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夫•托尔斯泰文集》章节试读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3-8
ISBN:9787020083862
作者:[俄] 列夫·托尔斯泰
页数:6432页

《列夫·托尔斯泰文集》的笔记-第121页 - 第九卷 《安娜》第一部,列文从莫斯科回到家


康斯坦丁•列文早晨离开莫斯科,傍晚就到了家。……
……
书房被拿进去的蜡烛慢慢照亮了。各种熟悉的物件显露在眼前:鹿角、书架、镜子、早就该修理的装着通风口的火炉、他父亲的沙发、大桌子、摆在桌上的一本摊开的书、破烟灰碟、一本有他的笔迹的抄本。当他看见这一切的时候,一刹那间怀疑袭上他的心头,他对梦想了一路的建立新生活的可能性怀疑起来了。他的生活的一切痕迹好像抓住了他,对他说:“不,你不会离开我们,你不会变成别的样子,你还会和从前一样的:老师怀疑,永远不满意自己,徒劳无益地妄想改革,结果总是失败,永远憧憬着你不会得到、而且不可能得到的幸福。”
这些东西就是对他这样说的,但是他心里的另一种声音却对他说不应当墨守成规,要尽力而为。听从了这声音,他走到放着一对两普特重的哑铃的角落里去,像运动员似地举起它们,竭力使自己振作起来。……
……但是有件重大喜事:帕瓦,他在展览会上用高价买来的一头良种的、顶贵重的母牛,养了小牛了。
“库兹马,把羊皮大衣给我。你吩咐人拿一盏灯笼来。我要去看看它。”他对管家说。
饲养贵重母牛的牛棚就在房子后面。穿过院落,经过紫丁香树下的雪堆,他走到牛棚。当冻住的门打开的时候,一股热烘烘的牛粪气味扑鼻而来,那群母牛,看到未见惯的灯笼的光都惊骇起来,在新鲜稻草上骚动起来。他瞧见那头荷兰牛的宽阔、光滑、有黑白花的的脊背。牡牛别尔库特套着鼻环卧在那里,好像要站起来的模样,但是又改变了主意,仅仅在他们经过它身边时喷了两下鼻息。红美人帕瓦,大得像河马一样,背向他们,护着小牛不让他们看到,一面在它身上到处嗅着。
列文走进牛棚,审视着帕瓦,把红白花小牛扶起来,使它用细长的、蹒跚的腿站稳。焦急不安的帕瓦正要吼叫起来,但是当列文把小牛推到它身边的时候,它这才安下心来,沉重地舒了一口气,开始用粗糙的舌头舔它。小牛摸索着,把鼻子伸到母亲的乳房下,摇着尾巴。
“拿灯来,费奥多尔,这边,”列文说,打量着小牛。“像母亲!虽然毛色像父亲;但是那没有什么。好极了。腰又长又宽。瓦西里•费奥多洛维奇,它不是很出色吗?”他对管家说,由于他喜欢这头小牛的缘故,关于荞麦的事,他已经完全饶恕他了。
……
……他抬起头来,沉溺在梦想里。老拉斯卡,还没有完全领略到主人归来的欢喜,跑到院子里吠了几声,就带着新鲜空气的芳香摇着尾巴跑回来,走到他面前,把头伸在他手下,哀叫着,要求他抚摸。
“它只是不会说话,”阿加菲娅•米哈伊诺夫娜说,“它不过是一条狗,可是它也知道主人回来了,而且知道他闷闷不乐哩。”
“为什么闷闷不乐呢?”
“难道我还看不出吗,老爷?我这个年纪应该懂得老爷们了。哦,我从小就和他们一起长大的。不要紧,老爷,只要身体健康,问心无愧就好。”
列文凝神望着她,她这样了解他的心思,倒使他不胜诧异了。
“要我给您倒一杯茶吗?”她说,端着他的茶杯走出去。
拉斯卡依然把头伸在他手下。他抚摸它,它立刻蜷伏在他脚旁,把头搁在伸出去的后腿上。好像表示一切都美满了似的,它稍稍张开嘴巴,吮着嘴唇,把黏糊糊的狗嘴安放得更舒适地包住它衰老的牙齿,它在幸福的安宁里静下来了。列文留神注视着他最后的一个动作。
“我就是这样,”他暗自说,“我就是这样!没有什么关系……一切都很圆满。”

《列夫·托尔斯泰文集》的笔记-托尔斯泰致沙皇书 - 托尔斯泰致沙皇书


陛下:
再过几天、几个星期或是几年,我就要告别人世了。几天或数十年后,陛下您也将步我的后尘。这是自然永恒的律令。但在此之前,我切望把下面这些话呈给身为俄国人民的统治者的您。
我希望您能仿效并实现基督的言辞和榜样:“谁想要成为主人,必得要成为别人的奴仆。”治理一个民族或帝国并不意味着用威权与暴力来统治他们,而是用智慧与爱来为他们服务,为了被统治者的利益而去实现最高的理想。
无论是议会还是立宪政府都不能使一个民族幸福、伟大或进步,而是他们为之奋斗的理想,以及获得这些理想所必不可少的自由。如果您愿成为基督所描述和成就了的统治者,您首要的义务是把您的主权建立在对和平、自由和兄弟情谊的爱上面。把您的帝国建立在人道与和平的宗教上面,这样就不必再依赖监狱或巨大的军事开支。把自由赐给每个人,让他们都能够随其所好地思考、崇拜或说话,则他们将学会用爱与智慧来统治自己。因此,请允许我向陛下提出如下统治规则:
1、 效仿基督的榜样,做国家的仆人。
2、 废除暴力的军队,建立一支和平与爱的军队。
3、 赋予我国一切个人最大的自由,让他们可以按照他们认为正确和恰当的方式去行动。
4、 摒弃一切财富和奢侈,废除一切荣衔和特权,宣布基督和人道的宗教是我们帝国的基本宪法。
只要您这么做,您就会成为当今最伟大的统治者之一,您的名字将得到百万人民的祝福和崇拜。
十分尊敬地呈上,
列夫·托尔斯泰

《列夫·托尔斯泰文集》的笔记-第524页 - 第九卷 《安娜》第四部,列文求婚


整整一夜和一个早晨,列文完全无意识地度过去,感到好像完全超脱于物质生活的条件之外。他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两夜没有睡觉,没有穿外套在严寒的空气里过了好几个钟头,不但觉得比什么时候都更清醒健康,而且简直感到超脱于形骸之外了;他一举一动都不用费力,而且感到仿佛他是无所不能的。他深信不疑,必要的时候他可以飞上天去,或是举起房子的一角来。他在街上走来走去,不断地看表,向四周眺望,把剩下的时间就这样度过。
他当时所看到的东西,他以后再也不会看见了。上学去的小孩们,从房顶飞到人行道上的蓝灰色鸽子,被一只见不到的手陈列出来的盖满了面粉的面包,特别打动了他。这些面包、这些鸽子、这两个小孩都不是尘世的东西。这一切都是同时发生的:一个小孩向鸽子跑去,笑着望了列文一眼;鸽子拍击着羽翼在太阳光下,在空中战栗的雪粉中间闪烁着飞了过去;而从一个窗子里发出烤面包的香味,面包被陈列出来。这一切合在一起是这样的美好,列文笑了,竟至欢喜得要哭出来。沿着加杰特内大街到基斯诺夫克大街兜了一个圈子,他又回到旅馆,把表放在前面,他坐下,静待着十二点钟到来。在隔壁房间里,人们在讨论着什么机器和欺诈的事情,发出早晨的咳嗽声。他们不知道时针正逼近十二点了。时针到了十二点。列文走出来到台阶上。车夫们显然明白了这一切。他们喜笑颜开地围住列文,互相争执着,兜揽着生意。……
他遇见的第一个人是琳诺小姐。她走过大厅,鬈发闪光,容光焕发。他刚和她说话,就突然听到门外有裙子的綷縩声,琳诺小姐立刻从列文眼中消逝,一种感到幸福临近的欢乐的恐怖感染了他,很快的,轻盈的脚步声就在镶花地板上响起来,于是他的幸福,他的生命,他自身——比他自身更美好的、他追求渴望了那么久的东西,很快,很快地临近他了。她不是走来的,而是好像由什么无形的力量把她送到他面前来的。
他除了她那双明亮、诚实的眼睛,那双由于洋溢着像他心中怀着的同样爱情的惊喜交集的眼睛以外,再也没有看见别的什么了。那双眼睛越来越近地闪烁着,以爱情的光辉使他目眩。她站得离他那么近,以致接触到他了。她的手举了起来,放在他的肩膀上。
她做了她所能做的一切——她跑到他面前,带着羞怯和欢喜神情把整个身心交给了他。他抱住她,把他的嘴唇紧贴在她那要和他接吻的嘴上。


《列夫·托尔斯泰文集》的笔记-鞋匠马丁 - 鞋匠马丁

从前,城里有个鞋匠,名叫马丁·阿夫杰伊奇。他住在地下室的一间只有一个窗户的小屋里。窗户朝大街开着,从窗口能看见来往的行人,虽然只能看见他们的脚,可马丁是凭鞋认人的。马丁在这里住了很长时间,熟人很多,附近很难找到一双没有经他修理过的鞋。这些鞋有的要上掌,有的要打补丁,有的要缝线,也有的要钉靴头。他从窗户里经常能看到自己做的活儿。马丁的活儿很多,因为他做得,用料又好,价钱公道,还讲信用,到期能交的活他才接,交不了的就不接,决不骗人,事先就把话讲清楚。大家都知道马丁的为人,所以他的活儿做不完。
  马丁一向是个规规矩矩的人,上了年纪后他想得更多的是自己的灵魂,于是越发信奉上帝。早在老板家打工的时候,他的妻子过世了,留下一个3岁的幼子。夫妻俩以前也生过几个孩子,都夭折了。起初,马丁打算把小儿子送到乡下妹妹家去,后来他又不舍得这样做,他说:“孩子在别人家长不好,还是把他留在身边吧。”
  马丁离开老板家以后,自己租了一间房子,带着小儿子过。上帝没有让马丁享儿子的福。小儿子刚长大一点,能帮爸爸干活了,十分惹人喜爱,谁知却一病不起,发了一个礼拜的高烧就死了。马丁安葬了儿子,难过极了,以致于埋怨起上帝来。他太难过了,不止一次求老天赐他一死,责怪上帝为什么不把他这个老头子召去,而要召他心爱的独子啊。他再也不愿到教堂去了。
  一天,家乡有个老头儿从圣三一修道院来探望马丁,那个老头子在外面已经流浪七年多了。马丁和他聊天,向他诉苦:“上帝的使者啊,我真不想再活下去了。只求上帝赐我一死。现在我万念俱灭了。”
  老头儿对他说:“马丁,你这话说得不好,我们不能议论上帝,那由不得我们,上帝才能做主。上帝召你儿子归天,要你活下去,就意味着,这样更好。你认为什么念头都完了是因为你活着只为了自己的缘故。”
  “那么,人活着究竟为了什么呢?”马丁问道。
  老头子说:“应当为上帝活着,马丁。上帝给了你生命,你就应该为他活着。只要你为上帝活着,就再也不会烦恼了,只会觉得一身轻松。”
  马丁沉思了一会儿,又说:“应当如何为上帝活着呢?”
  老头子说:“至于应当怎样为上帝活着,基督已经给我们做出了榜样。
  你识字吗?去买本《福音书》来念,从那里面你会懂得,应当怎样为上帝活着。那里面讲得一清二楚。
  马丁把这些话牢记在心,当天他就去买了一本大号字体的《新约全书》来读。
  马丁本计划只在节日里念,可是一开了头,心情就好了起来,于是天天读这本书。有的时候他入了迷,灯油都烧干了他还不忍释卷。马丁就这样每天晚上念圣经,念得越多他心里越明白上帝要求他做什么,应当怎样为上帝而活着。结果,他的心情越来越轻松。过去他躺下睡觉的时候,总是唉声叹气,思念小儿子。现在呢,他嘴里念着:“圣哉我主,圣哉我主!这是你的旨意。”
  从此他的整个生活都变了。过去,每逢节日,做完礼拜,他便上小店里喝茶,有时也来一杯伏特加酒,跟熟人在一起喝酒,虽没到酩酊大醉的程度,但从小店出来时总有点失去常态,对人又是嚷又是骂。现在这些现象全不见了,日子过得安静、快乐。一早起来就干活,干完一天的活后,把钩子上挂着的油灯拿下来,放在桌上,再把《福音书》从搁板上取下来,摊开在桌上,坐下读书。他读得越多,懂得越多,心里就越亮堂,越舒畅。
  一天,马丁念《福音书》直到深夜。他念的是《路加福音》第六章,其中有这样一段话:“有人打你这边的脸,把那边的脸也送上。有人夺你的外衣,连里衣也由他拿去。凡有求于你的,就给他。有人夺去你的东西,不用再要回来。你们希望人怎样待你们,你们也要怎样待人。
  他接着往下念,那是主说的一段话:“你们为什么称呼我主啊、主啊,却不按我的话去做事呢?凡到我这里来,听见我的话就去行的,我要告诉你们他像什么人。他像一个人盖房子,深深地挖地,把根基安在磐石上;到发洪水的时候,水冲那房子,房子并不能摇动,因为根基在磐石上。要是听见不去行动,就像一个人在沙土上盖房子,没有根基,水一冲,就倒塌了,而且那房子坏的很严重。”
“因为我饿了,你们给我吃。渴了,你们给我喝。我在外奔波,你们留我住宿……”(见《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第二十五章第三十五节)。
  在下一页上还有一句话:“这些事你们既做在我这弟兄中一个最小的身上,便是作在我身上了。”(见《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第四十节。)
  马丁明白了,他的梦没有骗他,救主今天真的到他家里来过,他真的接待了主。

《列夫·托尔斯泰文集》的笔记-第768页 - 第九卷,《安娜》第四部,列文打猎

拉斯卡快活地顺着小路奔跑,列文迈着迅速而轻快的步子紧跟在后,不住地观望天色。他希望在他没有到达沼泽之前,太阳不要出来。但是太阳却不延迟。月亮,在他刚出门的时候还放射着光辉,现在却只像一块水银似的闪着光;原先令人非常注目的远处黎明的粉红色闪光,现在要细细找寻才能发现;原先遥远田野上模糊不清的斑点现在一目了然了。那是一捆捆的黑麦。太阳出来以前还看不见、已经授了花粉的高大而芬香的苎麻上的露珠,沾湿了列文的腿和大半截外套。在清晨明显的静寂中连最轻微的声音也听得见。一只蜜蜂从列文的耳边飞过,呼啸着像一颗子弹。他仔细观看,看见还有第二只、第三只。它们由养蜂场的篱笆后面飞出来,飞过苎麻田,在沼地那边消失了踪影。羊肠小径一直通到沼地。沼地可以从上面生起的雾气辨认出来,有的地方雾浓些,有的地方雾淡些,因此芦苇和柳树林看起来仿佛是在云雾中摇曳的岛屿。在沼地边上和大路上,躺着夜里放牧马群的小伙子们和农民们,身上盖着衣服,黎明时分全都睡着了。离他们不远,有三匹脚拴在一起的马在走来走去。有一匹把脚链弄得当啷作响。拉斯卡在它主人旁边走着,恳求让它跑到前面去,四下张望着。列文走过睡着的农民们身边,到了头一处苇塘的时候,检查了一下枪上的信管筒,放了猎狗。有一匹饲养得肥壮光滑的三岁口的栗色马,一看见猎狗就惊了,撅着尾巴喷着鼻子。其他的马也惊了,拴在一起的脚趟过塘水,蹄子从浓泥浆里拔出来,哗啦哗啦地响着,挣扎着跳出泥塘。拉斯卡站住不动了,带着讥笑的神情盯着马群,询问似地望着列文。列文拍拍拉斯卡,吹了一声口哨,作为它现在可以开始行动的信号。
苎麻
拉斯卡又快活又焦急地跑过它脚下动荡不安的泥泞地。
拉斯卡一跑进沼泽,马上就在它所熟悉的根茎、水草、烂泥和它所不熟悉的马粪味中,嗅出了弥漫在整个地区的飞禽气息,这种强烈的飞禽气息比什么都刺激得它厉害。在藓苔和酸模草中间,这种气息非常强烈;但是不能断定哪里浓些哪里淡些。要弄清楚这一点,它必须顺着风走远点。拉斯卡简直觉不出自己的腿在移动,脚不点地地狂奔着,用这种跑法,在必要时可以一跃而停,它向右方跑去,远远避开日出以前东方吹来的微风,然后转身朝上风前进。它张大鼻孔吸了一口空气,立即发觉不但有气息,而且它们本身就在那里,就在它前面,不止一只,而且有好多只。它放慢了脚步。它们在那里,但是究竟在什么地方,它还不能断定。为了断定地点,它开始兜圈子,突然间它主人的声音转移了它的注意力。“拉斯卡!这里!”他说,向它指着另一边。它站住不动了,仿佛在询问是否还是照它开始那样做的好。但是他声色俱厉地把这命令重复了一遍,一面指着什么也不可能有的一堆被水淹没的小草墩。它听从了,为了讨他喜欢起见,它装出寻找的模样,绕着草墩走了一圈,又回到原来的地方,立刻又闻到它们的气味。现在,当他不再打扰它的时候,它知道该怎么办,也没有看看自己脚下,使它烦恼的是给大草墩绊了一跤,跌到水里,但是用它柔韧有力的脚爪克服了这种困难,它开始兜圈子,好把一切都弄明白。它们的气息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清晰地飘送过来,突然间它完全明白了这里有一只,就在草墩后面,在它前面五步远的地方,它站住不动,浑身都僵硬了。因为腿太短,前面什么它都望不见,但是它由气味闻出了它离开不到五步远。它站住不动,越来越意识到它的存在,而且以这种期待为莫大的乐事。它僵硬的尾巴撅得笔直,只有尾巴尖在战栗。它的嘴巴微微张开,两耳竖着。它奔跑的时候一只耳朵倒向一边,它沉重地、但是谨慎地呼吸着,与其说扭过头去,不如说斜着眼睛,更谨慎地回顾着它的主人。他带着它看惯的脸色和老是那样可怕的眼神,跌跌绊绊地越过草墩,但它觉得他走得慢得出奇。它觉得他走得慢,其实他是在跑着。
酸模草
他注意到拉斯卡奇特的寻觅姿态,身子几乎整个贴着地面,好像在拖着后腿大步前进,而且它的嘴巴微微张开,他明白它给山鹬吸引住了,在向它跑去的时候,他心里默祷着成功,特别是在这头一只鸟上。走到它身边,他以居高临下的地位朝前面望过去,他的眼睛看到了它的鼻子嗅到的东西。在草墩中间的空地上,他看见一只山鹬。它扭着脑袋,留神细听。它刚刚展了展翅膀就又收拢了,它笨拙地摆了摆尾巴,就在角落里消失了。
山鹬
“抓住它,抓住它!”列文喊叫,从后面推了推拉斯卡。
“不过我不能去,”它暗自寻思,“我往哪里去呢?从这里我嗅得到它,但是如果我往前动一动,我就完全不知道它们在哪里,它们是什么东西了。”但是他又用膝盖推撞了它一下,用兴奋的低声说:“抓住它,拉斯卡,抓住它!”
“好吧,若是他要这样,我就这么办,不过现在我不能负什么责任了。”拉斯卡想,猛地用全速力向前面的草丛中间冲过去。现在它什么也闻不到了,只是莫名其妙地看一看听一听而已。
距离原来的地方十步远,带着一阵山鹬所特有的咯咯的啼声和拍击翅膀的响声,一只山鹬飞起来了。紧跟着一声枪响,它扑通一声,白胸脯朝下跌落在湿漉漉的的泥淖里。另外一只,没等猎狗去惊动就在列文后面飞起来。
等列文扭过身子,它已经飞远了。但是他的子弹射中了它。第二只山鹬飞了二十步的光景,斜着飞上去,又倒栽下来,像抛出去的球一样练练翻了几个斤斗,就扑通一声落到干地上。
“这就一帆风顺了!”列文想,把还有暖气的肥山鹬放到猎袋里。“哦,亲爱的拉斯卡,会一帆风顺了吧?”
列文又上好子弹。动身往远处去,太阳虽然还被乌云遮着,但是已经升起来了。月亮失去了光辉,宛如一片云朵,在天空中闪着微光;一颗星星也看不见了。以前在露珠里发出银白色光辉的水草,现在闪着金黄色。烂泥塘像一片琥珀。青翠的草现在变成黄绿色。沼泽的鸟在那露珠闪烁、长长的影子投在溪边的树丛里骚动起来。一只鹞鹰醒了,停在干草堆上,它的头一会扭到这边一会扭到那边,不满地看着沼泽。乌鸦在飞向原野,一个赤脚的男孩把马群赶到老头身边,这个老头撩开了大衣坐起来搔痒。火药的烟雾像牛奶一样,散布在葱绿的青草上。

《列夫·托尔斯泰文集》的笔记-托尔斯泰家族教育子女十训 - 托尔斯泰家族教育子女十训

——献给那些想要与子女一起实践养成写日记好习惯的广大父母们!
1.让孩子每天通过写日记反省一天的行为;
2.拟定彻底的计划表,并且付诸行动;
3.使整个家族的成员都养成写日记的好习惯;
4.从小开始大声地朗读课文;
5.有意识地开发子女在音乐与美术方面的才能;
6.发现孩子的才能后聘请家庭教师为其辅导;
7.向当地的家庭教师学习外语;
8.经常陪伴在年幼的孩子身边,并为他讲述童话故事;
9.讲述家族的发展历史,让孩子对家族产生自豪感;
10.努力帮助贫困的邻居。

《列夫·托尔斯泰文集》的笔记-破罐子阿廖沙 - 破罐子阿廖沙

陈馥译
阿廖什卡①是小弟弟。大家给他取了个“破罐子”的绰号是因为有一次他母亲叫他给助祭太太送一罐牛奶去,他绊了一下,把罐子摔破了。母亲打了他一顿,而小伙伴们就拿“罐子”来取笑他。“破罐子阿廖什卡”从此就成了他的绰号。
①阿廖沙是阿列克谢的小名,阿廖什卡是昵称。
阿廖什卡身材瘦小,一对招风耳(耳朵象翅膀似的支棱着),鼻子也大。小伙伴们取笑地说:“阿廖什卡的鼻子象趴在土岗子上的公狗”。村里有一所小学,可是阿廖沙学不好文化,他也没有时间学。大哥在城里一个商人家中做工,阿廖什卡很小就开始帮父亲干活。他六岁的时候已经和小姐姐一起出去放牛放羊了,再大一点便看马,日夜都要照管。从十二岁起他开始耕田、赶车。力气虽小,胆量可大。他总是高高兴兴的。小伙伴们都讥笑他,他不是沉默就是笑。如果父亲骂他,他就默默地听着。人家一不骂他,他又笑眯眯地干他面前的活儿去了。
哥哥应征当兵的时候,阿廖沙十九岁了。父亲就叫他顶替哥哥到商人家去当仆役。阿廖沙拣了哥哥的旧皮靴、父亲的棉帽子和一件腰部带褶的上衣,坐车进城去了。他穿上这身衣服高兴得不得了,可是商人却看不上眼。
“我以为你真找了个象样的人来顶替谢苗,”商人打量了阿廖沙一番以后说,“结果给我送来这么个废物。他能干什么啊?”
“他什么都行——套车、出车,干活又猛,只不过看上去不壮,象篱笆似的。他是个筋骨人。”
“哼,我看看再说。”
“最大的好处是不吭声。干活不惜力。”
“真拿你没办法。留下吧。”
于是阿廖沙在商人家里待下来。
商人家里人口不多:女主人、主人的老母亲,大儿子(结了婚,读过几天书,帮父亲做生意),二儿子(有学问,中学毕业,还念过大学,可是被开除了,他就在家待着),还有一个女儿,是中学生。
起初阿廖什卡不招人喜欢,因为他太乡气,穿得又不好,还不懂规矩,对谁都称“你”,不过大家很快就习惯了。他比他哥哥干得还要好。的确是不吭声,什么事情都叫他去做,而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又起劲又快,不停地放下这样拿起那样。无论在自己家中还是在商人那里,所有的工作都堆在阿廖沙头上。他做得越多,要他做的事情也越多。女主人,主人的老母亲、女儿、儿子、管事和厨娘,全都支使他,把他一会儿差到这儿,一会儿差到那儿。只听见:“伙计,跑一趟!”或者“阿廖沙,你弄弄这个。你是怎么的,阿廖什卡,把这个忘了?小心,可别忘了啊,阿廖沙。”于是阿廖沙跑过来跑过去,弄弄这个,看看那个,从不忘记,什么事都干了,还总是笑眯眯的。
哥哥的皮靴他不久就穿坏了,主人骂他穿得破破烂烂,连脚趾都露在外面,叫他到集市上去买一双新皮靴。买来的皮靴是新的,阿廖沙看着心里高兴,但他的脚是旧的,一到晚上就累得酸疼,因此他又很生气。阿廖沙怕父亲来领他的工钱时会因为商人扣去买靴子的钱而责怪他。
冬天阿廖沙天不亮就起床,先劈柴,然后扫院子,让奶牛和马吃草饮水。接着是生火,给主人一家子擦皮靴,刷衣服,烧茶炊,洗茶炊,随后不是管事叫他去搬货,就是厨娘派他去和面、洗锅。接着是差他进城,送个便条啦,去学校接小姐啦,给老太太买劣等橄榄油啦。“你跑到哪儿去了,该死的东西!”这个人或者那个人对他说。“您何必亲自去,叫阿廖沙跑一趟。阿廖什卡!喂,阿廖什卡!”阿廖沙就这样跑来跑去。
早饭他边走边吞,中饭很少赶得上跟大家一起吃。厨娘骂他不和大家一块儿来,不过到底还是心疼他,无论中饭晚饭都给他留下热汤热菜。节前和节日期间活儿特别多。阿廖沙喜欢过节,尤其是因为在节日里他能得到一点茶钱,虽然很少,六十个戈比吧,不过总是他的钱。这钱他可以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他自己的工钱他从来就没有看见过。父亲来一趟,从商人手里把钱拿走,对阿廖沙只有责备,嫌他靴子穿得太费。
当他的“茶”钱攒到两个卢布的时候,他按厨娘出的主意买了一件红毛衣。他穿上以后,高兴得合不拢嘴。
阿廖沙很少说话,说起话来也只有断断续续的几个字。当别人吩咐他做某件某件事,或者问他能不能做某件某件事的时候,他总是毫不犹豫地说:“这都行,”然后立刻跑去做,并且做好。
他什么祈祷文也不知道。他母亲是怎么教他念的,他忘记了,不过他早晚都祈祷,用手画十字来祈祷。
阿廖沙象这样生活了一年半,第二年的下半年就发生了一件在他的生活中是最不寻常的事情。事情是这样的,他吃惊地发现,除了由彼此需要而产生的那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以外,还有一种十分特殊的关系:不是一个人需要擦净皮靴,或者搬走买来的东西,或者套马,而是一个人并不为什么就被另一个人所需要,那另一个人需要为他做事,需要对他温存,而他阿廖沙就是这个人。他通过厨娘乌斯季尼娅知道了这一点。乌斯丘莎②是个孤儿,年纪轻轻的,也象阿廖沙一样勤快。她开始心疼阿廖沙了,于是阿廖沙第一次感觉到他,他本身,不是他的服侍,而是他本人被另一个人所需要。当他母亲心疼他的时候,他没有注意,因为他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就象他自己心疼自己一样。可是现在他忽然发现,乌斯季尼娅完全是个外人,但却心疼他,用罐子绐他留下掺奶油的粥,当他喝粥的时候,乌斯季尼娅用卷起袖子的一只手托着下巴望着他。他看她一眼,她就笑,他也就笑了。
②乌斯丘莎是乌斯季尼娅的小名。
这事真新鲜,真奇怪,因此起初吓着了阿廖沙。他感觉到这会妨碍他象过去那样干活。不过他心里还是高兴,当他看着他那条由乌斯季尼娅补过的裤子的时候,他就摇头微笑。他干活或者走路的时候,常常想起乌斯季尼娅,口里就说:“哎,乌斯季尼娅啊!”乌斯季尼娅尽力帮助他,他也帮助她。乌斯季尼娅把自己的身世讲给阿廖沙听,讲她怎样成了孤儿,姑妈怎样收养了她,又怎样将她送进城来,商人的儿子怎样勾引她,她怎样制止了他。乌斯季尼娅爱说话,而阿廖沙喜欢听乌斯季尼娅说话。他听说城市里常有乡下来的雇工娶厨娘为妻的事。有一次,乌斯季尼娅问他,家里是不是快要给他娶亲了。他说不知道,而且说他不愿意娶乡下的。
“你是看上谁了吧?”她问。
“嗯,我愿意娶你。你嫁给我吗?”
“哟,破罐子,破罐子,你真说得出口,”她拿锤子在他背上敲了一下说。“干吗不嫁啊?”
过谢肉节的时候,父亲到城里来取工钱。商人的妻子听说阿列克谢想娶乌斯季尼娅,心里很不喜欢。“以后就要怀孕,带一个孩子她还能干什么活啊!”她对丈夫说。
主人把工钱交给了阿列克谢的父亲。
“我儿子挺好吧?”父亲问。“我说过的,他不吭声。”
“不吭声是不吭声,就是胡思乱想。他想娶厨娘。我可不要有家室的仆人。这对我们不合适。”
“别看他是笨蛋,可倒想出这种事来,”父亲说。“你别发愁,我叫他死了这条心。”
父亲走到厨房里去,在桌边坐下来等儿子。阿廖沙在东奔西跑地做事,终于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我还以为你是个规矩人呢。你胡想些什么?”父亲说。
“我没想什么呀。”
“怎么没想。你想娶媳妇。到时候我会给你娶媳妇,娶一个该娶的,可不要城里的烂婆娘。”
父亲说了许多话。阿廖沙站在那里叹气。等父亲说完话,阿廖沙就露出了笑容。
“行啊,这个可以不想。”
“对啦。”
父亲走了以后,他单独和乌斯季尼娅在一起,他对她(父亲同儿子说话的时候,她站在门背后听着)说:
“咱们的事不行,吹了。你听见了吗?他生气了,不许。”
她用围裙捂着嘴悄悄地哭了。
阿廖沙口里发出啧啧的声音。
“怎么能不听话啊。看样子得搁下啦。”
晚上,女主人叫他关百叶窗的时候对他说:
“怎么样,听你父亲的话,不想你那些蠢事了吧?”
“看样子是不想了,”阿廖沙说,他笑了,但立刻又哭起来。
从那个时候起,阿廖沙再也不和乌斯季尼娅谈结婚的事,他的生活又恢复了老样子。
封斋期③管事派他去扫房顶上的积雪。他爬上房顶,把积雪扫掉了,就去剥冻在溜槽边的一点雪,可是脚下一滑,他连人带着铁铲一起摔下来,倒霉的是他没有落在积雪上,而是落在盖着铁皮的门口。乌斯季尼娅跑到他跟前来,还有小姐。
③封斋期在复活节前。
“摔坏了吧,阿廖沙?”
“嘿,摔坏了。没事!”
他想站起来,可是站不起来,于是露出了笑脸。人们把他抬到下房里。来了一位医士。给他检查了一下,问他哪里痛。
“到处都痛,这没什么。不过东家要见怪了。得给老爷报个信儿。”
阿廖沙躺了两天两夜,第三天就派人去请司祭了。
“怎么,你要死了吗?”乌斯季尼娅问。
“不死又怎么样?咱们还能总活着?总有一天得死,”阿廖沙象平时一样急促地说。“乌斯季尼娅,谢谢你疼我。瞧,不许结婚倒好,要不就成了一场空。现在什么都好了。”
他只用他的手和心同司祭一起祈祷。他心中想的是,在这里多好,如果听话,而且不惹人,那么在那边也会好的。
他很少说话。只是要水喝,并且总是挺惊讶的样子。
他似乎对什么感到惊讶,把身子一挺就死了。

《列夫·托尔斯泰文集》的笔记-第329页 - 第九卷 《安娜》第三部,列文割草

他除了不想落在农民们后面,尽可能把工作做好以外,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希望。他耳朵里只听见镰刀的飕飕声,眼前只看见季特渐渐远去的挺直的姿态,刈割了草的一片半圆形草地,在镰刀前面慢慢地像波浪一样倒下的青草和花穗,以及前面可以休息的刈幅的终点。
突然,正在工作当中,也不知是什么或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他感到他的热汗淋漓的肩膊上有一种愉快的凉爽感觉。他在磨刀的时候仰望了一下天空。阴沉的、低垂的乌云密布了,大颗的雨点落下来。有的农民走去拿上衣穿上;有的农民,正如列文自己一样,只耸耸肩,享受着愉快的凉意。
割完一排,又割一排。有长排和短排,草也有好有坏。列文完全失去了时间观念,此刻天色是早是晚完全不知道了。他的工作开始发生了一种使他非常高兴的变化。在劳动中竟有这样的时刻,他有时忘记了他在做什么,一切他都觉得轻松自如了,在这样的时候,他那一排就割得差不多和季特的一样整齐出色了。但是他一想到他在做什么,而且开始竭力要做得好一些,他就立即感受到劳动很吃力,而那一排也就割不好了。
又割了一排的时候,他本来要开始第二排的,但是季特停下了,走到那老头跟前,低声对他说了句什么。他们两人都望了望太阳。“他们在谈什么呢?为什么他们不接着割下去?”列文想,没有想到农民们已经刈割了四个多钟头没有休息,现在是他们吃早饭的时候了。
……
早饭过后,列文已经不在行列中他原来的地方了,却夹在那位爱说说笑笑、请求跟他并排的老头子和一个去年秋天刚结了婚、今年夏天还是第一次割草的青年农民中间。
那老头子挺直身子,两脚朝外撇着,跨着长长的、有规则的步伐,用一种在他似乎并不比走路时挥动两臂更费力的准确而匀称的动作走在前面,他好像在游戏一样把草铺成高高的、平整的一排排。好像并不是他在割草,而是锐利的镰刀自动在多汁的草丛中飕飕地响着。
在列文背后的是年轻的小伙子米什卡。他那可爱的、稚气的面孔,头发用新鲜的草缠住,因为使劲而抽搐着;但是每逢有人望着他的时候他总是微笑着。显然他宁死也不肯承认他觉得劳动很吃力。
列文夹在他们两人中间。在最炎热的时候,割草在他倒不觉得辛苦。浸透全身的汗水使他感到凉爽,而那炙灼着他的背、他的头和袒露到肘节的手臂的太阳给予他的劳动以精力和韧性;那种简直忘怀自己在做什么的无意识状态的瞬间,现在是越来越频繁了。镰刀自动刈割着。这时幸福的瞬间。而更愉快的瞬间是在这个时候:他们到了地头的小溪,老头子用一大把湿润的、茂盛的草揩拭着镰刀,把刀口在清澈的溪水里洗濯着,用盛磨刀石的盒子舀了一点水,请列文喝。
“我的克瓦斯怎么样,呃?好喝吗?呃?”他眨着眼说。
真的,列文从来没有喝过像这种浮着绿叶、带点白铁盒子的铁锈味的温水这么可口的饮料。接着是心悦神怡的、从容的散步,一只手放在镰刀上,这时他有闲暇揩去流着的汗水,深深吸了一口空气,观望着长列的割草人以及四周的森林和田野发生的变化。
列文割得越久,他就越是频繁地感觉到那种忘我状态的瞬间,好像不是他的手在挥动镰刀,而是镰刀自动在刈割,变成充满生命和自我意识的肉体,而且,好像施了魔法一样,不用想工作,工作竟会有条不紊地圆满完成。这是最幸福的瞬间。
只有在他不能不中止这种已变成无意识的动作而思索的时候,在他不能不绕着小丘或是难割的酸模刈割的时候,劳动才是艰苦的。老头子却很轻松地做着这事。遇到小丘,他就改变姿势,时而用靠近刀把的刀刃,时而用刀尖,以急促的突击动作从两侧刈割小丘周围的草,当他这样做的时候,他不断地观看和注意呈现在他眼前的事物:有时他拾起一枚野果吃下去或是给列文吃;有时用镰刀尖挑开小树枝;有时去看鹌鹑的巢,鸟就在镰刀下面飞走;有时去捉路上的一条蛇,用镰刀挑起来,像用叉子叉起一样,给列文看了,就把它扔掉。
对于列文和在他背后的年轻农民,这样变换动作是困难的。他们两人都陷入一种紧张的动作中,完全沉浸在劳动的狂热里,没有一面变换动作一面贪看眼前事物的余裕了。
列文没有注意到时间是怎样流逝的。要是有人问他做了多少时间,他一定会说半个钟头——而实际上已到吃午饭的时候了。当他们踏着刈割了的草走回来,老头子促使列文注意那在高高的草丛中几乎看不见的、沿着道路从四面八方向割草人走来的男孩和女孩们,他们用伸开的小胳膊抱来一袋袋面包,拿来一罐罐口上用破布塞着的克瓦斯。
“看,这些小虫子爬来了哩!”他指着他们说,用手遮住眼睛看太阳。他们又割了两排,老头子停下了。
“哦,老爷,吃午饭了!”他断然地说。割草的人们到了小河边,就跨过割了一行行草的草地,向他们放着上衣的地方走去,给他们送饭的孩子们正坐在那里等候着。农民们集合了——从远处来的聚在大车下面,近的聚在铺着草的柳树下面。
列文在他们旁边坐下;他不想走开了。
在主人面前感到拘束的心情早已消失了。农民们预备午餐。有的洗脸,年轻的在小溪里沐浴,有的在安排休息的地方,解开放面包的口袋,揭开克瓦斯罐的塞子。老头子把一片面包捏碎,放进碗里,用匙柄捣烂,从罐子里倒些水在上面,再捏一些面包进去,撒上一点盐,于是他转向东方祷告。
“哦,老爷,尝尝我的面包渣汤吧。”他说,跪在碗前。
这面包渣汤是这么甘美,竟使列文放弃了回家吃饭的念头。他和老头子一道吃着,同他谈起家常来,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并且把自己的家事和能够引起老头子兴趣的一切情况告诉了他。他觉得自己对这老人比对自己哥哥还亲,并由于自己对这个人产生的温情不禁微笑起来。当老头又站起来,做了祷告,就用草垫在头下,在小树丛下面躺下,列文也照样做了,尽管阳光下有一群群纠缠不清的苍蝇,还有小虫子叮得他那流汗的面孔和胳膊发痒,他依然立即睡熟了,直到太阳偏到矮树丛那边,照到他身上的时候才醒来。老头子早已醒了,坐在那里给小伙子们磨镰刀。
列文朝四周眺望,几乎不认得这地方了,一切都变得迥然不同。大片草场被刈割了,排列着一行行的散发着芳香的草。在夕阳斜照里闪耀着一种特异的清新光辉。河畔割了草的矮树丛,以前看不见、现在却像钢铁一样闪烁着蜿蜒的河流,站起来走动的农民们,剩下的一部分还没有刈割的草的峭壁,和在割光了草的草地上飞翔的鹞鹰——一切都是全然新奇的。列文完全醒了,他开始估量今天已经割了多少,还可以割多少。
……
年轻的和年老的都在使劲割,好像他们在竞赛一般。但是不管他们工作得多么快,他们都没有把草损坏,一排排的草还是同样整齐而准确地摆着。角落里剩下的没有割的那部分草五分钟之内就割掉了。后面的割草人刚割完他们那几排的时候,前面的人就已经把上衣搭在肩头上,穿过道路向马什金高地走去了。
当他们带着玎珰作响的磨刀石盒子走进马什金高地树木繁茂的洼地时,太阳已经落在树梢上了。在洼地中央,草长得齐腰深,柔软的、纤细的、羽毛般的,在树林中间到处点缀着三色紫罗兰。
在剪短的商议——直割呢还是横割——之后,普罗霍尔•叶尔米林走在前头;他也是一个有名的割草人,是个大个子黑头发的农民。他走上前来,又回转去,再动手刈割,于是大家排成一行跟在他后面,沿着洼地走下山坡,又走上山坡树林的边缘。太阳在树林后面落下去。露水已经降下来;割草人只有在山坡顶上才照得到太阳,但是在雾正升腾起来的山坡下边,在正对面,他们就处在凉爽的、多露的阴凉里。工作进行得很快。
散发芬芳的草给割下来的时候发出汁液饱满的声音,高高地、一排一排地堆放着。从四面齐集在刈幅很短的草地上来的割草人,合着磨刀石盒子的玎珰声和镰刀的铿锵声,磨刀石的咝咝声和欢乐的喊叫声,互相催促着。
列文还是夹在年轻农民和老头子中间。老头子穿上了羊皮袄,还是那么愉快、诙谐、动作灵活。在树林中他们不断地用镰刀割掉那在多液的草丛里长得肥肥大大的所谓“白桦菌”。老头子每遇到一个菌就弯下腰,把它拾起来揣在怀里。“又是一件送给我老婆子的礼物呢。”他总是这样说。
刈割濡湿柔软的草虽然很容易,但沿着洼地的陡峭斜坡走上走下却是件苦难的事。但是这并没有把那个老头子难倒。还是照样地挥动镰刀,他那穿着大树皮鞋的脚迈着稳重的小步子,慢慢地爬上陡峭的斜坡,虽然他衬衣下面的松垂短裤和全身,因为吃力的缘故抖动着,但他却没有放过路上一株草或一个菌,而且还不断地跟农民们和列文说着笑话。列文走在他后面,每当他手里拿着镰刀爬上或是空着手也很难爬上去的险峻斜坡的时候,常常感觉到他一定会跌倒。但是他竟爬上去了,而且做了他必须做的事。他感到好像有一种外力在推动他。
马什金高地的草割完了,农民们割掉了最后一排草就穿上上衣,快活地走回家去。列文跨上马,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农民们,向自己家里驰去。从山坡上,他回头望了一眼;他望不见他他们,因为从山谷里升起的浓雾把他们遮住了;他只听见粗犷愉快的谈话声,笑声和镰刀的玎珰声。

《列夫·托尔斯泰文集》的笔记-托尔斯泰:乐园 - 托尔斯泰:乐园

那人没干什么有用的事,他只有各种各样的奇怪的想法。
他把一生都用来做好各种琐事,当他最终发现自己身处乐园时,着实吃了一惊。
现在,那向导由于失误把他领到了乐园里——只有善良而忙碌的灵魂才能进入乐园。
在这乐园里,这人沿着道路闲逛,结果成了为着急办事而赶路的人们的障碍。
他从路中间退到路边,人们警告他说他踩踏了刚刚播下的种子。被人一推,他就跳起来;被人一催,他就继续前行。
一个姑娘忙得不可开交,前来井边汲水。她的双脚一路奔跑,如同敏捷的手指在竖琴的琴弦上滑动。她急匆匆地把头发随意打成了一个结,蓬松的卷发披在她的前额,直探入她黑色的双眸。
那人对她说:“你愿意把你的水罐借给我吗?”
“我的水罐?”她问道,“用来汲水?”
“不,我想在上面画一些图案。”
“我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姑娘轻蔑地反驳道。
现在一个忙碌的灵魂是没有机会跟一个无所事事的人斗的。
姑娘每天都在井边遇见他,他每天都重复同样的探问,直到最终她告饶。
我们这人在水罐上画画,用的是一些古怪的颜色,而线条则有如神秘的迷宫。
姑娘拿过水罐,一边转着圈看,一边问:“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任何意思。”他答道。
姑娘把水罐带回了家。她把它拿到各种不同的灯光下,力图明察其中的神秘。
晚上,她离开床,点燃灯,从各个视角盯着它看。
这是她平生第一次看到一件没有任何意义的东西。
第二天,那人又出现在井边。
姑娘问道:“你想要什么呢?”
“我要更多地为您效劳。”
“效什么劳呢?”姑娘询问道。
“请允许我用各种颜色的丝线编织成缎带,供你扎起你的头发。”
“有必要吗?”她又问道。
“没有任何必要。”他坦承道。
缎带织好了,从此她把许多光阴都花在了她的头发上。
在那个乐园里,那正当而好生利用的时间开始显现出没有规则的裂缝。
长老们为此而烦恼,他们召开了讨论会。
向导坦白承认自己犯了大错,说他把一个错误的人带到了一个错误的地方。
那个错误的人被传唤而至,他的头巾色彩鲜明,明白显示了那向导犯下的是一个多么大的错误。
长老中的首领说:“你必须回到尘世去。”
那人发出了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我早就准备好了。”
那姑娘头上扎着缎带,插话说:“我也准备好了。”
那首领平生第一次面临这样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场面。

《列夫·托尔斯泰文集》的笔记-一个人需要多少土地 - 一个人需要多少土地

  从前有一个农民名叫帕霍姆,为了养家糊口,他辛勤劳动,却没有属于自己的一片土地。他一直和四邻一样贫困。“尽管我们从小就在土地上耕耘,但我们农民到头来仍将一无所有。只要我们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情况就大不相同了。”他经常想。
  在帕霍姆的邻村住着一位夫人,她是一个小地主,拥有大约300公顷的地产。一年冬天有传闻说她打算把自己的土地卖掉。帕霍姆还听说自己的一位邻居准备购买其中50公顷,这位夫人同意先收一半现金,另一半一年之后付清。
  “瞧,”帕霍姆对妻子说,“别人正在买土地,我们也应该买上50公顷左右的地。如果没有自己的土地,生活根本无从谈起。”
  于是他们全家人集思广益,考虑用什么办法才能买到土地。他们积攒了100卢布,卖掉了一匹马驹,一半蜜蜂,还让自己的一个儿子给人家做长工以便提前拿到报酬。帕霍姆还从妻子的弟弟那里借了一部分钱,才凑够了买地的一半钱。帕霍姆选好了一块50公顷的土地,然后来到那位夫人家付了钱。
  就这样,帕霍姆有了自己的土地。他借来种子,开始耕种,并获得了一个好收成。他用一年时间就偿清了债务及欠妻弟的钱。于是他也成了一个地主,可以耕种自己的土地,在自己的土地上晒干草,砍自己的树,在自己的牧场上放牛。当他去耕地或者察看庄稼、草地的长势时,心中充满了欢乐。那里生长的青草与盛开的鲜花在他看来都与众不同。以前,他从那里经过时,觉得与别的土地没有什么不同,但现在大不相同了。
  一天,帕霍姆正坐在家中,一个从村中经过的农民来到他身边。帕霍姆问他从什么地方来,那陌生人回答说他从伏尔加河对岸来,然后说那里有人在大量卖地,许多人都去那里买地。他说那里的土地非常肥沃,大麦可以长到与马一般高,庄稼密得割上五镰就可以捆一大捆。他说,一个农民去的时候还两手空空,但现在已经拥有六匹马和两头牛了。
  帕霍姆的心中充满了渴望。“如果别人能在其他地方活得很好,”他心中想到,“我为什么要呆在这里受穷呢?我应该卖掉这里的土地与田产,然后带着钱去那里寻求新发展。”
  于是帕霍姆卖掉土地、田产和牲口,获了不少利,然后把全家迁往新地方。那个农民说的一点也不错,帕霍姆的生活比以前强了十倍。他买了大片的耕地与草场,还养了许多牲口。
  起先,由于忙于盖房定居,帕霍姆对一切还比较满意,但在他习惯了这里的一切之后又开始想:即使在这里生活他也不满足。他想种更多的麦子但是苦于自己的土地太少。“如果这些土地都属于我,该有多好啊。”帕霍姆想。
  一天,一位由此经过的土地商说他刚从遥远的巴什基尔来,他在那里仅用一千卢布就买下了五百多公顷的土地。
  “你只需与那里的头领搞好关系即可。”他说,“我送了价值大约一百卢布的睡衣和地毯,还有一盒茶叶。我获得的土地的价格很低,每公顷还不到两个卢布。”
  “你瞧,”帕霍姆心想,“在那里我能获得比现在多十倍的土地。我必须试一下。”
  于是帕霍姆把田产交给自己的家人看管,然后带着一个仆人启程了。按照那位商人的建议,他们在途中的一个小镇上买了一盒茶叶、几瓶葡萄酒及一些别的礼物。走了七天,他们来到了巴什基尔人搭帐篷的地方。
  这些人一看到帕霍姆两个人就走出帐篷,把他们围起来。他们向帕霍姆递来茶水及马奶酒,并杀了一只羊招待他。帕霍姆从车上取下礼物,送给巴什基尔人,然后告诉他们自己是来买土地的。巴什基尔人听了他的话看上去非常高兴,告诉他必须和他们的头领谈这件事。于是他们把头领叫来,说明了帕霍姆的来意。
  那位头领听了一会儿,点头让他们静一下,然后对帕霍姆说道:“就这样吧,你想选哪块地就选哪块地,这种地我们有很多。”
  “价格怎么计算?”帕霍姆问道。
  “我们的价格一直不变:一天1000卢布。”
  “一天?这是什么单位?那相当于多少公顷土地?”
  “我们不知道如何计算,”那位头领说道,“我们以天为单位卖地。你一天走多远,走过的土地都是你的。而价格是一天1000卢布。”
 帕霍姆吃了一惊。“一天可以走过很大一片土地。”他说道。
  那位头领听了大笑一阵。“走过的土地都是你的!”他说道,“但有一个条件:如果你不能在当天返回出发地点,你就将白白失去那1000卢布。”
  “那么,我怎样在我走过的土地上做记号呢?”
  “嗨呀,我们将跟随你去任何地方,然后在那儿等你。你必须从那个地方出发,手里拿着一把铁锨转一圈。你认为在什么地方做记号合适,就在什么地方做。要在每个转弯的地方挖个洞,并堆上一些草。你想转多大的圈,随你便。但是在太阳落山之前你必须返回出发地点。你走过的全部土地将属于你。”
  帕霍姆听了非常高兴。他和头领商定第二天清晨就出发。他们相约明天早晨天一破晓就集合,然后在太阳升起之前赶到出发地点。
  当晚,帕霍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他头脑中想的全是土地的事。
  “我将获得多么大的一块土地呀!”他想,“我将把其中最贫瘠的卖掉,或者租给其他农民耕种,把最肥沃的留着自己种。我要买上四五头牛,并雇上两个长工。耕地大约有一百五十公顷,其他的地上我将放牧牛羊。”
  他透过敞开的房门向外面望去,发现黎明就要到来了。
  “现在该起床了,”他想到,“我们应该出发了。”
  他起床,把睡在牛车里的仆人叫醒,吩咐他把牛套好,然后去叫巴什基尔人。
  “现在该去草原丈量土地了。”他说道。
  巴什基尔人做好准备,开始动身。他们有人骑马,有人坐车。帕霍姆和仆人赶着自己的牛车,手拿铁锨随后跟上。他们来到草原上时,天气已经开始变得有些发热。他们爬上一个小山丘,然后从马上或车上下来,集中坐在一处,他们的头领来到帕霍姆面前,用手指着广袤的平原说道:“你瞧,”他说,“你能看到的所有这些土地都是我们的。你可以获得其中任何一块。”
  看着这片土地,帕霍姆的双眼充满了喜悦:这是一片处女地,像手掌一样平整,像罂粟花种子一样乌黑,而且在洼地中生长着各种齐胸高的杂草。
  头领摘下自己的狐狸皮帽,放在地上说道:“这是标记。从这里开始,然后返回来。你走过的所有土地都将属于你。”
  帕霍姆拿出钱放在帽子上,脱下大衣,只穿一件外套。他勒了勒腰带,把一袋面包放进怀中,在腰间挂上一个水袋,向上拉了拉皮靴筒口,然后从仆人手中拿过铁锨,准备出发。他考虑了一下应该走哪条路——哪个方向都充满了诱惑。
  “不管怎样,”他最后决定,“我将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前进。”
  “我必须争分夺秒。”他想,“现在空气凉爽,走路非常轻松。”
  阳光刚一升上地平线,帕霍姆就把铁锨往肩上一扛,从山丘上走下来。
  起先,帕霍姆走得不慌不忙。走了1000码后,他停下来在地上挖了一个坑并在上面堆了一些草,以便让人看得更明显一些。然后他继续向前走。既然现在走起路来非常轻松,他便加快了步伐。一会儿之后,他又挖了一个坑。
  帕霍姆回头望了一下。在阳光的映照下,小山丘及上面的人与闪闪发光的车轮看得还很清楚,天变得越来越热,他脱下外套,搭在肩上继续往前走。现在变得太热了,他抬头看了一眼太阳,该是吃早饭的时候了。
  “现在往回走还太早。”他自言自语道。
  他坐在地上,脱下靴子,然后把它们系在腰带上,接着向前走。现在他感觉轻松多了。
  “我再向前走上三英里,”他心想,“然后再向左转。这片地真不错,不要未免太可惜了。越向前走,土地看上去越好。”
  他又向前走了一会儿。他再次回头张望,发现小山丘已几乎看不清了,而站在上面的人看上去就像是一群小蚂蚁。他只看到那里有什么东西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他停下来,挖了一个大坑,并在里面堆了一些草皮。接着他把水袋从腰带上解下,喝了一口水,然后向左边拐去。他向前走啊走啊,草很深,天气也非常热。
  帕霍姆开始觉得自己有些累了。他抬头看了一眼太阳,发现已经是中午了。
  “好吧,”他想,“我必须休息一会儿。”
  他坐下来,吃了一些面包,喝了几口水。但是他没有躺下,因为他想如果那样做,自己会睡着的。坐了一小会儿之后,他便又开始赶路了。起先他走得非常悠闲,腹中的食物为他增添了力气。但是天变得燥热难当,他觉得自己睡意沉沉。然而他还是坚持向前走,边走边想:“现在受一个小时的罪可以换来一生的幸福。”
  他又沿着这个方向走了很长一段路,正想向左拐,突然发现前面有一个湿润的深坑:“不要这个坑有点太可惜了,”他想,“可以在那里种桑麻。”于是他穿过深坑,在另一边挖了一个洞,然后才拐弯。帕霍姆向远处的山丘望去,燥热的空气使他的视线有些模糊:山丘似乎在抖动不已,在热气的遮挡下几乎看不到上面的人了。
  “啊!”帕霍姆想,“我走得太远了,这次我必须缩短距离。”于是他加快步伐开始走第三条边。他抬头望了一眼太阳:它已经走完了从天空正中央到西方地平线一半的距离,而他第三条边却还没有走完两英里路。他离目标还有很远的距离。
  “不,”他想,“尽管我的土地看上去不很对称,但我现在必须沿直线赶快往回赶。我走得够远的了,我已经获得了不少土地。”
  于是帕霍姆赶忙在地上挖了一个坑,然后转身径直向山丘奔去。他现在全身都湿透了,双脚被荆棘刺得又疼又肿,双腿开始不听使唤。他渴望休息一会儿,但这根本不可能,因为他必须在太阳落山之前赶回去。太阳不等人,它现在离地平线越来越近了。
  “上帝啊,”他心想,“如果我刚才不那样贪婪,该有多好啊!如果我迟到了可该怎么办!”
  他继续向前走啊走啊,尽管双腿好像绑上了重重的铅块,他还是不断地加快速度。他疾步而行,但离山丘还是很远。他开始跑起来,将外套、皮靴、水袋与帽子一件一件扔掉,只留下铁锨做拐杖。
  “我可怎么办啊,”他又开始想,“我太贪心了,结果毁掉了一切。在太阳落山之前,我是赶不到目的地了。”
  这种恐惧感更使他喘不上气来了。帕霍姆继续向前奔跑,被汗水浸透的衬衫与裤子紧紧贴在身上。由于干渴,他的双唇都干裂了。他的胸部急促地起伏着,就像铁匠的风箱,心跳如同铁匠手中的锤子,不停地抬起又落下。他的双腿也不听使唤,仿佛不属于自己似的。帕霍姆一想到自己可能会疲劳而死,心中不禁充满了恐惧。
  尽管害怕死亡,他还是没有停住脚步。“我已经跑了这么远一段路,如果再停下来,他们会说我是个傻瓜的。”他心里想。于是他继续跑下去。离山丘越来越近,而且已经听到巴什基尔人的喊叫声。这喊声更灼疼了他的心。他拿出最后的力气向前跑去。太阳离地平线不远了。烟雾中的太阳看上去大大的,红红的。残阳如血,太阳眼看就要落山了,他离目标仅有咫尺之遥了。帕霍姆已经能够看到山丘上的人们正在向他招手,敦促他加快速度。帕霍姆鼓起最后一点力气,向前疾跑。他弯着腰,以免向后倒去。就在他到达山顶的一刹那,天空突然一下黑了下来。他又抬头看了看天空——太阳已经落山了!他大喊一声:“我所有的努力都落空了。”他正准备停下脚步,却突然听到巴什基尔人仍在对着他呼喊。他这才意识到:尽管从他所处的低处看去太阳似乎已经落山,但是山丘上的人们还能看到太阳。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向山顶跑去。上面仍然很明亮。他来到山顶,看到了那顶帽子。在太阳落山之前,那位头领两手叉着腰,大笑起来。帕霍姆又一次想起了自己的梦想,他大喊一声,双腿一软,身体向前一扑,用手去拿帽子。
  “啊,真是个男子汉!”头领感叹道,“他已经获得了很多土地!”
  帕霍姆的仆人跑过来想把他扶起来,却发现他正在吐血。帕霍姆死了!
  巴什基尔人咂咂嘴,表示他们的同情。
  他的仆人捡起那把铁锨,在地上挖了一个坑,把帕霍姆埋在了里面。帕霍姆最后需要的土地只有从头到脚六英尺那么一小块。

《列夫·托尔斯泰文集》的笔记-第358页 - 第九卷 《安娜》第三部,列文视察村庄

列文更注意地凝视着伊万•帕尔梅诺夫和他的妻子。他们正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把干草装上车去。伊万•帕尔梅诺夫站在车上,接收,放好,并且踏平大束的干草,那是他年轻美丽的妻子灵巧地递给他的,她先是一抱一抱地递上来,后来才用叉子叉上。年轻的农妇从容愉快而敏捷地劳动着。压紧的干草不容易叉上她的叉子,她先把干草耙松,用叉子刺进去,然后用敏捷有弹性的动作将整个身子的重量压在叉上,然后立刻把她系着红带的背一弯,挺起身子,昂起她那白衬衣下面丰满的胸部,灵活地转动叉子,一束束干草高高地抛上车去。伊万显然想尽力使她不要多费力气,连忙大大地张开两臂接了她投来的一束束干草,把它们平平地摊放在车上。当年前的农妇把最后剩下的干草耙拢来的时候,她拂去落在她脖颈上的草屑,理了理垂到她那还没有被太阳晒黑的白皙前额的红头巾,爬到车底下去捆扎。伊万指点她怎样把绳子系在横木上,听她说了句什么,他大声笑出来。在两人的表情上可以看出强烈富于青春活力、刚刚觉醒的爱情。
干草车捆好了。伊万跳下来,拉着缰绳牵走了那匹温顺毛色光滑的马。他年轻的妻子把耙子投掷在大车上,就迈着有力的步子,摆动着两臂,走到围成一圈在跳舞的妇人们那里去。伊万驶到大路上,加入其它载重大车的行列中去。农妇们花花绿绿的衣衫闪烁着异彩,把耙掮在肩上,高声喧笑着跟在大车后面走着。一个粗声粗气、未经训练的女人声音募地唱起歌来,唱到叠句的时候,随即有五十个不同的、健康有力的声音,有的粗犷,有的尖细,又从头合唱起这支歌来。
妇人们唱着歌渐渐走进列文,他感到好像一片乌云欢声雷动地临近了。乌云逼近了,笼罩住他,而他躺着的草堆,以及旁边的草堆、大车、整个草场和辽远的田野,一切都好像合着那狂野而快乐的,掺杂着呼喊、口哨和拍掌的歌声的节拍颤动起伏着。列文羡慕她们这种健康的快乐;他渴望参与到这种生活的欢乐表现中去。但是他什么都不能做,只好躺着观看倾听。当农民们和歌声一道从视线和听觉中消失的时候,一种由于孤独,由于身体不活动,由于他的愤世嫉俗而引起的沉重的忧郁之情就袭上列文的心头。
几个为干草的事和他争吵得最凶的农民,他责骂过的、想要欺骗他的农民,正是这几个农民愉快地向他点头致意,显然没有也不能怀恨他,对于曾经想要欺骗他这件事,不但毫不懊悔,而且连记都不记得了。一切都淹没在愉快的共同劳动的大海中。上帝赐予了岁月,上帝赐予了力量。岁月和力量都贡献给了劳动,而报酬就在于劳动本身。劳动是为了谁?劳动的结果又怎样?这些都是无所谓的考虑——无关宏旨的。
列文常常叹赏这种生活,他常常对于过着这种生活的人抱有羡慕之意;但是今天第一次,特别是由于看了伊万•帕尔梅诺夫对他年轻妻子的态度而深受影响,他的脑海里明确地浮现出这样的念头,他能否把他现在所过的乏味不自然的无所事事的独身生活换取这种勤劳纯洁、共同的美好生活,这全在他自己。
坐在他旁边的老头子早已回家去了;人们都已星散。住在近处的回家了,远处来的聚在一起晚餐,在草场上过夜。列文没有被人们看到,依旧躺在草堆上,还在凝望、静听和沉思。留在草场上过夜的农民们在短短的夏夜里几乎整夜不眠。起初可以听见大家一道晚餐欢乐的谈笑声,随后又是歌声和哄笑。
漫长的整整一天的劳动在他们身上除了欢乐以外没有什么留下任何痕迹。在黎明之前,一切都寂静了。除了沼地里不停的蛙鸣,和笼罩草场的破晓前晨雾里发出的马的喷鼻声以外,再也听不到夜晚别的声音了。清醒了,列文从草堆里爬起,仰望着繁星,他知道夜已经过去了。
“哦,我做什么好呢?我怎样着手呢?”他自言自语,极力想替自己把他在这短短的一夜里体会到的一切思想感情表达出来。他所体会到的一切思想感情,分成了三个不同的思路。一个是抛弃自己过去的生活,抛弃自己完全无用的学识和教育。这种抛弃会带给他快乐,而且对他来说是简单容易的。另一类的思想和想象是有关他现在所渴望过的生活。他明晰地感觉到这种生活的单纯、纯洁和正当,而且深信他会在这种生活中寻到他所痛感缺乏的满足、平静和高尚品德。但是第三类的思想却围绕着怎样使旧生活转变成新生活的问题。而这里面他没有一个念头是明确的。“要娶妻吗?要劳动和有劳动的必要吗?离开伯克罗斯科耶吗?买地吗?加入农民一起吗?娶一个农家女吗?我怎样办才好呢?”他又问自己,依旧找不出答案。“不过,我整整一夜没有睡,我想不清楚了,”他对自己说,“我以后会想通的吧。有一件事是确实无疑的,这一夜把我的命运决定了。我过去所做的家庭生活的美梦都是荒谬的,简直不是那么回事,”他对自己说,“一切都简单得多,好得多……”
“多么美呀!”他仰望着正在他头上天空中央那片洁白的羊毛般的云朵所变幻出的奇异珍珠母贝壳状云彩,这样想。“在这美妙的夜里,一切都多么美妙啊!那贝壳一下子是怎样形成的呢?刚才我还望着天空,什么也没有,只有白白的两条。是的,我的人生观也是这样不知不觉地改变了!”
他走出草场,沿着大路向村子走去。微风吹拂,天空显得灰暗阴沉。在光明完全战胜黑暗的黎明将要来临之前,通常总有一个幽暗的顷刻。


《列夫·托尔斯泰文集》的笔记-第1029页 - 第九卷,《安娜》,第八部,列文的领悟

这是一年中最紧张的农忙季节,那时候,所有的农民在劳动中都表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自我牺牲的紧张精神,那是在任何其他的生活条件下都没有表现过的,要是露出这种品质的人们自己很看重它,要是它不是年年如此,要是这种紧张劳动的成果不是那么平常的话,那它就会得到很高的评价的。
收割或者收获黑麦和燕麦,装运,割草,翻耕休耕地,打谷子和播种冬小麦——这一切看起来好像都很简单平凡;但是要干完这一切,就需要全村的人,老老少少,毫不间歇地劳动三个个星期,而且比往常要艰苦三倍,靠着克瓦斯、葱头和黑面包过日子,夜里打谷和搬运谷捆,而且一天二十四小时内睡不到两三个钟头。全俄国每年都是这样的。
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在乡下度过,而且同农民有着密切联系,在这种大忙的时刻,列文总感觉到农民们这种普遍的兴奋心情感染了他。
一大早,他就骑马到第一批播种黑麦的地方,然后又到运去燕麦堆成垛的地方,当他妻子和姨姐起床的时候就回家去和她们一道喝咖啡,接着又步行到农场,那里安装好的一架新打谷机就要打谷了。
一整天,当他同管家和农民们讲话的时候,当他在家里跟他妻子、多莉、她的孩子们和他的岳父谈话的时候,除了农务以外,列文翻来覆去老想着他当时很关心的那个问题,在一切里寻找着整个问题有关系的东西:“我到底是什么?我在哪里呢?我为什么在这里?”
列文站在一所新盖好房顶的谷仓——尚未落尽树叶、还散着香气的榛树枝作板条,茅屋顶用新剥去皮的白杨木做房梁——透过敞开的大门凝视着打谷时回旋飞扬的干燥而刺鼻的灰尘,时而凝视着被炙热的阳光照耀着的打谷场上的青草和刚刚从谷仓里搬运出来的新鲜麦秆;时而凝视着长着花斑头顶和白胸脯的燕子,它们啁啾着,鼓动着翅膀飞进屋檐下,歇落在门口的亮处;时而凝视着在阴暗的、尘土飞扬的谷仓里奔忙的人们,于是他心上产生了无数的怪念头:
“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呢?”他想。“我为什么站在这里,强迫他们劳动呢?他们为什么全都这么卖力,而且极力在我面前表现得非常勤奋呢?我认识的这位马特列娜老婆婆这么拼命是为什么(失火的时候一根大梁打中了她,我曾为她医治过)?”他想,望着 瘦削的农妇,她正用耙子把谷子耙拢来,她的晒得黑黝黝的赤脚在高低不平的坚硬打谷场上吃力地走着。“当时她身体复原了,但是今天或者明天,或者十年之内,人们就会埋葬她,于是她什么而已不会遗留下来,而那个以那样灵活而细腻的动作扬掉麦穗上的谷壳、穿红衣服的漂亮姑娘也什么都不会留下来。人们也会埋葬她,还有那匹斑马,那是不久的事了呢?”他深思着,望着一匹肚子一起一伏、鼻孔胀大、呼吸急促的马,它正踩着在它身下转动的斜轮子。“他们会埋葬了它,而那个正在把谷子放进机器里、蜷曲的胡须上落满糠皮、白肩膀上的衬衫破了一大块的费奥多尔,也会被人们埋葬掉。而他却还在解谷捆,吩咐事情,对妇女们吆喝,手脚利落地把转动着的轮子上的皮带整理好了。况且,不仅仅是他们,我也会被人们埋葬掉,什么也不留下来呢。这都是为什么呢?”
他想着这个,同时看了看表,计算他们一个钟头之内可以打多少。他必须知道这个,好据此来定每天的工作定额。
……
列文和费奥多尔谈起这块地来,打听那个村落里的一个富有的、人品很好的农民普拉东,明年会不会租那块地。
“地租太高,普拉东缴不起,康斯坦丁•德米特里奇,”那个农民回答,从被汗水湿透的衬衫怀里摘下黑麦穗。
“但是基里洛夫怎么缴得起呢?”
“米秋赫(那个农民这么轻视地称呼那个打扫院子的),康斯坦丁•德米特里奇,他怎么会缴不起呢!这家伙很会压榨别人,他还会从中捞一笔呢。他连个基督徒都不可怜的!可是福卡内奇大叔(他这样称呼普拉东老头),难道他会剥削别人吗?他借钱给别人,有时就算了,有时不要全都归还。这全看是什么人呀!”
“但是他为什么不要人家还钱呢?”
“哦,可见人跟人不同啊!有一种人只为了自己的需要而活着,就拿米秋赫说吧,他只想填满肚皮,但是福卡内奇可是个老实人。他为了灵魂而活着。他记得上帝。”
“他怎么记得上帝呢?他怎么为灵魂活着呢?”列文几乎喊叫起来。
“您知道怎么样的,正直地,按照上帝的意旨。您要知道,人跟人不同啊!譬如拿您来说吧,您也不会伤害什么人的……”
“是的,是的,再见!”列文说,激动地透不过气来,于是扭过身去,拿起手杖迅速走回家去了。一听到那个农民说普拉东为他的灵魂正直地按照上帝的意旨活着,一些模糊的、但是意义重大的思想就涌上他的心头,好像从封锁着它们的地方挣脱出来一样,全都朝着一个目标冲去,在他的脑海里回旋着,以它们的光彩弄得他头昏目眩。

列文沿着大路迈开大步走着,他所留意的与其说是他的思想(他还不能清理出个头绪),毋宁说是那种他以前从来体验过的心情。
那个农民所说的话在他心里起了像电花一样的作用,那把些不住地萦绕在他心头的散漫无力的各别的思想突然改变了和融合成一个整体。这些思想,甚至在他谈论出租土地的时候,就不知不觉地盘踞在他心头了。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灵里有某种新的东西,他愉快地探索着这种新的东西,但是却不知道它是什么。
“活着不是为了自己的需要,而是为了上帝!为什么上帝呢?还有比他所说的话更无意义的吗?他说一个人不应该为了自己的需要活着,那就是说,一个人不该为了我们所理解的、我们所迷恋的、我们所渴望的东西活着,而是为了某种不可思议的东西,为了谁也不了解、谁也无法下定义的上帝活着。这又是什么呢?我不明白费奥多尔这些荒谬无稽的话吗?明白了的话,我怀疑它们的真实性吗?我认为它们是愚蠢、含糊、不确切的吗?
“不,我了解得完全和他了解的一样,比我了解人生中的任何事情都透彻,都清楚;这一点我一生都没有怀疑过,而且也不可能怀疑。非但我一个人,所有的人,全世界都充分理解这个。人难免对别的东西发生怀疑,但却没有人怀疑过这个,而且大家总是同意这点。
“费奥多尔说基里洛夫,那个打扫院子的,是为了他的肚皮活着。这是可以理解的、合情合理的。我们所有的人,作为有理性的生物,都不得不为自己的肚皮活着,而突如其来的,这位费奥多尔却说为了肚皮活着是错误的,应该为了真理,为了上帝活着,而他略一暗示我就领悟了。我和千百万人,千百年前的人和那些现在还活着的人:心灵贫乏的农民们和深思熟虑过、而且论述过往事的学者们,全都用含糊的言语讨论着这件事情——而那件事我们全都同意的:我们应该为什么活着,什么是好的。我和所有的人只有一种确切的、不容怀疑的、清楚的知识,而这种知识是不能用理智来说明的——它是超乎理智的,不可能有任何原因,也不可能有任何结果。
“如果善有原因,那就不是善了;如果善有结果——有报酬,那也就不是善了。因此善是超出因果关系的。
“而这就是我所知道的,我们所有的人都知道的。
“而我却在寻找奇迹,因为看不见能使我信服的奇迹而感到遗憾!物质的奇迹会诱惑我。但这里,就在我周围,却有一种奇迹,一种唯一可能存在、永远存在的奇迹,而我却没有注意到。
“还有什么比这更大的奇迹呢?
“难道我找到了这一切的解答吗?难道我的痛苦真的结束了吗?“列文一边想,一遍沿着灰尘弥漫的道路大步走着,忘却了炎热,也忘却了疲倦,感到一种解除了长期苦痛的轻快之感。这种感觉是那么令人愉快,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他激动得透不过气来,再也不能往前走了,于是他离开大路,走进树林里,坐在白杨树荫里未割的草地上。他把帽子从冒汗的额头上取下来,支着臂肘,躺在多汁的、宽叶的树林里的草地上。
“是的,我一定要冷静地想想,弄明白,”他想,聚精会神地凝视着他前面未践踏过的青草,注视着一只绿色甲虫的一举一动,它正沿着一株速生草的草茎爬上去,在爬的时候被茅草的叶子阻挡住了。“一切从头做起,”他自言自语,把茅草的叶片扳到一边,使它不致挡住甲虫的路,又弄弯了一个叶片,使那只虫子可以从上面过去。“是什么使我这么高兴呢?我发现了什么呢?”
“以往我总是说,在我的身上,在这棵青草上和那只甲虫(你看,它并不想到那棵草上去,却展开翅膀飞走了)身上,按照物理、化学和生物学的定律,正在发生物质变化。在我们所有的人身上,包括白杨、云彩和星云在内,都在进化的过程中。从什么进化来的?进化成什么呢?永无休止的进化和斗争……好像在无穷之中可能有什么趋向和斗争似的!而使我惊奇的是,尽管我尽力沿着这条思路深思熟虑,但是人生的意义,我的冲动和欲望的意义却仍然没有向我显示。我的冲动的念头是那么明显,使得我总是按照它生活,而那位农民对我说他‘为了上帝,为了灵魂活着’的时候,我不由得又惊奇又高兴了。”
“我什么也没有发现。我不过发现了我所知道的东西。我了解了那种不但过去曾赋予我生命、而且现在也在赐给我生命的力量。我从迷惑中解脱出来,认识了我主。
于是他简略地在心里回顾了一遍他最近两年来整个的思路,那是随着看见他没有希望痊愈的亲爱的哥哥而产生的清晰而明显的死的念头开始的。
那时他第一次清楚地看到,在所有人面前,在他自己面前,除了痛苦、死亡和永远被世间忘却以外一无所有,于是他断定这样活下去是不可能的,他要么得把生命解释清楚,使它不要像是什么恶魔的恶意嘲笑,要么就得自杀。
但是他既没有做这件事,也没有做那件事,反而继续活下去,继续思考和探索着,甚至同时结了婚,体验到许许多多的乐趣,而且当他不考虑他的生命的意义时他还是很幸福的。
这是什么意思呢?这就是说他生活得很好,可是思想不对头。
他靠着随着他母亲的乳汁一同吸进去的精神上的真理而生活着(他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是在思想上他不但不承认这些真理,而且还费尽心机来回避它。
现在他明白了,多亏把他教养成人的信仰,他才能够活下去。
“如果我没有这些信仰,而且如果不知道一个人应该为上帝活着,而不是为了自己的需要活着,我会成为什么样的人,而且我会怎么度过我的一生呢?我一定会抢劫、说谎和杀人!构成我生活中主要的快乐的东西也就根本不存在了。“虽然他拼命想象,但是他怎么也想象不出,如果他不知道他为了什么活着,他会成为一个怎样兽性的人。
“我找寻我问题的答案。但是思想却不给予我的问题一个答复——它和我的问题是不相称的。生活本身给予了我这个答案,从而我认识了什么是善,什么是恶。而这种知识我是用什么方法也得不到,但却是赐给了我,就像赐给了所有的人一样,所以赐给我,就是因为我从任何地方也不可能取得它。
“我从哪里得到的呢?凭着理智我能够做到一定要爱自己的邻居,而不要迫害他们的地步吗?我小的时候人们就对我这么说,而我就高兴地相信了,因为他们对我说的是已经在我的心灵里存在的东西。但是谁发现的呢?不是理智!理智发现了生存竞争和要求我们迫害所有妨碍我们满足欲望的东西的法则。这就是理智所作的推论。但是爱人如己的法则是理智不可能发现的,因为这是不合理的。”
“是的,骄傲!”他自言自语,翻过身去趴在地上,动手把叶片打成一个结子,极力不要把它折断。
“不但是心灵上的的骄傲,而且是心灵上的愚蠢。而主要是欺诈,简直是心灵上的欺诈。就是心灵上的欺诈。”他重复说。

列文还回想起多莉和她的孩子们中最近发生的一件事。孩子们,无人照管,在蜡烛上煮起覆盆子来,像喷泉似的往嘴里倒牛奶。他们的母亲发觉了他们在玩这种把戏,就当着列文的面教导他们说,这种捣乱给大人们添了多少麻烦,都是为了他们费力伤神,如果他们打碎了茶杯,他们就没有东西用来喝茶,如果他们泼了牛奶,他们就没有东西吃,会饿死的。
孩子们听他们母亲说这些话的时候所流露的平静、无精打采的不相信的神情使列文大吃一惊。他们伤心的只是他们有趣的游戏被打断了,母亲所说的话他们一个字也不相信。他们不能相信,因为他们想象不出他们所能享用的分量,而且也想象不出他们所糟蹋的就是用来维持生活的东西。
“这全是自然而然得来的,”他们心里想,“这一点也没有意思,一点也不关紧要,因为过去是这样,将来也会这样,永远都会这样。这事用不着我们操心,都给我们准备好了;但是我们却要发明一切独特的、新奇的花招。所以我们就想起来把覆盆子放在杯子里,搁在蜡烛上煮,而且想把牛奶像喷泉一样互相倒在嘴里。这很有趣,而且很新奇,一点也不比用杯子喝差哩。”
“在理智上探求自然力的意义和人生的目的时,难道我们,难道我,不都是这样做的吗?”他继续想下去。
“当人通过一种对于人来说是新奇而不自然的思路,给导向一种他早已知道、而且他确切知道少了就活不下去的知识时,所有的哲学理论不都是这样的吗?事先就知道人生的主要意义,像那个农民费奥多尔那样确切无疑,而且一点也不比他清楚,只想凭着靠不住的推理方法回到尽人皆知的题目上去,这在每个哲学家的理论发展上不都是显而易见的吗?
“哦,假定丢下孩子们不管,让他们自己去取或者去做碗碟,去挤牛奶,以及诸如此类的事。他们还会淘气吗?不,他们会饿死的!哦,假定丢下他们,让他们怀着满腔热情和思想,却没有上帝和造物主的概念,或者完全不明白什么是善,不了解道德上恶的意义,那将会如何!
“没有这些概念,就不用想建立起任何东西来!
“我们只想破坏,因为我们精神上是满足的。我们的确像小孩子一样。
”我和农民共有的那种可喜的知识,只有它才给了我宁静的心情的那种知识,是从哪里来的呢?我是从哪里得来的?
“我,是受信奉上帝的观念教养大的,是一个基督徒,我的一生中充满了基督教所赐予我的精神上的幸福,我的身心盈溢着这种幸福,而且依靠它生活,可是我,却像个孩子一样,不了解它,想破坏它,那就是说,我想要破坏我用来维持生活的东西。但是只要一到生命的紧要关头,我就像孩子们饥寒交迫的时候一样,我就转向了‘他’,而且我还不如那些因为淘气而挨母亲责骂的孩子,我不觉得我的那种幼稚的胡闹想法是不对的。
“是的,我所知道的东西,我不是凭着理智知道的,而是因为赐给了我,显示给我了,而且我是从记在心里的、由于信奉教会所宣布的主要的东西而知道的。
”教会?教会?“列文重复说。他翻过身去,用手肘撑着身子,开始眺望远方,望着正朝那边的小溪走来的一群牲口。
“可是我能够相信教会传播的全部道理吗?”他想着,想用各种各样能够破坏他现在平静心情的事情来考验自己。他故意回想着一向最使他觉得奇妙和疑惑不解的教会的教义。“创造世界?不过我怎么解释生存呢?用生存吗?什么都不用吗?还有魔鬼和罪恶呢?我怎么说明罪恶呢?……救世主呢?
”但是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而且除了对我和对所有的人都讲过的,什么都不可能知道。“
于是他现在觉得没有一条教会的教理能够破坏主要的东西——就是作为人类唯一天职的、对于上帝和对于善的信仰。
教会的每条教义与其说是表示为个人需要而服务的信念,不如说表示为真理而服务的信念。每一条教义不但不会破坏这种信念,而且在完成那种在世界上不断地出现的伟大奇迹是万不可少的,这种奇迹使得每一个人,千百万各色各样的人:圣贤和愚人、儿童和老人、农民们、利沃夫、基蒂、国王和乞丐都可能确切地了解同样的事情,而且构成一种精神生活,只有这种生活才值得过,只有这种生活才是我们所看重的。
仰卧着,他现在凝视着那高高的、无云的天空。”难道我不知道这是无限的天空,而不是圆形的苍穹吗?但是不论我怎样咪着眼睛和怎么使劲观看,我也不能不把它看成圆的和有限的;尽管我知道无限的空间,但是当我看到坚固的蔚蓝色的穹隆的时候,我毫无疑问是对的,比我极目远眺的时候更正确。“
列文不再往下想了,只是好像在倾听正在他心里愉快而热切地讨论着什么的、神秘的声音。
”这真的是信仰吗?“他想,幸福得不敢相信了。”我的上帝,我感谢你!“他说,咽下涌上来的呜咽,用双手擦掉含在眼睛里的眼泪。

《列夫·托尔斯泰文集》的笔记-第36卷《致一个中国人的信》 - 第36卷《致一个中国人的信》

“只要中国人继续像他们过去一样,过着和平的、热爱劳动的和从事农耕的生活,在行为上遵循他们的三种宗教:儒教、道教、佛教的教义(三者是一致的,都是要摆脱一切人的权力: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克己、忍让、爱人及一切生灵),他们现在所遭受的一切灾难便会自行消亡,任何力量都不能战胜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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