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社:洪範書店
出版日期:2010-9
ISBN:9789576743146
作者:楊牧
页数:534页
《楊牧詩集 III》的笔记-第304页 - 野薑花
野薑花
1
高樹緊貼於結冰的雲層外緣，一切
證實已在睡夢中完成，損壞：
北極光通過季節性的收斂，確定
曙色也已經佔領了黑暗熊羆撤離後
留下龐大，荒涼的足跡
以比較衰弱的寒氣，妥協
在宇宙邊際
並且逐漸地稀薄，暗淡
於時計來回聲中次第流失
2
霧的專屬
正在大寂寞，落完了樹葉
而死靜的枝枒間成形：
一群白鳥振振飛起
朝向湖邊多露的草地，盤旋
而下，同樣的無聲
如點滴淚水紛紛拋落
在分別的時刻
3
或者，還有溫暖的太陽光
遍曬植物於開窗的
二樓，甚至於屋簷下懸掛
一隻肥腴的蜘蛛隨拉長的
大提琴明滅擺蕩，而床頭
攤開著一本新書，夜讀燈外
絲絨般一片強烈反射的夕照
毫不憐惜地打擊著咖啡杯
瓷器和小匙，和糖——
還有紫外線
在竹葉尖上堅持。或者
人不在屋裏，正朝
某一個方向散步帶著狗
剛走過裱畫鋪的巷口
4
還有少數一些
並非曾（如我想象）在睡夢中
完成：思維通過習常的檢驗過程
往返尋覓詮釋，然後才發現它已經
愈陷愈深並且浮泛
不著邊際如北半球嚴冬大海深處
一急速溶解之物。心在高空
滴血。我忽然驚醒
回想夢中遭遇的一窩蜈蚣
對稱的腳和顏色
無例外的規則，恐怖
徹底損壞著我，智能
喪失了企圖邏輯的力
思維在海水深處溶解
心在高空滴血
5
容許我呼喚走避的神
和意志。至上的美麗
是草原傾斜向水處浮現
一叢嚮往的野薑，啊無限
蔓延的憂鬱，當它曾經
被發現，接近，然後示意疏離
如暮靄蓄勢落下，黑暗
威脅將遮去我們尋覓的眼
甚至看不見白鳥如淚
在那邊盤旋
6
我斜靠著搖椅看山
太陽光顯著游移到相反的
方向了，晚霞色的雲層
已經解凍退冰如我的胸襟
而所有關於美麗和
憂鬱的辯證，衝突
都在漸合的宇宙大幕裏融化為
虛無。花開在草原向水處
（一九九七）
與《長短歌行》中的《罌粟》兩首可做比較：
罌粟一
起初以為那是記憶的摺紙
掛在臨水廊下，不期然望見了
未及熟視，俄而
化為古箏音響浮過告別的現場
如飛禽無意掉下之一羽
落入歌者湛湛的心底，渲染
滲透，或是蝴蝶如期負來生靈
鮮血無盡，轉眼回歸純粹
一種決眥欲裂的紅
（二零零八）
罌粟二
惟罪與美逆向交集因變成函數
為絕對不可動搖之論述全部，超越
你我有限的知識和熱情，疲乏的
黃昏光譜裏看她結合各類聯想
且紛紛依染色體排定次序
在前生淡忘的角落重複：
葉綠植群中如何維持
孤獨，抽象的倨傲？如何與對方約定
維持不動成某種格調，提示無解
的腥紅，忽然湧現的血？甚至
甚至當她靜止在斜射的
日照下宣示著溫柔與頹廢
並且以衰朽的燐光將你腐蝕成一隻
陌生而透明，無重的蝶？
（二零零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