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溍评传

出版日期:2015-4
ISBN:9787208128669
作者:慈波

作者简介

本书系义乌丛书之一。黄溍(1277-1357)字晋卿,师承刘应龟、方凤,中延祐首科进士,以《太极赋》驰名一时。此后浮沉州县,白首登畿,入直词林,侍讲经筵。黄溍会融文理,合而为一;研精佛学,解行兼全;随遇旷达,仕隐无碍。黄溍诗文兼擅,文章“雅驯不佻,粹然有儒者气象”,诗歌“不苏不黄,超绝町畦”。其弟子宋濂、王袆为明初文坛领袖,开明代文章之派。在《元史》中黄溍与虞集、揭傒斯、柳贯一起列名“儒林四杰”,就文化贡献、时代声望、历史影响而言,黄溍实为研究元代文史难以绕过的精英士人。

书籍目录

目 录
第一章 家世与宗族 /001
一、义乌洞门黄氏世系 /001
二、诗书世泽,节义宗风 /006
三、敬宗意识与宗谱编纂 /013
第二章 地域、学派与士人网络:黄溍的师友渊源 /018
一、师承授受与思想谱系 /018
二、交游耆旧与文采风义 /023
三、师友影响与出处选择 /026
第三章 难进易退:黄溍的游宦生涯 /034
一、奋由一第 /035
二、州县沉浮 /039
三、白首登畿 /044
四、提学江浙 /049
五、入直词林 /053
六、林下休致 /058
第四章 酌古通今:试策与黄溍的政治关怀 /061
一、试策制度与策题拟定 /061
二、乡试对策中的政治理想 /066
三、策问:通达治体,善为疑难 /071
第五章 文苑或儒林:黄溍儒学史地位的衡定 /078
一、举场程文与黄溍的儒学素养 /079
二、《日损斋笔记》:根据分明,不同臆断 /086
三、黄溍与宋元之际浙东儒学 /091
四、义理与文章的分合 /103
第六章 佛学与学佛:黄溍的佛家思想及信仰 /113
一、早岁学佛:聿熏旃檀妙 /113
二、晚年喜为浮屠 /118
三、会一趋同的佛教观念 /125
第七章 地域、交游、出处选择:道家思想与黄溍的人生思考 /133
一、婺州地域与道家文化 /134
二、与道教人士的交往 /138
三、出处思考与道家观念 /144
第八章 自成一家:黄溍的艺术论与书画 /148
一、书画题跋中的艺术论 /148
二、雅善真草,笔札峻逸 /155
第九章 诗主性情,文依经史:黄溍的文学观念 /160
一、言诗而本于人情 /160
二、六经根本,二史波澜 /168
第十章 以文辞鸣当世:黄溍的文学成就 /176
一、黄溍创作的发展阶段 /176
二、元诗文献中的黄溍诗 /181
三、平实流丽、超绝町畦的诗歌创作 /185
四、文章:“类欧阳永叔”与“类王介甫” /190
五、文脉流传中的黄溍 /196
参考文献 /199
后记 /210

内容概要

慈波,安徽安庆人,文学博士。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宋元文学、古代文章学演技。主持国家哲学社会科学项目、教育部人文教育科学项目、博士后科学基金项目各一项。整理有《爱日吟庐书画丛录》,入选国家古籍出版规划项目,发表学术论文数十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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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书评 (总计2条)

  •     《黄溍评传》,慈波著,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定价42.00元今日治中国古代文史之学者,恐怕大抵有种感觉:常规性选题已然开掘殆尽,欲更鞭辟入里,不得不穷探力索,寻求切入研究对象的新角度。“怎么做”相对于“做什么”的重要性,空前突显出来。然而“黄溍评传”这题目,或可算作一个小小的例外。作为元代在道、学、政、文等方面皆有所表现、“赢得生前身后名”的士人,黄溍所获关注,远不足以同其成就、地位相称。有关论述寥寥,对他个人的整体研究,更是未之前闻。慈波先生有见于是,费数年之功成此一编,通论其人,倘以兵事为喻,允属堂堂正正之师,看似不预刻下学术潮流,却是这一特定论题所亟须的。书凡十章:第一章梳理黄溍家世渊源,第二章勾勒其师友网络,第三章叙述其宦海生涯,用三章的篇幅,交代了传主生平;之后七章,分从政治关怀、儒学素养、佛教观念、道家思想、艺论书画、文学批评、诗文创作等领域,全面总结黄氏的文化贡献,结构布局乃评传之正体。本书各部分取材丰赡、持论得体,读者览卷即知,毋庸详述。其宏观视野的运用与细部论析的深入,尤其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这部评传焦点虽在黄溍一人,但时时把他置于较广阔的时空背景下加以定位。如介绍其从学经历,指出南宋以降士阶层分化,大量士人流向社会中下层,文化散在民间,地方性色彩日益浓重,黄溍的成长与此走势正相同步;阐说其儒学成就,指出元代儒者之特长,不在理论内容推陈出新,而在将理论导入各种学术、实践领域,实现思想的学术化、生活形态化,因此评价元儒包括黄溍,便须另换一套衡量标准,始得其平,凡此都为准确理解传主提供了不可或缺的助力。又如讨论“文气说”,则在孟子、曹丕、韩愈、苏辙一系脉络内比勘异同,指出“在黄溍的话语体系中,文气的地位有所下移,它似有指向于具体而微的文章气脉的意味,而缺乏形而上的理论内涵”。进而统观黄氏所搭建的“学—志—气—文”四层结构,复上溯至南宋魏了翁,同时不忘点出魏氏尚未对四者“进行细致层级化论说”,及至黄溍为之厘定次第,“学”居其首,下贯入“文”,这才“突出了性理之学对于文辞的决定性意义”。讨论文类划分意识,则把黄溍载道之文、纪事之文的二分法,同南宋真德秀辞命、议论、叙事、诗赋的四分法相较。后者“已有化繁为简、提纲挈领之意”,开黄氏之先声,惜乎其四大文类概念不处于同一逻辑层次,不若黄溍“在理论上更能自洽”。闳通与深微,可谓兼而有之。在某些时刻,对于传主个体的考察,又能反过来纠正原有的宏观印象。如学界提及元代中后期浙东士人文学趋向,惯以“由理入文”概括,认为文掩过了理,而黄溍师生理、文并举,奉为轨则,恰是一例重要的反证。这最能彰显人物个案研究,对宏观结论所起的基础支撑功能。著者论析之深入,观乎上文,尝脔已可知味。实则此一特点,乃是通贯全书、且体现于多个层面的。首先,文献发掘与估定多所发明。如黄溍乡试经疑和试策文字,今人编校《全元文》《黄溍全集》皆失载,著者据日本静嘉堂文库所藏元刊《类编历举三场文选》补出并作细密解读,对把握传主思想面貌极有裨益。黄氏《日损斋笔记》一卷,收入《四库全书》,著者究其版本源流,断定“四库本”实较精善。通行本《金华黄先生文集》四十三卷,前三卷向被视为黄溍进士及第前之作,著者大体承认此说,而又从中甄辨出少许混入的后来诗文,足当心细如发之誉。其次,史实考订多所推进。对黄溍的研究,迄今不数数见,故其生平许多细节,犹在若明若晦之间。著者钩沉索隐,有不少新发现。如黄氏六度参与科举衡文之役,各次时、地,史无明言,本书逐一考出,传主文化活动的重要构成之一,从此全幅呈露。最后,现象认识多所更新。如黄溍壮岁应举,其弟子宋濂《行状》谓系县令迫致,后人递相祖述,仿佛黄氏入仕纯出于不得已。本书则据传主本人及师友诗文,详论其赴考之前,早年任教职,复由儒充吏,直至漫游湖州的过程,对他时有所待的心态进行“深描”。这令人意识到,黄溍的仕隐态度充满张力,并不似往常所以为的那样简单。博观与精思固然难能,不过,衡以评传通行体例,毕竟仍属题中可有之义。《孙子兵法·势》篇有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以正为主而外,更以奇为辅,使得这部著作有时又跳脱了评传所具的通论性质,展现出专题研究的魅力。如黄溍诗文疏离时事,政治态度暧昧,今人对此不乏讥弹,本书却专辟一章,谈他的政治关怀。关于黄溍诗,元代以来直接评论无多,他的诗史位置也难确指。著者择取代表性的诗歌选本十四种,自元人顾瑛所编《草堂雅集》至清人宋景星等所编《元诗别裁集》,统计选入传主之作数量及体裁分布,断言他在元诗史上“已属于必须论列的对象”。兵法所标举的“奇正相生”,也是本书最显著的方法特色。读罢掩卷,若说有何不满足的地方,应该是著者为文整饬有余,灵动则似稍逊。如历数黄溍任宁海县丞、诸暨州判期间善政,泰半直钞宋濂《行状》(第三章第二节)。其实《行状》所述,颇富于情节性,假使用语体文改写,甚或略加点染,想会更添风致。当然,对于一部学术性评传来说,这可能是个分外的苛求了。
  •     婺文化大讲堂系列之三十——《婺学与黄溍的师友渊源》主讲人:慈波南宋之后,士人阶层渐呈分化与下移趋势,学术文化的地方性色彩日益增强。在宋元易代的特定时期,众多文人因家国观念而不愿出仕新朝。他们或隐居乡邑、高蹈遗世,或寄身庠序,以文化承继为职志。[ 由于教谕、山长、学录、学正等地方学官并非品官,因而遗民出掌学事在道德上面临的压力似乎比出理民事要小;路、州教授虽入流品,但学官与行政官员毕竟有所区别,因而元代不乏有前代命官任职儒学的实例。揆其具体情状,追求仕进者毕竟属于极少数。详参周祖谟《宋亡后仕元之儒学教授》,收入《周祖谟学术论著自选集》,北京师范学院出版社1993年版。关于元代地方官学相关问题,可参陈高华:《元代的地方官学》,收入《元史研究新论》,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5年版。]地方文化特色的形成与这些士人的活动密切相关,作为宋元之际的文化中心之一,有“小邹鲁”之称的婺州,“士生于其间,上者以道学相传,其次则以孝行、忠义、勋业、政事、清节著称,又其次则为文章大家。项背相望,皆表表名于一世,他郡莫敢望而拟焉”,[ 章懋:《与张冬官用载》,《枫山集》卷二,四库本。]尤其具有标本性意义。“乌伤壮县,自古迄今,为士夫渊薮”,[ 沈文衡:《学官题名记》,《义乌县志》卷九,明崇祯刻本。]作为婺学的重要策源地,义乌地方精英积极参与了这一进程。不同于长辈中由宋入元的遗民,也有别于宋濂、王袆等自元入明的乡域后进,婺州义乌士人黄溍(1277—1357)的成长始终处于元代统治之下,更能反映出蒙汉二元统治下元代文化发展的特点。个人的发展与时代文化氛围尤为切近,所谓“古人学问,必有师友渊源”,[ 语出《诗眼》,见《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六,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版,第33页。]从黄溍的师承授受、朋辈交游中,正可见出地方精英群体对育新人才所发挥的重要作用。黄溍是元代中后期重要士人,《元史》称其与虞集、揭傒斯、柳贯齐名,号为“儒林四杰”,可见其在元代文坛的地位。黄溍中元代延祐首科进士,历仕州县,后入直翰林,任职国子监,出为江浙儒学提举。至正年间以其文坛耆宿地位被特召入都,后升翰林侍讲学士。黄溍诗文兼擅,全祖望称其文章“雅驯不佻,粹然有儒者气象”,[《宋元学案》卷八十二,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2801页。]钱基博称其诗歌“不苏不黄,超绝町畦”,更以为其五古“卓尔大雅,足以上攀陈子昂,而远窥陶元亮”。[ 钱基博《中国文学史》第三章第四节,东方出版中心2008年版,第658、660页。]其弟子宋濂、王袆则为明初文坛领袖,开明代文章之派。从文化贡献、时代声望、历史影响诸方面而言,黄溍实为研究元代文史难以绕过的文化人物。关于黄溍的交游形态,许守泯《元代江南士人的社会网络——以金华黄溍为例》有较详细的论述。[ 见萧启庆主编《蒙元的历史与文化》,学生书局2001年版,第655—679页。]许文从耆老宿学、同乡同辈、同年与座主、同僚、权贵五方面勾勒出黄溍社交网络,并特别关注其仕宦经历对交游的影响。本文考察的重点有所不同,主要考述黄溍进士及第、正式出仕之前的师友圈,试图结合婺州学术特点与地方精英活动,探讨其对黄溍产生的影响,并据此讨论元代江南士人在进身逼仄之际的仕宦心态。联系到黄溍及第为官后不忮不求、后期更多次主动弃官退居的行动,青年游学时期的士人交游与地域风气,对黄溍的影响似乎更具有决定意义。一、师承授受与思想谱系作为宋元时期学术思想的总结性著述,《宋元学案》将黄溍收入龙川学案及沧州诸儒学案,体现出对黄溍在儒学思想谱系中地位的认可。梁启超曾高度赞赏《宋元学案》“不定一尊”的特点,“各派各家乃至理学以外之学者,平等看待”;又认为它“注意师友渊源及地方的流别,每案皆先列一表,详举其师友弟子,以明思想渊源所自,又对于地方的关系多所说明,以明学术与环境相互的影响”。[ 《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第八章,《梁启超论清学史二种》,复旦大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199—200页。]这反映了此书力图历史性地反映儒学本身发展面貌的特点,而非以理学建构为目的而忽视学术思想的复杂性。黄溍学术思想的发展与成熟过程正是这样不主一端、乡域特色明显的文化背景的生动体现。“盖自宋宝庆后,学术纷而陈言是袭。先生成童,禀业山南刘氏(刘应龟),凡十五年。随取徵于故老。二十而执弟子礼于南岩方氏(方凤),垂四十年。先生故石氏(石一鳌)甥也,事晋卿(石一鳌)三十五年,接唐卿(王世杰)之绪。总角预南稜(王炎泽)弟子列,五十年续通斋(叶由庚)之宗。盖通斋、唐卿,得先生而三传;而先生后得忠文王氏,是亦足比踪何王金许四氏。抑四氏产金、兰、东三邑,诸氏并产乌。而先生又因方氏,与吴思齐为忘年交,并溯龙川(陈亮)。”[ 王廷曾:《补订黄文献公集序》,《黄文献公集》,中华书局1985年版,卷首第13—14页。王氏所言从理学承传角度生发,且颇关注其间师承授受。而就黄溍入学经历而言,《跋傅氏所受诰命》云“溍八岁入学,受《书》于傅先生”,则当为其蒙师。傅先生名肖说,字商佐,其从孙傅藻后又从学于黄溍。傅氏世代业儒而隐迹不彰。黄溍在为《楼存岑门傅氏宗谱》所作序中还不忘言及“吾师商佐先生启沃于溍者良多,讵敢忘其所自”,足见其渊源。]从黄溍问学的经历中,不难看出其转益多师、和齐斟酌的追求。诸位儒师中对黄溍产生重大影响的当首推刘应龟,而这其实也有黄氏家学的渊源在。宋濂《金华黄先生行状》指出黄溍幼时“尝著《吊诸葛武侯辞》,前太学内舍刘君应龟,朝请府君之外孙也,见而叹曰:吾乡以文辞鸣者,喻叔齐兄弟尔。是子稍加工,不其与之抗衡乎?因留受业”,这是黄溍受业于刘氏的开始。[ 根据杨维桢《故翰林侍讲学士金华先生墓志铭》的记载,其时黄溍年十三,则当为1289年。关于刘应龟生平详见黄溍《山南先生述》。]刘应龟(1244—1307),字元益,以其曾隐居石门山,人称山南先生,为黄梦炎之外孙。刘应龟咸淳年间游太学,马丞相奇其才,欲以女妻之,应龟不可,由是名称籍甚。[ 明徐象梅《两浙名贤录》卷二“杭州学正刘应龟”条言丞相为马骥。]宋亡后卖药自晦,至元二十八年(1291)部使者强起为义乌教谕,后历月泉书院山长、杭州学正。黄溍“于先生为中表子侄行,自丱岁侍先生杖屦”,[ 《绣川二妙集序》,《黄溍全集》,天津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265页。《黄溍全集》为迄今收录黄溍诗文最全的版本,为便检核本文所引黄溍文字,标题皆从此本,文字、标断略有校改。]以此“受学于先生最久且亲”,[ 《山南先生集后记》,《黄溍全集》第282页。]曾诠次刘应龟所自序的梦稿、痴稿、听雨留稿为《山南先生集》二十卷,并在刘应龟卒后为作行述。无论在为人、为学、为诗方面,刘应龟都为黄溍提供了很好的示范作用,黄溍曾满怀感情地表示:“惟我曾祖左曹府君以文章家知名当世,先生以外孙实得其学。顾溍之蒙鄙劣弱,猶幸弗失身负贩技巧之列、以陨先业者,先生教也。先生之庇庥我厚矣。”[ 《山南先生述》,《黄溍全集》第417—418页。]在为学方面,刘应龟“潜心义理之学,每以古人自期”;[ 《两浙名贤录》卷二“杭州学正刘应龟”条,明天启刻本。]他“学本经济,而以简易为宗,读书务识其义趣,未尝牵引破碎,以给浮说”,为文则“雄肆俊拔,飚驶水飞,一出于己,无少贬以追世好”。[ 《山南先生述》,《黄溍全集》第417页。]在诗歌创作方面尤其擅场,黄溍指出“吾里中前辈以诗名家者,推山南先生为巨擘”,而他在幼年即“知爱先生之诗,顾以材器劣弱,局量褊小,不敢窥其涯涘,徒有望洋而叹”。[ 《绣川二妙集序》,《黄溍全集》第264、265页。]由于诗作的散佚,《全宋诗》仅录其诗两首,今日已很难考究其具体成就。七律《春日田园杂兴》在月泉吟社征集到的两千馀卷诗作中列名第五,评语谓之“律细韵高”、“夐未易及”,可约略见其风致。黄溍集中录有《次韵山南先生遣兴二首》,从两人唱酬的情况来看,黄溍从刘应龟学诗应该是没有疑问的。在《山南先生挽诗》中,黄溍以“仰惊乔岳失嶙峋,千载风流可复闻”来表达对刘应龟故去的痛悼,而“泪尽侯芭悲独立”则显然是以其衣钵传人自居了。黄溍幼年又曾经问学于义乌王炎泽(1253—1332),“王氏自宋以来号为儒家,五世祖炎泽得朱、吕道学之传”,[ 吴宽:《明故中书舍人王君墓表》,《匏翁家藏集》卷七十三,四部丛刊本。]黄溍则“自总角忝预弟子列”。王炎泽,字威仲,学者尊之为南稜先生,其母为通斋叶由庚之女。“先生少嗜书,稍长治举子业,颖出侪辈间。运去物改而场屋事废,因得专意探索圣贤之微旨。家庭所受既得其素;而通斋为外大父,又从徐文清公传考亭朱子之学。”“先生气貌充伟,而襟度疏畅,待人一本于诚,言论磊落,无所隐蔽,莫不敬服焉。为诸生讲说,务推明其大义,不事支离穿凿。文简质而主于理,诗极浑厚而间出奇语,不屑以雕刻求工也。”[ 《南稜先生墓志铭》,《黄溍全集》第483、482页。关于王炎泽生平,可参此文及王袆《南稜先生行述》。王袆为王炎泽孙,后复从黄溍问学,以文学节义名世。]叶由庚为徐侨弟子,而徐侨既曾受学于吕祖谦弟子叶邽,又复登朱子之门,故而王炎泽在儒学思想实际上带有吕氏与朱学的双重影响。黄溍亦求学于石一鳌,《蒋君墓志铭》指出“溍弱冠时及石先生之门”,《饶州路儒学教授许君墓志铭》言“予幸获执弟子礼于石公”,所述即为这一经历。石一鳌(1230—1311)字晋卿,义乌人,“少从王世杰得徐侨之绪,淹贯经史,举乡贡进士。下笔为文章,如波涛汹涌,变化不可窥测。常典教邑庠,远近学者争趋至门执弟子礼,以求讲明圣贤性理之说、修己治人之要。及其门者皆历华跻显,故一鳌之名愈振。晚年覃思于《易》,著《(五)〔互〕言总论》十卷,甥黄溍铭其墓。”[ 《义乌县志》卷十四,明崇祯刻本。石一鳌生平详见黄溍《石先生墓表》。]不过石一鳌知名于时,其最为时人所推重的却是举业经验,“然自秘丞君(王世杰)以来,惟用举子业相授受,故先生之门,名贤书、升学馆者相望”,“至其端绪之微,蕴奥之邃,世固未必知之也”。而黄溍入门较晚,感慨自己“于先生十卷之书,复未能与有闻焉。间乃掇其弃馀,以充有司之求”,[ 《石先生墓表》,《黄溍全集》第721页。]其间不免有谦抑的成分,但对石氏学术掩遏不扬的忧虑,却充分显现了对学术承传的关注。除此之外,黄溍在《题脱靴返棹二图》中尚对牟应龙以门生自称,不过这应该是由于牟应龙曾应聘预考江浙乡试,而黄溍此年“以非才忝与荐送”,[ 《隆山牟先生文集序》,《黄溍全集》第230页。]与讲道问学的师弟关系并不相同。而在黄溍弱冠之后所师事的士人之中,影响最大的则非方凤莫属。方凤(1240—1321)字韶父,婺州浦江人,为宋代有名遗民。方凤并不仅仅以风义自高,他尤精于《诗》,“通毛、郑二家言”。[ 宋濂《浦阳人物记》卷下“文学”之方凤传,知不足斋丛书本。]黄溍为方凤入室弟子,“元贞丙申(1296),予幸获执弟子礼,见方先生于仙华山之下”。方凤对其期望甚殷,敦敦告诫他要砥德砺行,同时要培养根本。方凤原本就“好奖拔士,有一善,未尝不与之进”,[ 胡翰:《谢翱传》,《胡仲子集》卷九,四库本。]于黄溍又属同乡前辈,所指授当尤为切近蔼然。黄溍集中所存多首两人赠答之作即是这一情谊的最好说明。就师承授受而言,黄溍经历了转益多师的过程,其间所得自然有多少之别,而从而悟入的领域也各有侧重。像方凤、刘应龟以诗名世,黄溍从其所得诗学,就为他家所少。其诸多师执之间的共同之处尤其值得关注。一方面他们皆属于婺州地方士人,其居处环境、学系脉络都颇为相近;另一方面他们都经历了易代之变,其气节操守皆有可观。方凤坚定的遗民立场自不必说,其他人入元也多只是出任教职。这实际反映了婺州文人在政治与文化之间的依违态度。在吕、朱等大儒相继沦谢之后,儒学的发展不得不面对大家缺失的境地,正是他们立足于乡域的学术活动,使得儒学的空间向中下层士人拓展,虽然高峰顿失,但不乏众声和鸣。婺学正是在这一背景下形成、发展,而黄溍的受学经历恰好表明在学术承传的意义上,地方精英的价值所在。而他们各自师承的复杂性,又使得黄溍本人的思想具有婺学的融合特征。《宋元学案》将方凤归入“龙川学案”,黄溍作为“方氏门人”,当然可以看作是龙川学术谱系的延续。王炎泽得其外祖叶由庚之传。叶由庚曾与何基、王柏辨析理学,因而作为“北山学侣”被列入“北山四先生学案”;又执经于徐侨,得传朱子之学;而徐侨又从学于吕祖谦门人叶邽。多重学缘的影响,在王炎泽身上已经表现得非常明显。就石一鳌的学术源流来看,也表现出多重性因素。石一鳌师事王世杰,“初,徐文清公(徐侨)倡道丹溪上,及门者或仕或不仕,皆时闻人。文清之学,盖亲得于考亭;而秘书丞王君世杰,则有得于文清者也。先生少受业于监榷货务都茶场王君若讷,既又从秘丞君游。学日以茂,实大而声远”。而他晚年论《易》则复出己见,“其为说不皆本于徐氏”。吴澄曾评石一鳌《易说》,以为“其说理之当、说象之工,盖于象学、理学,俱尝究心”,而其主旨与吴澄亦有不同,“予补朱义者也,石广程传者也。君释象,予亦释象,则皆程朱之所未言者。虽有不同,而言固各有当也”。[ 吴澄:《石晋卿易说序》,《吴文正集》卷十七,四库本。《易说》与前及《互言总论》,或当为同一书。]作为石氏弟子,黄溍被列入“沧州诸儒学案”也具有学理上的充足理由。从学术谱系来看,黄溍已处于诸派交汇的文化大背景之中,陈亮、吕祖谦、朱熹等本来颇有歧见的学术见解,在这一交互影响与吸纳之下,已渐趋混同。实际上婺学初创时期就缺乏一统的力量,黄溍对此有透彻的认识,他“尝从乡先生闻乾淳师友之盛,未始不叹其人物之聚、学术之散也。盖婺之学,陈氏先事功,唐氏尚经制,吕氏善性理。三家者,唯吕氏为得其宗而独传。至于人自为书,角立竞起,吕氏终莫能挈而合之也”,贤达凋零之后,士人更是“第以世之所共传为信,遂使散者不可复合,不传者日就泯坠”。黄溍所秉受的各家学说,正具备了这一特定儒学发展阶段的特征。不过众说纷纭当中,并非就没有共通的义理存在,“安知纷然不同之中,有混然大同者在耶?”[ 《送曹顺甫序》,《黄溍全集》第237页。]师承各家自然有广取众长的好处,但也会增加多歧亡羊的困惑,只有能够在纷歧的学说当中直探本源,把握根本义理进而形成自家体会,才能说是学有所成。从黄溍的学术思想来看,对“混然大同者”的追求,不失为把握其特点的重要方面。至于他在根本经术的同时,重文献、崇史学,则较多体现出吕学特点而多属个人的领悟了。二、交游耆旧与文采风义黄溍始生而宋社遂屋,前贤故老多有落拓不偶而晦迹林野之间者,因而在问学之馀得以交游耆旧。虽然与执经问业所得略殊,但是老辈仪刑尚在,即使是旬月之间,得以亲承謦欬,也自能在风义与文章方面受其濡染。黄溍同郡好友柳贯即曾指出:“某年长于晋卿,而出游诸公耉老间,乃在其后。于时陵阳牟公居霅,新安方公居杭,如成都两石笋之相望。人固知为神物,而不可狎近之也。然二公之于晋卿,皆能破去崖岸,折辈行而交之;则二公之鉴赏,岂私一晋卿者哉?方韶父、刘元益,吾乡前辈,而某之执友也。韶父国子进士,元益太学内舍生,尝与仇仁近在京庠同业最久且故,兵后皆以诗鸣。其贻书介晋卿以谒者,固将引而进之于道,非有所觊为利达计也。”[ 柳贯:《跋晋卿所得牟方仇三公诗卷》,《柳待制文集》卷十九,四部丛刊本。]牟巘、方回、仇远皆与黄溍作忘年交好,这其中除了方凤、刘应龟的引荐之外,更多的应是所谓声气相近;自然也包含了耆旧诸人对黄溍的欣赏与期待。黄溍与这些文坛宿老的交游与其求学过程是相互交错勾连的,早在十几岁的时候,他就得以结识盤峰先生孙潼发,“溍年十六七,即参陪于杖屦之末。先生古貌野服,高谈雄辨,四座尽倾。每语当世事及前代故实,亹亹不倦。然喜汲引后进,有如溍之无所肖似,犹不以凡子见遇,每折行辈以相倾下”。孙潼发(1244—1310)字帝锡,一字君文,桐庐人,咸淳四年(1268)进士,曾任衢州军事判官,“蜀名卿史公绳祖侨寓是邦,先生暇日辄相与研究先儒性理之学,为士者往往闻其绪言而有所开悟”。宋亡后坚守不仕,以古人风节自期。《宋元学案》将其收入“北山四先生学案”。孙潼发在程钜夫求贤、留梦炎举荐的情况之下,能够秉持气节、自放于山水间,这一遗民精神给黄溍留下了深刻印象,“说者以为,人臣之义莫易于死节,莫难于去国,而屈辱用晦者,亦所难辨。宋之亡也,先生不在其位,而未始行乎患难;不降其志,而卒以明哲保身。从容于出处去就之际,而不至于屈辱。其善用晦者欤?盖人之难能,亦非人之所能辨。是用因其迹以推其心之所存,论次而表显之,庶百世之下有观感而兴起者焉”。[ 《盤峰先生墓表》,《黄溍全集》第719、720页。黄溍另有七律《送孙君文判官丈归桐庐》。]这一人格力量,对于身处异族入主中原朝代的黄溍来说,无法不对其出处观念产生影响。而黄溍交游的耆旧当中,宋代遗民占据了相当大的比重,月泉吟社诸贤即是显例。除了方凤之外,当年曾预评诗的吴思齐也成为黄溍的莫逆之交,“元贞丙申(1296)秋,予游仙华、宝掌,间因得拜先生浦阳江上。先生顾予喜曰:‘吾二十年择交江南,有友二人焉,曰方君韶父、曰谢君皋父。今皋父已矣,子乃能从吾游乎?子其遂为吾忘年交。’予谢不敢。先生盖予大父行也。然自是间岁辄一再会,会则必欢欣交通,如果忘年者。先生间为予上下古今人物,使审所择而尚友焉。先生之心,其有望于予者哉!”[ 《书吴善父哀辞后》,《黄溍全集》第174页。]吴思齐(1238—1301)字子善,以任子入官,曾任嘉兴县丞;入元不仕,自号全归子。其祖吴深为陈亮婿,思齐能传家学,故《宋元学案》将其收入《龙川学案》。吴思齐能诗,黄溍集中有《和吴赞府斋居十咏》,所咏为焦桐、蠹简、残画等,类皆残缺不全,正可以见其遗民心态。《书吴善父哀辞后》称他“中岁颇慕管幼安、陶渊明之为人,因自放山水间,时与畸人静者探幽发奇,以泄其羁孤感郁之思”,着眼的也正是其志节。与方凤一样,诗歌其实只是陶写胸怀之具而已。龚开对方凤的诗歌有高度评价,“异时龚公圣予见先生于钱塘,览所赋诗,识以二十二言曰:‘由本论之,在人伦不在人事;等而上之,在天地不在古今。’言先生之诗者,无以易此矣”。[ 《方先生诗集序》,《黄溍全集》第228页。]这未尝不可用来评价吴思齐的精神追求。正像四库馆臣所言,“盖凤泽畔行吟,往往睠念宗邦、不忘忠爱;开亦以遗民终老,故扬诩未免过情。然幽忧悲思、缠绵悱恻,虽亡国之音,固犹不失风人之义也”。[ 《存雅堂遗稿》提要,《四库全书总目》卷一百六十五,四库本。]在后人的心目中,方凤、吴思齐、谢翱等宋遗民,“盖气节不群之士云”。[ 《浙江通志》卷四十二吴思齐传,嘉靖四十年刻本。]在获交于乡域诸贤之后,考虑到婺州地域的限制,再加上向学的决心,同时又有方凤诸人的荐引,黄溍开始漫游杭州,以求开拓心胸、增广学识。多年之后他回忆起这一求学经历:“始予既知学,颇思自拔于流俗,而患夫穷乡下邑,块焉独处,无从考质以祛所惑。闻钱塘古会府,号称衣冠之聚,宿儒遗老犹有存者。则籝粮笥书,逾涛江而西,幸而有所接识。然以违亲越乡,不能久与居与游。间获聆绪言之一二,终未至尽大观而无憾也。”[ 《送汪生序》,《黄溍全集》第244页。]虽然这与镇日执经问学、盘旋坐隅的入门受业有所不同,但是老辈尚存、典型未远,其间教益也是颇值称道的,而这也成为此后黄溍向门生屡屡提及的话题。宋濂就提到,自己“幸从乡先生黄文献公游,听谈杭都旧事,有如淮阴龚公开、岩陵何公梦桂、眉山家公之巽、莆田刘公濩、西秦张公楧、虎林仇公远、齐东周公密,凡十馀人,相与倡明雅道”,[ 宋濂:《元故湛渊先生白公墓铭》,《宋学士全集》,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619页。]可见一时交游之盛。从时间而言,游学钱塘当在仙华问学之后,黄溍称“溍以大德戊戌春,见先生于钱唐”,[ 《跋翠岩画》,《黄溍全集》第193页。宋濂《金华黄先生行状》言黄溍“弱冠西游钱唐,前代遗老与钜公宿学,先生咸得见之。于是,益闻近世文献之泽。暨还故居,从仙华山隐者方君凤游,为歌诗相倡和”,则游学钱塘在结识方凤之前,与其行迹似不合。]所言为1298年谒见龚开事,而与钱塘耆旧交游当即此期。龚开(1222—1304)字圣予,号翠岩,“淮阴人,少负才气,博学好古,尤邃经术。宋季与陆秀夫同居李庭芝幕府。宋亡来居吴下,节愈孤峻。尝作文天祥及秀夫传,吴莱称其不减迁、固”。[ (正德)《姑苏志》卷五十七,四库本。]龚开以志节称,亦善丹青,宋亡之后以画自给,“其胸中之磊落轩昂、峥嵘突兀者,时时发见于笔墨之所及”。[ 《跋翠岩画》,《黄溍全集》第193页。]所作两传尤负盛名,也正是其节义精神勃郁于中的体现,古人对其有高度评价:“此等文字当与天地古今同为不朽。百世之下一展卷之际,尚能使人酸楚悲愤不能已已者,何邪?亦以秉彝好德之心,千载一时,不容泯灭故也。”[ 孙志道:《书龚圣予所撰文宋瑞陆秀夫二传后》,《宋遗民录》卷十,嘉靖程威刻本。]黄溍有诗云:“淮阴权奇士,髀肉老始消。长眉已雪色,頩颜尚红潮。朋游三数公,于焉共逍遥。平生经济策,忘言付诗瓢。”正是对龚开意气慷慨、寄情于诗的欣赏与追忆。游学钱塘时所结识的耆旧与黄溍多有酬酢,如牟巘(1227—1311),“溍生也后,犹及拜于床下,而辱赠以言”。[ 《隆山牟先生文集序》,《黄溍全集》第230页。]在其卒后,黄溍又有诗追挽,感慨“后生无复望仪刑,青史徒烦列姓名”。[ 《大卿牟公挽诗》其二,《黄溍全集》第65页。]在多年之后,重展牟巘、方回赠诗,昔时的游从情形还不免形诸梦寐,“忆昔登堂三十载,梦想时复瞻眉须”,可惜的是老成零落,“两翁风流扫地无,文章光焰埋丘墟”。[ 《题陵阳牟公紫阳方公诗卷》,《黄溍全集》第33页。]与仇远的交游似尤密切,黄溍曾陪其赴金陵并登石头城,有“平生一杯酒,及此慰飘零”的怀古与劝慰诗句。[ 《陪仇仁父先生登石头城》,《黄溍全集》第44页。]在《寄仇仁父先生》中则致慨于其入元之后生活的寥落,“一官十载尚沉沦,门巷萧萧白屋贫”。从黄溍青年时期的游学经历而言,诗文唱酬所带来的文字方面的进益当属一面;而接闻绪论、获睹故国文献风流当属更为深隐、影响也更深远的一面。特别是耆旧诸人的气节与人格精神,直接影响到这一时期黄溍的政治态度。他曾不无忧虑地表示:“溍生于宋亡之后,犹及见昔之故家人物。其处而不出者,类皆以时异事殊,而有依隐玩世之心。后生小子,习而不察,谨厚之风,日益以衰。”[ 《山斋喻君墓志铭》,《黄溍全集》第526页。]显然耆旧典刑遗则未远,他们的政治立场,成为黄溍走上仕途之际首先要应对的最直接参照。三、师友影响与出处选择宋元朝代更迭,由异族征服王朝取代汉族王朝,不可避免对士人出处选择带来冲击。陈得芝先生曾对宋末理宗、度宗朝三百二十八名进士在宋元交替之际的事迹进行考察,发现其中殉国者占21.65%,入元不仕者占53.05%,而归降与仕元者仅占25.3%,其中还有部分人只是出任不入流品的低级教职,还有一些人则入仕未久即回归退隐。[ 陈得芝:《论宋元之际江南士人的思想和政治动向》,收入《蒙元史研究丛稿》,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571—595页。]从中可以看到这一特定时段士人的政治选择,其间凸显的遗民精神是颇值关注的现象。黄溍的师友中,方凤、吴思齐、孙潼发、龚开等都是甚有影响的遗民,因而黄溍表示:“载念某之少也,从先生长者咏歌先王之道于宽闲寂寞之乡,将以是终其身”,[ 《叶审言墓志铭》,《黄溍全集》第484页。]考虑到身教的因素,实在是比较自然的。虽然儒户的户计出身让黄溍在元代颇有儒冠误身的感慨,[ 《洞门黄氏宗谱》卷二《文献公历授散官始末》对黄溍出身、仕履有明晰记载,为史料价值极高之履历性质文件,文中明言黄溍“儒户出身”。黄溍自叙屡屡言及,如“予故诸生也,忝被官使”(《送应教谕诗序》)、“予故婺之诸生也”(《送李子贞序》)、“忝繇诸生,蒙恩锡第”(《谒先圣祝文》)、“溍忝繇诸生,与闻有政”(《诸曁州谒庙祝文·先圣》)、“始公佐宪府,溍因公行部,以诸生礼见”(《深州知州致仕刘公墓志铭》),不一而足,皆可证黄溍当以儒户身份而入邑庠就学。]但是“遗世岂予敢,匡时非我任”,[ 《寄方子践子发》,《黄溍全集》第6页。方樗子发、方梓子践,俱方凤子,为黄溍友人。]这一对同人的表白,明白昭示了黄溍对政权的刻意疏离。另一方面,元代儒士的地位相对于宋代士人的优渥处境而言,显然有霄壤之别。虽然不至于像“九儒十丐”那样极端,而且儒户还享有豁免科差杂役的权利,但是元初科举废止、重吏轻儒的现实,都极大限制了士人的出路。[ 关于元代士人地位问题,详参萧启庆:《元代的儒户:儒士地位演进史上的一章》,收入《内北国而外中国:蒙元史研究》,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371—414页。]揭傒斯所说的“士失其业、民坠其教、盗贼满野”,[ 揭傒斯:《富州重修学记》,《揭文安公全集》卷十,四部丛刊本。]一定程度上正不失为元初的社会写照。在进身之途大为逼仄之际,以往被蔑视的皂隶,则成为士人的不得已选择,“今之由儒入吏者,肩相摩,袂相属”,[ 《送宣公书院陈山长序》,《黄溍全集》第237页。]其间取舍对于世代业儒的黄溍而言,未始不构成心理上的障碍。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与元朝政经局面的逐渐平稳,士人的心态也在不经意间发生递迁。社稷鼎革所造成的哀思愁怨之音渐渐淡去,“考察元初江南士人思想态度的变化,大体可以看出,世祖、成宗之交是一个转折时期。到这时,故宋士人思想上所谓‘节义’的堤防已渐崩溃,‘同人’、‘随时’之说盛行,有不少多年退隐不仕者出而勉就元朝官职”。[ 前揭陈得芝文,第592页。]宋元易代更多地被解释为天道兴废,这显然并非个人所能左右,还是顺应天时,正像赵孟頫所说的那样,“往事已非那可说,且将忠直报皇元”,[ 《元史》卷一百七十二,赵孟頫列传。]不失为直面现实的方式。不过这些对于黄溍而言,尚不足以构成出仕的羁绊。早在他出生的时候,江南就已纳入蒙元版图,他无需背负上前辈遗民那样的沉重心理包袱。元代“内北人而外南人”的政权特点对南方士人确有很大歧视,但随着文化政策的逐渐宽松,政府采取极具象征意义的延纳南方有名士人的举措,以及师友中人的入仕行为,都不免使得学优则仕的意识悄然滋长。黄溍的临岐彷徨最终因其好友叶审言的举荐而打破,起初他“绝无仕进意,其友叶君谨翁力挽之出。大德五年(1301),举教官”。[ 宋濂:《行状》,《宋学士全集》第913页。此说当本于黄溍《叶审言墓志铭》“审言力挽之出”。据危素《大元故文献黄公神道碑》,举教官为此年春。]虽然他颇有晦迹渔樵的初衷,但并无绝然遁世的意图,因而在叶审言的推动之下,黄溍略显被动地开始了登仕的尝试。叶审言(1272—1346)字谨翁,金华人。曾祖叶邽,受业于吕祖谦。叶审言幼承家学,于书无所不读,卓然自立,父子互为师友。《宋元学案》将其一门列入“丽泽诸儒学案”,且专揭“叶氏家学”一目,足见其学术具有根本。叶审言弱冠举教官,历浦江、义乌教谕,升衢州明正书院山长,借授处州缙云县官政乡巡检,调晋江县主簿,迁吉水州学教授,后改调婺州路司狱,以瑞安同知致仕。叶审言早年颇有壮志,曾北走大都以求有遇,“叶君披短褐,志力何雄哉!北走叫阊阖,红尘指崔嵬”,[ 《赠叶审言别》,《黄溍全集》第7页。诗中有“尚念穷贱者,衡门守蒿莱”之句,当作于大德五年之前。据黄溍《明正书院田记》,皇庆初年(1312)叶审言为明正书院山长,则叶审言北上似在义乌教谕任满之后。诗中又言“十年今何官,茅屋歌苍苔。岂无琅玕树,凤飞故低徊”,可见是暂弃教职而去。吴师道《寄叶审言并简晋卿》云“燕尘越水旧衿裾,何事今年赋遂初”,亦与其北上行迹相合,并知其曾退隐。]结果失意而归。教官向来被称为“冷官”,在元代其迁转尤为困难,叶审言即多年困顿于此。所交游者则多为名贤,“许谦、柳贯、张枢、黄溍咸乐与为友”。[ 《两浙名贤录》卷二“瑞安州同知叶审言谨翁”,明天启刻本。]黄溍集中今存多篇与其酬酢文字,并为之撰有墓铭。至于他力荐黄溍出任教职,则与元代教官的选任制度有关。路、州教授为品官,其选任较为严格,元初往往要经由“学校公众”从“前进士人员”中推举,或者虽无出身,却“学问该博、年高德劭、为众所推、堪充教授”者,方可入选。[ 《庙学典礼》卷二《学官格例》,四库本。同书卷三《正录任满给由》记载,至元二十七年(1290)后“江淮迤南教官,从本路儒学公众推举保申”,也强调了举荐者的身份。]一般所能获得保举的,多为直学、教谕之类低级教职。由于叶审言的教官身份,他力荐黄溍才学优长、堪任学职就成为顺理成章的事情。不过教官的难以升迁也是出名的,“自直学至教授,中间待试、听除、守缺、给由,所历月日,前后三十馀年,比至入流,已及致仕,情有可悯”;[ 《元典章》卷九,吏部卷三“正录教谕直学”,元刻本。]黄溍本人也承认:“若夫县教官,率选署于阃外。累其月至九十,始得上名铨曹,补郡文学,而与医卜执技者齿。满六岁,乃得预流内铨。其阅历之勤且久如此。老生宿学既无所事乎其间,有志之士苟资以自进,固不得俟乎强而仕矣。”[ 《送郑生序》,《黄溍全集》第243页。]和黄溍同时举为教官的曹顺甫二十馀年之后方才升转为温州路学正,就是一个典型的实例。黄溍经过试察中选,也必然要经历这样一个漫长的淹滞岁月,正像他所说的那样,出任学官之后“予讫不调”。[ 《送曹顺甫序》,《黄溍全集》第237页。]在经过内心的艰难抉择之后,他终于决定由儒充吏了。在元代儒士有限的入仕选择之中,吏职虽然或许难有“清流”之誉,但是比起教职来其升迁要容易得多,“元之有天下,尚吏治而右文法。凡以吏仕者,捷出取大官,过儒生远甚,故儒多屈为吏”。[ 方孝孺:《林君墓表》,《逊志斋集》卷二十二,四部丛刊本。]根据《行状》记载,大德七年(1303)黄溍“举宪吏”。[ 危素《神道碑》、杨维桢《墓志铭》皆作“举宪史”,文字虽略异而所指则相同。]这应该是指黄溍应举为肃政廉访司书吏。元代儒人入吏有所谓“岁贡”制度,廉访司俗称宪司,按察司即其前身,至元二十八年(1291)诏令更名。宪吏职责颇重,而且两台监察院书吏需由各道宪司书吏选补,因而不失为从仕的捷径,其选用标准也较为严格。婺州为浙东海右道廉访司辖内,且为宪司治所。黄溍以应试之故到司,并作《上宪使书》以陈情。文中反复以风俗淳美为言,慨然于选举未能得人、反而造成觊幸趋兢之风,希望“居大人之位”者能够经由选拔人才一端而化风俗、抑奔兢。并明确表示一己之得非所萦怀,而当以“人才风俗为念”。 文章理义充沛,气盛言宜,能自大处着眼,故虽属求进文字而不陷苶然。这一上书应该起到了作用,宋濂《行状》即称“就试皆中其选”。在入吏之初,黄溍还颇想有所作为,他在《发金陵留别一二同志》中表示:“盛名不易居,直道我所遵。虽枉嘉遁志,未渝白圭言。”这显然是鉴于“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表明自己虽然违背初衷出仕,但不会弃置进道与为人的原则。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内心的失落也与日俱增。吏事繁剧、难以得志行道、不被同人理解,都让他心生悔意。这年的年底他就感慨自己出处不慎,“如何山中人,岁莫尘埃客”。[ 《晓望》,《黄溍全集》第7页。]在《逸山过姚紫芝别业》中他慨然于昔是而今非,“念昔去岩壑,辍耕白云中。白云故无恙,我乃羞樊笼”。在与好友方子践的赠答中,更因有违夙约而多次表示愧疚,“相逢感畴昔,出处愧匆匆”,“向来常处士,早已负诸公”。[ 《八咏楼遇方子践》、《杭州寄子践》,《黄溍全集》第46页。]从《次韵子践秋社归岩南》中“时情冉冉心如醉,世议纷纷耳欲聋”、“蹉跎偶负平生约,已复人间岁一终”的沉吟,亦可看出黄溍在物议沸腾的舆论压力之下的痛苦与彷徨。最后他终于觉察仕非其时,“希世乖近务,慕隐馀衷诚。愿言良时晚,庶保幽人贞”,[ 《述怀》,《黄溍全集》第5页。]决定重归园田。导致他“复退隐于家”[ 宋濂:《行状》,《宋学士全集》第913页。按黄溍举宪吏之年八月二十四日,其祖母童氏卒,黄溍当丁忧;次年五月二十四日,其祖父卒,亦当持服。黄溍或即因此弃职而去。]的原因,按照杨维桢《墓志铭》的说法,是“多忤上官去”。或以为“金华黄溍晋卿早年为湖州长兴吏,因簿书被棰。乃弃吏发愤读书,登乙卯进士第,为世名儒,官至翰林侍读学士”。[ 《农田馀话》卷上,明宝颜堂秘笈本。]这一说法近于小说家言,并不一定可信。实际上黄溍在《答客问》中,对这一问题有所回应。写作此文的目的正是因为“仆大德中忝被选举,一时后进之士多见拔擢,而仆方退居田里。或讥其苞苴不修,以为迂阔。乃仿昔贤,述其问答之辞”。可见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其行止与官场习气不合,而且违背了其秉性与追求。在文中他对“眩势交之荣悴,昧俗化之隆庳,睹撵橇之利用,而将乘之阶戺”这样的官场追逐势力行为痛加贬斥,直言在出仕时机不合适之际,惟须“共己俟命”;但同时自己归隐乡里并非是沽名钓誉,“洁名以为高,矜己以自熹”。在仕与隐的选择上,黄溍通过自身的经历,逐渐形成了清晰的认识:“时盈时虚,天理之常。乃仁乃义,人道之纲。是以君子立不易方,故曰勿行尔悔,无患名不大;勿信尔欺,无患禄不随。”可以说,在元初科举未复、士人进身之阶逼仄的情况下,黄溍举教官、任宪吏,都是儒士的通常选择。从最初的被动入仕、到最后的决意退隐,可以看出黄溍在师友影响之下对仕途的疏离之感,也能发现他对出处选择并不陷于偏执,而是相时而动,当仕则仕、当隐则隐。不消说游宦未遂的经历对黄溍而言是一次打击,特别是奔走红尘、供役吏职对于世代业儒的文士而言更带有心理上的折磨,但是这一尝试促使黄溍对仕进道路有了清醒的认识,也影响到此后他的宦海选择。多年以后他还不忘指出:“某窃观昔人去就之际,出者或未能无累于物,处者或专务使影响昧昧、不闻于人。此二者皆过也。”在对待出处的态度上,过犹不及,故而君子执两用中,“进不徇人、退不绝物”,[ 《秋江黄君墓志铭》,《黄溍全集》第564页。]这一理解和黄溍早年的游学游宦经历自应不无关联。四、小结宋元易代对南方士人产生了重大冲击,由于蒙元贵族重根脚、崇世袭,“任官惟尚门第,非国人右族不轻授以爵位。至于南产,尤疏贱之,一官半职鲜有得者”。[ 瞿佑:《归田诗话》下卷《年老还乡》,知不足斋丛书本。]社会各阶层重趋封闭,流动性较宋代大为减弱。即使仁宗时诏行科举,由于举额限制与对南人的歧视性规定,科举对于吸纳精英群体的意义也非常有限。在这种情况下,精英阶层与其居住区域的生活联系更为密切,精英作用得以扩散。[ 参牟复礼撰稿《蒙古统治下的中国社会》,《剑桥中国辽西夏金元史》第九章,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年版。]黄溍青年游学时期,广泛与婺州精英群体接触,其交游网络以婺州地方为主,并逐步展拓至江浙行省。砥砺向学、激荡风义的群体活动,使黄溍形成了不名一师、和齐斟酌的思想特色,体现出婺学的包容和会特征。婺州作为南宋遗民群体的重要活动区域,地方精英的政治意识对黄溍产生了重要影响。在尝试适应现有政治秩序的游宦经历中,黄溍初步形成了随意任运、出处无累的观念,既表现出对政权的认可,又显示出一定的疏离样态。这既与南宋遗民的激越情绪有异,又与众多明初士人因政治高压而刻意避俗不同,反映出元代江南士人在政治活动中的特定心态。

精彩短评 (总计1条)

  •     能感觉得出作者的用功。宗谱和程文等材料还是挺有用的。史学相关的工作不知是否还能更多些笔墨?除了参照陈栎所作的经义、策论等,是否还有其他同时代人可资比对,以作出更深入的分析?估计是于“评传”的体例不合,没有集中来写黄溍文集的版本问题,但从书中几次简单提到的情况来看,还是有必要再专门梳理一下?(作者应该也做过相关的工作。)顺便很外行地感慨一下:边读边觉得人家都真的很会写啊,自惭形秽中……以及,这本纸张真的是好得令人发指!感谢赠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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