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之梦》章节试读

《白日之梦》的笔记-第4页 - 玩具

动手布置吧。家具从来没有固定的位置。一个家庭，该有多少成员、多少必需的物品？厅房内要摆设什么东西，如果我门不可以选择，那还叫生活吗？又或者，我们只能够在生活的地方做减法：减去电视，减去计算机，减去盆栽，减去花猫。仍然减得不够，再减去书桌，减去桌子，减去椅子。沙发可不能减了，因为可以代替椅子，当桌子，当床，因为住的是一间房。那还叫生活？

《白日之梦》的笔记-第77页 - 文字咒

最终，过度依赖电脑，缺乏书写习惯的我，亦患了文字退化症与句法关节炎，所有文字萎缩成陌生的单细胞密码，大脑皮质接收后却难以动作，艰难扶着眼镜，字形瞬间退化成陌生无比的方块，意识难以渗透，一个个字对我陌生且跳离开来，成了奇异的字、吊诡的字、被诅咒而无法辨识的文字。

《白日之梦》的笔记-第19页 - 纸足记

我犹记得那年夏日的郁燠，记得昼时远方的蝉鸣，夜间的蚊虫，风吹来像上了一层糖浆，空气里黏腻腥甜的气息。

《白日之梦》的笔记-第126页 - 爱情是我在这世上唯一懂得的事情

所以，爱从眼睛，触及内心；
因为，眼睛是心的斥候。
于是眼睛四处侦察，
那能让内心喜悦去拥有的事物。
而当它们一致和谐
且心意坚决时，
完美的爱便诞生了。
是以，红绳子系的是缘分，两人能否合力用这条有缘之绳绑妥婚姻，不能单靠缘分，端看有无将缘分升级为本分，尽了本分才有福分。

《白日之梦》的笔记-第38页 - 鸽子

成立鸽子和人们的关系，比梦境与现实还紧密；他们同在某个遮风避雨的檐下，奉行一夫一妻制，努力生儿育女，于狭缝中生存，也有居住的烦恼。每日，鸽子与人们轮流离巢，风雨无阻在浅碟似的盆地中觅食，于天际线的缺口间卖命，下定目标、起飞、俯冲，寻找良好的制高点，熬过一个又一个多雨的冬日，渐渐也有了熟悉的移动路线，缀满个人情感的城市坐标，在日积月累的微尘中抚平某种程度的兽性，梳理羽毛，在生活中定位出应对之道。

《白日之梦》的笔记-第190页 - 阿桃去旅行

这一季，我们在台湾推出《烟》和《水月》，都是你设计的灯光。我们会像你一样耐心，龟毛的处理，让灯光舒畅呼吸。晓得你一直不动如山地陪着我们，我知道一切会顺。演完后，一定还会有观众留下来看那台上水，镜中影。跟从前一样。
阿桃，到淡水时，说几句话。譬如，“不要急。”譬如，“这回，不要乱乱跑。”

《白日之梦》的笔记-第24页 - Morbidity·玻璃屋·草原·五楼

有时他也会想起（从未这样想起），多年以前，在允许探病的时间里，当他走进那间双人病床时，病人们，他的一双友伴，不巧都睡着了。房内灿亮，而帘幕分割两床，像分别提供用以遮蔽眠梦的一小行翳影；像睡眠自身，是某种深潜却易感的疫情，当一方沉陷，另一方也就不能分辨自己所见经历，从何时开始已是梦景。他坐在帘幕外等候，看冬夜渐浸窗外，想象这一切很可以也是一个梦：在一切的外边，有一个“我”睡着了，不知何故，正做着一场看顾熟睡同伴的，无比宁静，且毫无动作的梦。
只除了那扇窗外，严冬还在肆虐，像从来未曾这般肆虐过。

《白日之梦》的笔记-第207页 - 与世界单打独斗

大多时候那当然很痛苦，并不快乐，也并不享受，因为写作就是像个疯子一样自己为自己穿上束缚衣，在精神的密室中争战矛盾厮杀，攻击思想，掠夺意义，但是，作为一个人，我以为，与世界单打独斗是种高贵的练习。

《白日之梦》的笔记-第65页 - 跳吧 夏天

你站过跳水台吗？我站过。站在上面的人，是天与地的沟通者，是蛮荒世界里的唯一巫祝。他用柔软的身体牵引阳光，同时驾驭空气、操弄水珠，用风一般的诗意去刻画生命中最难以描述的图腾。

《白日之梦》的笔记-第248页 - 世界是野兽的

【1 乐 园】
小的时候，父亲经常不在。
因此，野兽跑了进来，伪装成人的模样。
家里的门总是不锁。浪荡子性格的父亲，不太有责任感，开过舞厅，后来又迷上六合彩，喜欢四处求明牌。民间有个说法，说是尚未识字的孩童报的明牌极其神准，所以家里的出入分子颇为复杂，甚至会有不知从哪里跑来、根本不认识的父亲“友人”独自载我出去，希望能够从我的童稚言行里头领略到独家明牌。现在回想起，那是很惊恐的经验，但是安静的孩子，通常无人闻问。乡下地方，总以为人们多是良善且无害的，于是家里的两个小女孩，并未被保护的羽翼所覆盖。
敞开的大门，成为野兽进入乐园的入口，而且不用门票，只要穿上人装，那般人样，没有人会疑心。
父亲出去了。父亲去钓鱼，父亲工作。签明牌，求明牌。父亲经常不在。
有个远房亲戚，常来家里。大人不在时，母亲看不见的角落，从口袋里，他会将宝贝掏出来。展示般，炫耀般，示意孩子们去触碰他的宝贝，有的人笑闹躲开了，留下来的乖顺的小孩，被驯服地照着指示做，有时碰了，有时抗拒，但不太有用。这场阳具展示被包装成游戏的模式，参与的人都是快乐的，没有人会受到伤害。野兽是愉悦的，小孩也只能是愉悦的。那般人样，野兽进来了，野兽走了，门一直锁不了。
夜里无端哭闹，夜里惊醒，父母俗信地认为是受到无形的惊吓，用一袋米，按下手、按下脚印，一遍又一遍地拿去神明坛收惊。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能一直哭，一直哭。
多少年后，我才知道，世界是野兽的。

【2 母 兽】
紧闭嘴巴，捂住双眼，可以错觉自己正在穿越的是一条长长的幽冥之路，但很遗憾，路结结实实地长在热烈的人间世里，万里无云。
时当正午，我提着一袋冰淇淋弯进巷子，想沿着阴凉处走，可是没有阴影。路依旧弯曲，但世界已然变得敞亮泛白，太白，以至于事物的轮廓看起来毛毛的，不真确，我没有办法想象会有任何灵魂或鬼影存在于那里。一只猫从旁窜了出来，示现于我面前，是熟面孔阿花，它经常在我家附近出没，偶尔我会喂它、跟它说说话，但是自从阿花在我面前第一次吃掉自己生的小猫，然后又第二次吃掉自己生的小猫并且把小头颅叼放在我家台阶时，我想，我是有些承受不住了。自此以后，我只会趁阿花不在时，将食物放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尽量避免跟它碰到面，我不能明白，上网去搜寻诸多有关母猫吃小孩的种种揣测与原因，我还是过不去这关。
有缺陷而活不久的孩子，是注定要被母兽吃掉的。
尚未识字的史前时代，父亲曾经开过一家舞厅，大家都说他与那位合伙的女人有一腿，可是母亲不信。家里的三个小孩都去过那里，可是不好玩，酒舔起来又辣又苦，音乐听也听不懂，年纪稍大的两个就再也不去了，而身为老幺的我即使再不喜欢也要黏在父亲的身边，当时还是那样的一个年纪。
然后有次就像所有外遇的蠢夫会干的事情那样，父亲单独带上了小孩去到那间舞厅幽会。一样是热烈的天气，刚过中午，舞厅尚未营业，灯没有开，舞池还没准备好，人生也还没有开始。父亲把我安置在吧台那里，挖了两球巧克力冰淇淋递给我，说要去跟阿姨谈事情，等我吃完了就回来。吃在嘴里甜甜的，心里却很恐慌，觉得我与父亲此次分离，他不会再回来了，而且两球根本太多，总是这样，不明白我的食量、不明白该给我吃什么。太阳位移，冰淇淋融化了，我在吧台处的地毯上睡着又醒来，父亲果然没有回来。
我捧着那碗冰，寻声想找到父亲，想告诉他又没吃完，对不起。然后我找到一间有声音的房间，门虚掩，父亲与阿姨在里面，而我站在外面，继续端住那碗甜甜的泥沼，我感到自己的双足渐渐陷下去，被泥沼吃进去，一口一口，被吃进难看的色泽里，就这样，完全来不及跟父亲说我不想吃，就被深深地吃进去了，连头颅都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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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选自2015年第38届时报文学奖散文组首奖 杨莉敏
作者以每个不同的故事讲述攻击她心得“野兽”，前面几个故事有些残酷。但最后讲述死亡与亲情的纠葛，出人意料地暖心。

《白日之梦》的笔记-第47页 - 鸽子

阿桂的鸽子飞走后，空荡荡的花台也许受鸽粪的照顾，野草长得特别起劲，窗前一片自动自发的蔼蔼风光。
初秋，我从跳置市集挑了张小图送给阿桂作纪念，那是从泛黄英文鸟类图鉴拆下来的一页，主角长得神似阿桂的鸽子，平凡，但小眼睛发着光。阿桂把图搁在窗口。薄纸托着的二度空间里，两只鸽子敛翅而立，胸腔饱满，有一种立体的俊朗，仿佛随时能远走高飞。

《白日之梦》的笔记-第9页 - 臭鞋

你明白C的意思。上次下雨，到这次下雨之间，走过的路，散过的步，都会变成鞋子。而你只是尺寸不合的脚，一双换过一双。被换掉的鞋，就沿路散落，拼覆铁窗。盆栽。烟蒂。 变电箱。途中的鞋，可以装更多的雨，更多早已腻烂的声音。但鞋子是会发霉的，因为被不要，而比雨水更湿淋，便起斑斑白点。雨打到鞋子是沉默的，比真空管更沉默。睡不着的时候，怀抱鞋子，应该就能睡着了。抱住鞋子，就不会想走被鞋子踩出的路，不必担心鞋子变成雨的回音。

《白日之梦》的笔记-第80页 - 文字咒

当你阅读时别忘了以舌灿莲花的姿态轻吐字句，让言灵如大珠小珠般掷地有声迸落，好进入以文字为咒开启的结界，见证诗中意象如何的累累如盛夏之果，随着平平厌厌平韵律飞舞，成了口中凝固、最美丽的咒。

《白日之梦》的笔记-第38页 - 鸽子

每日，鸽子与人们轮流离巢，风雨无阻在浅碟似的盆地中觅食，于天际线的缺口间卖命，下定目标、起飞、俯冲，寻找良好的制高点，熬过一个又一个多雨的冬日，渐渐也有了熟悉的移动路线，缀满个人情感的城市坐标，在日积月累的微尘中抚平某种程度的兽性，梳理羽毛，在生活中定位出应对之道。

《白日之梦》的笔记-第19页 - 纸足记

我犹记得那年夏日的郁燠，记得昼时远方的蝉鸣，夜间的蚊虫，风吹来像上了一层糖浆，空气里黏腻腥甜的气息。这世界又大又满，我犹记得那年大洋彼岸的花都如火如荼的足球赛。那是我第一年看世足。我们都喜欢罗纳尔多，都支持巴西。

《白日之梦》的笔记-第207页 - 与世界单打独斗

每个有机个体终究经历的是剥极不复的过程，时间真少，性命真短，人类生活真孤独，意义太虚空，因此我想以我而言写作其实也没有什么玄而明之的道理，无非就是在各种可能时候，全力争取一点不为世人世事所缚的口吻，争取一种坚硬态度，谁也帮不上忙，谁也不必帮忙。大多时候那当然很痛苦，并不快乐，也并不享受，因为写作就是像个疯子一样自己为自己穿上束缚衣，在精神的密室中争战矛盾厮杀，攻击思想，掠夺意义，但是，作为一个人，我以为，与世界单打独斗是种高贵的练习。

《白日之梦》的笔记-第25页 - Morbidity·玻璃屋·草原·五楼

他们如此专诚地，等候一生苦劳的告罄，直到命之所终。他们既没有无人知晓之事，也没有特别需要记忆之事。他们各自是本可供人自由翻阅的书，里头尽是空白页，或只重复提些同一行光亮字句。他们最有资格，简答任何贝克特式的稚气提问。贝克特问：一天，对你而言还不够吗？一天你出生，一天你将死，同一天，难道不足够？
“他们脚挎着坟墓生产，亮光才闪了一下，跟着又是黑夜。”那像是给在极圈附近生活的莫拉亚教徒的墓志铭。

《白日之梦》的笔记-第60页 - 只有树懂

大树哄啊哄，凉风吹啊吹，觉得自己不是人类也没有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