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手記》章节试读

《地下室手記》的笔记-第1页

我是一个有病的人……我是一个心怀恶意的人。
不过现在我自己看得清楚，我只是要用一个卑鄙的方法把它炫耀出来，但是我故意不把它涂掉。
即是真正发怒的时候，内心里任然羞耻的感觉到我根本不是一个恶意的人，甚至连刻薄都够不上，我只不过是随便吓唬吓唬麻雀，并以此为娱。
一个聪明人绝不会一本正经的把自己弄成任何性质所确定的东西，只有傻瓜才干这种事。
但是，一个庄重的人要谈什么才最有趣？你会说：谈他自己。好，我就谈自己。
先生，我可以发誓，太多意识也是一种病——一种真正的彻头彻尾的病。
但是，先生，有谁为了自己的病骄傲，甚至炫耀？
我不相信别人也是如此，我把这件事当做秘密，终生藏在心里。
这种享乐，正是来自对自己的堕落之过度激烈的意识，意识到自己已经推至极限，意识到它的可怕而又别无他途，没有道路可供你逃脱；你永远不能变成另一个人；即使有时间有信念去变成另一个人，你还是绝对不愿意去变；或者如果你愿意，你仍旧一步也不肯走；因为事实上或许没有什么好让你去变的。
一个人不仅是不能改变的，甚至绝对无事可做。
绝望之中具有最浓烈的乐趣，特别是当一个人非常锐利的意识到处境的绝望。
第一，我背负罪责，因为我比周遭任何人都聪明。（我常常举得我比周遭任何人都聪明，而不管你信不信有些时候我因之羞愤。无论如何，我整个一生，可以说，总是把眼睛转开，从不敢直看他人的脸。）最后，我背负罪责，因为即使我内心宽宏，但它除了让我挣扎痛苦之外没有任何用处。我从不因为宽宏而做任何事——也不饶恕他人的行为，因为打我的人之所以打我，或许正是出于自然律，然而，一个人对于自然律如何饶恕？
因为我无法为任何事向任何人报复，因为我绝对不可能下定决心做任何事情——即使我有能力去做。为什么我不能下定决心？关于这一点我特别要说几句话。
我嫉妒这种人知道脸色发青。他是蠢货。这个我并不想争辩，但或许一个正常人必须是蠢货，你怎么能否认？
因为后者通过他天生的愚蠢把他的复仇看作是纯粹的正义；而这只耗子却由于锐利的意识，根本不相信自己的复仇中有任何正义可言。除了那基本的肮脏之外，这只不幸的耗子又围绕着它创造的许多未解决的问题，因而无可避免的围绕着它搞出了一种要命的泡沫，臭不可闻的藓苔，以及有那些直筒子和实干家在它身上的轻视。
当然，留给它唯一可做的是用爪子挥一挥，把一切念头驱散，然后带着一种连自己也不能置信的、矫揉造作的轻蔑微笑，屈辱的爬进它的耗子洞去。在它肮脏的，臭烂的地下室中，我们这位受了屈辱的，被欺压了的，被玩弄了的耗子，立刻陷入冷酷的、歹毒的，以及——最要紧的——永恒的恶意之中。
它会发明一些前所未有的事情来反对自己，装作这些事情可能会发生，并因此对它们一件也不宽恕。
这些先生们，在某些场合，虽然能像公牛一样大吼大叫——而这个，让我们设想，给他们带来了很大的信誉——然而，如我已经说过，当他们遇到了无法通过的事情，却立刻收起尾巴。
好像这样一堵石墙就真正是某种借口，好像它真正包含了可以妥协的字眼——仅仅因为它像二二得四一般真实。
在你之内仍旧有一种疼痛，而你对它越是不能了解，你内心的疼痛就越是厉害。
这种呻吟首先表示了你的痛苦没有目标——而这如此屈辱了你的意识。当然它是来自你所轻蔑的加以唾弃的整个自然体系，但是，虽然它来自自然体系，你却仍然因之痛苦，而自然界本身却一点也不痛不觉。
我的笑料，先生，当然是低格调的，是胡说八道，缺乏自信的。这当然是由于我不尊敬自己。然而，一个知觉敏锐的人难道能够尊敬自己吗？
难道一个想在自己的堕落中找寻乐趣的人能够有一丝一毫尊敬自己吗？
叉手而坐非常无聊，于是开始游戏。
当然，一个人自己知道，他并不是在对任何东西发脾气，而是自己把它弄到身上，然而他还是在最后把自己搞到真正发脾气的地步。
在我内心深处，我不相信我的痛苦，我觉得它只是一种依样画葫芦。
意识之直接合法的子嗣就是倦怠。
由于他们的凡俗，他们把直接而次要的原因当作了第一原因，并以这种方式快速而轻而易举的说服他们自己——远比那些为自己的行为找不可破除的基石的人更为快速更为轻易。他们的心灵安逸，而这个，你知道，乃是一切行动的首要条件。要开始行动，你的心必须完完全全出于安逸状态而没有一丝一毫疑虑。
结果是每一个第一原因，从它自己身后又对我抽出另一个第一原因，如此反复至于无穷。这正是一切意识与反省的本质。
有点像牙痛；没有人为它背负罪责，结果留给你的只有那同一条出路——用尽全力握紧拳头去捶打你那堵石墙。
你知不知道我之所以把自己认作聪明人，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生我从来不会开始，也不会完成任何事物？确实我是一个碎嘴子，一个无害而令人讨厌的碎嘴子——像我们每个人一样。然而，假如每个聪明人直接唯一的使命只是做一个碎嘴子，这即是说，蓄意的向筛子里灌水，则还有什么可做？
对一切人而言似乎真正有某种东西比他最大的利益还要亲切，或者说有一个最有益的利益，它比一切利益更为重要，更为有益，为了它，如果必要，一个人会甘愿违反一切规律
好，这仍旧不算要紧，使人恼怒的是他必然可以找到追随者——这是人的天性。
无拘无束的选择，自己的任性（不论何等放肆），自己的幻想（不论何等疯狂）——这就是我们所忽视的“最有益的利益”，它不能归入任何类，但任何系统与学说碰到它都会一成不变的粉碎无余。
因为痛苦是一切意识的根源。
虽然我们可以坐在地下室四十年一言不发，可是当我们走到阳光下，我们就破口一直说，一直说，一直说……
你对你的痛苦毫无敬意。你可能很坦白，然而你不知谦和；由于最卑下的虚荣心，你把你的底细无耻的暴露于公众之前。无疑你是想说点什么，但由于惧怕，你隐藏了最根底的话，因为你没有决心把它说出来，你所具有的仅仅是懦弱的无礼。你吹嘘你的意识，但是你不能确定你的立足点，因为你的头脑虽在工作，你的心却黑暗腐败；而心不纯洁就不能具有完满的、真诚的意识。然而你是何等的莽撞，何等虚假！谎言，谎言，一片谎言！
每个人都有一些旧谈是他不会随便吐露的，他指向朋友吐露；另有一些事情在他心里，是连朋友也不吐露，他只对自己说，并且是秘密的说；但是还有一些事情他连对自己都不敢说起。每个正派的人都有一堆这种事情在心理面藏得隐隐密密。他越是正派，心理这种事情越多。
如果我书写的形式像对读者讲话，那仅仅是因为这种形式写起来比较方便。它只是一个形式，一个空洞的形式——我永远不要有读者。
这个原因是出于我自己。由于我无限制的虚荣心，由于我为自己定下的过高的标准，我时常以极不满意的眼光看待自己，几乎已经到达厌恶的程度，于是内心里我认为每个人对我都有这种感觉。
一个有教养的、庄重的人不可能不给自己定下可怕的崇高标准，有时候不可能不鄙视自己甚至憎恨自己。
我试图用外来的力量窒息一切不断在我心中滋扰的东西。
然而一步步的，对于懊恼我也习惯了，慢慢对一切都习惯，或者毋宁说，我自动让自己忍受它们。
值得注意的是“善与美”的梦想往往在我最放荡的时候发作，在我放荡到底的时候。并且梦想与放荡是分别发芽，好像是提醒我它们的存在，而它们的存在并不扫除放荡。相反，它们的出现是为了增加放荡的风味，变成了增进胃口的羹汤。
由于我们同它是如此脱节，以至于我们对于现实生活有一种厌恶感，而且任何人，任何时候，提起它都使我们不堪忍受。为什么？因为我们几乎把真实的生活看做是一种苦力，是一种很艰巨的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