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尾望都的SF基本都是属于软科幻,奇幻成分很浓厚。她作品的思考角度往往是从一些很深的哲学/社会学/心理论点出发(或者在别人看来不切实际的观点),应该说她的故事构思比其他女性漫画家都要严谨得多得多了,但是剧情逻辑往往被其中奇幻成分冲淡。尤其是结尾——虎头蛇尾的感觉,并不是说她的结尾不好,只是相对于前面精心铺设宏大的场面和严密设定而言,结尾往往是略显得力度不足,缺少临门一脚。完整性是她长篇作品一个老问题。(我想起了浦泽直树,同样是铺叙能力极强而不擅于结尾)萩尾望都受美国著名SF/奇幻作家厄休拉·勒奎恩(Ursula K. Le Guin)的影响(她在访谈时也承认这点),《荒芜世界》仿佛在向《黑暗的左手》(1969)致敬。勒奎恩本是人类学家出身,萩尾望都却有人类学家气魄,像勒奎恩一样构造了虚拟的社会架构,所不同者是《黑暗的左手》是双重性别的社会,《荒芜世界》的社会只有单一性别(唯有能唤醒地球的绮拉是双性同体的存在),萩尾下了很大功夫设计和呈现这个社会结构的方方面面,甚至包括宗教。在自然界蜂王和蚁后统治雄性世界,地球上人工创造出的唯一雌性即“圣母”,她以类似女王蜂般的存在装饰一个谎言世界。所以这个社会注定是扭曲和趋向灭亡的。小莫说这是一部批着BL漫外皮的女权漫画,我想起了《黑暗的左手》当年也被人们称之为女权主义作品,勒奎恩矢口否认。《黑暗的左手》出来后,人们不知怎么定义和归类此类SF作品,后来就给它创设一个类别:SSF(Sexual Science Fiction,性別科幻作品)。性别议题始终是女性最为关切的中心,自《黑暗的左手》以来,女性前仆后继以各种途径穷究探索性别。她们虽然是在纸上实验,各种兴起的BL作品都可以看作女性探究自身的冒险国度。当然我必须得说这部作品不是BL(更非耽美)。正如《托马的心脏》在神学意味上超越狭义的爱情:“神爱”和我们所谓的情爱本质不同;《荒芜世界》是在人类社会学意味上解构和重塑性别壁垒,社会性别伦理被严肃地对待着,性别、人性、母性还有生命科技与自然伦理的思考,大量晦涩而哲理的东西都被填塞进整个故事之中,只看一遍是不会明白作品意涵的。“整个世界都只剩男性”这样的题材如果让一般人去想的话恐怕就变成YY了,萩尾望都绝不给读者耽溺和意淫的空间,也跳开身为作者的欲望,作品充满着对生命的反思和对人的坚强独立的赞美。她的漫画属于“纯漫画”,如果单纯地被当作BL漫画来看无异于买椟还珠。相信即使是男同胞们看了也不会反感,男性接受度高我觉得这是萩尾望都涉及同性爱的作品所一致有的最奇妙的特点。《荒芜世界》里的“色子”制度很有意思。被称为“念者”的年长的男性会收养被称为“色子”的少年,担当起爱人与教导者的角色。当色子褪去白色的发肤,长出胡子后就必须离开爱人去寻找自己的色子。“色子”制来源于柏拉图的著作,是古希腊传统同性恋模式爱人/情人(erastes/eromenos或者lover/beloved)的借用。在希腊同性爱erastes/eromenos机制中,娈童身分通常在二十岁左右结束,当年长色衰的eromenos长出胡须,他就必须蜕变为erastes。此外我不觉得它和《百亿昼千亿夜》有可比性,唯一类似的地方就是社会的进步与灭亡同样被更高层次的力量操纵着。与《荒芜世界》最具可比性的是衫本亚未的《Animal X》三部曲,这两部主题非常之类似。裕司在爱情忠诚与种族延续的抉择之间痛苦徘徊,萩尾老师要好心得多,绮拉还有一个备胎,既可拯救世界牺牲大我也还可以成全小我的爱情。有人说《EVA》搬用了《荒芜世界》里的大量要素,我不大看得出来,硬说的话赤海,子宫,四个绮拉和三个凌波丽是有点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