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赵延年木刻插图本）》书评

野草芬芳

我是从野草开始用新的眼光看鲁迅先生的从前他是奔突在烈火与荆棘的斗士,野草中他是那么的丰富.想象的深渊与凝固的烟火.风筝与童年,复仇,最喜欢<过客>.一直以来,即使是看过了<雷雨>\<哈姆雷特>之后,我仍然在心中给<过客>的剧本地位留下了独尊的位置.这对我是启蒙.是不忘.野草芬芳,春与秋其代序.恐美人之迟暮,枣树破天,奇怪而高离去,犹今人之信念.

鲁迅先生的心真温情

这么多话，他都不愿意说出来给人听。大概只有在想把一切话语都烂在心里不要给人知道的时候，才会落笔只写下“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这样无关痛痒的句子吧。都是顾左右而言它，是不是当下心中自己的想法想到连自己都解不开了呢？

隐晦的类比

我最喜欢的鲁迅的作品就是《野草》，当然不是全部，《秋夜》《雪》《希望》《死火》。鲁迅在这些篇目中终于逃离了骂战的泥泞，开始仰望苍穹。《秋夜》描写粉色小花的段落很动人，借诗人的动作表达对她的爱怜。她是枣树英雄不惜以生命为代价捍卫的爱。《雪》曾经迷失于《雪》中纷繁复杂的意象里，但其实全篇主题明确，就含义本身并非高不可攀。鲁迅果然厉害，把这个永恒的烂俗主题写得梦幻般美艳，以致读的时候都忘了替难过的雪感叹一下啊世态炎凉。《希望》明显是压抑之作，“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是唯一的亮点。其余部分仍是卖弄美艳的文字。《死火》前面容易理解，结尾不解其意。

我读《野草》

《题辞》“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过去的生命已经死亡。我对于这死亡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曾经存活。死亡的生命已经朽腐。我对于这朽腐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还非空虚。”——我不知道先生心中为什么充满了仇恨。也许那时的社会确难调和。他的文字确如标枪，一枪枪扎入论敌的心脏。无怪乎他要招人忌恨。他是伟人，的确寂寞。就算是许广平，那么勇敢的一个女性，在他的面前也永远只能以学生自居。他的伟大在于他的深刻，他的悲剧，也在于他的深刻。“我自爱我的野草，但我憎恶这以野草作装饰的地面。“地火在地下运行，奔突；熔岩一旦喷出，将烧尽一切野草，以及乔木，于是并且无可朽腐。“但我坦然，欣然。我将大笑，我将歌唱。”——于是我将哭泣。《秋夜》“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突然感到深入骨髓的寂寞。枣树，还是枣树。“她在冷的夜气中，瑟缩地做梦，梦见春的到来，梦见秋的到来，梦见瘦的诗人将眼泪擦在她最末的花瓣上，告诉她秋虽然来，冬虽然来，而此后接着还是春，胡蝶乱飞，蜜蜂都唱起春词来了。她于是一笑，虽然颜色冻得红惨惨地，仍然瑟缩着。”——寒冷中还会有这样的温情。无情未必真豪杰。先生并不总是横眉，他也会憧憬着“蝴蝶乱飞，蜜蜂都唱起春词来”。《影的告别》、《求乞者》、《我的失恋》、《复仇》、《复仇其二》、《希望》——《野草》中的想象，奇特得让人瞠目结舌，可又不得不为先生的想象而折服。《野草》的文字也与先生其他的作品大不同。有瑰丽，有阴森，很接近李贺，诡异非常，灵动无比。《雪》“在无边的旷野上，在凛冽的天宇下，闪闪地旋转升腾着的是雨的精魂……“是的，那是孤独的雪，是死掉的雨，是雨的精魂。”——我读这两段，是喊了出来。有种向往，心底蓦地升腾起一腔的豪气，当如朔方的雪般，悲壮，慷慨。吴楚之地的绵软靡靡，是永远难以追及那样的伟大。叹曰：南风不劲。《死火》——读《野草》，一定跳不过《死火》。读，还会不由自主的反复读。那阴森中的死火，让人一振。我不知道先生心中的死火是什么，我心中的死火，是一种垂死的悲壮，如BraveHeart中Wallace在绞架上吼出的感天动地的Freedom《失掉的好地狱》——美丽，慈悲，遍身有大光辉的魔鬼，一切宗教的信徒卫道士都要跳出来对先生咒骂了。先生笔下心中的魔鬼确比人类温情得多。一切宗教中的地狱，都被先生推翻。蒲留仙画狐画鬼，终归是在讽刺人；先生更干脆，直接把那层窗户纸捅破，撕下一切面具。那细小，惨白可怜的曼陀罗花还是焦枯了，“地下太平”终于还是来了。会想起先生的《灯下漫笔》。于是，很悲哀的想到，鬼魂们也就坐稳了奴隶。《狗的驳诘》、《立论》、《聪明人和傻子和奴才》——荒诞之后是先生出离的愤怒，对人性无情的拷问。《野草》实在是一本奇书，薄薄小小的一册，却有叫人一遍又一遍重读的念想，甚至会不忍放下。在先生的集子中，最喜欢的就是《野草》和《故事新编》了。

与先生书

乙酉仲春，后辈一青年谨奉书先生：夜已深，孤灯独坐窗前，握笔在手，遥想当年千古事，皆已成文章，然其间得失，至今依旧未能明晓。盖烟云历史不独是譬喻，实为真相。如今，读罢先生这或幽深或激荡或畅明或旷远之文章，心中焉能不起澎湃之浪？后辈青年诚愿以此性灵文字，告慰先生。先生言：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以走。所以先生“并不愿将自以为苦的寂寞，再来传染给也如我那年青时候似的正做着好梦的青年”。先生爱护青年之苦心，纵使时至我辈也可感知其情真意切。然而先生也深知，这“好梦”也不过是“好梦”而已，在“好梦”里畅游太久，在梦破碎之后跌落回现实厚重的泥土上时就难免摔得愈加沉重。这样的教训古已有之，在那样血雨蔽天的时代更是不胜枚举了。所以先生还是要戳穿那短暂的“好梦”，撕破那温良敦厚的假面，正人君子的徽号，貌似公允实则行私立己的嘴脸，以这枝“金不换”的笔，捣毁一切虚伪历史的皇皇威严，以思想的强光穿透云遮雾蔽的历史、现实、人生。这苍茫大地，几多沧桑呵！梦醒了无路可以走，然而“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的多了，也便成了路”。正如先生所言，“生命是我自己的东西，所以我不妨大步走去，向着我自以为可以走去的路；即使前面是深渊，荆棘，峡谷，火坑，都由我自己负责。” 向着自以为可以走去的路，这便是梦醒之后要走的路了。这也是先生“立人”后“人”的尊严和胆识。有时，我憎恨这寂寞，却同时欣喜这寂寞，先生，我真不是十分地明白，这是人固有的境遇还是人生长的这个世界所赋予的悖论？人是向往自由的，这是天性。而“自由自由，多少罪恶假汝之名以行”。先生，是不是人只有在自由与束缚的间隙里艰难生长，像那岩缝里的野草，才可于这世间得到些前行的希望，尔后继续走自己的路去？那风中战栗的野草，在其背后舔净生命的淤血，即使肉体腐蚀也决不肯给那些癞皮、叭儿们啃食的人啊，这身后的虚名与实名是何等的虚妄、何等的教人心酸！身披黑夜的人，这黑暗也与光明一道，趁虚投身进体内，就像在最灿烂的光照下面也会有阴影埋下伏笔。先生在《两地书》中曾这样说道：“你好象常在看我的作品，但我的作品，太黑暗了，因为我常觉得惟‘黑暗与虚无’乃是‘实有’，却偏要向这些作绝望的抗战，所以很多着偏激的声音。其实这或许是年龄和经历的关系，也许未必一定的确的，因为我终于不能证实：惟黑暗与虚无乃是实有。”“我为自己和别人的设想是两样的。所以者何，就因为我的思想太黑暗，但究竟是否真确，又不得而知，所以只能在自身实验，不敢邀请别人。”先生独自承负了“深刻沉重的社会历史的孤独悲凉”和“整个人生荒谬的形上感受的孤独悲凉”，先生担当了黑暗，却又不屈服于黑暗，在这样的境地中，思想便是那唯一的光，“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那唯一的光”，这光必使人低头。先生，这有阴影的思想也刺破了我的“好梦”，搅动了我的灵魂。在一片凉凉的冰冻中，我被刺激而觉醒，被刺痛而奋起。那昏梦惊醒的冰凉，使我拥有了对人生和世事的质疑和批判的力量，并同时拒绝生存的盲目无知和妥协，即使无可避免的滋生绝望感（绝望不意味堕落），也是如此合理，先生，也为我所乐意接受。是的，“我独自远行，不但没有你，并且没有别的影在黑暗里。只有我被黑暗淹没，那世界会属于我自己”。先生，“曾惊秋肃临天下，敢遣春温上笔端”。这黑夜过后必是黎明了。先生，雄于文者，则桀骜不迎雄主之意，遇合亦不及凡文人。特立独行者，惟孤独做伴，只能如此了。先生，这孤独何其壮哉！“吾行太远，孑然失其侣”。先生，那远方有多少黑暗就会有多少光明吧？先生，你走得愈远了，那身影却愈加高起来，那身影在荒野里，别无一人了，那周遭的空气也如这文字单薄了，那血和肉和骨的运动也模糊了，那模糊里有无名的花睁着暗暗的眼却向身后的人们投来惊惧的眼神……先生，这眼神里有无尽的怒火和惆怅……先生，那些契合的情感和思想，在我最真实的表达里，只有深深又深深的失落统摄我，欲罢不能。我真不知这完全是体己的个我经验和感受，还是你或者他竟也有着同样的境遇的？我往往对此心存疑虑，是不大相信的。而这，便是隔膜了。对于这墙的隔膜，我曾无数次地做过冲破、推倒的努力，并以最大的真诚寄寓在墙倒之后的世界上的。那世界里，我会像所有饥饿的孩子一样无所顾忌地敞开生命的底线，睁开惺忪、好奇、善良的眼睛，向美与忧伤投以怀抱。那世界里，我将大笑、大哭、大骂，大声的歌唱，并邀上你或者他痛饮酒，并邀上你或者他畅谈人生之种种。那世界里，或许只有你，只有你还在与我怀着同样的情怀沉默着走自己的路了……沉默着……而你将离去，这世界又复是我自己的了。这难言的苦楚时刻消耗着我的精神，我其实或许可以避免的，先生，只是这确实是人性的弱点，也是我的性格中长期积淀的品质。有时，我会厌恶这品质在我身上所引起的全部变化，我也十分地清楚，我是的确没有办法来改变的。这一切是多么令人沮丧呵。但同时也想到，这沮丧背后卑微的愉悦也在影响着我的生长，使我总能在彻底的冰凉绝望里觑见生命固有的亮色在，而这亮色是怎样地决定着我人生道路的，我现在却也不能实在的把握。这也时常使我感受到人的生命被手擎在上面是危险的，但又不得不如此，逃脱不掉的，先生，谁也逃脱不掉的。理论的灰色常常遮蔽甚至取消了生命进程中欢愉的火光照亮彼此时的喟叹。我和你隐匿在这巨大的阴影里，黑暗中看不清对方的脸膛，眼睛，以及由此引发的一切表情。我不知你怎样，此刻，我是要那脸上涂满鸡血的刽子手执着快刀在我胸膛里搅动，我要圆睁着眼看那刽子手的眼，我要那胸膛里奔涌的热血淹没高高垒起的台阶，我要抬头我要大叫我要用那圆睁着的眼射落天上孤飞的大鸟，我要这大鸟的殒灭里有大火烧遍整个天空……先生，那复仇的女吊在哪里啊？这世界，无时间供我可吼之时，无地方供我可吼之地，先生！我是确定地目睹横亘在我身体前的路边硬木碎石如何突然地跳将起来扑向我的。那惊悸的场面被我在梦里见证多次了，我已了解很多。然而我却也不愿去诅咒这为我所不屑的东西！“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先生，我只有在沉默时才能看到我自己，当我开口，我就消失了，我就被一层面纱覆盖了，我就苦苦守侯了。我被自己的词语放逐了。先生，在人的汹涌海潮中，我唯一念想的只是自由、自由地呼吸。先生，“把鲜血留给清晨/把风暴交给平生”吧！先生，你要那身后的人忘记你，“管自己生活”。先生，在你肩上站立的人们啊，是多么幸运呵！我知道，我终要走的，我将忘却你，我将有自己的笔，也敢叫“金不换”，我将有生活，我将向这生活勇猛地前行，我将在前行中觅到与我一样大胆率直的青年，我将在这青年身上碰出生命最绚烂的花火，尔后，死掉，速朽，复归于这生我的厚重的泥土里，去走人生未完的最后一段路。“英雄大志总难侔，跨向东瀛作远游。极目中原深暮色，回天责任任君流”。昔日同窗好友临别赠言，先生，收好。先生，这夜愈加深了。我也将放下笔，平静的离开书桌，归于夜的深广的沉寂里，愿有一梦。后辈一青年乙酉夜于湖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