某一个裂口淅沥流尽,枯瘦萎瘪。那时他们或会如收回撒豆成兵法术的剪纸人形,在一阵沙尘暴中消失于无形。否则他们是杀不死的。
谁能杀死死亡本身。
他们自创一种非人类抽象思维或借以连接真实世界之表意系统的古怪文字。。。不是为了让意义彰显反而是为了遮蔽。那些字的线条造型,不是从灵长类的形体或垂直视觉位置发展,反而像高原上一只一只离群迷路的牦牛。
P87
一个老女人竟然有那么一双性感如牝鹿的腿,透明泛着薄光的皮肤像那些包着凝滑水羊羹的薄纸,这样被神宠赐的美丽弧线可能终其一生都不需要穿那些丝袜,高跟鞋之类修改线条的人工赘物。
P88
但她嘴里讲的那些故事却像通电的刺铁丝网勒绑缠绕在图尼克微血管密布的睾丸囊袋上,那是他秘密身世的黑暗之心,残虐又悲凉,他像被某个变态科学家在身上各处接满了乱七八糟电线的可怜实验动物,只要荷尔蒙不照规矩乱释放,便从那空荡荡凉飕飕,眼睛看不见的下方,传来如锥刺,如火烧,如撕裂的剧痛。
他们永远看不到历史如泥潭群鳄互咬的混乱全图,需要以乐曲赋格的理性对位,或高段棋手无有任何意义承受时间空耗之重量的意志,才得以幸存。
“从前我要轻视他们是如此轻易,却花这么长的时间才理解他们的痛苦!”
梦中老人
P95
他想告诉梦中老人:也许灭绝并不真正意味着时间的溃散星灭,消失于太虚。也许那只是。。。一组被藏起的密码。
他说,缓慢到对往事的回忆都像刹车不及撞击后充胀而起的安全气囊,但回忆竟超越你们正在进行的“现在”。
改名
P104
他想起那些古老的赞美女人容貌的俗滥套句:啊,这女孩的脸,让潮汐改变月球全蚀,让花园里的花全得了白化症一夕间全枯死,让池塘满了翻白眼的鱼尸,天上降下了禽流感的死鸟之雨。。。
P110
我想这难道是一种最新的时髦玩意吗?比刺青,在你的私处嫩肉打洞,或在那些MSN视讯网络上对着摄影机红灯向一个陌生人淫声浪叫地自慰,甚至,好吧,比削去下巴骨,垫软组织在鼻梁,隆乳,抽脂这些整形手术,甚至把男人的老二切掉塞进一条人工阴道和塑胶尿管。。。都要时髦的游戏吗?我们这些老灵魂,这些被诅咒天谴尝遍人间激爽却死不掉的橡皮人,玩腻了自己的身体,开始玩起祖先的精液和经血了吗?
P126
在我们这个文化里,从来没有一个学习机制去体验爱这种东西。
P148
那个甜美的笑靥像剜肠刀割着我有肚肠,因为笑和好奇是爱情萌芽的最佳温度和湿度。
P183
铁路可以连接到远方,把人,货物送到那一端。铁轨好像DNA的双螺旋体无限拉长。铁道旅行是一种内视时,由无止境的自我“现在”之重复,“我”一直坐在那;窗外景框却不断改变的时空幻觉。这一点也与DNA相似:“我”只是一个庞大信息海洋里,某一极短暂之时间截点。
铁路绝对是人类最旷古幽荒的染色体底层,对于一个极小单元内之场景的复制。无限延伸的两条经线,一条一条作为基因密码的枕木。。。
P187
他发现他们用茶叶的意象涵盖那些从茶罐真空包里倒出来的烘干女体,真是方案经典!用手指摇头搓揉拣选,放在鼻下蹭嗅,拗折的焦枯的各种形状,滚水浇下去,悬浮漂起,白肉膨皮,限时限次的香味。暗室里指状的繁复触感,女阴的折皱,睾丸的回路纹,女人皱挤一团哀鸣的五官,直立灵长类发达的腿骨与腰椎骨在趴跪时形成充满力感的几何结构。少女的雪白胴体在违反视觉惯性的拗折剧烈摇晃下造成类似电影播放的眼球诈术(你明知道假的,但就是像茶叶舒展那样地勃起了)。。。

《西夏旅馆》的笔记-第70页 - 杀妻者

她从子宫深处发出一种糅混了恐惧、仇恨,以及雌性动物繁衍后代面对生殖优势雄性时本能排卵的讯息,她羞辱地发现裹在黑色僧袍下身体的波澜起伏,她的乳蒂肿胀、阴部濡湿、肠子咕噜咕噜响、全身的敏感带全发烫泛起一种蔷薇色潮红。

《西夏旅馆》的笔记-第73页

那些神秘的时刻:那些背德的时刻、孤独、恐惧、杀人后的作呕感觉、爱的感觉和睡醒后想不起那种感觉的虚无感、忏悔的感觉、如饮甘泉的快乐……我很遗憾这样一来,我们将成为各自孤立的个体。所有我向死神酬换来的经验,都来不及传递给你了……

《西夏旅馆》的笔记-第77页 - 美兰嬷嬷

《西夏旅馆》的笔记-第25页

他不知道他父亲当初为何会带着他们一家,匿居在这个近乎静止的小镇,而没有选择汉城或釜山那样的大城市。也许有一个缩藏在脏器里面的恐惧:“共产党会来。”他们的城唯一一条主干道的尽头就是铁路(图尼克想:每一个故事的暗影角落都藏着一条铁路)。每天清晨,他父亲会把他摇醒,带着他在事物尚未从梦境中浮现清晰轮廓的灰蒙中,像要让他此后一生永远回顾追忆时不要错漏细节地,一老一少把那整个小镇巡走一遍。那时全城的人几乎仍在熟睡,偶尔天际低掠过两个螺旋桨的巨大黑影,是附近驻军机场运送美援物资的美军直升机。他们静静地沿河岸走着,经过拉下铁栅栏、地面铺满鲜艳呕吐物的戏院,拐一个弯走进低矮日式房舍挨挤着的风化街,他父亲闭唇低声叮嘱他:“闭上嘴巴,不要呼吸。”似乎那里飘浮在空气里的脏病菌吸进肺里也会传染梅毒或淋病。那里偶尔会停放一辆挡风玻璃被砸烂的美军吉普车。小旅馆二楼窗台上晾着他们那个年代在他处根本见不到的、女人的新式内裤或胸罩。他总也不明白他父亲为何不把这一段区域从他们每日清晨漫走的路线删去。

《西夏旅馆》的笔记-第42页

生活本身像一条不断蜕皮的蛇。他觉得他的记忆像一个浮满烂叶的淤塞沼泽,里头每天有成千上万的蜉蝣生物在进行着朝生暮死的繁殖和死灭。一代替换着一代。如果他这个人的本身是由这些在时间流中浮起又殒逝的记忆蜉蝣聚落组成,那期间代谢抽递之快,现在的这个"他",和多年前的那个自己,早已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星体。

《西夏旅馆》的笔记-第11页 - 神龛

那真的让他有种背叛大街上那些穿着衣装双足直立行走的同类,似乎自己悄悄地进行某种退化成蛇或蜥蜴等爬行类,长时间让身体处在一种趴卧横躺状态的“物种蜕变”幻觉。
有一次他遇到一个女孩,她说话的方式让他想起遥远年代收音机里播报新闻的女声,各音节的抑扬顿挫精准得像一台教堂管风琴。

《西夏旅馆》的笔记-第1页

希望不是和美国大片扯上什么关系

《西夏旅馆》的笔记-第24页

从来没有人试图从那条裂洞里抢救或打捞他们——那几乎像冰原上成千上万的海豹群,在其中一直被北极熊猎杀,鲜血喷洒嚎叫时,其他近距离的同伴面无表情,也不惊惶窜走,已将眼前的撕裂挣跳视为一定配额的死亡牲祭——主要是那河床壁结得非常厚,一直要等到春天冰裂融化时,一具一具完好如初的尸体才会或栽仰或趴伏地挂列在拦水坝上。

《西夏旅馆》的笔记-第21页

啊,即使是那么的不像,人们还是喜欢怀念,喜欢将那个已然回不去的无害场景重建,移放到眼前这个你真正置身其中的世界。他想说,也许你只是在观察我,也许你只是在唯唯诺诺,用你们理解世界上任何事物的方式去想象我所说的,像你的那个西夏旅馆。一个宛然的世界。一个缩影或拼贴重建的世界。一个游乐场。

《西夏旅馆》的笔记-第3页 - 夏日旅馆

那时他那么年轻,年轻到孤自一人从登记房间、独卧一室,到第二日清晨在那廉价旅馆醒来,一切皆新鲜而无有客途陌生床铺之酸疼疲惫。那沦浃了许多别人体味的暗红薄被、灰旧的塑料壳水银胆僧帽热水瓶,小几上不锈钢盘倒扣着几只印了红字黑松汽水的玻璃杯,或那台权作摆设的荧幕随转台展演不同液态流动模糊人形的小电视,没有中央空调而出风口叶片积满白蚁尸骸的歌林一吨冷气......这样尘螨满布的寒酸小闭室,亦能朦胧召唤他“在一陌生地召妓”的旖旎想象。主要是他太年轻了,没有记忆的垂累,他到一陌生小城的空旷街景 ,马上能成为那样一副水彩画的构图元素;他置身在一无有身世历史、无品位无讲究的旅馆房间,亦能安惬融洽地将自己的体味混在那一屋子阴凉霉旧的气味中。

《西夏旅馆》的笔记-第22页

但我要说的是,回忆不等于虚拟记忆,旅店无法取代旅人在漫漫旅途中亲眼所见的一切,故事是无法归档管理的,经验不像那些邮局柜台上打包绑绳磅重盖戳等着和其他一包一包邮件寄送出去……
但当他这么说的时候,他脑海里已经有好几双手,估量琢磨着如何将他记忆里的那个童年小城,不伤原貌又能折叠进一个故事包裹里……如何描述那成十字交叉的主干道和那条河流……

《西夏旅馆》的笔记-第76页 - 晚宴

P76:以美兰嬷嬷的世故和教养,像这类对日本殖民时期静美时光充满抒情怀旧的老辈人常可以倾心相谈。小提琴、古典乐、东京帝大的启蒙恩师、岸信介、靖国神社里的兄长亡灵、剑道……
P80:
他们是换装癖舞者,他们没有一个真正感伤耽溺的静物街景,没有真正不舍摧毁揉掉的美好昔时。他们在一种蛇蜕皮无止境穿上脱下各种身份的时间感中,让自己保持一种始终高烧、白血球恒扩张吞噬歼灭体内孱弱细胞的进化状态“变成新人类”。在部落格上嬉哗笑谑又无须任何立场地夸谈时事、炫辉昂贵又古怪的F1赛车、地下音乐、独立制片电影知识,让这个真实中根本不可能从岛国贫乏文明生长出来的虚拟人物——华丽的盖茨比加上村上龙加上传奇中老去的奥黛丽·赫本的小狼狗或再加上吉姆·莫里森——颓废华丽愤怒又脆弱,弄得网络上的老中青三代仕女们如痴如醉,神魂颠倒,短短数月点阅律便破百万。
P87:
菜一道一道出,掀开银盘钟罩,热气蒸腾,完全按照《扬州画舫录》纪录乾隆六十六大寿宫廷大宴之极品菜色。所谓“山八珍”:驼峰、熊掌、后脑、猩唇、象拔、豹胎、犀尾、鹿筋;“陆八珍”:哈什蟆、口蘑、玉皇蘑、凤爪蘑、玉米珍、沙丰鸡、松鸡;“海八珍”:燕窝、鱼翅、大乌参、鱼肚、鱼骨、鲍鱼、海豹、狗鱼。连图尼克都为之惊诧:西夏旅馆的厨师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水平?整栋旅馆所有的服务人员全变身成一流的厨子也动员不起这怕要数百人慢工细活,蒸煮烧炖煨奸诈烤焖扒炒溜,至少要耗费月余才可能完成的皇家大宴。光看那主菜上点的四大碗:一品官燕、凤尾大群翅、象拔虞琴、金钱豹狸;四中碗:虎扣龙藏、仙鹤烩熊掌、鱼肚煨火腿蒸驼峰、松树猴头;四小碗:炒梅花北鹿丝、金鱼鸭掌、马牙肉、凤入竹林。就别理作为烘托衬托的功夫菜什么芙蓉鱼骨、佛手金卷、佛手广肚、母子相会、西施乳、蒸鹿尾、获炙哈尔巴小猪子、金狮绣球、挂炉走油鸡鹅鸭、梨片伴蒸果子狸、干烧网鲍片,等等。
P88:
图尼克(或在座一些较敏感的宾客)突然在满桌妖香四溢让人满肚馋虫乱爬乱挠的神之菜肴中,认出那油光水滑的驼峰、那金黄色脂肪在热油中乱颤的象鼻子、那酱汁勾芡或红艳或白灼或豆绿或墨黑的猩猩的唇肉、花豹的胚胎、犀牛的尾巴,还有用梨花木烧烤、肉香粗犷、连爪带掌纹的熊掌,整只煮熟了想沉睡的木乃伊小孩骨架的孔雀,当然还有那剖开上半颅盖骨用勺子生吃那豆花糊一般腥甜浓稠的猴脑(当然因为文明的理由,并未如传说中,活生生的半颗猴子头箍在桌面上,桌下猴子吱吱哀号,桌上众人谈笑用瓷汤匙舀它的脑)……不正是之前在舞池中跳着半人半兽、滑稽又悲惨的那些动物吗(你还怀疑它们是一群杂耍演员有大人有小孩有男人有女人穿着动物皮毛戴着动物头罩来表演)?它们原先想从一些拙劣的创意中跳出来的卡通角色,逗得大家如痴如醉;怎么下一瞬间,全在里面被寂静地宰杀了?剁下鼻子、手掌、脚掌、生殖器、嘴唇、乳头,剖开脑袋,钩出肚肠,剜出心脏,油锅里爆炒,烤炉里热熏、蒸笼里发白肿胀?成为晚宴餐桌上宾客们用银筷子撕小块塞入口中咀嚼的鲜肉美食?
P89:
图尼克想:我现在起身,走到后面,会不会还可见到那横躺一地,开胸剖腹、头颅砍下,或缺手断足、或剪耳挖眼的那些动物的尸骸,浸泡在掩盖过足胫的血水中。孔雀毛猩猩毛犀牛毛猴子毛骆驼毛花豹毛(原来不是游乐园卡通吉祥物的戏服)全狼藉退满角落。刚刚表演时偶尔被你瞥见那像人类情感在其中晃动的眼睛,此刻大大小小,全称为连着细微血管丸状球体(原来熊的眼睛、大象的眼睛、猩猩的眼睛、孔雀的眼睛和梅花鹿的眼睛,小大和遮光的颜色全不一样)乱扔漂浮在它们自己的,却又混成一个整体的血污、体液和油脂之中。
这是一场大屠杀。

《西夏旅馆》的笔记-第21页

《西夏旅馆》的笔记-第1页 - 1

这样的小说有点太神经质

《西夏旅馆》的笔记-第37页

那个夜晚的火车车厢像他这一生宿命的、注定的,不论发生多少随机组合不同遭遇的故事,那必然的——如果它是一部看似流水账其实刻意剪接过了的电影——ending镜头。最后一个画面。强曝光成版画般的沥青人脸,拉得长长的影子,昏黄的煤气灯,车厢里的横的纵的座椅或扶杆的消失点纵深。阴惨的,像蒙克的画面。但不是定格。画面仍在摇晃着(持摄影机的手不稳地晃动),时间仍在流动,但那是最后一个画面。
这一段贴中了我的经历:若把我的一生剪辑成一个宏大叙事的电影,那恐怕火车将是其中的一条主线——高中时,第一次听到runaway train这首歌后,逃亡列车便驶入我的血管而轰鸣不息。
他停下脚步,转身对图尼克说:“听着,图尼克,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的诡计或魔术?或是你的同伴们动的手脚?但我要告诉你:那是不对的。你不可能搭建一座改变自己血液里神秘基因图谱的旅馆。你不可能用别人故事里的破碎材料(像废弃车厂里的零件)去拼装一个独一无二无法繁衍后代的你自己。你不可能做你自己的父亲。我知道你们在一些你们无力负担其全景或纵深的残虐画面前训练自己无动于衷,那使你们挑衅又嘲讽,那使你们失落自己的纯真。那使你住进那个你一手打造的歪歪斜斜的世界:那里面的人,歪鼻塌嘴,没有影子,只有半套染色体,也许你憎恨用忧郁症量表或百忧解来替代描述那种想自杀、想哭泣、心脏要爆破的感觉。也许你讨厌被羞辱的感觉,你讨厌别人越俎代庖用他们自以为是的语言描述你,但那并不代表你要对自己动手脚!你要把在你里面的真实东西变成不可相信的!图尼克,小心噢,你和你的那些旅馆故事就像SARS。一整套被幻术和自我想象欺骗的防御免疫系统,它被它自己编造的那整个庞大完整的海市蜃楼叙事给唬住了,于是它启动了全部最剧烈的歼灭火网,把自己的身躯、内脏、血管、头颅、四肢,全咔吱咔吱地吞噬咀嚼了。小心你将要展开的那个叙事,不是你以为的包罗所有魔法、色情故事、所有戏中戏或极限经验的旅馆;那只是一粒摇头丸就可以达到的全部历程,捏一下就全变成粉末……”

《西夏旅馆》的笔记-第1页

应该是原白色

《西夏旅馆》的笔记-第54页

那个天神之所有入你的梦,是因为他不知道何处可以过夜,外面想必在下雨吧。

《西夏旅馆》的笔记-第22页 - 夏日烟云

但我要说的是,回忆不等于虚拟回忆,旅店无法取代旅人在慢慢旅途中亲眼所见的一切,故事是无法归档管理的,经验不像那些邮局柜台上打包绑绳磅重盖戳等着和其他一包一包邮件寄送出去……

《西夏旅馆》的笔记-第4页 - 夏日旅馆

……这样尘螨满布的寒酸小闭室,亦能朦胧召唤他“在一陌生地招妓”的旖旎想象。主要是他太年轻了,没有记忆的垂累,他到一陌生小城的空旷街景,马上能成为那样一幅水彩画的构图元素;他置身在一无有身世历史、无品位无讲究的旅馆房间,亦能安惬融洽地将自己的体味混在那一屋子阴凉霉旧的气味中。

《西夏旅馆》的笔记-第1页

《西夏旅馆》的笔记-第66页

看到第66页了,感觉阅读渐入佳境。李元昊的7个老婆,看着看着却穿越了,想到白佳轩最得意的事就是娶了7房老婆。凌乱了,我最喜欢的数字7原来这么魔幻啊。分不清是写的好,还是历史本身太具故事性。继续...

《西夏旅馆》的笔记-第53页 - 骗术之城

但他们大惑不解发现,我那座城的男女老少,人手一支接收器,他们全在嘻嘻哈哈地传递谎言。他们名之为手机的小金属盒里,时不时会出现一些“恭喜你中了特奖奥迪汽车详情请拨OO八OOXXXXXX”或“XX银行信用卡客服中心您有一笔八千元的卡费逾期未缴请尽速与我们联络”之讯息。他们晕晕陶陶,如痴如醉,只有一些属于这城市边缘畸零人的老人、文盲、孤寂单身或鳏夫,会被催眠般照着那闪着银光透明蛛网的谎言之指示,把他们银行里可怜兮兮的户头存款转账到那神秘的不存在之祭坛作为奉献。有另一派社会人类学者认为这些有谎言编织而成的讯息之网,其实是作为这座城市如同免疫系统之巡逻白血球而存在:它们通过基础谎言之测试,辨识这个群体里的弱者、低能者、残疾者,狙击他们,摧毁他们,加速城市的健康代谢。
是的,诈骗在这座城里,扮演着类似种族优生学汰选系统瓣膜或过滤器那样的功能。它隐形而溶解在城市居民日常生活的每一个角落,他们饮用的水、他们阅读的杂志、他们扭开的电视或车内收音机。那是一种极大规模,可能包括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洛洛托夫斯基、斯特林堡这些表演艺术大师皆瞠目结舌的戏剧演出,角色随时进入与离开,演员们互相像谵妄症者这一刻清楚意识他们正一字不差背诵着看不见的舞台台词,下一刻却跌入应该属于情感记忆练习课程的童年伤害或内心黑暗面。

《西夏旅馆》的笔记-第76页 - 美兰嬷嬷

……这些人的一生见过多少金粉王朝、楼起楼塌、颠沛流离的大场面,谁会去猜臆这座在他们晚年搁浅于此,将他们拘禁于此的蹩脚建筑,有着一颗什么样的鸡巴“心脏”?
有道是:
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吉鲁巴。

《西夏旅馆》的笔记-第1页

应该是原白色

《西夏旅馆》的笔记-第15页

他永远在“经过”。置身其中,隐约感受一种背景的不幸或冤怨之气,却又将心思放在更小一撮人其实毫无意义等时间流去的期待里。即使现在,他常从独自一人的旅店房间惊醒,仍为时空错置地幻觉着自己在一缓慢、有着金属节奏,且款款摇晃的火车车厢之中而想不清楚自己是在生命的哪一段,“我这是在哪儿啊?”

《西夏旅馆》的笔记-第83页 - 美兰嬷嬷

谁能杀死死亡本身。

《西夏旅馆》的笔记-第42页

生活本身像一条不断蜕皮的蛇。他觉得他的记忆像一个浮满烂叶的淤塞沼泽,里头每天有成千上万的浮游生物在进行着朝生暮死的繁殖和死灭。一代替换一代。如果他这个人的本身是由这些在时间流中浮起又殒落的记忆浮游聚落组成,那期间代谢抽递之快,现在这个“他”,和多年前的那个自己,早已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星体。

《西夏旅馆》的笔记-第1页

对气味很敏感的叙述

《西夏旅馆》的笔记-第3页 - 夏日旅馆

那时他那么年轻,年轻到孤自一人从登记房间、独卧一室,到第二日清晨在那廉价旅馆醒来,一切皆新鲜而无有客途陌生床铺之酸疼疲惫。

《西夏旅馆》的笔记-第37页 - 骗术之城

P37:
好,在这个模型里,大宋朝是如今的大陆吧?辽是美国吧?女真人是日本吧?但党项羌的贵族阶层据说是由北方南迁的契丹人,这一部分是设定为曾受日本教育具有日本国民身份的老一辈台湾人霍氏第二代全部拿美国护照的国民党外省高官集团,而在历史的下半场,西夏的灭亡,时发生在草原崛起铁木真他的蒙古骑兵队。这时候的类比,一直是你这个大叙事背后“灭族”恐惧的巨大阴影,不正是以稳定步伐增建航母舰队、核潜舰队,备建苏恺二十七、歼十,发展可以将美国间谍卫星打掉的远程导弹的现代化战争能力的人民解放军?或是所有的经济学者恫吓的“磁吸效应”、“黑洞效应”,有一天将台湾经济彻底蒸发掉的“大中华经济巨兽”?这时的宋、金、辽皆被覆灭,后来连西夏的夙敌吐蕃也被摧毁。
P38:
但这个“蒙古大海啸”,席卷了当时的全世界,不到五十年即分崩离析。你的灭绝叙事里那些离散混入汉人社会的党项人,是在明朝的国境内重新学习汉字、汉语、汉习俗,这是怎么回事?还是我搞错了,这个模型中的“蒙古”是把一切独特文明皆淹没的全球化?网络?麦当劳?好莱坞?LV和Gucci?NBA和职棒大联盟?饶舌乐和街舞?西夏文字在这个虚拟世界是什么意思?还有,你的那支“最后一只逃亡的西夏骑兵队”,怎么那么像(根本就是)一九四九年国民党溃败,外省人的大逃亡?那么,台湾在此又成为他们之后混迹隐身其中的“汉人社会”?这里的汉人反而是台湾人,而外省人是西夏人,但改繁体字为简体字的是当今大陆吔?你这个模型中的“西夏文字”是“镜子的另一面”比汉字还要繁复难解的“繁繁体字”吧?这是怎么一回事?
P44:
我们这个时代,因为对经验的狂迷耽恋,却又相信经验可以毋需用单调、无聊、冗长的古典时代一个人一生只能获得一两种经验这种原始人方式取得。所得的经验像百货柜架上一瓶一瓶的彩色维他命胶囊。于是我们像单细胞草履虫或变形虫,任何用乳头滴管吸取滴进玻璃培养皿里的彩色试剂皆可使我们变色,我们把嘴变成水蛭的吸盘,贴附在无数别人经验筑成的蜂巢孔洞,把藏在每一框格里的白色幼虫吸进我们肚子里,拥有愈多他人经验者便是这个新时代里进化愈高等的人种。于是像唐璜、妓女、流浪艺人这些从前低贱的身份,因为其总是处在和他人交换身世故事的状态,所以翻身变成经验世界的高等人种。

《西夏旅馆》的笔记-第22页 - 夏日烟云

回忆不等于虚拟回忆,旅店无法取代旅人在漫漫旅途中亲眼所见的一切,故事是无法归档管理的,经验不像那些邮局柜台上打包绑绳磅重盖戳等着和其他一包一包邮件寄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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