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恐惧症
出版社:杜弗书店
出版日期:2013-10
ISBN:9789622013131
作者:安德
页数:32页
发布书评
精彩书评 (总计1条)
-
叙述、碎玻璃和量子力学——对安德诗歌写作的一种批评年轻诗人，尤其是高校里的二十岁左右的诗人，他们的写作整体上依赖着自我幻想、情感虚构，显得矫饰。当进入社会，很多人无所适从，生存压力让过去的抒情方式变得贫乏无力。一部分人虽没有直接放弃写作，也承受着挫败感。随后，有些人慢慢不再动笔，写诗已是明日黄花；有些人坚持在写，却陷入浅薄的自我重复，甚至更糟。如何处理突然涌入生活的纷乱的现实材料，成为进入社会的年轻诗人必须思考的严肃问题之一。在以往的诗作中，安德习惯在记忆的碎片之间或是现实场景的细节上灵活跳转，这构成了他诗作中词句间大量的跳跃和丰富的留白。例如在篇幅较长的诗作《为颜色黑而作》、《你不能说我飞得太蓝》中，这种处理方式尤为明显。对较为完整的情绪或叙事的碎片化处理，让他的诗歌显现万花筒的效果。透过完整的玻璃所能看到的黄昏早已司空见惯。这种方式要做的似乎是将一块玻璃打碎，从地上捡出创作者偏爱的碎片，然后拼凑出一面新的镜子，让欣赏者通过这面破碎的镜子和碎片的空隙来看一场全新的天候，无论是变得更美好，还是更糟糕。这很容易让人想到毕加索等人所引领的立体主义绘画的表达方式。当然，站在破碎镜子前的人希望能看到的是诗歌所带来对现实的另一种发现和感受。如果他看到的仅仅是黄昏的碎片，创作者的确算是失败。所以这种处理方式听起来粗糙，却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因为你要谨慎选择需要的碎片，它们锋利的边缘可能会划破手指，你还需在苦心经营它们的相互位置、对光线的反射和折射。而现在的问题是，亟需面临的现实本身就是破碎不堪的，人在其中难以窥见现代生活的完整面目，难以明确当下的时代精神和人在时代中的位置和使命。年轻诗人几乎难以凭借一己之力在诗学上应对从古典时代崩塌而来的现代生活。文学传统是一切写作者必经的路途。在《传统与个人才能》一文中，艾略特卓有洞见地论述了个人写作才能和诗歌传统的关系。当下的年轻诗人要在众多的文艺资源上吸收养分，努力寻找一种立足于当下时代的姿态。目前，这些资源以朦胧诗之后的现代汉诗和西方现代派诗歌为主体。近些年，年轻诗人对中国古典诗歌资源的援引和吸收变得越来越明显。此外，有些人会从哲学、小说、绘画上寻求语言和表达方式上的改变，甚至会从电影和音乐上获得一些启发。在毕业后的这两三年里，安德的诗歌写作主要是在面向现实的整体性叙述和碎片化处理之间寻求一种平衡。在此过程中，他发现了一处极为重要的矿藏——量子力学。“矿藏”，这么说并不准确，量子力学的绝大部分内容的确和诗歌关系不大，安德从量子力学这一巨大的资源库中所拿来的只是一把刀——一种准确切入现实的表达方式。现代物理学为一个年轻诗人的写作带来启示，这听起来有些荒诞，但这从安德近期的诗歌表达看来一点也不令人惊讶。安德的一首诗直接以波函数来作为标题：波函数夏天好，夏天便想起宇宙的甜君自故乡来，只是近黄昏我住肖家河，按摩女送来巨大冰块她说，猜猜，二十三还是三十二她说，到窄门来，到方程里来她说，你我皆是雾中人，不逾矩，饿了就睡中国梦困了就吃车厘子她说，我不在，你不在，将进酒，不要停她说，伸手进来吧，你穿上的都是真的她说，波也不是波，日暮客愁新坍塌，便坍塌到夏天的小虫洞里去把自己关进出租房，猫关在外面等待衰变，但也不能既死又活在这首拼贴艺术般的诗作中可以看出安德对不同资源的实验性处理：中国古典诗文、当下的现实材料、现代物理学。他对中国古典诗歌的引入带有浓重的当下感，诗句的错位和文白交杂是对网络上的古诗拼接狂欢的借用。这种错位拼贴继续延伸到对现实的书写上：饿了-吃，困了-睡，这两组顺承的动作被移花接木。车厘子，即是英语cherry(樱桃)的直译，是樱桃的另一个名字，但换个名字后，樱桃本身还是樱桃，不过换了副面具。除了语言节奏上的对称，“中国梦”这个政治化短语和“车厘子”这一水果名的并列，透露出对当下政治的隐约态度。而诗作中出现了一些现代物理学的词汇，如“波”、“方程”、“坍塌”（坍缩）、“虫洞”、“衰变”，甚至“窄门”也和电子的双缝实验相关。如果对量子力学有基本的了解，就会发现这些词汇在诗中并不会显得过分牵强。诗作的第二段和第四段，“她说，猜猜，二十三还是三十二”、“雾中人”（或是对雾霾天气的指涉）、“波也不是波”都和测不准原理、波粒二象性相呼应。量子力学认为自然界所有的粒子，如光子、电子或原子，都能用薛定谔方程来描述，方程的解即为波函数，它描述了粒子的状态。波函数具有叠加性，一个量子系统的量子态可以是几种不同量子态中的任意一种，则它们的归一化线性组合也可以是其量子态。由此，薛定谔提出了一个著名的实验设想——薛定谔的猫（在此不再赘述）。微观系统中的叠加状态被放大到宏观系统，就会出现让人难以理解的情况：一只既死又活的猫。当人观测时，波函数的叠加态变坍缩（坍塌）为两者之一的状态：死猫或活猫。诗作的最后一段化用了这一实验设想，并同样做了位置的调换。在实验设想中，猫在密盒里，人在密盒外；诗中是人在出租房内，猫在房外；在实验中衰变的放射性原子变为了猫本身。由此出租房中人的生死似乎取决于一只等待衰变的猫。虽然最后一句是“但也不能既死又活”，而这只猫是在等待衰变，人的确处于既死又活的叠加态。安德在写作这首诗时是否潜在地有意用“叠加态”这一短语来形容当下的生存状态，这一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首诗中所传达的现代日常生活的“测不准性”和生死的叠加态，是对当下现实多么贴切而精准的描述。有趣的是，除了在这一首中出现了较为密集的现代物理学名词，在其他诗作中几乎没有。就像我前面所论述的是，量子力学并不是一个诗歌素材的矿藏，它所给予安德的只是一种启发，是对现实生活的洞见，是对当下时代本质的领悟。从庸碌的日常生活之中的“测不准性”和社会中的生死叠加态之中，安德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份特殊的诗意——现代生活的神秘感。而经过现代性的祛魅和后现代的解构之后，当代的社会生活似乎没有多少神秘可言。但是就像物理学中的情况一样，在宏观系统中确定的状态到了微观系统中将变得不再一样。思想和情绪在个人生活中要比在社会中更加难以捉摸、充满未知。但这种变幻莫测的私人思绪从头脑或心灵中逐渐放大到集体生活之时，“薛定谔的猫”这一现象或许就会出现。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西方经历数百年的变化在急于发展的中国被压缩到了几十年，甚至更短的时间之中，所以当下的社会涌现出大量的扭曲现象，过于恐怖，过于暴力，过于滑稽，过于荒诞，像幻象一般令人费解，像那只处于生死叠加态的猫。所以，生活在当代中国的人永远不缺乏神秘感，甚至毫不夸张地说，每天弹出的新闻页面上的标题都是一则则神秘事件。而由于神秘感过于浓重，生活于其中的人已经丧失对神秘感的感知而变得麻木。这是量子力学所能带来的对时代的观察方式。但如何在诗歌中将这种神秘感呈现出来则是另一个问题。语言通过叙述和反叙述都可以实现对神秘感的再现。碎片化处理就是一种反叙述，依靠词句间的跳动、留白，甚至是相差甚远的词语短兵相接，例如“鱼肉闻起来像电池”、“河水闻上去很苦，像辐射”，以此来制造出神秘感。这种手法是安德所熟悉而擅长的，在诗作中俯拾皆是：热雨知时节，咬你的鞋扔了也罢，须晴日听女教师织网，织彩色五六种胎记好似幼儿园——《锦城乐》下午的冰块游了回去空气中降下木梯子，和雪的黑那一年，我们在路口猜拳后就分手了词语怕热，蚊子叫喜人——《十万海子》每当下雨，苔藓涌出皮肤我就想起关海豹的地方我说这就像是说一座木材市场，一次与水母的秘密谈判——《关海豹的地方》虽然这些诗作中还有其他写作意图，比如《锦城乐》中词句的节奏是对宋词的效仿尝试，但整体上的表达方式和以往差别并不大。而整体性叙述、场景的氛围营造在安德之前的写作中是缺失的，或者说是因为当时并不重要而没有显著出现。但在随后的写作中，安德似乎有意地在破碎而乏味的现实中通过曾经不常用的叙述方式来塑造完整性，无论是一种局部的小场景描写，例如《切片一种》、《在秋天里坐火车，要坐很远》，还是一种情绪的自足性，例如诗作《大清早，我们去三好坞看鹅》、《云影路》、《最后一天》。这些诗作大多篇幅短小，更像是对叙述能力的练习，但从这些诗作中可以看出安德已经逐步掌握了叙述的精髓——语调。叙述在诗歌中最迷人之处，不是讲一个事件讲述清晰顺畅，而是词句的推进最终形成一种语调，如弗罗斯特式的叙述，将现实生活引入一种哲思的暧昧，如卡瓦菲斯的叙述，怀想过往时光的感伤氛围。而安德所初步掌握的是什么样式的语调呢？这种语调在诗作《旋转》中表现得更为完美：旋转一个男人抽着陀螺陀螺很大，转得相当好空气中开过运冰车男人双手握柄，鞭子落在陀螺头顶落在陀螺腰间落在陀螺脚踝鞭子甩空了黄昏里围观的人群默不作声几个老太太几乎掉了泪每个人都知道鞭子下次会准确无误地击中陀螺就像墙上的蜘蛛反正已经悬挂了那么久诗作以叙述一个男人抽陀螺为中心，夹杂对场景进行简要描写。或许叙述者经历了诗中的类似事件，或许这仅是臆想，但这叙述本身具有活生生的现实感。但这种现实感并没有在叙述中固定下来，安德有意地进行了虚化处理。在前两句引入男人抽陀螺时突然插入一句：空气中开过运冰车。冰，是晶莹之物，显得自然，又是易碎之物，显得危险。一个男人在自然地抽了陀螺，陀螺顶、陀螺腰、陀螺脚，突然鞭子甩空，一种紧张而危险的气氛随即出现。但这甩空的一鞭会带来什么？陀螺会因此停下来吗？陀螺如果停下来了，会发生什么呢？我们不得而知——未知即神秘。接着两句，围观的人群的哑然和老太太们几近落下的眼泪，进一步增强神秘感。这甩空的一鞭是不是可能带来一次灾难呢？我们又不得而知。下面笔锋又是一转，原来这些看着抽陀螺的人早已知道下一鞭仍会发生，且没有偏差。似乎当才那一空鞭什么也不会带来。在诗的末尾，叙述停留在一只悬挂的蜘蛛上，这只蜘蛛多半并不存在，将抽陀螺引向场景中一个微小的虚化细节，又因蜘蛛在阅读者意识里所激起的感受而将整首诗推入进一步的神秘感之中。而将这首诗多读几遍就会发现，不仅运冰车和蜘蛛，就连陀螺、抽陀螺的男人和围观的老太太都变得虚幻，整首诗变成了一个神秘的幻景。由此进一步发现，安德的许多诗中的名词都不是实词，也不是隐喻，是空心的词，是无意义的能指，带着词语本身的光泽和温度。但在读者的阅读时，这些词语又在人的意识中和实际生活产生若即若离的指代关系，显得暧昧不清。进一步地，在安德在对现实的叙述上也进行了幻化和扭曲，营造出神秘的叠加态效果，这种表达方式在一部分诗中也较为明显，例如：……我骑车回去，我骑车在冰凉的黑块上，两三个藏族孩子扭过头来他们在路边吃电影票，咯嘣咯嘣他们也一起吃下了手指咯嘣咯嘣，鸟和鸟叫掉得到处都是亲爱的，你一定也烤好了我们的孩子，它多新鲜今晚要吃的老虎还含着水枪——《亲爱的，我可能提前回家》……要花生吗，或者给我们来一打姑娘，不要瘦的，咯嘣脆的那种，仿佛小龙虾，再深一点……听说，你已经不再害怕吃鱼所带来的旋转的水，那么让我们再干一杯吧，过了这夜，我就要游回去和那些溺死我的人一起生活——《深海恐惧症》这些诗以现实材料为主体，但经过幻视化的处理之后变得更像灵异事件：吃电影票的孩子又吃下了自己的手指、被当做晚餐的被烤好的孩子、一打下酒的咯嘣脆的姑娘、在夜里出来喝酒的溺水亡魂。这一切使得诗歌的叙述在紧贴现实边缘之处又充满志怪小说的气息，不禁让人顿悟当代生活在变形中如此恐怖、充满迷惑。用这种对神秘的感知再来审视当下世界，我们会发现那些习以为常的经验碎片变得陌生，在这些事物中总有变化莫测的联系，带着令人不适应的新鲜感，一种令人熟悉又使人怪异的叠加态。如果怀着对世界的量子力学式的认知，当我们对安德诗歌的做出这样的解读过后，很容易会想到批评本身就像打开了那个装着猫、放射性元素、毒药的暗盒一样，诗歌的意义似乎也塌缩为一种定态。一只既死又活的猫难以理解，一类既没有意义又充满意义的诗歌听起来多么有趣。自薛定谔的时代开始，物理学者提出了很多其它对于薛定谔的猫思想实验的量子力学诠释，例如哥本哈根诠释、多世界诠释、关系诠释、客观坍缩理论等等。客观塌缩理论的另一种通俗说法是“猫观察它自己”。所以，诗歌有没有意义并不取决于批评者，而是在暗盒被打开之前，叠加态已经塌缩，因为诗歌观察它自己。2014年2月28日（本文为《同济诗歌年选·2013卷》而作）
精彩短评 (总计11条)
-
希望安德机缘可以继续写 -
很有才气，有感觉~~ -
安德赛高！！！ -
有时候我能在安德里面看见别人，有时候又能看见自己。 -
男神 -
“我的孤独是一座卫生间/艾玲，你一定要看看我黑暗的心” -
同样是留一颗星给未来，哈哈 -
赞 -
那个一直被抽打得旋转的陀螺，它有一天会看见我吗？亲爱的，我可能提前回家。目睹一些令人期待的变化，以及那不变的微微疏离的气息。超爱《旋转》《亲爱的，我可能提前回家》《云影路》《一个愉快的下午》《在秋天里坐火车，要坐很远》《切片一种》《密云路上过去有几家烤鱼店》《肖家河》。 -
收到@茱萸 转增的@异乡人安德 诗集，坐等安德来沪签名。 -
赏脸的甩个邮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