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倍上校》书评

夏倍上校的救赎

如果人是生而有罪的，那么，救赎，就是人一辈子的苦难。夏倍上校的命运，就像一粒小石子，一直落一直落，一直落到生活的最低点，绝望的最底层，他作为孤儿生于这个世上，本来已经得到了命运的补偿，得到了辉煌，却又阴差阳错，被命运陷害，被人心排挤，直到半疯不疯地死在养老院，完成他悲怆的一生。可是他可怜吗？不，没有人有资格可以可怜他，他一直都是一个站在阳光下的人，不论命运如何不公平，他的内心，他的仁慈和正直，从来都没有因为苦难而蒙上阴影，他清清白白地活，无衣无食，却有最赤诚的感情可以“浪费”（他曾把但尔维律师给他的打官司用的资助全部为一个穷苦的却同样善良的人偿还欠债，使得但尔维感慨道，有德性的人都是没有地产的！）。所以，他一边承受苦难，一边在人间被救赎，他的精神的力量，即使在悲剧中，也让人觉得发自内心的感动，他的在，会让人觉得某种人性的希望，如果善这样存在，那么即使他现在被利用或被伤害，但坚持下去，仍然会有意义，这种意义是对善良的信念的呼应，至少对善良的灵魂有意义。罗西纳运用自己的自私和卑鄙维持了她想要得生活。她最终得到了她想得到的一切，她有错么？她只是站在从地狱到人间的入口的门槛上的一个聪明的女人而已，她的双脚还全在人间呐！她只是相信现实而已，她的灵魂是欲望，她的名字叫做理性！她的手段是卑劣的，但是，我们的社会从来就不敢嘲笑卑劣；卑劣是效率的双生姊妹，有的时候，她们形影不离！我们什么时候缺乏过现实的教育、生存的教育？！我们的聪明里面包含着机关，我们总是要学会保护自己，为什么要保护自己？因为伤害总是会有的，只要我们愿意看，生活的阴影总是在阳光的反面，如影随形；一味地善良有时候看上去仿佛就是愚蠢，而愚蠢，这个品质我们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在它那里示弱或者跌倒。罗西纳是一个来自是非场所的女人，也许她也曾善良过，但她的善良都已经被伤害磨光了，她不同于夏倍，她自己没有力量，没有力量的人，就只好靠手段。说到金钱和野心，罗西纳不能说是贪婪。贪婪是对于还未得到的东西，但是，带着财产和头衔改嫁，罗西纳已经拥有了这一切，她只是舍不得自己已经到手的一切，还有一个就要看得见摸得到的未来，罗西纳不是贪婪，只是舍不得，当她把这些当成了她自己生活入骨入肉的一部分，你怎样叫她将一切割开去，留给自己血淋淋的损失，换做别人或者易地以处，我不敢说，会做的比她洒脱。就像有的时候我们会喜欢看明争暗斗的戏码，看见机智高明的针锋相对，名障暗阱我们会看得心生敬佩，直至五体投地。换个角度，抹去夏倍的高尚和纯洁，罗西纳做错了什么？她不过为了保护自己罢了，她只不过恰好也够聪明罢了；她陷害和折磨夏倍上校，因为别人也不曾给过她机会。她疏忽一会，可能就会被抛向身败名裂的深渊：失去这一切，被抛弃，从此被生活弃置谷底。作为旁观者，我们可以觉得这一切和良心相比，都无足轻重，但是我们不是她，也不再她的位置上，也许一切对她都很重要，事实上也很重要，当巴尔扎克说，“她精神上长着一个癌”，“不是天天跟恶魔作伴，便是走在深渊边上；她们尽量把创口磨成一个肉茧，所以还能嬉笑玩乐”的时候，我觉出她很可怜，她已经受到了惩罚，这个惩罚就是荣华富贵，就是她看重的一切，就是她自己本身，所以，她将永不能被救赎，继续去追求这种患得患失，强颜欢笑的折磨，在人间，就要遵守人间的法则，付出平静这个珍贵的代价。所以，人世间有人世间的秩序，如果罗西纳交锋的不是夏倍上校，而就是但尔维本人（因为至少我们会觉得棋逢对手而觉得没有什么正义不正义），或者一个更坏的人，我们还会觉得罗西那卑劣么？或者，我们会因为她阴谋策划的完美而觉得痛快而且酣畅，觉得来而不往，才是乏味的情节。但是，罗西纳得不到救赎，也同样的不到读者的谅解！原因无他，就是因为和他对手的是夏倍上校，品性纯良的夏倍上校。我一直都相信，一个人不相信社会的不正义，就像一个人不接受死亡一样，是不现实的。可是，我仍然相信，这个世界上，仍然会有一些人，落伍地坚持着纯粹的正义和德性，在这个不正义的世界上，为了全世界的人受难和救赎，他们的苦难，是值得所有人仰视的，他们的鄙视，是沉重无比的，而他们的原谅和认可，却等同于良知的原谅和认可，在这个世界上的这样一些人，你不可能不辨别出他们，因为他们近乎透明的品质，使他们在世上正如明亮的群星在黑夜中闪光，又正因为这样，所有刻意的伤害都不能被原谅。所以，在故事的高潮中，当罗西纳像一个无比高明的演员那样，步步揣摩着夏倍上校的心软和怜悯，并且像一个最冷静的屠者那样拿捏着下刀的分寸和程度，而这所有的保障却都源自于夏倍上校对她的爱和她全部了解的高贵的心灵和骄傲的气节，所以，像这样可以在这样的人的鄙视中安于自己的苟且的人，无论她有多少理由，都不可被原谅。所以，当夏倍上校终结了他悲剧但壮烈的一生，我不想将原因思想在某种时代的理由，因为我相信人心的欲望永远都可以导演出滑稽或险恶的人间喜剧，无论在何时无论在哪里；所以，当我想到人间的现实总有一些故事是泯灭不了的，有的只是程度上的差异而已。对于罗西纳，我会始终在鄙视之外投以带着怜悯的谅解（我想正如但尔维的态度），而对于夏倍上校，我相信，他是为着我们的时代受救赎的人，对于他们的光芒，我愿意保持永恒的敬意。如果不能成为一个具有纯粹德性的人，至少，会在意他们的评价，鄙视还是许可。(2005-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