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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江苏文艺出版社
出版日期:2008-1
ISBN:9787539927572
作者:金宏达
页数:422页

作者简介

《韵:现代散文名作(1917-1949)》收录中国现代散文大家的经典作品。鲁迅的沉雄,周作人的冲和,徐志摩的俊逸、冰心的清丽,朱自清的工致、郁达夫的狷放、俞平伯的蕴藉,至今仍令人神驰,标格所立,望之弥高。此际文字,可比史上唐诗、宋词、元曲,千载之下,人们弦诵不辍,时感异香满口。自然不是篇篇上乘,而良金美玉之属,俯拾皆是,你不由不信,此即天然资质,出于彼时彼土,不可替代,不可再生,世上万千旖旎风光,到此必得驻足一观。

书籍目录

从百草园到三昧书屋鲁迅001范爱农鲁迅005死后鲁迅012夜颂鲁迅016差不多先生传胡适018鸟声周作人020乌篷船周作人022两个鬼周作人025三诗人之死郭沫若027春的林野许地山034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朱自清036荷塘月色朱自清044《燕知草》序朱自清047打橘子俞平伯050稚翠和她的情人俞平伯055说几句爱海的孩子气的话冰心060再寄小读者冰心063翡冷翠山居闲话徐志摩066契诃夫的墓园徐志摩069谒见哈代的一个下午徐志摩074给一位文学青年的公开状郁达夫080西溪的晴雨郁达夫085记风雨茅庐郁达夫088黄昏茅盾091风景谈茅盾093鲁文之秋徐讦098访笺杂记郑振铎103殉情的鲎许钦文110书房的窗子杨振声112杭江之秋傅东华116听琴陈源121木乃伊巴金125爱尔克的灯光巴金129落花生老舍133宗月大师老舍136想北平老舍140五月卅一日急雨中叶圣陶143藕与莼菜叶圣陶146命相家夏丐尊149谈吃夏丐尊153画饼充饥的新年多吉庆孙福熙157清华园之菊孙福熙165西湖的雪景钟敬文173荔枝钟敬文179女人梁实秋182雅舍梁实秋186说避暑之益林语堂189记春园琐事林语堂192口中剿匪记丰子恺196沙坪小屋的鹅丰子恺199茶铺废名204五祖寺废名208鸭窠围的夜沈从文212箱子岩沈从文219雪晴沈从文225窗子以外林徽因231一片阳光林徽因238观火梁遇春242途中梁遇春246“春朝”一刻值千金梁遇春252咬菜根朱湘257想入非非朱湘259囚绿记陆蠡263竹刀陆蠡266芦沟晓月王统照272冬夜艾芜276雨前何其芳278魔术草何其芳280山水李广田283回声李广田287寻梦人唐瞍292赛纳河畔的无名少女冯至299一个消逝了的山村冯至303切梦刀李健吾307蔌原大旭李健吾310魔鬼夜访钱钟书先生钱钟书315论快乐钱钟书320阴杨绛324收脚印杨绛326野渡柯灵329苏州拾梦记柯灵332天冬草吴伯箫337我还没有见过长城吴伯箫340辣椒王了一344骑马王了一347故乡的杨梅鲁彦350野店臧克家354巴东三峡刘大杰358烟吴组缃363绕室旅行记施蛰存369旧家的火葬夏衍376风雨中忆萧红丁玲380谷之夜芦焚384雁楚图南389忆江南方令孺391清华不是读书的好地方余冠英394山窗读画记苏雪林398我们的海沉樱405种树魏金枝409江之歌丽尼414

编辑推荐

  风云际会,锋发韵流,鲁迅,周作人,朱自清,徐志摩,英华秀发,著手成春。

前言

  惠及后人的绿荫  近代散文之大变,起于“五四”。盖自“五四”,白话文蔚为大宗,又经新思潮鼓荡、化融,神貌、体式、手段均大幅刷新。毕竟风云际会,又有才学源流,如鲁迅、周作人、徐志摩、冰心、朱自清等,出手不凡,锋发韵流,一时佳作迭呈,新文学处女地上,纷葩烂漫,堪称胜景。  时移世易,后之读者,仍愿捧诵“五四”及稍后各家文章,名篇范文,熟记于心,一则是深怀敬意,不无“饮水思源”之念——当时一批弄潮儿,或许无心插柳,却也撑起一片惠及后人的绿荫。设想若非他们筚路蓝缕,如今满坑满谷的“博客”,“之乎者也”起来,会是何种动静?  二则,虽经时光淘洗,而其风神犹在,魅力未减。鲁迅的沉雄、周作人的冲和、徐志摩的俊逸、冰心的清丽、朱自清的工致、郁达夫的狷放、俞平伯的蕴藉,至今仍令人神驰,标格所立,望之弥高。此际文字,可比史上唐诗、宋词、元曲,干载之下,人们弦诵不辍,时感异香满口。自然不是篇篇上乘,而良金美玉之属,俯拾皆是,你不由不信,此即天然资质,出于彼时彼土,不可替代,不可再生,世上万千旖旎风光,到此必得驻足一观。  诚然,岁月暌隔,世事沧桑,遥遥乎将近百年,才士辈出,文情渊茂,鱼龙曼衍,变化万方,粲然可观者,云蒸霞蔚。又何况,这头与那头之间,定有无法缩减的距离;初生与长成之际,亦有阶段分明的印记。今之视者,自不免如壮汉之视小儿,怜其新嫩,而诮其稚弱了。余光中之批评朱自清散文,大抵类是。  然而,文章何为上乘,容可商量,其实尺度,因人因时而异,未必一律。我以为细则无须厘定,大率一看境界,二品神韵,三赏才藻;文式无分骈散,语体无论文言白话,苟有可采者,当不计其是古是今,均可珍视之。当代人有当代的认可标准,此标准不应惟一,而宜多元,不应褊窄,而宜弘阔。文章虽代有流变,却也有基本元素与律则,既供给阅读之快感,亦左右积累与传承。现代散文而今仍能常伴我们左右,正是以此。故以当代的高度蔑视前人,恐非好态度。  诚然,新文学开山之初,作者大抵从旧营垒中来,仓促上阵,兵器未谙,手法亦生,无庸讳言,一些文字,确实浅白、散漫和随意,稚拙痕迹,不难寻见。尊重前贤与历史,当然也不可良莠不分,将稚弱奉为法式,以浅白炫为至味,毕竟散文不是一味散漫,写意更不是全然无意。可惜的是,我们看到不少选本,疏于甄选,往往捆柴式地将精品与次品一起送上,徒滋混淆与遮蔽。  本集编选,未敢白诩精当,然自立一原则,用现今一个流行的反语法旬式说,“给一个理由先”,即入选之文,大抵皆随手记下一二心得,或日点评,虽未必是不刊之论,却至少对自己之选做一个交待,故尔左右权衡,上下比照,大费周章。  名篇范文,不可不录,然亦不可尽录,比起尽录名文,旁搜另荐,或许更有价值,多些流传,多些累积,善莫大焉。为精读计,一些文字过长的篇什就不选了,另一些文艺腔过重而不适宜于诵读的,也不选,在我看来,真正好的文章,除却沉思和翰藻,还是要琅琅上口,庶几便于精读。所选名家,大率顾及其实绩与影响,篇幅所限,未及人人周到,亦未奉行“一人一篇”制,好在并非金榜,疏漏与缺憾,但付一笑可也。

章节摘录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鲁迅  我家的后面有一个很大的园,相传叫作百草园。现在是早已并屋子一起卖给朱文公的子孙了,连那最末次的相见也已经隔了七八年,其中似乎确凿只有一些野草;但那时却是我的乐园。  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椹;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黃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叫天子(云雀)忽然从草间直窜向云霄里去了。单是周围的短短的泥墙根一带,就有无限趣味。油蛉在这里低唱,蟋蟀们在这里弹琴。翻开断砖来,有时会遇见蜈蚣;还有斑蝥,倘若用手指按住它的脊梁,便会拍的一声,从后窍喷出一阵烟雾。何首乌藤和木莲藤缠络着,木莲有莲房一般的果实,何首乌有臃肿的根。有人说,何首乌根是有像人形的,吃了便可以成仙,我于是常常拔它起来,牵连不断地拔起来,也曾因此弄坏了泥墙,却从来没有见过有一块根像人样。如果不怕刺,还可以摘到覆盆子,像小珊瑚珠攒成的小球,又酸又甜,色味都比桑椹要好得远。  长的草里是不去的,因为相传这园里有一条很大的赤练蛇。  长妈妈曾经讲给我一个故事听:先前,有一个读书人住在古庙里用功,晚间,在院子里纳凉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在叫他。答应着,四面看时,却见一个美女的脸露在墙头上,向他一笑,隐去了。他很高兴;但竟给那走来夜谈的老和尚识破了机关。说他脸上有些妖气,一定遇见“美女蛇”了;这是人首蛇身的怪物,能唤人名,倘一答应,夜间便要来吃这人的肉的。他自然吓得要死,而那老和尚却道无妨,给他一个小盒子,说只要放在枕边,便可高枕而卧。他虽然照样办,却总是睡不着,——当然睡不着的。到半夜,果然来了,沙沙沙!门外像是风雨声。他正抖作一团时,却听得豁的一声,一道金光从枕边飞出,外面便什么声音也没有了,那金光也就飞回来,敛在盒子里。后来呢?后来,老和尚说,这是飞娱蚣,它能吸蛇的脑髓,美女蛇就被它治死了。  结末的教训是:所以倘有陌生的声音叫你的名字,你万不可答应他。  这故事很使我觉得做人之险,夏夜乘凉,往往有些担心,不敢去看墙上,而且极想得到一盒老和尚那样的飞蜈蚣。走到百草园的草丛旁边时,也常常这样想。但直到现在,总还是没有得到,但也没有遇见过赤练蛇和美女蛇。叫我名字的陌生声音自然是常有的,然而都不是美女蛇.  冬天的百草园比较的无味;雪一下,可就两样了。拍雪人(将自己的全形印在雪上)和塑雪罗汉需要人们鉴赏,这是荒园,人迹罕至,所以不相宜,只好来捕鸟。薄薄的雪,是不行的;总须积雪盖了地面一两天,鸟雀们久已无处觅食的时候才好。扫开一块雪,露出地面,用一枝短棒支起一面大的竹筛来,下面撒些秕谷,棒上系一条长绳,人远远地牵着,看鸟雀下来啄食,走到竹筛底下的时候,将绳子一拉,便罩住了。但所得的是麻雀居多,也有白颊的“张飞鸟”,性子很躁,养不过夜的。  这是闰土的父亲所传授的方法,我却不大能用。明明见它们进去了,拉了绳,跑去一看,却什么都没有,费了半天力,捉住的不过三四只。闰土的父亲是小半天便能捕获几十只,装在叉袋里叫着撞着的。我曾经问他得失的缘由,他只静静地笑道:你太性急,来不及等它走到中间去。  我不知道为什么家里的人要将我送进书塾里去了,而且还是全城中称为最严厉的书塾。也许是因为拔何首乌毁了泥墙罢,也许是因为将砖头抛到间壁的梁家去了罢,也许是因为站在石井栏上跳了下来罢,……都无从知道。总而言之:我将不能常到百草园了。Ade,我的蟋蟀们!Ade,我的覆盆子们和木莲们!……  出门向东,不上半里,走过一道石桥,便是我的先生的家了。从一扇黑油的竹门进去,第三间是书房。中间挂着一块扁道:三味书屋;扁下面是一幅画,画着一只很肥大的梅花鹿伏在古树下。没有孔子牌位,我们便对着那扁和鹿行礼。第一次算是拜孔子,第二次算是拜先生。  第二次行礼时,先生便和蔼地在一旁答礼。他是一个高而瘦的老人,须发都花白了,还戴着大眼镜。我对他很恭敬,因为我早听到,他是本城中极方正,质朴,博学的人。  不知从那里听来的,东方朔也很渊博,他认识一种虫,名曰“怪哉”,冤气所化,用酒一浇,就消释了。我很想详细地知道这故事,但阿长是不知道的,因为她毕竟不渊博。现在得到机会了,可以问先生。  “先生,‘怪哉’这虫,是怎么一回事?……”我上了生书,将要退下来的时候,赶忙问。  “不知道!”他似乎很不高兴,脸上还有怒色了。  我才知道做学生是不应该问这些事的,只要读书,因为他是渊博的宿儒,决不至于不知道,所谓不知道者,乃是不愿意说。年纪比我大的人,往往如此,我遇见过好几回了。  我就只读书,正午习字,晚上对课。先生最初这几天对我很严厉,后来却好起来了,不过给我读的书渐渐加多,对课也渐渐地加上字去,从三言到五言,终于到七言。  三味书屋后面也有一个园,虽然小,但在那里也可以爬上花坛去折蜡梅花,在地上或桂花树上寻蝉蜕.最好的工作是捉了苍蝇喂蚂蚁,静悄悄地没有声音。然而同窗们到园里的太多,太久,可就不行了,先生在书房里便大叫起来:  “人都到那里去了!”  人们便一个一个陆续走回去;一同回去,也不行的。他有一条戒尺,但是不常用,也有罚跪的规则,但也不常用,普通总不过瞪几眼,大声道:  “读书!”  于是大家放开喉咙读一阵书,真是人声鼎沸。有念“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的,有念“笑人齿缺曰狗窦大开”的,有念“上九潜龙勿用”的,有念“厥土下上上错厥贡苞茅橘柚”的……。先生自己也念书。后来,我们的声音便低下去,静下去了,只有他还大声朗读着:  “铁如意,指挥倜傥,一座皆惊呢……;金叵罗,颠倒淋漓噫,干杯未醉嗬……。”  我疑心这是极好的文章,因为读到这里,他总是微笑起来,而且将头仰起,摇着,向后面拗过去,拗过去。  先生读书入神的时候,于我们是很相宜的。有几个便用纸糊的盔甲套在指甲上做戏。我是画画儿,用一种叫作“荆川纸”的,蒙在小说的绣像上一个个描下来,像习字时候的影写一样。读的书多起来,画的画也多起来;书没有读成,画的成绩却不少了,最成片段的是《荡寇志》和《西游记》的绣像,都有一大本。后来,因为要钱用,卖给一个有钱的同窗了。他的父亲是开锡箔店的;听说现在自己已经做了店主,而且快要升到绅士的地位了。这东西早已没有了罢。  九月十八日  范爱农——《旧事重提》之十  便有人主张打电报到北京,痛斥满政府的无人道。会众即刻分成两派:一派要发电,一派不要发。我是主张发电的,但当我说出之后,即有一种钝滞的声音跟着起来——  “杀的杀掉了,死的死掉了,还发什么屁电报呢。”这是一个高大身材,长头发,眼球白多黑少的人,看人总像在渺视。他蹲在席子上,我发言大抵就反对;我早觉得奇怪,注意着他的了,到这时才打听别人:说这话的是谁呢,有那么冷?认识的人告诉我说:他叫范爱农,是徐伯荪的学生。我非常愤怒了,觉得他简直不是人,自己的先生被杀了,连打一个电报还害怕,于是便坚执地主张要发电,同他争起来。结果是主张发电的居多数,他屈服了。其次要推出人来拟电稿。  “何必推举呢?自然是主张发电的人罗——。”他说。  我觉得他的话又在针对我,无理倒也并非无理的。但我便主张这一篇悲壮的文章必须深知烈士生平的人做,因为他比别人关系更密切,心里更悲愤,做出来就一定更动人。于是又争起来。结果是他不做,我也不做,不知谁承认做去了;其次是大家走散,只留下一个拟稿的和一两个干事,等候做好之后去拍发。  从此我总觉得这范爱农离奇,而且很可恶。天下可恶的入,当初以为是满人,这时才知道还在其次;第一倒是范爱农。中国不革命则已,要革命,首先就必须将范爱农除去。  然而这意见后来似乎逐渐淡薄,到底忘却了,我们从此也没有再见面。直到革命的前一年,我在故乡做教员,大概是春末时候罢,忽然在熟人的客座上看见了一个人,互相熟视了不过两三秒钟,我们便同时说——  “哦哦,你是范爱农!”  “哦哦,你是鲁迅!”  不知怎地我们便都笑了起来,是互相的嘲笑和悲哀。他眼睛还是那样,然而奇怪,只这几年,头上却有了白发了,但也许本来就有,我先前没有留心到。他穿着很旧的布马褂,破布鞋,显得很寒素。谈起自己的经历来,他说他后来没有了学费,不能再留学,便回来了。回到故乡之后,又受着轻蔑,排斥,迫害,几乎无地可容。现在是躲在乡下,教着几个小学生糊口。但因为有时觉得很气闷,所以也趁了航船进城来。  他又告诉我现在爱喝酒,于是我们便喝酒。从此他每一进城,必定来访我,非常相熟了。我们醉后常谈些愚不可及的疯话,连母亲偶然听到了也发笑。一天我忽而记起在东京开同乡会时的旧事,便问他:——  “那一天你专门反对我,而且故意似的,究竟是什么缘故呢?”  “你还不知道?我一向就讨厌你的,——不但我,我们。”  “你那时之前,早知道我是谁么?”  “怎么不知道。我们到横滨,来接的不就是子英和你么?你看  不起我们,摇摇头,你自己还记得么?”  我略略一想,记得的,虽然是七八年前的事。那时是子英来约我的,说到横滨去接新来留学的同乡。汽船一到,看见一大堆,大概一共有十多人,一上岸便将行李放到税关上去候查检,关吏在衣箱中翻来翻去,忽然翻出一双绣花的弓鞋来,便放下公事,拿着仔细地看。我很不满,心里想,这些鸟男人,怎么带这东西来呢。自己不注意,那时也许就摇了摇头。检验完毕,在客店小坐之后,即须上火车。不料这一群读书人又在客车上让起坐位来了,甲要乙坐在这位上,乙要丙去坐,揖让未终,火车已开,车身一摇,即刻跌倒了三四个。我那时也很不满,暗地里想:连火车上的坐位,他们也要分出尊卑来……自己不注意,也许又摇了摇头。然而那群雍容揖让的人物中就有范爱农,却直到这一天才想到。岂但他呢,说起来也惭愧,这一群里,还有后来在安徽战死的陈伯平烈士;被害的马宗汉烈士;被囚在黑狱里,到革命后才见天日而身上永带着匪刑的伤痕的也还有一两人。而我都茫无所知,摇着头将他们一并运上东京了。徐伯荪虽然和他们同船来,却不在这车上,因为他在神户就和他的夫人坐车走了陆路了。  我想我那时摇头大约有两回,他们看见的不知道是那一回。让坐时喧闹,检查时幽静,一定是在税关上的那一回了,试问爱农,果然是的。  “我真不懂你们带这东西做什么?是谁的?”  “还不是我们师母的?”他瞪着他多白的眼。  “到东京就要假装大脚,又何必带这东西呢?”  “谁知道呢?你问她去。”  到冬初,我们的景况更拮据了,然而还喝酒,讲笑话。忽然是武昌起义,接着是绍兴光复。第二天爱农就上城来,戴着农夫常用的毡帽,那笑容是从来没有见过的。  “老迅,我们今天不喝酒了。我要去看看光复的绍兴。我们同去。”  我们便到街上去走了一通,满眼是白旗。然而貌虽如此,内骨子是依旧的,因为还是几个旧乡绅所组织的军政府,什么铁路股东是行政司长,钱店掌柜是军械司长……这军政府也到底不长久,几个少年一嚷,王金发带兵从杭州进来了,但即使不嚷或者也会来。  他进来以后,也就被许多闲汉和新进的革命党所包围,大做王都督。在衙门里的人物,穿布衣来的,不上十天也大概换上皮袍子了,天气还并不冷。  我被摆在师范学校校长的饭碗旁边,王都督给了我校款二百元。爱农做监学,还是那件布袍子,但不大喝酒了,也很少有工夫谈闲天。他办事,兼教书,实在勤快得可以。  “情形还是不行,王金发他们。”一个去年听过我的讲义的少年来访我,慷慨地说,“我们要办一种报来监督他们。不过发起人要借用先生的名字。还有一个是子英先生,一个是德清先生。为社会,我们知道你决不推却的。”  我答应他了。两天后便看见出报的传单,发起人诚然是三个。五天后便见报,开首便骂军政府和那里面的人员;此后是骂都督,都督的亲戚、同乡、姨太太……  这样地骂了十多天,就有一种消息传到我的家里来,说都督因为你们诈取了他的钱,还骂他,要派人用手枪来打死你们了。  别人倒还不打紧,第一个着急的是我的母亲,叮嘱我不要再出去。但我还是照常走,并且说明,王金发是不来打死我们的,他虽然绿林大学出身,而杀人却不很轻易。况且我拿的是校款,这一点他还能明白的,不过说说罢了。  果然没有来杀。写信去要经费,又取了二百元。但仿佛有些怒意,同时传令道:再来要,没有了!  不过爱农得到了一种新消息,却使我很为难。原来所谓“诈取”者,并非指学校经费而言,是指另有送给报馆的一笔款。报纸上骂了几天之后,王金发便叫人送去了五百元。于是乎我们的少年们便开起会议来,第一个问题是:收不收?决议曰:收。第二个问题是:收了之后骂不骂?决议曰:骂。理由是:收钱之后,他是股东;股东不好,自然要骂。  我即刻到报馆去问这事的真假。都是真的。略说了几句不该收他钱的话,一个名为会计的便不高兴了,质问我道——  “报馆为什么不收股本?”  “这不是股本……”  “不是股本是什么?”  我就不再说下去了,这一点世故是早已知道的,倘我再说出连累我们的话来,他就会面斥我太爱惜不值钱的生命,不肯为社会牺牲,或者明天在报上就可以看见我怎样怕死发抖的记载。  然而事情很凑巧,季弗写信釆催我往南京了。爱农也很赞成,但颇凄凉,说——  “这里又是那样,住不得。你快去罢……。”  我懂得他无声的话,决计往南京。先到都督府去辞职,自然照准,派来了一个拖鼻涕的接收员,我交出账目和余款一角又两铜元,不是校长了。后任是孔教会会长傅力臣。  报馆案是我到南京后两三个星期了结的,被一群兵们捣毁。子英在乡下,没有事;德清适值在城里,大腿上被刺了一尖刀。他大怒了。自然,这是很有些痛的,怪他不得。他大怒之后,脱下衣服,照了一张照片,以显示一寸来宽的刀伤,并且做一篇文章叙述情形,向各处分送,宣传军政府的横暴。我想,这种照片现在是大约未必还有人收藏着了,尺寸太小,刀伤缩小到几乎等于无,如果不加说明,看见的人一定以为是带些疯气的风流人物的裸体照片,倘遇见孙传芳大帅,还怕要被禁止的。  我从南京移到北京的时候,爱农的学监也被孔教会会长的校长设法去掉了。他又成了革命前的爱农。我想为他在北京寻一点小事做,这是他非常希望的,然而没有机会。他后来便到一个熟人的家里去寄食,也时时给我信,景况愈困穷,言辞也愈凄苦。终于又非走出这熟人的家不可,便在各处飘浮。不久,忽然从同乡那里得到一个消息,说他已经掉在水里,淹死了。  我疑心他是自杀。因为他是浮水的好手,不容易淹死的。夜间独坐在会馆里,十分悲凉,又疑心这消息并不确,但无端又觉得这是极其可靠的,虽然并无证据。一点法子都没有,只做了四首诗,后来曾在一种日报上发表,现在是将要忘记完了。只记得一首里的六句,起首四句是:“把酒论天下,先生小酒人,大圜犹酩酊,微醉合沉沦。”中间忘掉两句,未了是“旧朋云散尽,余亦等轻尘。”  后来我回故乡去,才知道一些较为详细的事。爱农先是什么事也没得做,因为大家讨厌他。他很困难,但还喝酒,是朋友请他的。他已经很少和人们来往,常见的只剩下几个后来认识的较为年青的人了,然而他们似乎也不愿意多听他的牢骚,以为不如讲笑话有趣。“也许明天就收到一个电报,拆开来一看,是鲁迅来叫我的。”他时常这样说。  一天,几个新的朋友约他坐船去看戏,回来已过夜半,又是大风雨,他醉着,却偏要到船舷上去小解。大家劝阻他,也不听,自己说是不会掉下去的。但他掉下去了,虽然能浮水,却从此不起来。  第二天打捞尸体,是在菱荡里找到的,直立着。我至今不明白他究竟是失足还是自杀。  他死后一无所有,遗下一个幼女和他的夫人。有几个人想集一点钱作他女孩将来的学费的基金,因为一经提议,即有族人来争这笔款的保管权,——其实还没有这笔款,大家觉得无聊,便无形消散了。  现在不知他唯一的女儿景况如何?倘在上学,中学已该毕业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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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看得太匆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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