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你到过哪里？》书评

伯尔的手法

他人是我之背景，我亦是他人之背景。时间是出大戏，没有特写，没有主角。正因为缺乏他人的关注，我们才格外关注自身，渐渐地便以自身置换他人之角色，或曰将自己之视点推及他人之视点，代替他人恋上自己，始有安妮宝贝之风靡——并非总是针对她，确是因为没有比她更好的例子。在玛丽亚的故事里，法因哈斯是群众演员，是她从来不曾留意的修桥士兵中的一个；在法因哈斯的故事里，玛丽亚是群众演员，是他驻守桥头的日子里目光偶然掠过的一个不难看的本地少女。很难讲谁的故事更曲折动人，更值得观赏，伯尔的笔好似摄影机，给每个角色均等的机会，谁也不比谁重要，谁的痛苦也不比谁更痛苦。因为条件所限，我们常常只能看到事件的结果，无法纵览事件的过程，误解等诸多不尽人意之状况便由此出现。其实，平淡的结果未必就不曾经历惊心动魄，真相往往就荒废在“不在场”上了。法因哈斯不知道他到达桥头小店头一天看到的那个又哭又叫，令人厌烦的少女刚刚离开了未出生孩子的父亲，那位父亲虽然应承，但谁都知道他永远不会再回来；穿两条裤子的人不知道伊洛娜被抓上绿色家具车时手里捧着的蛋糕代表着一个士兵对未来幸福的许诺，不久之前它刚见证过危机四伏下的一见钟情；甚至没人知道费尔斯卡特为什么忽然射杀了伊洛娜，不是因为他血液里混杂的残忍——虽然他一贯残忍，但在那时，恰恰是因为他闪念般的一丝天良，他的灵魂为一个美丽的犹太女孩天籁般的圣歌声而颤动——超越了种族界限，仅仅为美而存在的感动对他而言比堕落在犹太女人的怀抱更可耻，比暴死沙场更可怕。他急于拯救自己，因此必须填埋掉美的源头。无数的灵魂在我们身边挣扎呼号，无数的故事在我们身边上演，如果我们不能亲历，如果对方不能讲述，那么我们永远都像开绿色家俱车的施罗德，车厢里的伊洛娜对他而言，只是绿色铁板后的一阵烦人的嗡嗡声。喜欢伯尔的表现手法，在不同的视点之间任意切换，同一人，忽而主角，忽而配角，忽而群众演员，充满着揭密的新奇与乐趣。人之一生，起承转合，悲欣交集，伯尔说，这一切不过是随意与偶然的集合，没有什么是一定要发生或一定不会发生的，无数个触点自我们身边河水般浩浩汤汤地流过，你一眼望见了谁，触到了谁，它便释放出所有的经过与结果；更多的经历并非不曾出现，只是被你忽略与错失罢了。法因哈斯的红色家具车与伊洛娜的绿色家具车结伴同行了一路，他不知道伊洛娜正在咫尺之遥恐惧颤栗，并将很快死去；战前的法因哈斯时常从挂着褐色招牌的“芬克酒店”门口经过，他从来没有推门进去过，因此并不知道后来在他眼前被酒瓶碎片击中死亡的芬克正在店里打理生意。一天之中，与我们擦肩而过的每个人将在我们的生命中扮演何种角色，早已安排妥当，正如一个多线索多结局的电脑游戏，你选择任意一条都无法影响完整的人生，只是，或许你不会喜欢那脚本。我们似有无限的法力，遇到谁，和什么人对话，决定一件事，都能演化出迥然不同的剧情，一切可能皆在指掌之中。但这演出消耗的却是生命与精力，一出落幕，心力交瘁，回顾来时路，不过是一条独径，万千绮丽，终成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