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儿》书评

笼罩乡村的饥饿与贫穷

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阎连科的短篇小说集《奴儿》，封皮通体红色，灿烂的传统的中国红，乍看显一股土气，读罢掩卷，则从心底感到一种实在。这部集子共收入阎连科12部短篇，除了《革命浪漫主义》与农村无关外，其它11篇均属于农村题材。例如，《柳乡长》写一个乡长逼迫村民进城谋生以改变家庭状况的故事。《三棒槌》写一个常年忍气吞声的窝囊男人最终杀死妻子的奸夫的故事。《去赶集的妮子》写一个小姑娘独自赶集回来被流浪汉猥亵的故事。《黑猪毛 白猪毛》写村民抢着为镇长蹲监，好做“镇长恩人”的故事……所有故事其实都指向于一个事实，那就是贫穷与饥饿。关于吃，在《小安的新闻》里有这样的描写：“小安心情好，给自己烧了汤面条，还在那面条汤中放了葱，放了蒜，放了青菜小磨油，还有一个油煎炒鸡蛋。”小安吃的并不是山珍海味，但这里却对一碗汤面条做了如此细致的描绘，延长了读者的审美时间，从而突出了这一碗面条的珍贵。可见这一碗添加了这么多东西的面条小安是不常吃的，今儿“心情好”，才如此改善了一下伙食。还有《去赶集的妮子》中，丝线店老板娘“把那蜂窝煤灶的上口关上，又端下饭锅，用原铁盖儿把上口盖上，再把煮好的糊涂面条，搁在铁盖上。她做这一些时，仔仔细细，慢慢悠悠，似乎生怕弄起灰飞落到锅里。”这份对待吃的细心，可见吃的重要。妮子拿着剩下的五毛钱，买了“那么大一碗鸡蛋面”，是“海碗”，“她吃得又舒服又撑胀，面里虽然鸡蛋少了些，可油花儿还是一层地漂”。吃，在这里，是这么容易满足。尤其《在冬日》一篇，更是纯粹与吃，与饥饿有关。全村几个吃不上饭的人都争当批斗的对象，羞耻在这儿不重要，重要的是每顿都可吃饱肚子！在众人聚集在队长家争唯一一个批斗名额时，队长从屋里一手提着自己儿子的脖子，就像提着倒去了粮食的空布袋”。在那个粮食紧张的年代，十七岁的小伙儿竟长得如此单薄！还有人将好好的锅砸得只剩一半，理由是“囫囵锅忍不住就要烧多饭”，“用半个锅就能熬过这冬日了”。没有争上名额的宽林只好故意去破坏张贴的标语，这下他真成批斗对象了，可游了三天街，只吃到一顿饭，还只是半个红薯馍。后来被押到劳改窑场，托人捎回口信，说那儿不错，有饭吃。“有饭吃”三个字，虽然简单，却显出一种满足，这是一种基于基本生存的最低的满足，却也是那个困难时期挨饿的人的最高理想。阎连科笔下的人物对于吃的细心和热情，对于饥饿的忍耐与疯狂，怎能不教现在的人震惊和心痛。此外，关于贫穷，这是阎连科的短篇最重要的一个主题。《柳乡长》中的柳乡长，逼迫着椿树村的村民到城市讨生活，他不管村民是做窃贼还是当妓女，对他们的唯一指令就是：带钱回来！于是不久后，村里家家户户都建起了新房，虽然这钱大多是通过一些难以启齿的渠道赚来的。最为讽刺的是，为了激励村里的人努力赚钱，柳乡长为村里最能赚钱的一个“婊子”在村口立了块石碑，简直就是“为婊子立牌坊”。他虽然也厌恶自己的做法（“朝那碑前吐了一口痰”），但面对金钱和政绩，还是低头了。在《三棒槌》中，靠着妻子与李蟒明目张胆的通奸，石根子才盖起了三间瓦屋，有了钱买裤子和孩娃的书包，他就这样窝囊地做了八年的乌龟王八。还有《黑猪毛 白猪毛》中的村民，为了得到些利益好处，抢着去做替撞死人的镇长蹲监的“镇长恩人”。经过一番争斗“获胜”的刘根宝被全村人像送孩娃去参军似的热热闹闹、风风光光地送去梁上，却又得知了一个晴天霹雳：镇长轧死人的那家父母不打算告镇长，说只要镇长答应把死人的弟弟认作干儿就完啦。这个要求的意义不言自明。故事也到此完结。当人为些小恩小惠而不顾耻辱声名之时，这是怎样的卑微与可怜。贫穷，撕下了人的最后一块遮羞布。其实，阎连科的这些农村题材的小说中还涉及农民的淳朴品质、农民劣根性、乡村干部、弱势女性等问题，但是，这些问题的出现和反映程度多少都是源自饥饿与贫穷这两大根源。之所以在阅读中未感受到一种赤裸的野蛮，这应该归功于阎连科的叙述与描写的技巧。阎连科使用了很多富有河南地方色彩的口语词汇，如“儿哩”、“呦”、“的确确”等，语言上就先与所描写的农村拉近了距离。此外他的叙述还很富有一种幽默感和形象性，如描写冬日的太阳：“像燃了火的金子烧在山脉上，谁见了都想像烤火样伸出手去掰一块”；再比如夸三连长：“长得确实没有雷锋好，可他的品质比雷锋还高贵，要是毛主席能早些知道我们三连长，那全国人民学的都不是雷锋了，肯定是我们三连长”。如此的形象与幽默，在让人忍俊不禁的同时，也弱化了读者对书中人物可怜或卑鄙行为的指责，从而在 读后更生一种心疼之感。尤其是他小说的结尾，多是对前面讲述内容的反转，且在高潮戛然而止，这样的结尾有嚼味儿，而且让故事变得深刻，更易引起读者的思考。阎连科出生于河南农村，自小放牛种地，他对中国农村的了解使得他以农村为题材的小说带有一种深刻的真实，其间透露出的作者的隐隐伤感，是对乡村底层人民的深深疼爱与忧虑。笼罩乡村的饥饿与贫穷，何时才能全部消散？二零一六年一月二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