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时代的士大夫:汪曾祺闲录》书评

出版社:三联书店
出版日期:2014-1-1
ISBN:9787108045553
作者:孙郁
页数:309页

汪曾祺和他同时代的人们

汪曾祺和他同时代的人们《革命时代的士大夫》是汪曾祺的传记,但全书又不局限于汪曾祺一个人。它以汪曾祺的人生经历为核心,把外延扩展到那些对他的人生和创作有影响的人身上。作者孙郁在后记中说:“我只是想通过汪曾祺,来写一群人……在革命的时代,他们有着挫折的体验,不都那么冲动,还有士大夫的遗传在。这些文人数目不多,在五十年代已经溃不成军,但其余绪却奇迹地保留下来。我们的文化没有被无情的动荡完全摧毁,大概和他们的存在大有关系。”在那个文化和制度都在剧烈变化的时代,这一群人能主宰自己命运的时间其实不多,但有一种文化却被保留了下来,及至20世纪80年代,汪曾祺写出了诸多备受赞誉的名篇佳作,读者或许还能从中看到这份文化脉络的影子。      说起汪曾祺的生平与创作,最不能绕过的一个人就是沈从文。当年汪曾祺投考西南联大,除了考试用书外,所带两本书中,一本是《沈从文小说选》,一本是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他在《自报家门》中说:“可以说这两本书定了我的终身。这使我对文学形成了比较稳定的兴趣,并且对我的风格产生深远的影响”。在西南联大,沈从文是一名“特别”的教师,他一没有大学文凭二缺乏学术著作,上课的风格也不是学问家那一套。但对汪曾祺来说,西南联大中文系那么多知名教授,沈从文却是对他影响最大也最有帮助的一位老师。多年后的20世纪八九十年代,当汪曾祺已成为知名作家时,他先后写下《沈从文和他的边城》《沈从文的寂寞》《沈从文先生在西南联大》《一个爱国的作家》《星斗其文,赤子其人》《沈从文转业之谜》《梦见沈从文先生》《与友人谈沈从文》,向世人介绍沈从文这样一名沉默了几十年的作家,回忆当年受教的点点滴滴,分析沈从文的文字与生平,表达自己对老师的倾慕与怀念,也为自己的老师争取文学史上的价值。       在孙郁看来,沈从文对汪曾祺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以下三方面,一是“欣赏苦难边上的美丽谣俗”,二是“远离社会核心地带,与政治保持距离”,三是“对内心感受的忠诚,他们都不去涉猎自己不明白或无法知晓的现实,对记忆的记录是自然的,绝不是生硬地解释这个世界”。 在残酷的时代保持着文字温润的美,是他们恪守的信条。沈从文写乡野间的风景礼俗,把自然与人心中最美好的部分呈现出来。汪曾祺后来的作品延续了这些,两人在思想路径上有着深切的联系,无论是文风还是境界,都有着那么多的相似性。另外,他们灵感的源头创作的源泉,很多都来自自己家乡的风土人情,沈从文的湘西,汪曾祺的高邮,都因他们笔下的故事而被世人熟知。      废名也是一名对汪曾祺有极深影响的一名作家。汪曾祺在《谈风格》中谈到废名:“他当时的读者就不是很多,但是他的作品曾经对相当多的三十年代四十年代青年作家,产生过颇深的影响。这种影响现在看不到了,但是它并未消失。它像一股泉水,在地下流动着。也许有一天,会流到地面上来。”他评价废名的作品:“他用写诗的办法写小说,他的小说实际上是诗,他的小说不注重写人物,也几乎没有故事”,“周作人曾说废名是一个讲究文章之美的小说家,又说他的行文好比一流溪水,遇到一片草叶,都要去抚摸一下,然后又汪汪地向前流去”。这些话也可以用来形容汪曾祺自己的文字,他的文章也常常很难分得清楚是“散文”还是“小说”,大段的风景描写,对民俗的娓娓道来,都让汪曾祺的小说有着散文的韵味。他的小说一般也不刻意去讲故事,结构大多比较散,总是在不经意间就向读者详细描绘了好些似乎无关紧要的、美好又微小的事物和情境,这种手法总是让整篇小说显得格外自由,格外丰盛。      那个时代的作家,在经历了1949年的红色革命后,几乎都经历了写作上的“断裂”。沈从文投身文物研究,废名则在晚年完全变了一个人,思想趋于红色,心甘情愿放弃了过去的自己。和他们相比,汪曾祺是幸运的,尽管被打成右派,又被赶到河北张家口乡下去改造,之后又在“三突出”的要求下进行红色样板戏的创作,然而,晚年的他,仍然接续上了由废名沈从文延续下来的文学传统,写下了自己一生中最美好的作品。在《受戒》中,在《大淖记事》中,在那些20世纪80年代才写成的小说中,展现出来的依然是沈从文笔下那些宁静、美好又略带伤感的乡土世界,你几乎看不到几十年时光已悄然流逝。

安抚人心的文字

“汪曾祺其实通世故,故写人的俗气入木三分。可是他点缀江湖的昏暗时又颠覆了昏暗。他的文字里隐隐闪着智性的灯,照着昏暗里的世界,使我们这些在俗气里久泡的人窥见了人性的美,于是眼前清爽了许多,为之击节不已。”一直很喜欢汪曾祺的小说,他描述事物淡淡的,但却包含着丰富的感情。看着他写的文字,心情会变得很好,他的文字很有安抚人心的味道。但读这本书前,我完全不知道先生还曾经写过样板戏,沙家浜里智斗一场戏就是他写的。后来多看先生写的散文,长了不少知识。民国时代的文人,也许是有特殊时代背景的原因吧,很有些承上启下的意味。传统诗书精通,又经过五四洗礼,能接受西洋文化。和现在全盘教育国外化相比,当时的文人想必个个都是“全才”。读先生的散文,能够体味到先生对故乡高邮的感情,对联大生活的眷恋,《泡茶馆》《跑警报》都是从一件件小事中反映出联大独有的治学氛围,颇有些魏晋遗风的感觉。

汪曾祺的时代与“上下四方”

孙郁写《革命时代的士大夫:汪曾祺闲录》,虽不是项庄舞剑,意仍未离汪曾祺其人,但外延已然大大拓开,寻觅时代风云中士大夫的遗传脉络,昭然目前。汪曾祺适逢诡谲时世,个体的气质和趣味受到约束与挤压,人生的大半截在曲折颠簸中度过,却在晚年迎来意外的“松绑”,才情得以喷薄而出,而我们亦得以见到一个恬静温润的纸上世界。这种审美维度显然令时人陌生,但久违方为实质,这一股文学的脉息在地下已潜藏许久,压抑许久,却始终无法泯灭,有机会便得现世间。既然是一种文学的传统,必有根脉与“网络”,汪曾祺自然不会是孤零一人,孙郁自言,“想通过汪曾祺,来写一群人,沈从文、闻一多、朱自清、浦江清、朱德熙、李健吾、黄裳、黄永玉、赵树理、老舍、邵燕祥、林斤澜、贾平凹、张爱玲……”这是一个绵延的多事时代,没有人会活得轻松,但文化的韧性也正在这里,勿论如何艰难的时世,那些看似柔软与脆弱的传统审美及趣味,并未被压垮绝灭,而是在夹缝里曲折求生,待天晴日朗之时便破茧复萌。汪曾祺的创作断断续续,有他于文学的领悟与学习需要一个过程的因素,更多地是时代的变幻莫测导致。他带着《沈从文小说选》、《猎人日记》两册书,考取西南联大,是文学生涯的起始,那时的他多受西方现代主义流派的影响,如纪德,如伍尔夫,如阿左林,学步的痕迹较重,但已显示出其特有的才华。汪曾祺的学生时期,老师沈从文就在给朋友的信中,言道,“新作家联大出了不少,很有几个好的。有个汪曾祺,将来必有大成就”。毕业之后,他陆续写了一些,如《小学校的钟声》、《鸡鸭名家》、《复仇》、《老鲁》、《异禀》(1948年稿本)等,可以明显看出他的进步,从模仿已发展出自己的特色,不过因辗转昆明、上海、北京等地求职谋生,生活不安定,汪曾祺这时的心情是灰的,写作是少的,一切仍在摸索期。很快,时代发生了大转折,他进入北京的《说说唱唱》杂志当编辑,小心翼翼地掩盖自己与主流显然不能相合的文学趣味;未久,补划“右派”的厄运降临到他头上,下放到张家口,为马铃薯做“肖像画”是此时期主要的“创作”。六十年代初期稍有写作的机会,作若干小说,结集《羊舍的夜晚》;而命运的吊诡在于,文革风暴突起,汪曾祺阴差阳错地和样板戏结下了难解的瓜葛,一个与革命话语隔膜的人却写出了上佳的革命话语样本(《沙家浜》),确为时代的捉弄。待一切柳暗花明,汪曾祺已届花甲,终于可以回归自己的本性,写自己愿意写的文字,这也就是我们熟悉的汪曾祺了。一个作家不能自主自己的创作,是一种悲哀。还好汪曾祺的一点幸运,是时间给他留下了“衰年变法”的机会,没有成为大遗憾(想想郭小川、路翎等的遭遇,令人唏嘘)。自然,实质上亦说不上变法,因为一切都是回归,汪曾祺本然的气质与文学趣味即如此,不过是自潜藏返回地面而已。文化传统是一股不绝的脉息,汪曾祺亦非单独的个体,而是有着一个“谱系”,如孙郁所言,“在革命的时代,他们有着挫折的体验,不都那么冲动,还有士大夫的遗传在。这些文人数目不多,在五十年代已经溃不成军,但其余绪却奇迹般地保留下来。我们的文化没有被无情的动荡完全摧毁,大概和他们的存在大有关系”。所谓“革命时代的士大夫”,即汪曾祺与他的师长、朋友,及一脉相承的晚学后辈。应该说,孙郁的梳理及论述是有独到之处且详尽的,但未尝没有再加以补充的余地。如自文学的影响“谱系”而言,汪曾祺是沈从文当之无愧的承继者,沈从文在创作之初受着废名曲曲折折、不可小视的影响,而废名作品对汪曾祺的浸染亦显而易见。他们三位,1949年之后,都踏踏实实地留在大陆,不折不扣遭受着自精神到肉体的打击。沈从文两度试图自杀,未果,放弃小说写作,转入文物服饰研究。废名辗转去了吉林大学,努力用马克思主义思想改造自己,文风大变,此时期的文章我看过一些,只感觉一阵悲哀,这还是废名么?那个写小说如唐人绝句、晦涩迷人的废名哪里去了?他的改造确是彻底的。文化的传统固然“没有被无情的动荡完全摧毁”,但许多文化人却已然被摧残得面目全非了。从这一点而言,汪曾祺是幸运的,他还留有劫余的时间。如果说汪曾祺的文学趣味一脉相承废名、沈从文,那他对民俗、野史杂记的兴趣就与周作人、俞平伯、浦江清脱不开关系了。浦江清是汪曾祺在西南联大读书的老师,学问是极大的,对学生的影响不能忽视。孙郁专列一节论述之,他比较汪曾祺的《关于八仙》和浦江清的《八仙考》,认为前者很可能受启发于后者。浦江清是随笔式考据论文,周作人是学术式小品文,各有千秋,而俞平伯为苦雨斋弟子,脉息承继中亦有自己的雅致风格,汪曾祺与这些前辈学人属同路人,显然多有借鉴。而他们在革命年代的遭遇亦可一表,浦江清年纪最轻,却最早逝去(1957年),固然学界少一有学问的学者,但随后那些纷纷扰扰的动荡也就与他无关了;俞平伯或许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拿早先写的一部红楼梦论稿重新出一下,意外受两个“小人物”(蓝翎和李希凡)攻击,竟掀起文艺界的一场大批判,是为之后二十余年运动不断的先声,如此“荣幸”,老头儿惶惑得紧,只好在惶惑中艰难度日;周作人应了自己早早说过的“寿则多辱”,夹着尾巴在新政权下度过十数年,红色风暴乍起,立时被弃之于地,以一个老人最不愿意的方式死去。孙郁在书中未多论及浩然,应源于其不属“革命时代的士大夫”之列,不过我认为,将之引入,与汪曾祺作比,对于认识那个时代文化人之多元性大约更有好处。汪曾祺比浩然年长十二岁,出身士绅家庭,在1949年之前已有文学实践,具成熟的文学观,较之浩然生于农村,在红色时代开始文学梦想,观念上有截然的分别;但奇异的是,文革期间两人都受到江青的垂青,因文学之才受到任用,汪曾祺进入样板戏团工作,浩然更是接近小集团核心,其小说《艳阳天》、《金光大道》红极一时,以有“八个样板戏一个作家”之称。汪曾祺后来有随笔曰《随遇而安》,阐述其人生观念,其实这一段“样板戏经历”亦是如此,事情来了就随着“走”,毕竟个体遭逢大时代,渺小不足道,抗衡不起;而写《沙家浜》那些“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的唱词,虽是遵命之作,但贩些自己的“私货”进去,未尝没有创作的愉悦在。孙郁说,“逢场作戏的因素多少是有的”,这个不错。浩然的情形自是不同,他贫寒出身,最大的理想就是成为作家,进入江青所掌控的“核心”并无权力的野心,还是为了能够写东西,所以“机会”来了并不伸手(文化部长让擅逢迎的于会泳当了去),只是以自己的作品问世并出版为满足,当然代价亦是有的,总要写点《西沙儿女》这样的东西交差。动荡过后,一切重新开始,汪曾祺迅速回归自己本然的审美,写出了《受戒》、《异禀》、《大淖记事》等令时人大为讶异的作品;而浩然转折艰难,陷入往日的思维很难出来,直到九十年代,还说出不为当年写《金光大道》后悔的话,舆论哗然。不同作家在革命时代的遭遇是错杂的,其异中有同或同中有异的繁复况味,构成的多重话题颇值得思量。说起汪曾祺的承继者,较之谈汪是京派文学的最后一位传人似要费力一些,这是时代的原因,亦无可奈何。汪曾祺作品的重读率极高,读者亦极多,从他去世已十数年,各类作品集再版版本之繁多可见一斑(全集亦早有北师大版,继之即将推出更全的人文版《汪曾祺全集》)。模仿、学习汪氏风格的写作者亦多,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有一位湖南作家何立伟(作品有《白色鸟》、《花非花》等),小说写得素净,篇幅亦短,风格颇靠拢汪曾祺,不过后来慢慢消失了,没再见其作品。其他作者仍有不少,但多碌碌无足道。究其原因,汪曾祺风格表面看可学,因其文字极“白”,小说外观素朴单纯,似乎模仿起来不太费事。但事实是,学习者纷纷画虎不成,折戟半途,只是因为他们无法企及这朴素与“白”的下面所隐藏的太多东西:对传统文化的熟稔,对文言和民间语言的掌控力。汪曾祺曾提到川菜里的“开水白菜”,其“汤清可以注砚,但是并不真是开水煮的白菜,用的是鸡汤”,这才是“白”的根底。如今的写作者,又有谁具此种“白”的能力呢,此为难寻汪曾祺风格之承继者的根由所在。在孙郁看来,“几千年的中国,有一个士的传统,这个传统被各类革命基本荡涤后,优劣俱损,连闪光的一面也难见了”,而如鲁迅、沈从文、汪曾祺等人的文章能够被不断重读,“大概是还含着不灭的智慧,有人性的温度”。那我们在这里谈论汪曾祺,固然在追摹其有着暖意审美、平淡素净的文本,或许也在寻觅一种难以复返的文化传统,与弥足珍贵的人生态度吧。

汪曾祺是“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吗???

在对汪曾祺老的诸种评论中,有一个标签总是遇到,真是绕也绕不开——“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对汪的这个说法,滥觞于八十年代初。汪曾祺当时复出文坛,以《受戒》《大淖记事》《异秉》等作品震动文学界。他的老友林斤澜给他张罗了个作品研讨会。会上几个北京的青年学者给汪曾祺定了个位:“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此说后来陈陈相因,遂成定论。孙郁有一本谈汪的书,书名径直就是《革命时代的士大夫》。我初看到此说,倒没感觉到什么;这十年来读书渐多,越想越觉得似乎大有可讨论的余地。故不揣浅陋,谈一孔之见,就教于方家。“最后一个士大夫”——最不最后,实在太不好说,先说“士大夫”。“士大夫”是中国传统社会里的一个概念。士大夫是古代对于社会上具有声望、地位的知识分子和官吏之统称。他们既是国家政治的直接参与者,同时又是社会上层文化、艺术的创造者、传承者。于此可见,士大夫可以是知识分子,读书人,也可以是官吏——因为中国的科举制度传统,读书人和官吏二者之间,通常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读书人“学而优则仕”,官吏在未踏上仕途之前也是读书人——但他们都应该在社会上具有一定的声望和地位——也即影响力。汉代以后儒家思想定于一尊,科举考的都是儒家典籍,中国的官员和读书人绝大部分都是儒生,信仰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所以“士大夫”这个概念还有个隐性的内涵——好像必须是心怀社稷,有家国天下情怀的人才担得起“士大夫”这个称号。比如,从感觉上说,屈原就是士大夫,但宋玉就不太像;司马相如是士大夫,东方朔就不像;杜甫是士大夫,李白就不是;韩愈柳宗是士大夫,李商隐就不像。欧阳修,司马光,王安石,苏轼,辛弃疾,岳飞,文天祥都是士大夫。袁崇焕是士大夫,钱谦益就真有点儿不太像。进入现代社会,“士大夫”这个阶层实际上已经不存在,但若用来比附近现代人物,则康有为、梁启超、蔡元培、鲁迅、胡适、钱穆都是士大夫,林语堂、梁实秋、周作人、钱钟书就不大像……汪曾祺呢?汪老读书很广,杂学旁收,但并不以读书人知识分子的面目名世。早有人指出,要单论学问,汪曾祺可能还比不上他的好友黄裳。汪曾祺有一段夫子自道:“我事写作,原因无它:从小到大,数学不佳。 考入大学,成天泡茶。读中文系、看书很杂。偶写诗文,幸蒙刊发。百无一用,乃成作家。”——汪曾祺并不传像统意义上的读书人,知识分子。再说官员身份。四九年后,汪曾祺行政级别不低,在主持《说说唱唱》编辑工作时,在五七年有一次出差,他坐的是软席卧铺车,已经享受“高干”待遇了。但待遇归待遇,汪曾祺显然不是政治事务的直接参与者,他只是业务骨干。我们想到汪曾祺,也绝不会把他跟“官吏”这个词联系起来。以思想倾向论,汪曾祺说:“……我还是接受儒家的思想多一些。我不是从道理上,而是从思想上接受儒家思想的。我认为儒家是讲人情的,是一种富于人情味的思想。……我很喜欢《论语•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章》。“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我以为这是一种很美的生活态度。”汪曾祺的儒家思想并不是一般意义上家国情怀经世济民的儒家思想,并不是“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儒家思想——而是小桥流水人家式的儒家思想。对儒家的伦理政治理想他不大在乎,他在乎的是“很美的生活态度”,在乎的是其中的人道主义——汪曾祺真是一个非典型的儒者。如果把汪曾祺和上文提到的诸位士大夫置于一列,我感觉别扭,总觉得汪老和他们并不是一类人。本来给一个作家贴标签,总归是一种简单粗疏的做法。但如果非要给汪曾祺来个相对准确的定位,该是什么呢?汪曾祺出生在江苏高邮一个有着浓厚传统文化氛围的地主家庭。他的祖父是清末拔贡,写得一手好文章,同时还兼具一点儿诗人气质。祖父对汪曾祺极为宠爱,亲自教授他古文和书法。他的父亲是汪菊生,字淡人。在《多年父子成兄弟》中,汪曾祺这样描述父亲:“父亲手很巧,而且总是活得很有兴致。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他是个画家,会刻图章,他会摆弄各种乐器……他养蟋蟀,养金铃子,他养过花……我的童年是很美的。”更难得的是,他父亲可没有儒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而是把儿子当朋友看待——喝酒时给儿子也倒上一杯,抽烟时给儿子也分上一支,而且先给儿子点上火——汪曾祺十几初恋时写情书,他竟然在一边出谋划策……这样的成长环境极深地影响了汪曾祺的性格和气质——喜爱自由散漫,懂得平等,善于发现和欣赏平常生活中美和乐趣。汪曾祺也多才多艺。他爱画画,少时“以画名”;也有很深的书法修养,临过《麻姑仙坛》、虞世南《夫子庙堂碑》、褚遂良《圣教序》、颜真卿《多宝塔碑》……汪曾祺晚年,甚至想出一本书画集。汪曾祺年轻时还爱唱戏。起初唱青衣,梅派;后来改唱余派老生。他在西南联大读书时,参加过曲会,还唱了一阵昆曲。右派摘帽后,汪曾祺到北京京剧团工作,竟然成了专业编剧,写出了现代京剧《沙家浜》,里面的唱词“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人一走,茶就凉……”当时脍炙人口,传唱全国。生活中,汪曾祺好抽烟,嗜饮酒,更是个美食家。解放初他在北京文联工作,和同事把北京有名的饭馆也吃了个遍。汪曾祺不但会吃,还会做。据有幸品尝过其手艺的人如聂华苓、陈怡真讲,那简直是“好吃极了!”汪曾祺那一系列谈饮食的散文,更是一绝!汪曾祺也多情,在联大读书时失恋过,很苦,睡在房里两天两夜不起床,房东老伯生怕他想不开……对待学业,他倒是马马虎虎。他喜欢到处逛,泡茶馆,跑图书馆,可“不爱上课”。喜欢的就听,不喜欢的就不听。比如朱自清的课,他就不听。汪曾祺喜欢在街上逛,书店、裱画店……无目的地闲走,闲看。汪曾祺年轻时是个夜猫子,晚上在图书馆或茶馆读书,白天睡觉。他曾写过一个历史系的同学,跟他住上下铺,可一学期下来几乎没见过面。那是一个极其正常的人,白天上课,早睡早起;而汪曾祺黑白颠倒。等他天亮回来就寝,该同学已在校园树下苦读英文了……汪曾祺有时心情不好,晚上在学校大树下幽幽地吹笛,吹到很晚,来往过路的同学觉得他是怪人。叶兆言曾说,“汪曾祺骨子里是个狂生”,“我伯父也谈过对汪的印象,说他这人有些让人捉摸不透,某些应该敷衍应酬的场合,坚决不敷衍应酬,关键的时候会一声不吭。”——这可以叫不合时宜,也可以叫“傲骨”!综合以上种种,汪曾祺的作派无论怎么看,都不像一个道貌岸然的士大夫,倒是更像中国传统社会的另一种人物——名士——他更像是阮籍、嵇康、袁枚、李渔……可惜的是,汪曾祺身逢革命年代,他身上的名士气并没有得到充分酝酿发挥的土壤。因为个人际遇的关系,他的身上后来倒加了些平民气——这是汪曾祺的不幸,也是他的幸运……所以,我觉得汪曾祺是一个平民作家,一个生活的抒情诗人,一个真正的自由主义和人道主义者……——“中国最后一个大名士”!

汪曾祺是“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吗???

在对汪曾祺老的诸种评论中,有一个标签总是遇到,真是绕也绕不开——“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对汪的这个说法,滥觞于八十年代初。汪曾祺当时复出文坛,以《受戒》《大淖记事》《异秉》等作品震动文学界。他的老友林斤澜给他张罗了个作品研讨会。会上几个北京的青年学者给汪曾祺定了个位:“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此说后来陈陈相因,遂成定论。孙郁有一本谈汪的书,书名径直就是《革命时代的士大夫》。我初看到此说,倒没感觉到什么;这十年来读书渐多,越想越觉得似乎大有可讨论的余地。故不揣浅陋,谈一孔之见,就教于方家。“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是不是“最后一个”,实在太不好说,先说“士大夫”。“士大夫”是中国传统社会里的一个概念。《辞海》“士大夫”:古代指官僚阶层,旧时也指有地位有声望的读书人——统而言之,士大夫是古代对于社会上具有声望、地位的知识分子和官吏之统称。他们既是国家政治的直接参与者,同时又是社会上层文化、艺术的创造者、传承者。于此可见,士大夫可以是知识分子、读书人,也可以是官吏——因为中国的科举制度传统,读书人和官吏二者之间,通常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读书人“学而优则仕”,官吏在未踏上仕途之前也是读书人——但他们都应该在社会上具有一定的声望和地位——也即“影响力”。像蒲松龄这样的当时困居穷乡僻壤声名不扬的书生,就不能算是“士大夫”。汉代以后儒家思想定于一尊,科举考的都是儒家典籍,中国的官员和读书人绝大部分都是儒生,信仰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所以“士大夫”这个概念还有个隐性的内涵——好像必须是心怀社稷,有家国天下情怀的人才担得起“士大夫”这个称号。比如,从感性上说,屈原就是士大夫,但宋玉就不太像;司马相如是士大夫,东方朔就不像;杜甫是士大夫,李白就不是;韩愈柳宗元是士大夫,李商隐就不像。欧阳修,司马光,王安石,苏轼,辛弃疾,岳飞,文天祥都是士大夫。袁崇焕是士大夫,钱谦益就真有点儿不太像。进入现代社会,“士大夫”这个阶层实际上已经不存在,但若用来比附近现代人物,则康有为、梁启超、蔡元培、鲁迅、胡适、钱穆都是士大夫,林语堂、梁实秋、周作人、钱钟书就不大像……汪曾祺呢?汪老读书很广,杂学旁收,但并不以读书人知识分子的面目名世。早有人指出,要单论学问,汪曾祺可能连他的好友黄裳都比不上。汪老有一段夫子自道:“我事写作,原因无它:从小到大,数学不佳。 考入大学,成天泡茶。读中文系、看书很杂。偶写诗文,幸蒙刊发。百无一用,乃成作家。”——这真不像传统意义上的读书人,知识分子。再说官员身份。四九年以后,汪曾祺行政级别不低。主持《说说唱唱》编辑工作期间,五七年有一次出差,他坐的是软席卧铺车,这在当时,已经叫享受“高干”待遇了。但待遇归待遇,汪曾祺显然不是政治事务的直接参与者,他只是业务骨干。我们想到汪曾祺,也绝不会把他跟“官吏”这个词联系起来。以思想倾向论,汪曾祺说:“……我还是接受儒家的思想多一些。我不是从道理上,而是从思想上接受儒家思想的。我认为儒家是讲人情的,是一种富于人情味的思想。……我很喜欢《论语•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章》。“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我以为这是一种很美的生活态度。”汪曾祺的儒家思想并不是一般意义上家国情怀经世济民的儒家思想,并不是“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儒家思想——他是小桥流水人家式的儒家思想。对儒家的伦理政治理想他不大在乎,他在乎的是“很美的生活态度”,在乎的是其中的人道主义——汪曾祺真是一个非典型的儒者。如果把汪曾祺和上文提到的诸位士大夫置于一列,我感觉别扭,总觉得汪老和他们并不是一路人。本来给一个作家贴标签,总归是一种简单粗疏的做法。但如果非要给汪曾祺来个相对准确的定位,该是什么呢?汪曾祺出生在江苏高邮一个有着浓厚传统文化氛围的地主家庭。他的祖父是清末拔贡,写得一手好文章,同时还兼具一点儿诗人气质。祖父对汪曾祺极为宠爱,亲自教授他古文和书法。他的父亲是汪菊生,字淡人。在《多年父子成兄弟》中,汪曾祺这样描述父亲:“父亲手很巧,而且总是活得很有兴致。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他是个画家,会刻图章,他会摆弄各种乐器……他养蟋蟀,养金铃子,他养过花……我的童年是很美的。”更难得的是,他父亲可没有儒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而是把儿子当朋友看待——喝酒时给儿子也倒上一杯,抽烟时给儿子也分上一支,而且先给儿子点上火——汪曾祺十几初恋时写情书,他竟然在一边出谋划策……这样的成长环境极深地影响了汪曾祺的性格和气质——喜爱自由散漫,懂得平等,善于发现和欣赏平常生活中美和乐趣。汪曾祺也多才多艺。他爱画画,少时“以画名”;也有很深的书法修养,临过《麻姑仙坛》、虞世南《夫子庙堂碑》、褚遂良《圣教序》、颜真卿《多宝塔碑》……汪曾祺晚年,甚至想出一本书画集。汪曾祺年轻时还爱唱戏。起初唱青衣,梅派;后来改唱余派老生。他在西南联大读书时,参加过曲会,还唱了一阵昆曲。右派摘帽后,汪曾祺到北京京剧团工作,竟然成了专业编剧,写出了现代京剧《沙家浜》,里面的唱词“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人一走,茶就凉……”那时脍炙人口,传唱全国。生活中,汪曾祺好抽烟,嗜饮酒,更是个美食家。解放初他在北京文联工作,和同事把北京有名的饭馆也吃了个遍。汪曾祺不但会吃,还会做。据有幸品尝过其手艺的人如聂华苓、陈怡真讲,那简直是“好吃极了!”汪曾祺那一系列谈饮食的散文,更是一绝!汪曾祺也多情,在联大读书时失恋过,很苦,睡在房里两天两夜不起床,房东老伯生怕他想不开……对待学业,他倒是马马虎虎。他喜欢到处逛,泡茶馆,跑图书馆,可“不爱上课”。喜欢的就听,不喜欢的就不听。比如朱自清的课,他就不听。汪曾祺喜欢在街上逛,书店、裱画店……无目的地闲走,闲看。汪曾祺年轻时是个夜猫子,晚上在图书馆或茶馆读书,白天睡觉。他曾写过一个历史系的同学,跟他住上下铺,可一学期下来几乎没见过面。那是一个极其正常的人,白天上课,早睡早起;而汪曾祺黑白颠倒。等他天亮回来就寝,该同学已在校园树下苦读英文了……汪曾祺有时心情不好,晚上在学校大树下幽幽地吹笛,吹到很晚,来往过路的同学觉得他是怪人。汪老晚年回忆为什么会报考西南联大时说:“……大部分同学是来寻找真理,寻找智慧的……我在报考申请书上填了西南联大,只是听说这三座大学,尤其是北大的学风是很自由的,学生上课、考试,都很随便,可以吊儿郎当。我就是冲着吊儿郎当来的。 我寻找什么? 寻找潇洒。”——这个说法本身就“潇洒”得可以——真正的士大夫之流是绝说不出这样洒脱的话来。汪曾祺的小说散文,读来温润多情,让人顿生亲近之感,但他生活中并不是一个毫无个性的人。早年间跟他有过交往的叶兆言曾说,“汪曾祺骨子里是个狂生”,“我伯父也谈过对汪的印象,说他这人有些让人捉摸不透,某些应该敷衍应酬的场合,坚决不敷衍应酬,关键的时候会一声不吭。”——这可以叫“不合时宜”,也可以叫“傲气”——汪曾祺不懂这些人情世故吗?他只是有时很任性,不想或是不屑配合而已……综合以上种种,汪曾祺的思想脾性作派无论怎么看,都不像一个道貌岸然的士大夫,倒是更像中国传统社会的另一种人物——名士——他更像是阮籍、嵇康、袁枚、李渔……多才多能,率性真实,不苟流俗,在庸常的哪怕是困苦的日子里都要活出内在的诗意……可惜的是,汪曾祺身逢革命年代,他身上的名士气并没有得到充分酝酿发挥的土壤。因为个人际遇的关系,他的身上后来倒加了些“平民气”——这是汪曾祺的不幸,也是他的幸运……“惟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我觉得汪曾祺是一个平民作家,一个生活的抒情诗人,一个真正的自由主义和人道主义者……——“中国最后一个真名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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