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与发明》书评

江教授的学者眼光和短板

江晓原教授的这本书，在谈论中国传统科学技术的普及读物中，可谓别开生面，颇有特色。江教授没有像一般的读物一样，通篇赞颂我们祖先之伟光正，而是以科技史学者的功力，剖析了传统科技在历史上的真实地位，以及从文化角度说明为何如此。比如四大发明，其实颇有争议，总结来说，造纸国外有更早的，活字在中国没生意（技术细节没完善，汉字字模又太多，比拉丁字母多两三个数量级），中国古代罗盘的真实性存疑，在海上应用也存疑。再比如对《周髀算经》的讨论，它的公理化方法和部分宇宙模型，应该来自（N手）的古希腊知识（上古时代能传播这么远吗），后来的中国学者其实没有读懂。又比如勾股定理，实际上《周髀算经》只是找到了勾三股四弦五几个特例，没能明确陈述普世定理，更没能给出证明。江教授的学者眼光，有助于我们更清楚的认识古代传统的长处和短处，而不是沉浸在李约瑟“中国古代科技很发达，只是近几百年落后了”这样虚伪辉煌的幻想之中。不过，作为“唯科学主义”反科学主义“的构建者，江晓原教授也有自己的短板。在本书中集中反映在中医问题上（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他与方舟子分裂的后果，呵呵）。江晓原教授力挺中医，谈到中医话题的时候，失去了作为科技史学者的态度，跟一般的中医粉没啥区别了。比如“中华传统医学虽然几千年来一直卓有成效地呵护着中华民族的健康”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他忘记了“功同良将”这样对庸医的辛辣讽刺了，而在古代跟现代中医差不多，人们感叹庸医太多，神医难得。（我的稿子，为什么普通人应该远离中医http://dajia.qq.com/blog/408783078348578 ）他也说，17世纪之前的西方医学仍然停留在与星占学、炼金术紧紧纠缠在一起的巫术阶段，那时西医中“天人感应”的信念与《黄帝内经》相比如出一辙。也就是说，作为科学史学者，江教授当然了解17世纪科学革命发生的研究范式的转变对医学的影响，西方医学从此逐渐摆脱了迷信，与物理、化学等学科一起成长为现代科学的一部分。但他又出于“民族感情”无视这一转变，说“如果中医不是科学，那西医也不是；如果西医是科学，那中医就也是。”这就混淆了“传统医学”与“现代医学”的区别，不是一个科学史学者应该犯的错误。试问与迷信困在一起的西方传统医学（巫术）是否“卓有成效地呵护了西方民族的健康”呢？如果都是卓有成效，西医又何必自我否定从而脱胎换骨呢？现代西医，也就是现代医学又为什么基本取代了世界上所有的民族医学，包括“卓有成效地呵护着中华民族的健康”的中医呢？中医学院的课程为什么一多半是现代西医的课本，中医院里也到处是心电图仪等现代西医的诊断仪器呢？中成药里为什么纷纷掺入西药呢？在几千年时间里，没能认清人体结构，没能弄清动植物分类，没能弄清疾病起源，不能否定自身错误，几千年没什么进步的中国传统医学，只能做为学术探讨的对象，或者文物展出，实在不能继续把大量有害的东西直接应用于大众了。第18部分关于”郑和发现了美洲和澳洲吗“的讨论，孟席斯《1421：中国发现世界》的观点其实是错的，复旦大学葛兆光先生在《宅兹中国》（中华书局2011年版）中已经指出（P132”谜一样的古地图“），这是明代照抄蒙元时代的知识，关于阿拉伯及非洲的认识，来自阿拉伯商人，地图的汇总可能是由元代学者札马鲁丁（波斯人）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