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兽鬼》章节试读

《人兽鬼》的笔记-第1页

人兽鬼
——钱钟书
猫
同情不过是情感上的奢华，不切实际的。
从超政治的观点来讲，战争也许正是我们民族精神的需要。一个大规模的战争可以刺激起我们这个民族潜伏着的美德，帮我们恢复精神的健康和国家的自尊心。
灵感
人虽然那么多，声音却有气无力，又单薄又软弱，各自一丝一缕，没有足够的粘性和重量来合成雄浑的呐喊。
纪念
女人的骄傲是对男人精神的挑诱，正好比风骚是对男人肉体的刺激。

《人兽鬼》的笔记-第32页

除掉向日葵外，天下怕没有像陆伯麟那样亲日的人或东西。
科学家郑须溪又瘦又小，可是他内心肥胖，并不枯燥。
《麻衣相法》未可全信，但有时候相貌确能影响人的一生。譬如有深酒窝、好牙齿的女郎，自然爱对人笑；出了“快乐天使”的名气，脾气也会无形中减少暴厉。

《人兽鬼》的笔记-第121页

《纪念》▫ 哪一个母亲不事先反对女儿自由拣中的男人呢？哪一个女人不背后菲薄朋友们的情人呢？
▫ 在学校里，这种平等社交往往产生家庭里所谓错配。何况爱情相传是盲目的，要到结婚后也许才会开眼。
▫ 所以，男女同学不但增加自由配合的夫妇，并且添了无数被恋爱淘汰下来的过时独身者，尤其是女人。
▫ 女人的骄傲是对男人精神的挑诱，正好比风骚是对男人肉体的刺激。
▫ 这种爱情像习惯，养成得慢，也像慢性病，不容易治好。
▫ 要对一个女人证明她可爱，最好就是去爱上她。在妙龄未婚的女子，这种证明不过是她该得的承认，而在已婚或中年逼近的女人，这种证明不但是安慰，并且算得恭维。
▫ 选择情人最严刻的女子，到感情上回光返照的时期，常变为宽容随便。
▫ 曼倩好像许多人，有个偏见，她知道有人被炸死，而总不信自己会炸死。
▫ 本来是不愿回想，对自己也要讳匿的事，现在忽然减少了可恨，变成一个值得保存的私人纪念，像一片枫叶、一瓣荷花，夹在书里，让时间慢慢地减退它的颜色，但是每打开书，总看得见。

《人兽鬼》的笔记-第4页

上帝因此思考这个伴侣该具有的条件，他的结论虽没有下面所说的那样明白，大意是相同的。
第一，这伴侣要能对自己了解。不过这种了解值好像批评对天才创作家的了解，能知二不能行。他的了解不会使他如法创作来和自己竞赛，只能够使他中肯的赞美，秒入心坎的拍马；因为---
第二，这伴侣的作用就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他该对自己无休歇的、不分青红皂白的赞颂，像富人家养的清客，被收买的政治家，受津贴的报纸编辑。不过自己并没有贿赂他，这颂赞是出于他内心的感激悦服；所以---
第三，这伴侣该对自己忠实、虔诚，像----像什么呢？不但天真未凿的上帝不会知道，就是我们饱经世故，看过父子、兄弟、男女、主仆、上司和下属、领袖和爱戴者之间种种关系，也还不知道像什么。
有些人，临睡稍一思想，就会失眠；另有些人，清醒时胡思乱想，就会迷迷糊糊的入睡。

《人兽鬼》的笔记-第68页

《猫》▫ 他最擅长跟女人讲话。他知道女人不喜欢男人对她们太尊敬，所以他带玩弄地恭维，带冒犯地迎合。
▫ 大家都胆小得要装勇敢，就没人有胆量敢诚实地懦弱。
▫ 譬如家畜里胆子最小的是猫，……，只有小猫，它愈害怕态度愈凶，小胡子根根挺直，小脚爪的肌肉像张满未发的弓弦，准备跟你拼命。
▫ 现代的舆论并非中国传统所谓清议。独裁国家里，政府的意志统制报纸的舆论，绝不是报纸来左右政府。民治国家像英国罢，全国的报纸都操纵在一两个报阀的手里，这种报阀不是有头脑有良心的知识分子，不过是靠报纸来发财和扩大势力的野心资本家，哪里会主持什么公道？
▫ 中国各地只有两广人、湖南人，勉强凑上山东人，这四省人可以雄赳赳说：“我们这地方的人就生来这样脾气。”他们的生长地点宛如一个辩论的理由、挑战的口号。
▫ 一个大规模的战争可以刺激起我们这个民族潜伏着的美德，帮我们恢复精神的健康和国家的自尊心。
▫ 假如战争免不了，你犯不着找深奥的理由，证明它合理，证明它好。你为战争找道理，并不能抬高战争，反而亵渎了道理，我们听着就对一切真理发生猜疑，觉得也许又是强辩饰非。我们必需干的事，不一定就是好事。
▫ 美人像敌人的正规军队，你知道戒备，即使打败了，也有个交代。平常女人像这次西班牙内战里弗朗哥的‘第五纵队’，做间谍工作，把你颠倒了，你还在梦里。
▫ 一个十八九岁没有女朋友的男孩子，往往心里藏的女人抵得上皇帝三十六宫的数目，心里的污秽有时过于公共厕所。
▫ 对于一个毫无恋爱经验的男孩子，中年妇人的成熟的姿媚，正像暮春天气或鸭绒褥子一样泥得人软软的清醒不来。
▫ 恋爱的对象只是生命的利用品，所以年轻时痴心爱上的第一个人总比自己年长，因为年轻人自身要成熟，无意中挑有经验的对象，而年老时发疯爱上的总是比自己年轻，因为老年人自身要恢复青春，这梦想在他最后的努力里也反映着。
▫ 他记起陈侠君方才的笑声来，建侯和那女孩子的恋爱，在旁人眼里原来只是桩笑话！一切调情、偷情，在本人无不自以为缠绵浪漫、大胆风流，而到了局外人嘴里不过又是一个暧昧、滑稽的话柄，只照例博得狎亵的一笑。
▫ 她忽然觉得老了，仿佛身体要塌下来似的衰老，风头、地位和排场都像一副副重担，自己疲乏得再挑不起。她只愿有个逃避的地方，在那里她可以忘掉骄傲，不必见现在这些朋友，不必打扮，不必铺张，不必为任何人长得美丽，看得年轻。

《人兽鬼》的笔记-第7页

由于地心引力，一切东西都趋向下面，包括牛顿所看见的苹果。所以下等人这样多，上等人那么稀罕，并且上等人也常有向下层压迫的趋势；青年人那么容易堕落；世道人心那么每况愈下---这全是一个道理。上帝在造女人的时候，又调露水，又仿波纹，无意中就证实了“女人水性”那句古话，更没想到另一句古话：“水性就下”

《人兽鬼》的笔记-第68页

李太太看见颐谷跑了，懊悔自己太野蛮，想今天大失常度，不料会为建候生气到这个地步。她忽然觉得自己老了，仿佛身体要塌下来似的衰老，风头、地位和排场都象一副副重担，自己疲乏得再挑不起。她只愿有个逃避的地方，在那里她可以忘掉骄傲，不必见现在这些朋友，不必打扮，不必铺张，不必为任何人长得美丽，看得年轻。
人生原是这样，从丑和恶里提炼出美和善。就像桌子上新鲜的奶、雪白的糖、香喷喷的茶、精美可口的点心，这些好东西入口以后，到我们肠胃里经过生理化学的作用，变质变形，那种烂糊糟糕的状态简直不堪想像，想起来也该替这些又香又甜的好东西伤心叫屈。可是非有这样肮脏的历程，肉体不会美丽和健康。

《人兽鬼》的笔记-第6页

这第二个模型正是女人。她是上帝根据第一个模型而改良的制造品。男人只是上帝初次的尝试，女人才是上帝最后的成功。这可以解释为什么爱漂亮的男人都向女人学样，女人要更先进，就发展成妖怪。

《人兽鬼》的笔记-第91页

《灵感》▫ 人类几千年来虽然各方面大有进步，但是对于同类的残酷，并未变得精致文雅。
▫ 天下就没有偶然，那不过是化了妆、戴了面具的必然。阳世间人死后都到我这儿来，各有各的来法。
▫ 自己全不知道的人却知道自己，这就是名气。

《人兽鬼》的笔记-第18页

在西洋文艺复兴的时候，标准美人要生得黑，我们读莎士比亚和法国七星派诗人的十四行诗，就知道使他们颠倒的都是些黑美人，我个人也觉得黑比白来得神秘，富于含蓄和诱惑，一向中国人喜欢女人皮肤白，那时幼稚的审美观念，好比小孩只爱吃奶，没资格喝咖啡，这只猫又黑又美，不妨借莎士比亚诗里的现成名字，叫“Dark Lady”，再雅致没有了。

《人兽鬼》的笔记-第112页

曼倩领略过人生的一些讽刺，也了解造物会怎样捉弄人。要最希望的事能实现，还是先对它绝望，准备将来有出于望外的惊喜。这样绝望的希望了三天，天健依然踪迹全无。造物好像也将错就错，不理会她的绝望原是戴了面具的希望，竟让它变成老老实实的绝望。

《人兽鬼》的笔记-第105页

要对一个女人证明她可爱，最好就是去爱上她。在妙龄未婚的女子，这种证明不过是她该得的承认，而在已婚或者中年逼近的女人，这种证明不但是安慰，并且算得恭维。选择情人最严刻的女子，到感情上的回光返照的时期，常变为宽容随便；本来决不会被爱上做她丈夫的男子，现在常有希望被她爱上当情人。

《人兽鬼》的笔记-第14页

这位上帝真不愧进化出来的。他跟原始人绝然不同。他没有野蛮人初发现宇宙时的迷信和敬畏。他还保持着文明人“唯我独尊”的自信心。野蛮人随地疑心有神道，向它屈服和崇拜。这种思想，在上帝心里，影子也无。他只发现了自己的伟大，觉得自己能指挥万物，无须依赖任何人。世界随他的视线蜿蜒地伸出去。脚走到哪里，地会跟到那里，只有地平线向后退，这也表示它对自己的畏缩。一切都足以增进他的骄傲，培养他的虚荣。他忽然需要一个伴侣。这广漠的世界，独住了怪乏味的！要一个伴侣来崇拜，赞美自己，好打破现在的沉寂。上帝因此思索着这伴侣该具有的资格。他的结论虽没有下面所说的那样明白，大意是相同的。
第一，这伴侣要能对自己了解。不过，这种了解只好象批评家对天才的了解，能知而不能行。他的了解不会使他如法创造跟自己来比赛，只够使他中肯地赞美，妙入心坎地拍马；因为——
第二，这个伴侣的作用就为满足自己的的虚荣心。他该对自己无休歇地，不分皂白地颂赞，象富人家养的清客，被收买的政治家，受津贴的报纸编辑。不过，上帝并没有贿赂他，这颂赞是出于他自动的感激悦服；所以——
第三，这个伴侣该对自己忠实，虔诚，象——象什么呢？不但天真未凿的上帝不会知道，就是我们饱经世故，看过父子，兄弟，男女，主仆，上司和下属，领袖和爱戴人民间种种关系，也还不知道象什么。

《人兽鬼》的笔记-第2页

这个充满了物质的世界同事也很空虚，宛如一个放大了无数倍的愚人的头脑。

《人兽鬼》的笔记-第35页

头发长了要多消耗头皮上的血液，减少思想效率。

《人兽鬼》的笔记-第12页

这两个人坏得这样平衡，这样对称，简直像两句骈文或一联律诗。

《人兽鬼》的笔记-第3页

他以为真有一个凑趣助兴的人，从此以后，赞美不必出自自己的口，而能称自己的心。因为对自己最好的颂赞，是心上要说而又是耳朵里听来的，有自赞的周到和中肯，而又出自旁人的口里。

《人兽鬼》的笔记-第90页

这位青年作家等候灵感，实实足足有三年了，从前储备的稿纸现在都涨不知多少倍的价，一张空白稿纸抵得上一元花花绿绿的纸币，可是灵感左等不来，右等还不来， 也许迷失了路，也许它压根儿不知道青年作者的住处。青年人急智生，恍然大悟，要写处女作，何不向处女身上去找。所以我们这位作者的灵魂押送到的时候，青年 正和房东的女儿共同探讨人生的秘密。押送的小鬼是个守旧派，忙别转了脸不窥看阴私。我们的作者在这生死关头，马上打定主意，想无论如何，总比送进那青年的 脑子里好。他趁那小鬼不注意，飞快地向房东女儿的耳朵里直钻进去，因为那姑娘和那青年扭作一团，只有两只耳朵还畅通无阻。这样，他无意中切身证实了中世纪 西洋基督教神学家对于童贞女玛利亚怀孕的解释，女人的耳孔是条受胎的间道（quaeperauremconcepisti）。 那青年丧失了书里的角色，那女孩子获得了肚子里的胎儿。他只好和她成为眷属，书写不出了，把写书的手笔来替丈人家开的杂货铺子记流水账。他唯一的安慰是： 中国的老式账簿每行另起，一行写不到底，颇象新诗，而记账的字句，不文不白，也充得过亦文亦白的语录体。那押送小鬼回去了大受司长申斥，才认识到为了公事 就得窥探私情。
据说，那孩子一生下地就笑，看见父亲，笑得愈有一种胜利的表情。亲戚们都说这孩子的命运一定大吉大利。直到现在，我们还猜不出这孩子长大了是否成为作家。

《人兽鬼》的笔记-第7页

每涉到男女关系的时候，“三”是个少不了而又要不得的数目。假使你是新来凑上的第三者，你当然自以为少不了，那两人当中的一人也会觉得你少不了，还有余下的一人一定认为你要不得，你更以为他或她要不得。假使你是原来的而退做第三者，你依然觉得自己少不了，那两人却都以为你要不得，你也许对两人中的一人还以为她或他少不了，对余下的一人当然以为他或她要不得。据数学家说，一个三角形里不能有两个钝角。不过在男女三角形的关系里，总有一只钝角。

《人兽鬼》的笔记-第16页

《上帝的梦》▫ 这个充满了物质的世界同时也很空虚，宛如一个放大了无数倍的愚人的头脑。
▫ 上帝也有人的脾气，知道了有权力就喜欢滥使。
▫ 这位上帝真不愧进化出来的。他跟原始人绝然不同。他全没有野蛮人初发现宇宙时的迷信和敬畏。他还保持着文明人唯我独尊的自信心。
▫ 这第二个模型正是女人。她是上帝根据第一个模型而改良的制造品。男人只是上帝初次的尝试，女人才是上帝最后的成功。
▫ 宇宙间有地心吸力那一回事。由于地心吸力，一切东西都趋向下面，包括牛顿所看见的苹果。
▫ 上帝恍然大悟那两块肥肉相当于女人的巧笑媚眼，也是有请求时的贿赂；要是当初这男人也造得娇美多姿，他就连这两块肉都省了。
▫ 这几句话无形中解决了自古以来最难解答的问题：“这世界既是全能至善的上帝造的，何以又有恶魔那般猖獗？”原来上帝只是发善心时的魔鬼，肯把旁的东西给我们吃，而魔鬼也就是使坏心时的上帝，要把我们去喂旁的东西。
▫ 他虽然全知全能，毕竟是个上等人物，不屑管被窝里的事、听门背后的话。
▫上帝伸着懒腰，对这死气沉沉的落日，生意奄奄的世界，长长地打个厌倦的呵欠，张大了嘴，好像要一口吞却那无穷尽、难消遣的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