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读者》章节试读

《普通读者》的笔记-第71页 - 蒙田

如实地讲述自己，发现自己近在咫尺，这并非易事。 我们只听说过有两三位古人走过这条路[蒙田说]，此后再没有人涉足；这是一条崎岖的道路，没有看上去那么好走。追随灵魂那散漫不定的步伐；穿透它内部的曲折深幽；选择并捉住那么多灵活的小动作；这是一件崭新而不寻常的工作，它使我们退出世上普通的和最受推荐的职业。 首先是表达的困难。我们都沉湎于那称为“思想”的奇妙愉快的过程，但当要向别人，哪怕是像对立者讲述我们的思想时，我们能表达的是多么少啊！没等我们在它尾巴上撒盐，那幻影就从窗户逃走了；或是飘忽地闪亮片刻，又缓缓地沉回黑暗的深处。表情、声音和腔调弥补了语言的不足，给讲话加上了个性。但钢笔却是个刻板的工具，它能说的很少，并有它自己的各种习惯和仪式。它还很专制：总是把普通人变成预言家，把人们讲话是那自然的磕磕绊绊变成钢笔那庄严的行进。因此蒙田以其不可抑制的活泼在无数古人中脱颖而出。我们一刻也不会怀疑他的书不是他本人。他不肯说教，不肯步道，他总是说他和别人一样。他所有的努力就是为了把他自己写下来，为了交流，为了说实话，这是一条“崎岖的道路，没有看上去那么好走”。 除了表达自己的困难之外，还有一个最大的困难，做自己。我们的灵魂，或内心生活，与我们外部的生活根本不同。如果谁有勇气询问他的想法，他说的总是跟世人说的相反。例如，世人早就决定病弱的老人应该待在家里，用他们婚姻的忠贞不渝来教导我们。蒙田的灵魂却说，恰恰相反，在老年应该旅行，婚姻很少建立在爱情的基础上（这说的很对），在晚年它往往会成为一种形式上的束缚，不如把它打破。

《普通读者》的笔记-第77页 - 蒙田

我们当然可以寻求上帝的指引，但对于那些过着私人生活的人来说，还有一个看不见的内心的检察官，内在的保护人，他的批评比任何人的都可怕得多，因为他知道真相；但也没有任何东西比他的赞许更加悦耳动听。这就是我们必须服从的法官；他将帮助我们实现天生高贵的灵魂所能达到的那种秩序。“将秩序一直保持到私人生活，这样的生活是美妙的”。但是他要靠自己的判断来行动；靠某种内部的天平，达到那不稳定的、时时变化的平衡，它能够控制而又毫不妨碍灵魂探索和实验的自由。没有其他指引，也没有先例可循，过好私人生活无疑比过好公共生活要困难得多。这是一种各人必须独自学习的艺术。

《普通读者》的笔记-第359页

《如何读书？》
独立性才是一个读者所能具备的最重要的素质。

《普通读者》的笔记-第191页 - 乔治 · 艾略特

“我从小时候起就一直在寻找我的宗教，”多萝西娅·卡索尔说，“我以前经常祷告——现在我几乎从不祷告。我想有不只是为了自己的渴望……”她的话代表了她们全体。这就是她们的问题。她们生活中不能没有宗教，当她们还是小姑娘时就开始寻找一个宗教。每一位都有女性对善良的热爱，这使得她带着热望和痛苦站立的地方成为全书的中心——像宗教场所那样寂静清幽，但她不再知道该向谁祷告。在学习中，在女人的普通工作中，在对同类的更广泛的服务中，她们寻求着自己的目标。然而她们没有找到，这并不奇怪。女性古老的意识，充满苦难和敏感，沉寂了那么多世纪，在她们身上似乎满溢出来，要求得到某种东西——她们也不清楚是什么，也许是某种与人类生存不相容的东西。乔治·艾略特的聪明使她不会去干扰那些事实，她的幽默感也使她不会去缓和严酷的真相。这场奋斗以悲剧而告终。但她们的故事是乔治·艾略特本人经历的不完全的版本。对她来说，女人的负担和复杂性也是不够的；她必须到庇护所之外去为自己摘取那奇异鲜艳的艺术和知识的果实。没有几个女人像她那样拥抱过它们，但她不愿放弃自己的遗传——观点的不同，标准的不同，也不愿接受不相称的报酬。因此我们看到她，一个令人难忘的人物，受到过度的赞誉，对她的名声感到畏缩，消沉，保守，战栗地躲进爱情的怀抱，仿佛在那里才能得到满足（也许还有辩护），但同时又带着“讲究而饥渴的抱负”伸出手去够取生活能够向自由与探索的心灵提供的一切，使她女性的渴望与现实的男人世界相对抗。她的奋斗是胜利的，不管对她笔下的人物来说如何。回想她所有的大胆尝试和成就，回想她怎样克服一切障碍——性别、身体和习俗方面的障碍，顽强追求更多的知识和自由，直到身体在双重负荷下彻底垮掉。我们应当在她的墓前献上我们能够提供的所有桂冠和玫瑰。

《普通读者》的笔记-第73页 - 蒙田

当一些农民来对他说，他们发现一个男人受了伤奄奄一息，但是把他丢在了那里，因为怕受到法律控告。蒙田质问道：我能对这些人说什么呢？这种人道主义的帮助无疑会给他们带来麻烦……没有什么东西像法律这样错误百出。在这里，变得桀骜不驯的灵魂在抨击蒙田所深恶痛绝的两样东西，习俗和仪式。但是走进那座虽与其他建筑分离却能俯瞰整个庄园的高塔，看她在最里面的房间中对着炉火沉思。她真是世上最奇特的生物，远非那么英勇，并像风向标一样多变，“害羞，傲慢；贞洁，好色；多语，沉默；勤勉，较弱；聪敏，笨拙；忧郁，愉快；说谎，诚实；博学，无知；慷慨，贪婪，奢侈”——总之，如此复杂，如此不确定，与她在公共场合的那个替身如此不符以至于一个人可以花一辈子的时间来追逐她。这种追逐的快乐超过了它可能给个人世俗前程带来的任何损害。了解了自己的人从此便独立了；他永远不会感到无聊，只会觉得生命太短，他沉浸在一种深刻而有节制的快乐中。只有他真正地活着，其他人都是仪式的奴隶，让生命在睡梦的状态中流逝。一旦顺从习俗，别人做什么便跟着做什么，灵魂中所有较高级的神经和才能就会受到睡意的侵袭。她完全成为外在的表演，内在空无一物；迟钝、麻木而冷漠。

《普通读者》的笔记-第373页

《如何读书？》
至少我有时梦想，当末日审判来临，伟大的征服者们、律师们和政治家们来接受奖赏——王冠、桂冠、刻在大理石上的永不磨灭的姓名时，上帝看到我们夹着书走过来，会转向彼得，不无嫉妒地说道：“看，这些人不需要奖赏，我这里没什么可以给他们的。他们爱好读书。”

《普通读者》的笔记-第76页 - 蒙田

“由于需要而依附和受制于一个系列，这只是存在，而不是生活。”法律只是常规，完全不能反映纷繁复杂、变化多端的人类冲动；风俗习惯是为那些生性胆怯、不敢让自己的灵魂自由驰骋的人而制定的。但拥有私人生活并视之为最珍贵的财产的我们，最信不过的就是表态。只要一开始抗议，开始表态，开始做出规定，我们就会死亡。那样我们就会为别人活着，而不是为自己而活。我们必须尊敬那些为公务而牺牲了自己的人，给他们戴满荣誉，同时怜悯他们不得不做出无法避免的妥协；但是对自己，让我们放走名声、荣誉和各种使我们对他人承担义务的职位。让我们守着自己变幻不定的熔炉、迷人的混乱、复杂的冲动，我们永远的奇迹——因为灵魂每时每刻都在抛出奇妙的内容。运动和变化是我们生命的半只；僵化便是死亡；因循便是死亡；让我们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重复自己，反驳自己，发出最荒唐的胡言乱语，追逐最稀奇古怪的幻想，不管世人怎么做、怎么想或怎么说。因为除了生命（当然，还有秩序），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普通读者》的笔记-第202页 - 俄国人的角度

陀思妥耶夫斯基则没有这些限制。无论你是高贵还是朴素，是流浪者还是贵妇人，对他都是一样的。无论你是谁，你都是这种复杂的液体，这种浑浊的、动荡的、珍贵的东西——灵魂的容器。灵魂是不受障碍限制的。它流溢、泛滥，与他人的灵魂相混合。没等我们反应过来，一位买不起葡萄酒的银行职员的简单故事就扩大到他岳父和被他岳父虐待的五个情妇的生活，邮差的生活，女佣的生活，住在同一座公寓里的贵妇人们的生活；因为什么也不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领域之外；当他疲倦的时候，他不是停止，而是继续。他不能克制自己。它倾泻出来，滚烫，炽热，混杂，绝妙，可怕，压抑——人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