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共四册)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出版日期:1975
ISBN:SH10019-2133
作者:[清] 曹雪芹
页数:2005页

作者简介

本书是根据北京大学图书馆所藏原书影印(庚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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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书评 (总计2条)

  •     还是八年前在师院图书馆借的朱批本,点点滴滴皆是泪,在一字一词中仿佛胭脂斋与曹雪芹溶为一体,摄人心魂
  •     “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十六字真言,实话说看不懂。从来就没有看懂过“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这一类的话。“空”是一无所有?“色”是万物万象?十六字真言里两头是“空”,中间为“色”与“情”,循环乎?还是说:宇宙混沌,始有万象,继而由物质而精神,通了灵性,于是有情;以有情之眼观照世间,万物皆情,然人之情非物之情,此人之情亦非彼人之情,舍弃主观之情眼,万境皆空而已? 看不通。只直觉着,头里一个“空”字,与尾里一个“空”字,似不相同,否则,转了个圈,岂不又回头里去了?再是,从第一回开始,小说通过癞头和尚与跛足道人,反反复复讲着“世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的道理,但于个“情”字,作者并不以为无聊,不然,也就没有了洋洋洒洒的痴故事了。 石头却是块痴石头。补天未成,青埂峰下自怨自叹。听得僧道谈红尘中荣华富贵,打动凡心,执意要去温柔乡里享受几年。僧道告诉它,红尘中乐事是不能永远依恃的,况且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乐极悲生,人非物换,到头一梦,万境归空,倒不如不去的好。石头哪里听得进去。 待得几世几劫之后,石头将红尘中亲身经历的陈迹故事书之以文,要求空空道人抄之传于世人。空空道人不以为然,石头则将天下文章贬个彻底,执意要天下人去解它的“荒唐言”与“辛酸泪”。 人非亲历,不知辛苦。金玉良缘破灭,才明白前人早有金语良言。一切早被安排定,一世的眼泪也只为偿还当初的灌溉之恩。还是那位甄公,一声“走罢”,悬崖撒手,真个能行。 葫芦庙内寄居的穷酸书生,貌不惊人,却也堂堂正正。隔窗看撷花的女儿,狂喜不禁,自以为是,与普济寺的张公子有得一比。然从容大气,足令张公子汗颜。中秋诗联,已露端倪,而最让人高看的,则是其不卑不亢的不俗气象。甄士隐酒宴相邀,他不辞即来;甄士隐赠他五十两白银,两套冬衣,助其上京赴考,他也不过“略谢一语,并不介意,仍是吃酒谈笑”,真乃英雄气概。当初裴宽将一船金帛、奴婢赠与张建封,张建封坦然受之,大概也是这等样子的吧。------------------------------堂堂正正的贾雨村,第二回始,多少有些小器了。为了复职,走着林如海的门路去拜见贾政,却又带了“宗侄”的名帖,此其一;答谢甄家娘子时,“顺便”要了娇杏作二房,到底减了答谢的诚意,此其二;听了葫芦僧一番“护官符”之言,胡乱判了葫芦案,却又计较起葫芦僧的过于知根知底,找个茬子将其发配,此其三。不过其处世与见识,仍是可以见出气魄的:处变不惊,被参罢职时,能够喜悦自若,担风袖月,何其洒脱;与冷子兴闲说正邪。眼光非同一般,几将世人大仁大恶半仁半恶者逐个看透,何其淋漓;议论英莲之于冯渊与薛蟠,梦幻情缘,薄命儿女,又何其在理。至于草菅人命事,彼时似乎也不由他不草菅。 七、八岁之女孩儿,自小又是宽宽松松养着的,父母珍爱,天然灵性,不曾受拘。一朝到得荣国府,虽说步步留心,时时在意,生恐被人耻笑了去,然大户人家的气势规格,兜头给的教训,还是令其备受煎熬。且看初进府时那一段,真真让人惜煞怜煞。陪笑施礼,见过众人,黛玉举止言谈,虽说得体,却也高度紧张,无论是在王夫人的居室,还是在贾母的饭桌上,哪个位置可以落座,她都是认真掂量过的。可还是有令其自责不已的错失。贾母问黛玉念何书,黛玉道:“刚只念了《四书》。”反问姐妹们读何书,贾母道:“读的是什么书,不过是认得两个字,不是睁眼的瞎子罢了。”至宝玉来,问:“妹妹可曾读书?”黛玉此时的答是:“不曾读书,只上了一年学,些须认得几个字。”再不敢提《四书》了。另有,宝玉问:“可也有玉没有?”黛玉答:“我没有那个。想来那玉亦是一件罕物,岂能人人有的。”惹得宝玉发疯,夜里黛玉伤心抹泪时还在检讨自己的答话是自作聪明了。 最有意思的是餐后的饮茶。黛玉在家里承父母教诲,惜福养身,餐后是不立即饮茶的。外祖母这儿不同,少不得改了旧习。有人捧上茶来,立马接了,继而有人送上漱盂,黛玉照着别人的样,漱口,盥手,后面再送上茶来,方才是吃的茶――好险,若是黛玉将第一杯茶饮了一口,会是怎样? 书中第一次写黛玉与宝玉的呕气,却是虚写。虽是虚写,可又写到了底处。二人熟惯,则觉亲密,既是亲密,则不免有求全之毁,不虞之隙。我以为你懂我的意思,谁知你却不知我的痛。 初识此人,无甚印象,只听说是贾母眼中重孙媳里第一个得意之人,然似乎贾母并无其他的重孙媳可言。生得袅娜纤巧,行事温柔和平,是个极妥当之人。这个极妥当之人上来的第一件事,是安排叔叔宝玉的休眠场所,安排到自己的卧室来,不算太妥当,但对宝玉这个憨顽小儿来说,也无可无不可。 宝玉在秦可卿房里梦游太虚幻境,警幻仙子将妹妹亦名可卿者许配给他。此可卿为彼可卿乎?曹翁摆了个迷魂阵,展读之时,恍觉二姝非为一人。只见仙子其妹,“鲜艳妩媚,有似乎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因之乳名唤作兼美。仙子自言用意,欲令宝玉领略仙闺风月尚然如此,再无须执迷尘世情景。可惜痴儿迷中难悟。 书中曹翁写了无数居室陈设,唯秦可卿房中,笔调诡异。“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着的宝镜,一边摆着赵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连珠帐。”此外还有“西子浣过的纱衾,红娘抱过的鸳枕”。难怪后世人百般猜测。文字难不有寄托,诗内用意但凭君解了。------------------------------凤姐的尊贵是拿捏出来的,不过尺寸尚合。在一进荣国府的刘姥姥眼里,凤姐装扮上像戏中人般的粉光脂艳,身形姿态,眼波嗔笑,话里的招式,也无不异于凡人。手中拿着小铜火炷儿拨手炉里的灰,一下,一下,似乎天底下没有比拨灰这事儿更要紧的,紧张得刘姥姥气都不敢出。贾蓉过来借了炕屏刚走,又被凤姐唤回,待转来垂手听吩咐,则见凤姐只管慢慢吃茶,出了半日神,方说“罢了,你且去罢”,倒使得旁边的姥姥连准备的话,也说不齐整了。 宝钗的尊贵是晦养出来的,愈是静淡愈动人。正所谓花千叶者无实,为英华太露也。不爱宫花珠翠,喜着家常旧服,好比埋在梨花树下旧磁罐内的冷香丸,药料俱是寻常物,然雨水这日的雨水,白露这日的露水,霜降这日的霜,小雪这日的雪,其贵重与“可巧”,自不比寻常了。 十二枝宫花,薛姨妈取出时,是没有偏倚的,三位春姑娘,每人两枝,林姑娘两枝,凤哥儿四枝。薛姨妈眼里,就这几位姑娘当紧,凤哥儿多两枝,也是她那儿人杂,爱转送谁就送谁好了。周瑞家的顺路送花,也没个刻意的路线,由王夫人处、凤姐处,再到贾母这边,悠悠地荡过来。几位受花的,原也不特别在意这两枝花儿,接受时各有各的姿态,却也无不真切自然。 迎春、探春,窗下围棋,见花,浅浅地让丫环收了,欠身道谢,也就了了。惜春正与水月庵小姑子玩耍,戏说要剪了头发,可巧见花,说了句:若剃了头,把这花簪在哪里?若说是谶言,不如说是作者乘机伏个笔墨。凤姐那儿,正忙着,平儿过来随手取走四枝,继而凤姐打发小丫头转送两枝给了秦可卿,也是她们向来感情好。待得黛玉见着,匣里只剩两枝,说是挑剩的,原也不为过,冷冷地道谢,也可看作小孩子心性。只是,“还是单送我一个人的?还是别的姑娘们都有?”这一问,有些不通。莫不是,老太太一直以来的偏爱,与宝玉同等的待遇,使之恃宠? 《邹忌讽齐王纳谏》里,有“私我也”一句。“私”字,细想来不很好解。看着颦儿对宝玉,忽然就想到了这个字。这个字与“酸”字、与“妒”字,到底不同。颦儿来梨香院,该是猜着宝玉先来了的,却说“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至于解释“不至于太冷落,也不至于太热闹”,一听就是强词夺理的话。宝钗劝宝玉莫饮冷酒,在情又在理,颦儿借着雪雁送小手炉,一番奚落之后,回薛姨妈的话,更是强词夺理。从何时起,颦儿眼里、心里,只存一人的?宝玉何时可知? 若干女孩子中,袭人是最明白自己前程的。由明白,而心安;由心安,而和顺尽职。只是,命,真是可能被知的?------------------------------读不懂秦可卿。这种感觉一时让我无措,甚至有些焦虑。翻前翻后地好几遍,仍不管用。自知愚拙,非看到听到有据可查的事儿不能明白,作者言外之意,常常错会,何况作者压根儿未及言的部分。红楼舞台上,秦氏表演的时间着实太短,也就两、三次待客,让人见识了她的温和、周到、体贴,当然还有难得的形貌。接下来就是病着,至十四回,就过世了。十二钗中的其他佳人,有的刚露个面,有的还在路上,这个却已经告结了。总是有些纳闷。 从与其直接相关的叙述性字面看,无非褒扬。注意到了这样的两段话,一是写她死时:“那长一辈的,想他素日孝顺;平一辈的,想他素日和睦亲密;下一辈的,想他素日慈爱;以及家中仆从老小,想他素日怜贫、惜贱、慈老、爱幼之恩,莫不悲嚎痛哭之人。”另一段是她在病中对凤姐说的话:“这都是我没福。这样人家,公公婆婆当自己的女孩儿似的待,婶娘的侄儿虽说年轻,却也是他敬我、我敬他,从来没有红过脸儿。就是一家子的长辈、同辈之中,除了婶子到不用说了,别人也从无不疼我的,也无不和我好的。”可见无论是她自己的感受,还是别人的感受,都是亲邻友睦、夫妻敬爱的。 至于她的死,文面上读来,是病了很久,大概是从头年秋天到第二年春天吧,总不见好。而宝玉梦游太虚幻境时,见到的判词,听到的曲子,相关秦可卿的部分,似与正文描述的,联系不起来。册子中绘着高楼大厦里一美人悬梁自缢,判曰“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曲子里又说“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想来许是有些其他的缘由,加之又有曹翁删去两千余字的说法。绕回来还是自己眼色不行,未看出其与宝玉、与贾珍有什么不妥来。也不甚明白作者如此安排的用意,只是简单的觉得,写她的死,给了大写凤姐一个机会;写她的死前托梦,给凤姐,也给贾府,多了些玄机。 记起很久之前,有人恼吾之刻板,曾说:不与你吵嘴,只因你太过当真。处世,或者读书,字里面盘来盘去的,还是明不了事理。 警幻仙子称宝玉为“天下古今第一淫人”,并说世之好淫者,皆皮肤滥淫之蠢物,而宝玉天生一段痴情,属心会而不可言传、神通而不能语达的“意淫”,最为警幻所爱重。也不知这个意思,在红楼诸多人物关系上,如何落实。 又是跛足道人,走过贾瑞的门前,说贾瑞的病非药可医。取出一面风月宝鉴,偏偏又说不可照正面,只可照反面。反面骷髅,却是济世保生的;正面是贾瑞心执的念头,却是要丧了性命的。正正反反,假假真真,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寓意也好,影射也罢,似奥又浅,似实又虚。 读不懂,读不通。奈何,奈何。------------------------------人有各色。好比贾府中的许多妯娌,有羞口的,有羞脚的,有不惯见人的,有惧贵怯官的,偏凤姐却自是目若无人的。凤姐好事,巴不得人求她,而经她一折腾,事中生事的也有不少。贾珍请凤姐料理丧仪,王夫人尚在犹豫,凤姐早已是心中欢喜。别人知晓凤姐这一喜好,也常常利用其乐意包揽之心性,难得的是凤姐却也明白这层。水月庵净虚老尼,央凤姐管了一桩俗家事体,也是看准了凤姐,凤姐也借此卖弄了一回才干,尽管这事的结果未免伤天害理。 少年风流,堪属秦钟。这位怯怯羞羞、有着女儿之态的美少年一上场,凤姐即笑推宝玉说:“比下去了。”与其说这是一个惹了一身暧昧的“情种”,不如说曹翁通过这个短命的人物,写出了人多少藏着掖着不敢直道的心思。初见宝玉,除了宝玉的“形容出众,举止不浮”使他生奇,更有“金冠绣服,骄婢侈童”使他心中怅然:“可恨我偏生于清寒之家,不能与他耳鬓交结。”清寒于富贵的向往,一可见也。 子弟们的龙阳之癖,书中并不讳谈。秦钟的腼腆温柔,宝玉的赔身体贴,缠绵亲厚于字里行间。加之又有香怜、玉爱,八目勾留,咏桑寓柳,导致学堂里的一场混战。形形色色的诱惑在前,人会有多少的遍尝之心、行乐之欲?贾府第一场轰轰烈烈的大事,是治秦可卿之丧。可卿是秦钟的姐姐,其父秦业身体不好,秦钟也算是家方的主要代表了。可是秦钟一会儿在庄户撺掇宝玉注意二丫头“此卿大有意趣”,一会儿与馒头庵的智能儿尽情恩爱,怎么说都不尽合时宜。 人于一时一地的诱惑,也常是欲得之心急迫,而对于此物的珍视爱惜,则未必与自己以为的那样当紧。智能儿说:“除非等我出了这个牢坑,离了这些人,才依你。”秦钟不肯,说:“这也容易,只是远水救不得近渴。”看不出秦钟会如何去做这“容易”的事。而当一切尽逝,人则又往往生出许多“悔不该”来,甚至于这“悔”都带有庄严神圣的意味。秦钟临死,放不下心的,有家中无人掌管家务,父母留积下的三四千银子,智能儿尚无下落,且对宝玉说:“以前你我见识自为高过世人,我今日才知自误。以后还该立志功名,以荣耀显达为是。” 绞香囊这遭子公案,虽小亦奇。说小,不过宝黛一个小小误会,算不得风雨冰霜,说奇,倒也将二人间所有的眼色心思,抓取在一处了。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再冰雪透彻之人,亦不免。宝玉寄于诸多女孩儿间的情意,孰多孰少,宝玉不知,黛玉或有感觉。记得早时宝玉去学堂,来与黛玉告辞,黛玉问“你怎么不去辞辞你宝姐姐呢”,宝玉还她个笑而不语。这次,更是于无事处生非了。袭人见宝玉身上的佩物被人摘个净光,只是笑笑,谅这状况也不是头一回了。黛玉则动了气,气则气在“我给的那个荷包也给了他们了”――你怎么荷包只当荷包看呢?回房将替宝玉做了一半的香袋铰了――恁个无情东西,我何必缝情绣意?宝玉将藏在内里的香囊掷还撒气,黛玉越发气起来――我连因何生气你都不知,凭什么相知?求证,求证,黛玉一辈子都在求证。------------------------------以为天下万物与左右人等全是为自己的存在而设置安排的,是小孩子极为天真动人的想法。成人之后,方明白,相逢相聚,是多么难得的缘分。一擦肩,一回眸,都得修个百世千载的,停留处相互致意,无论短暂还是久长,怎么可以不惜之又惜。只是,又何曾惜,何曾惜。 宝玉访袭人家,见着穿红的两个女孩,恨不得生在自己家里,让袭人抢白了一顿。继而袭人说自己终究也要被赎出去的,宝玉无法接受。然袭人说得句句在理,“竟是有去的理,无留的理”,让宝玉见着了些些人生的残酷――“早知道都是要去的,我就不该弄了来,临了剩我一个孤鬼儿。”但此时的宝玉仍未悟:“只求你们同看着我,守着我,等我有一日化成了飞灰,飞灰还不好,灰还有形有迹,还有知识;等我化成一股轻烟,风一吹便散了的时候,你们也管不得我,我也顾不得你们了。那时凭我去,我也凭你们爱那里去就去了。”真是痴心孩儿语,以为天底下的一切竟都是围着他的。 “早知道都是要去的”,只望将来回想起来,记起我点滴的好,忘了我的任性与胡言。 一个说“我为的是我的心”,一个也说“我也为的是我的心”,此心与彼心,即便方向相同,也未必同步同振。 读着黛玉的小意儿,禁不住要叹声“何必”;然一旦入境设思,又觉得那些斤斤计较的小心眼的话语,又是忍不住不说的。 袭人有醋意,平儿没有,因何? 那个才十一岁的小旦,眉眼儿像极了林黛玉。别人不敢说,湘云说了,于是黛玉果真恼了。稀奇的是不恼湘云,倒恼给湘云递眼色的宝玉。宝玉此时是几头受气,听到的全是狠话。想到日间宝钗念过的一曲《寄生草》,“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一句的趣味,不禁令其嚎啕。翻身起来,写下一偈,并填了一支《寄生草》,写毕自觉心头再无挂碍。读到这里,有些恻隐。人可以有无数次的自觉醒悟,自觉放开,自觉活过死过,过后却仍未放下。好在,一回回的折腾,离撒手,越来越近吧。 梨香院墙内,笛韵悠扬,歌声婉转。“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袭人自晓是老太太给了宝玉的,上下左右也都知道其与宝玉边上的其他丫环身份不同。她之待宝玉,竟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母性在。“花解语”一回,劝谏宝玉百事检点,最要紧的一件是莫吃女孩儿嘴上的胭脂。由此观,令袭人不放心的不是她能否与宝玉在一起,而是宝玉能不能成为她所希望的人。 人们视黛玉,也与其他女孩儿不同。老太太等当宝钗是客,黛玉则是自家人的。凤姐说:“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宝钗说:“我笑如来佛比人还忙……这如今宝玉与二姐姐生病,又是烧香还愿,赐福消灾;今儿才好些,又要管林姑娘的姻缘了。”宝玉说:“我就是‘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看来,早先令黛玉不自在的也主要不是她与宝玉的姻缘如何,而是宝玉不能尽知她。 爱到深处是卑微。无欲则刚,这话不错。卑微到尘埃里,然后开出花来。这花,可是天尽头的飞花?这种卑微,使人患得患失,不能清清淡淡地做自己的事,不能理性地分析你我他与周遭。这种卑微,对方的一个眼神,一个语气,一个作为,都可以将自己杀死。黛玉被挡在怡红院外,听着宝玉、宝钗在里面的说笑之声,不顾苍苔露冷,花径风寒,悲悲戚戚呜咽起来,心里想着:虽说舅母家如同自己家一样,到底是客边,如今父母又亡,无依无靠,在他家依栖,现下即便跟他认真生气,也是没趣的事。这种念头,将二人的关系说得疏远,说得陌生,说成无相关的路人,尤其令人心痛。 情到深处是孤独。葬花之吟,落花与颦儿分不出彼此,茫茫天地之间再无可亲近之人。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有谁。悲乎,悲黛玉之所悲,悲黛玉之所以悲。 宝玉在身后叹道:“既有今日,何必当初!”黛玉回头道:“当初怎么样?今日怎么样?”有多少人痛及“当初”与“今日”,又岂能不思,“今日”种种,亦由“当初”而来。 原是求近之心,反弄成疏远之意,曹翁将宝黛二人素习所为,称为“私心”。贵妃的端午节礼,唯宝玉与宝钗的份儿相同,林姑娘的则同三位春姑娘一致。清虚观里的张道士,跟贾母保宝玉的媒,贾母的意思说,只要模样儿、性格儿配得上,不管根基富贵不富贵,都可以考虑。这两桩事,让宝黛心里不自在,从而作成了两人的一场大闹。宝玉心内想,别人不知我的心还有可恕,难道你就不知?黛玉心里想,你若是知我,又何必在意我絮叨“金玉”二字?于是,不断地闹着,悔着,悔着,闹着。泪不尽,偿还也不得有尽头。------------------------------宝钗觉得没意思起来。早看出了宝黛二人眉眼神色间的心思,“金玉”二字反倒成了尴尬。“借扇机带双敲”真的是动了气了。明白人当行明白事,只是事之可行不可行以至于如何行,非当事人所能操纵。黛玉是宝玉的唯一,宝玉是黛玉的唯一,周围稍有些心的人,早看出端倪。初来贾府,宝钗见识着玉石之上“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几个字,与自己项圈上“不离不弃,芳龄永继”的题字显呈一对,暗中称奇,心有所动,然而天长日久,还是明白宝黛二人情之所钟的。宝玉虽说脂粉中长大,姐姐妹妹们都从他的心头过,毕竟还是弱水三千,独取一瓢饮的。无意在二人之间插针泼水,却由于“金玉”二字,引起一些若有若无的关注,激起黛玉别具一格的捍卫姿态,宝钗能不别扭? 人对未来的期许,大体离不开原有环境与视野的制约,然而靠着那股子心气与骄傲,一步一步地挣扎出另一重天地来,亦未可知。晴雯自是心比天高,但其对小丫头红玉等的苛刻与挤兑,到底有失厚道。自己不愿被人低看,却偏偏以同样的世俗看待他人,是世上大多数人常犯的错误。 宝玉挨打。袭人说:“你但凡听我一句话,也不得到这步田地。”这话不假,书中有若干次正面写到袭人苦口婆心地劝谏宝玉勿胡说胡为的,以情以理,百般委婉。有意思的是宝钗来探望时也说:“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今日。”这里的“一句话”大概就是宝玉所厌的“仕途经济”吧,宝钗含蓄,想来不会念叨“舔人口里的胭脂”之类的话。黛玉来,眼睛哭得如桃儿一般,说“你从此可都改了罢”,话语里敢情对宝玉也有规劝之意。看来,这些行止、见识丝毫不逊于宝玉的女孩子们对男子作为上的期望,还是有着共同的指向的。 袭人对宝钗、黛玉,有着直觉上的情感取向。三十二回里,袭人听了宝玉痴迷中的表白,感到“可惊可畏”,她向王夫人提议让宝玉搬出大观园,免得日后闹出丑闻,正是由此而来。 不唯袭人如此。贾府上上下下,对宝钗的评价,不知要比黛玉高出多少。宝玉耍着心眼儿,想让贾老太太夸赞黛玉几句,不想老太太说出的话也是“从我们家四个女孩儿算起,全不如宝丫头”。 宝钗温和,周到,善解人意,却也并非不敏感。敏感的人感受痛苦更尖锐些,只是有些人喜怒不那么形之于色罢了,从宝钗的有意避嫌上,可以看出她内心的波澜。不过,有时候她的“周到”也让人觉得非但辛苦,而且也显得有失雅意,比如赞美老太太的巧,比如金钏儿投井时劝慰王夫人的那番话,包括扑蝶中无意听了红玉、坠儿的悄语而呼“颦儿”的那一招。 诗词写心。曹翁也以之写人。“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就该是黛玉的,“淡极始知花更艳”恰是宝钗的写照,“隔座香分三径露,抛书人对一枝秋”与“高情不入时人眼,拍手凭他笑路傍”,也大致能找到湘云与探春的影子。------------------------------五年陈的、由梅花瓣上扫下的雪水,清浮得连黛玉都品不出,妙玉独绝久矣。刘姥姥饮过的成窑五彩小盖钟,妙玉定是弃了的,若是自己曾用过,还必得砸了才是。不知这帮俗人离开之后,栊翠庵得用多少清水来冲洗。由此看来,宝玉真是个浊人了,刘姥姥扎手舞脚地睡了他的床榻,酒屁臭气的,袭人也只用几把香就遮掩了事。 记得朱淑真有一首《自责》:“女子弃文诚可罪,哪堪咏月更吟风。磨穿铁砚非吾事,锈折金针却有功。”撇开朱氏其人其事,这一番议论除了不甚服气的成分之外,还是有一些可以正面理解的道道的。宝钗因黛玉行酒令时吟了“牡丹”与“西厢”,事后有了一场推心置腹的交谈:“咱们女孩儿家,不认得字的倒好;男人们读书不明理,尚且不如不读书的好,何况你我?”说到男人读书不明理,既是书误了他,也是他糟蹋了书;女孩儿与辅国治民无干,正经书看了也无多用处,只怕看了杂书,“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只是“性之所好,情之所钟,不觉自鸣”,朱氏不也照样“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吗? 太虚幻境里的“兼美”,兼宝钗与黛玉二人也。书至三分之一,二人渐趋相合之势。黛玉道:“你累日待人,固然是极好的。然我最是个多心的人,只当你心里藏奸……往日竟是我错了。实在误到如今。”想黛玉此等清高之人,竟有此言;然黛玉如此澄澈透明之人,也当是如此说话了。 生命是一场偶遇。那位箕踞鼓盆者,用歌声撼落的,是缕缕飞絮,还是片片陈叶,又有什么相干。风逐雨打,化灰化土,全属交会时的缘份。只是人生的偶遇更华丽罢了。理丝拔弦,锣鼓铺垫,帷幕轻揭,曲调缓缓未成;继而烟波画船,悦目赏心,作成一袭绛红色的袍子。凤姐生日,非比寻常,宝玉竟踽踽于荒郊野外,欲找个清静之地了却心头私事。到了水仙庵,也唯有井台儿上洁静些。宝玉含泪焚香,施了半礼。受祭的阴魂为谁,茗烟不知,我也不知。待得回府,见到垂泪的玉钏儿,宝玉陪笑道:“你猜我往哪里去了?”读至此,方恍然有所悟,心有戚戚。宝玉偶遇金钏儿,吾偶遇宝玉。吾不知宝玉,甚矣。 偶遇是不可知的,所以自始至终,人们经受着“知向谁边”的焦虑与困惑,恐惧中甚或会有噩梦中求醒的挣扎。短些,再短些,终结时回眸一望,彼岸虽远,满川花叶永不见的红色,预示着灵魂的另一场偶遇。如果灵魂不死,劫劫复劫劫,谁人当户织?户里的凤姐再强悍,与琏二爷周旋起来也够辛苦;平儿委屈,倒也有宝玉递了玉簪花棒儿并白玉盒盛的胭脂,为其理妆。只是宝玉将并蒂秋蕙插在平儿鬓上,眼里滴下来的感伤却是因着黛玉的命薄。鲍二媳妇死了,却又怎的,二百两银子在流年帐上,开消的日子只怕比她的气性都长。------------------------------诗有规格章法,想来是可学的。黛玉教香菱,先把王摩诘的五言律读一百篇,再读一二百首老杜的七言律,然后再把李青莲的七言绝句肚子里装它一二百首。这三人做了底子,另外将陶渊明、应玚、谢灵运、阮籍、庾信、鲍照等看上一看,不用一年的功夫,就可以成个诗翁了。香菱勤快,不几日读了王维,又开始读杜甫,捣鼓着写起了关于月夜的诗,且长进很快,待写出“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时,差不多已悟得妙处了。 不过黛玉又说,词句究竟还是末事,第一主意要紧,若意趣真了,连词句都不用修饰,这叫“不可以词害意”。这个“主意”与“意趣”,倒是有些玄了。芦雪广,众人烧了鹿肉,大嚼腥膻,湘云谓此为“是真名士自风流”,而由凤姐儿“一夜北风起”起句的联诗,更是锦心绣口,佳句叠出,但读之几乎没有被感动。姐妹们是才华的比拚,却少有用情。情,与“主意”,与“意趣”,关系如何? 最尴尬的,当是邢夫人。贾赦看上鸳鸯,要邢夫人向老太太索讨。明知有些胡闹,却也得三从四德。带怨又抱愧的,真不容易。凤姐也尴尬,劝不了婆婆,又怕事若不成婆婆多疑,只得使着心眼地见机周旋。鸳鸯当然尴尬,心里不乐意,又要被人误解。平儿、袭人又怎能不尴尬,“小老婆”这个词儿,太过敏感。贾母老太太,其实也有尴尬处,留着鸳鸯倒似舍不得欲自己使唤,底子里嫌憎儿子的成分更多些。至于贾母跟前凑趣儿的王夫人、薛姨妈、李纨、宝钗姊妹等,该笑时笑,该避时避,也少不了尴尬。要说豁出去、恼怒多于尴尬的,倒是贾赦本人了,最终花了八百两银子买了十七岁的嫣红,完了事儿。 老太太多大年纪?书里应该是可以算计得出来的。这位雍容的女性,无疑是贾府的灵魂。每当读到关于她的文字,总忍不住要揣测她的美丽。威处生威,慈处有慈,细致,周全,体谅,俱是得时得体。至于指点纱绸缎裘,谈说笙箫丝管,品味自也非同一般。不过,对老太太最有好感的地方,是她心里冰雪般的明白。她明白她的份量,又明白凭她的份量也会有做不了的事;明白使别人自在,也等于使自己自在。知道人在何时,当行何事,方是明智的。 贾赦恼怒鸳鸯不从,放出狠话来,说鸳鸯多半是看上了宝玉,只怕也有贾琏,“我要他不来,以后谁还敢收?……凭他嫁到谁家去,也难逃出我的手心。”鸳鸯当着众人面,用剪刀绞了头发起誓,莫说宝玉,便是宝金、宝银、宝天王、宝皇帝,也横竖不嫁。此事之后,鸳鸯见了宝玉,也索性不理了,搞得宝玉,一些讪讪,一些恻隐,也还生出一些体贴来。元宵晚上,鸳鸯陪袭人过元宵,宝玉从贾母处回来,在外头听得二人各叹身世,示意跟从的麝月等:“我这一进去,他又赌气走了,不如咱们回去罢。”用心如此,令人感慨。 一阵子里不怎么喜欢晴雯,觉得她把犀利、把抱怨更多地放在周边的人与事上。当她说着她一头磞死了也不出怡红院的门时,我以为她与里面许多姐妹们的心意,是很相似的。慢慢地,对她有些喜欢起来。病中挣命补那件雀金裘,挽发披衣苦苦撑持,还不住地催着宝玉去睡,挚心情意,恁谁见了都会感动的吧。------------------------------赵姨娘此番来,也算不得故意生事。李纨都说,前儿袭人的妈死了,赏了四十两,这回赵国基死,也赏四十两罢了。虽然探春查了旧帐,老太太屋里的几位老姨奶奶,遇到这种事,住外头的,赏四十两,府里的,赏二十两,但这种旧例,除了管事的,怕是许多人搞不清楚。赵姨娘只当探春拣着高枝儿飞而不肯拉扯亲娘,自是委屈恼火。探春的一句“谁是我舅舅?我舅舅年下才升了九省检点。那里又跑出一个舅舅来”已经够伤人了,而“谁不知道我是姨娘养的,必要过两三个月,寻出由头来,彻底来番腾一阵,生怕人不知道,故意的表白表白。也不知谁给谁没脸”,则更是羞痛怨怒交集。姨娘养的,这一根本,是改不了的,但有太太心疼,也算不错。赵姨娘确有赵姨娘的无赖之处,包括贾环,让探春诸人恨铁不成钢的,然而其二人的争气与否,决定二人的前程倒似乎不决定探春的前程,探春人生路上的磨难,倒恰恰是那个根本,注定好了的。探春的尴尬与痛苦,也正在这儿,“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可叹。心如何,环境如何。心淡,周边的一切,也会是浅浅淡淡的,哪怕有些根本上的缺陷,也缺陷得理所当然;心思里的色彩有多重,眼里看到的暗紫灰红也该有多深重吧。 识人交人,因了一事半事,亲了,近了,让人可喜;因了一句半句,恼了,生分了,也是常有的。书里读人,见着心仪的人儿,言语举止,与希冀的形象有了些些不同,有时也会为之扼腕,为之茶饭不香,而忘了书里与书外一样,存在的东西总是有它的道理。刘姥姥叨扰贾府,自有不得已处,贾母的开怀,姥姥的识趣凑趣,总算让贵族之家与不是亲戚的穷亲戚之间,皆大欢喜。颦儿嘴刁,“他是哪一门子的姥姥,直叫他是个‘母蝗虫’就是了”,也许是得意这句,接下去越发收不住,“指点”起惜春画园子:“别的草虫不画罢了,昨儿‘母蝗虫’不画上,岂不缺典?”“你快画吧,我连题跋都有了,起个名字就叫作‘携蝗大嚼图’。”此是一处。说到指点惜春画园子,宝钗的表现大大地让人敬重了一把,先让照着盖园子的图样删补配色,接着又一一告知了应用的画器,排笔大染,南赭石黄,蛤粉胭脂,绢萝乳钵,无所不包,令颦儿此时的玩笑话,听起来都有些讪讪的了。宝钗的能耐,至凤姐疾病,李纨、探春、宝钗姊妹三人代理家事时,表现得尤为突出,然其间的些些言语,读来也有不尴不尬的地方,比如使唤茗烟的娘而不是莺儿的娘来侍弄蘅芜苑等处的花草,那个嫌疑避得多少有点小气。三姊妹“执政”期间,平儿的作为,也好生有趣。凡事替凤姐着想,是平儿的本份与智慧,替探春挣足面子,也显出平儿的得体,而在众管事媳妇面前的姿势腔调,摆着这种场合里较凤姐探春所没有的优势,则令人宛尔。 经过葬花泣红,宝玉尽诉肺腑,痴迷中抓着袭人当黛玉:“我为你也弄了一身的病了,又不敢告诉人,只好掩着。只等你的病好了,只怕我的病才得好呢。睡里梦里也忘不了你。”之后的故事里,宝黛二人心意相通,伤一人而痛两人,已无疑义。于是想着,关于这两人的大波小澜,该如何继续写呢?这就读到了紫鹃诳宝玉说林家的人来接妹妹回苏州了。水路迢迢,自然是船啊,宝玉将十锦格子上陈设的金西洋自行船掖在被子中,以为这就去不成了。非但如此,“凭他是谁,除了林妹妹,都不许姓林的”。呆言呆行,宝玉清醒后,连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这一段,写出了紫鹃对林姑娘未来的关切、担扰与焦心,也牵惹起读者对林姑娘未来的关切、担扰与焦心。两心相许就足够了吗?未必。看看若许的好姻缘,觉得偶然的因素太大了。宝琴若非已许过梅翰林,就老太太的心下欢喜,说与宝玉这事,还不就成了吗?岫烟与薛蝌,不过也是谁看了般配,谁开心保媒而已。宝玉的亲事,外头的姑娘可以,里头的,宝钗、黛玉、湘云,似乎也都是现成的,只看机缘巧合罢了。难怪紫鹃愁呢。这不,即使宝玉为此蒙了傻了,已死了大半个了,贾母、薛姨妈等看来,只是宝玉心实,从小儿玩大的孩子感情好,“便是冷心肠的大人”,听得姑娘回苏州的话,“也要伤心”。不知这些长辈们,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某太妃薨,朝中大祭,老太太、太太等入朝随祭,贾府中似空了一半。凤姐病体依旧未安,探春、平儿等几位姑娘撑持着一大家子的头绪事儿。越怕出事,事越是多,丫头们手里,就折腾出不少。 先是藕官清明日杏子阴下烧纸钱。这事有些蹊跷。为了宝玉与姑娘们的身心,园子里有多少讲究与忌讳!确实是这几个刚刚遣在园子各处的歌舞女孩儿不懂规矩了。但在宝玉眼里,女孩子做的错事都是美的,若换成婆子,说不定就可恶了。宝玉当即护下,反将走来管教的婆子为难了一把。等到知道藕官的纸钱是烧给菂官的,又大大感慨了一番。宝玉眼里,凡至情的,都是清爽的。“人生如戏”这句,常被人定义在“虚幻”的含义上,粉墨装扮,上场下场,倏瞬而过;宝玉似乎更注意到了戏里浓缩着的至情至美:情深意重的一暼,难道不比疲懒的漫长人生要让人喜欢?人生若能真如戏般之灿烂,也不枉人生一场。难怪宝玉说:“天既生这样人,又何用我这须眉浊物玷辱世界?” 园子的田川花草事务,分管到人,府里受益,园子受益,管事的人当然也受益,这桩子事,探春宝钗们功不可没。但既分了人来管,管的人当然不希望受损吃亏,莺儿、蕊官折嫩柳条儿编花篮,编了一个又一个,婆子们心疼也是情理之中。结果是,春燕娘打了春燕,还得罪了莺儿,到头来没趣的,却又是婆子。当春燕往宝玉身边躲时,这场官司其实已经不用打了。宝玉关于女孩儿的一句名言,即是从春燕口里道出来的:“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这个珠子的检验方式,好是直截简单,保质期,又是如此之短。 人们看自己,常常放大自己的快乐与悲哀,看别人,也常常会放大别人的优点或缺陷,视角不同,情感的成分不同,造成的评价以及相处位置的选择,也会产生很大的差异。多少人眼里的贾环,是委委琐琐上不得台面的,彩云对其则是痛惜有加。以至于常常从太太那儿偷拿东西出来,私赠贾环与赵姨娘。事发后,宝玉怕牵涉太复杂,全揽在自己身上,贾环还不领情,疑心彩云,将所赠之物摔向彩云,急得彩云以身赌誓。这样一个专情的女孩子,同时又还是刚烈而有肝胆的,不愿连累无辜之人伤体面,“如今既冤屈了好人,我心也不忍”,表示愿意承担各色后果。写这几句话时,忽然想到以前读《爱娃与希特勒》时读到的希特勒的一句话:“在这个世界上判断一个男子汉有两种方法,一是看他娶什么样的女人;二是看他怎么个死法。”这句话与前面的话题似乎没有什么关联,不知为什么却忽然想到。 模模糊糊记得司棋的出场,是从山洞里出来站着系裙子;再见到似乎就是跟厨房柳家的要炖鸡蛋,没有得到,带着一帮小丫头来厨房闹事,七手八脚地一顿乱翻乱掷。于是想,老实的迎春,房里有这等厉害的丫头,会不会偶尔也得委曲求全呢?待读到“抄检大观园”,翻出了司棋箱里的东西,书里写她“并无畏惧惭愧之意”,这几字,令人肃然起敬。作者对真情的尊重,才会有这样的笔意。------------------------------体贴至于入心,方为真体贴。宝玉见黛玉私室秋祭,恐其伤感,欲劝,又怕其烦恼郁结于心不得渲泻。于是缓了一会再劝,既令其哀痛稍伸,又不致过悲。劝时,懊恼辞不达意,倒先自己悲起来。无言对泣的二人,早已不是先前的你猜我测。心意相通如此。 初见尤氏二姐、三姐,不以为然。直到三姐泼声厉言,将贾珍、贾琏等嘲笑痛骂,方觉姐妹二人之不易。嫁着贾琏,二姐以为终身有靠,渐显温良宽厚、知礼通达的一面,却不知此人并不能指望终身。三姐断簪为誓,等待五年前入眼入心的柳湘莲:一年不来,等一年;十年不来,等十年;一百年不来,剃了头当姑子去。不料等来的却是个冷面夺命的郎君。 湘莲编了套谎言欲索回定礼,三姐摘下悬挂床前的鸳鸯剑付与。并不多语,回肘刎颈。任何的辩解、乞求,在这里均没有意义,连眼泪都多余。不曾留下一个眼神,曹翁也真是残酷。 不是所有的真实与自然都是善良的,那么这种不善良是不是因其真实与自然的成份而可恕一二呢?凤姐生日那次贾琏与鲍二家的偷情,凤姐在窗儿底下听到二人咒她早死,能不心寒?此次贾琏偷娶尤二姐,风声瞒得铁桶似的,指承凤姐的病好不了,但等其死,新奶奶便做大奶奶。对贾琏,对周边的其他人,凤姐儿心里明镜似的。她赚尤二姐入府时的低声下气,在贾珍尤氏处的撒泼大闹,以及携二姐见贾母时的贤淑低调,确实是计谋与表演,但谁又能说,里头的委屈、伤痛、愤怒与报复欲,不是人心中最真实情感的流露呢?人心是一泓有杂质的水,宁静明性,则透脱见底,云影天光,波澜不惊;欲魔搅动时,沉渣浮起,浊浪翻排,不可遏止。撺掇张华,行贿衙门,至于后来的借刀杀人,灭口除根,足见人心之险恶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宝钗有了隔阂,觉得她端着的架子有些虚,至理的话从她嘴里说出也拿着腔调儿。这种成见一经产生,就好像原本相熟的姐妹,芥蒂之事,见外见远了。薛姨妈叹息尤二姐的死与柳湘莲的不知所终,说给宝钗听,宝钗曰:“俗语说的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也是他们前生命定的。前儿妈妈为他救了哥哥,商量着替他料理,如今已经死的死了,走的走了,依我说,也只好由他罢了。妈妈也不必为他们伤感了。”这话咋听咋不是滋味。姑娘们诗社咏柳絮,宝钗的诗好,不拘陈套脱俗拔新的诗论也对头,但就是、就是还有成见,虽然也十分喜欢“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句子。------------------------------司棋与姑表兄弟潘又安私约,被鸳鸯撞破,潘又安惧祸逃走了,几日没回家,司棋思道:“纵是闹了出来,也该死在一处。他又是男人,先就走了,可见是个没情意的。”贾府放了一些丫头出去,彩霞也在其中,旺儿媳妇托贾琏凤姐,欲将彩霞说给自己的小儿子。彩霞因与贾环有旧,希望贾环有个主意,贾环却不甚在意:不过是个丫头,她去了,将来自然还有。两个事情连在一起看,不免有些闷闷的。 早在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般富贵之时,已有败兆出来,然后一步步地写至大厦将倾。此一回的中秋,哪比得上以往。大观园抄捡方过,上下心寒;甄家获罪被籍没家产,兔死狐悲;惨淡月色里,祖宗神灵也放悲音,从此,唯有戚戚。 境冷人冷情也冷,老太太今昔对比,感慨一定很深。没到末路,已看到萧条。然而等到白茫茫一片时,回视这一个中秋,还是会觉得这是一段难得的好时光的。有时会把老宅古道视作修成了的正果,它们的妙处都在于炉火前的回忆,无论繁华还是伤痛,已云烟过往,凝成美好的碑柱,记载着生命历程中极可珍视的相遇。“红楼”读到今儿,已近八十回,宁可立马看到一片雪原,白茫茫的淡极静极,那么这接近八十回的刀锋之舞,也可成为回忆中的暖色。 晴雯将贴身的红绫袄换与宝玉,说:“既耽了虚名,索性如此,也不过是这样。”这个“虚名”,按王夫人的说法是“带坏宝玉”的轻狂媚狐,就晴雯而言,是一份未敢亵渎的心意。晴雯心气高,看不得别人的张狂,也受不得怠慢与憋屈,嘲骂红玉“原来爬上高枝儿去了”,笑话秋纹“没见世面的小蹄子!那是把好的给了人,挑剩下的才给你,你还充有脸呢”,都是源于气傲;但跟袭人的较劲,却有着因宝玉而起的意气。当她说着袭人“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去呢,也不过和我似的,那里就称上‘我们’了”,分明酸酸的女儿心。老夫人的念头里,是有将来让她随宝玉的意思,王夫人选了袭人,且私下里已有了安排,所以,袭人是可以设想自己的前程的,晴雯不能。只要见着宝玉好,感觉着宝玉善意的回应,其它的,就听命了。这一点,晴雯与袭人很是不同。至于宝玉的情意,“红绡帐里,公子多情;黄土陇中,女儿薄命”,一句诔文已全涵盖。对此袭人也有醋意。晴雯被撵,宝玉只怕见不了一面两面,想起年初海棠花无故死了半边,以为其人欲亡之兆,特特心酸,袭人道:“那晴雯是个什么东西,就费这样心思……她纵好,也灭不过我的次序去。便是这海棠,也该先让我,也还轮不到她!”可叹。 司棋、入画、芳官,撵的撵了,出家的出家了;晴雯死了;宝钗离开园子了;迎春嫁了。往来人事,眼看着也都要散了的。宝玉徘徊紫菱洲,见蓼花苇叶也非素常之色,摇摇落落,似有追忆故人之态,怅然若失,滴下泪来。想当初,宝玉唯愿与姐妹们相守一生,直到化烟化灰,今日看来,原是痴想。离开了的,从今一别,纵得相逢,也必不似先前那等亲密;留下来的,颦儿也好袭人也罢,并不知能守得几日。天地间就是有这样无情的事。曹翁即便不死,再往下写,呕心沥血,情何以堪。------------------------------自教科书里接受后四十回为续书的观点,至今尚认同。因此从翻看八十一回始,思绪常受干扰,仿佛素常看电影,遇着吓人的镜头,兀自提醒自己“不是真的”,且将自己与情境分离开来。宝玉走至沁芳亭畔,与李纹、李绮、探春、邢岫烟四人一起钓鱼,虽说宝玉的竿折丝断多少有些不够吉祥,但那取乐的气氛总觉与前几回的萧条冷落不甚相谐。尤其是,前此写贾政,越来越近人情,说他日趋年迈,名利大灰,原本天性又是诗酒放诞之人,看宝玉即使不读书,也并不十分玷辱祖宗,况且祖宗里虽有深精举业的,却也不曾发迹过一个,看来未必不是贾门之数,于是也就不再以举业强逼宝玉了。谁知八十一回一上来,贾政又开始苛责宝玉不务正事,“到底要学个成人的举业,才是终身立身成名之事”,竟不似先头可爱了。 宝玉讲书,倒是前头里没有见过的,《论语》里的句子,他确也解得不错。袭人与黛玉,似乎有些急躁。袭人想到自己,将来是个偏房,黛玉做奶奶无疑,于是找黛玉讨论夏金桂与香菱的事,探探黛玉的口气,看她将来会如何对待侍妾。奇怪的是黛玉居然也会说,家人的此等相处,也无非“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不唯如此,黛玉那一梦,做得惊惶,老太太、王夫人、诸姐妹,个个冷言冷语,见死不救,以至于醒后见了探春、湘云等人,心里都存了芥蒂与生分。再是,黛玉再多心,也不能听窗外老婆子骂人,就以为骂的是自己,因之肝肠崩裂,哭晕过去吧? 老太太发话,欲给宝玉提亲。一会儿是张家女儿如何如何,一会儿又拉上“宝玉”与“金锁”的旧帐。此时无论贾母,还是凤姐儿,再没想到还有颦儿这人。 薛蟠又犯了人命,薛姨妈吓得六神无主,让底下人多将银子给对方,使原告不追。宝钗道“使不得”:“这些事越给钱越闹得凶。”一句话让人觉得她比凤姐还厉害。 惜春问薛姨妈,何不让宝姐姐来这边住些天,薛姨妈忙说“使不得”,李纨等会意,绕过惜春的话头去。此时宝钗已知自己是宝玉的人了,只是尚未提明。而宝钗的景况也确实烦恼,母亲衰迈,兄长惹祸,嫂子金桂成日无事生非,眼里能见着的事也均不如以往。在这之前,与颦儿引为知己,此时欲诉肝胆,也非颦儿莫属,因此感秋一赋,长歌当哭,“吟复吟兮,寄我知音”。黛玉看过,感叹“境遇不同,伤心则一”,赋诗四章,翻入琴谱,“之子与我兮心焉相投,思古人兮俾无尤”。然想,凭着宝钗对黛玉的相知,凭着宝钗对宝玉的了解,她应该可以预料三人之后的许多事吧? 读到妙玉于惜春房中下棋,就有些蹊跷,待看到夜里走火入魔,更觉怪异。这一回事,与书之脉胳上似不甚通,于情理逻辑上却又不能说没有可能,妄念妄见,迷惑本心。------------------------------前八十回的走势是从容不迫的,似无须安排却遍处生花;埋伏照应当然是有的,但痕迹不露,水到自然渠成。八十回之后显得局促了些,部分有意回溯前文以标明承续关系的情节,未能很有效地使因果向前推演,反倒有叠合前文的嫌疑。贾芸向凤姐走门路是一处,包括与小红的眉来眼去,但却缺少前文的灵动。贾珍惩治鲍二,令人想起捆绑焦大那一次,但又没有那一次包裹的内涵多。还有以雀金裘带出奠晴雯之类,《望江南》二首怎压得过《芙蓉女儿诔》去。而在有些内容的设置上,有种急吼吼的样子,尤其是宝玉与诸女子的关系。写妙玉处有些突兀;写宝钗处少了前时的剔透与玲珑;写黛玉,姑娘大了情态有别,这个强调确是好的,只是举止作为,小气了些些。有意作践身体以求早死,听了丫环们“亲上作亲”的传话又觉“舍我其谁”,病得奇怪,好得也奇怪,读了有些不忍。 “我想这个人,生他做什么!天地间没有了我,倒也干净!”这话还是有宝玉的风格的。“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这话说给黛玉听,也是宝玉一以贯之的情怀。要是与黛玉指宝姐姐跟宝玉谈禅的情节,不挨得那么近,会不会更好些? 怕事逃走了的潘又安,发了财回来找司棋,如此司棋头里吃的苦,也是值了的。司棋冲撞母亲,拿脑袋碰墙竟死,其烈性,与抄捡大观园之时亦同。奇则奇在潘又安此番前来,却是疑着女人的水性杨花,故意不说有钱,先来试探一下;更奇的是,买来两口棺材,殓了司棋又把自己装了进去,直比当初的柳湘莲,更是有情有义。这桩子事,小说并未大书特书,只让司棋母亲遣来的一个人,对着凤姐简单说了一遍,却也精彩。 海棠不按节令而开放,难保不是异兆,果然,贾公子的通灵宝玉丢失了。不说这事到底如何地要命,单看找玉的过程,也颇令人感慨。先是疑人藏着玩笑,胡乱左右问问;接着急了,翻箱倒笼,细细搜寻;然后猜测来过的人,分头追问,又不敢大声张扬。直到姐妹们聚集怡红院,七嘴八舌,竟至搜身以示清白。继而重点排查,怀疑的目标锁定贾环,诱引了来,哄吓一番。实在瞒不住,王夫人来了,宝玉称谎,袭人无语,探春等从实相告,乱过一阵。之后呢,暗察的暗察,戒严的戒严,算卦的算卦,扶乩的扶乩,色色种种,表演一场。跟那些困惑疑惧的人相比,黛玉心里却有些喜欢:“果真‘金’‘玉’有缘,宝玉如何能把这玉丢了呢?或者因我之事,拆散他们的‘金玉’也未可知。”想着亲事一定是自己的了。人心人心,各各乱矣。------------------------------宝玉来到潇湘馆,屋在人亡,能不哀痛?吾读至此,椎心刺骨。续不续书,已不重要,绛珠泪尽魂归,却是最好的结局。无论因何缘由,无论以何种方式,颦儿都得要中途化去的。人之念想,往往天真,欲得熊掌与鱼,忽略了现实可能性,也是常有的。一厢情愿,难免失意;两厢情愿,也未必均能善终。顽石入凡间,本是来体味苦辣酸甜的,百般皆尝,方是圆满。只憾人不能尽知,仅将到手的视作“得”。神瑛灌溉之恩,绛珠倾泪以偿,前世今生,再无亏欠;“金玉良缘”或者其他的什么“缘”,各有各的往来际遇,原是人生中应有且必有的。无数细节导致生物气息浮成野马,每一粒尘埃都处在与其他尘埃的相互关系中。无所谓喜悦,无所谓悲戚。然而,尘埃也是有着喜悦与悲戚的吧? 听康震老师讲苏轼,说苏轼临终,老友维琳方丈嘱其精神向西方努力,苏轼曰:“着力即差。”过于执着反与目标相背。黛玉听傻大姐说了宝玉娶宝钗的事,一时迷了心神,恍恍惚惚地见了宝玉一面,两人都笑着,说着只有两人彼此才懂的话,临了还有告别的意思。这一段写得真是玄妙,无挂无碍功德圆满的样子。而宝玉之与宝钗的举案齐眉,似乎又象征着普通人的一般人生状态:最想获得的,虽然不是眼下看到的那种样子,但还是可以接受的,甚至换个角度想来,也未必不是大可庆幸的。 贾雨村于急流津旁古庙,得遇甄士隐,尘凡与仙境,对面也是殊途。遥见庙殿起火,烈焰烧天,雨村都不肯回头照看故人的安全,生怕误了过河。名利大于生死,惊心。 两府被抄,自有孽缘。原本交接的各种人物,有相帮拯救的,有寄予同情的,有观望的,有避嫌的,有暗自开心的,有落井下石的。贾雨村沾过两府的好处,也常在两府来往,如今做了京兆府尹,怕人说他回护,不念旧恩,反倒是狠狠地踢了一脚。于是让人感慨世情的如何如何。各类交接,皆有渊源,以功利相交,难以长久。 不祥之事接踵。宝玉半疯半傻,薛蟠判了死罪,元妃薨逝,黛玉过世,贾政削职,两府被抄,探春远嫁海外,凤姐病体缠绵,夏金桂害人不成反害己,贾迎春求全不得徒丧生,老太太寿终,俏鸳鸯自缢,湘云的夫君得了痨病,园子里、庵里又来了强盗。作者一笔笔写来,也不知郁闷不郁闷。老太太灵前,各人哭各人的心事。老太太的大事总是要办的,或许无论谁来续书都是这样吧?尽管这里是太萧条了些。------------------------------那块玉石丢失时,妙玉帮着请过仙,得了什么“入我门来一笑逢”之类的话。凤姐到散花寺求签,拜来“王熙凤衣锦还乡”一枚,众人都说好,独宝钗偏生看出缘故来。能测出别人的因果,单无法测自己的,妙玉何曾料到有强盗那一劫;至于宝钗,也不能知晓自己后面的,是福还是灾。其他的聪明眼色也是一样,看别人也许有些道道,看自己往往不灵。 甄宝玉与贾宝玉互相钦慕,由来已久,以至于出入彼此的梦魂里。原以为能成知己,不想最终会面,却是趣味大不相同,令宝玉失望之极。虽说续书的作者未必完成了原作者的初衷,但若从日常事理上看,也是有可能的。认识人、物、事,得靠独立的感受,用心,用情。 当初宝玉的满心满怀,放着都是姐妹们的事。任何女孩儿的一颦一笑,在他尽是堪可怜惜。不光是他要姑娘们守到他化烟化灰,他也是打算守到姑娘们化烟化灰的。永恒不在于长久或短暂,相守也就是永恒了。然而几番死去复生,宝玉变了个人,将儿女情缘看淡看开,要脱了尘世去。叔侄赴考作别众人时,宝玉仰面大笑:“走了,走了!不用胡闹了,完了事了!”果真,贾政于船头微微的雪影里,见着一领大红猩猩毡的斗篷,见着空无一人的白茫茫旷野。顽石回归青埂峰下,金钗回归幻境簿册,一切了断,了断的理由在于劫之定数。未了结的,却是看淡看开的真正理由。跟着宝玉一路笑来,一路哭来,却无法跟着宝玉追撵一僧一道,因为我不明白为什么之前的事儿都算“胡闹”。 到底是敷衍荒唐。雪芹先生于悼红轩中披阅十年,增删五次,却是为了与二三同志酒余饭饱,雨夕灯窗之下,同消寂寞,并不求大人先生的品题传世。在文字中行走,自不必寻根究底,否则无异于刻舟求剑、胶柱鼓瑟。知者自知,懂者自懂。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精彩短评 (总计32条)

  •     外公家看的,回厦门后又看了一遍.就如同给了谜语,让你尽情联想后文发展.
  •     不得不看的脂砚斋
  •     本科时候仔细读过
  •     我的好像是四卷本,好像,好几年前买的
  •     庚辰本。存78回。最接近曹雪芹原著的本子。
  •     当时想从图书馆偷出来,为此还详细的画了一张路线图。但高总兵府的围墙实在是太高了,只好作罢。 p.s:我们家乡图书馆那才是图书馆呢,修在一个清朝总兵的官邸里,可气派了
  •     空前绝后
  •     脂砚斋版才有味
  •     大学的毕业论文,埋头认真地啃,越看越好,再无此样的人与世……
  •     没看过脂评本,都不好意思说看过《石头记》。每次阅读一遍,感觉都不一样,雪芹先生的才情实在太惊人了,果断评为中国古今第一小说。
  •     这套书不是四册吗?原版在北大图书馆,我看的是70年代影印版,什么时候变八册了
  •     好书,真实,经典,读红楼而不独脂批,是读半也
  •     大学的毕业论文,埋头认真地啃,越看越好,再无此样的人与世……
  •     枕边书,挚爱
  •     其实看多了也无聊
  •     七八年后重拾红楼,恍若隔世。忖度自己心地处世,大约越来越类蘅君,惟其如此,才是比从前更理解阿颦。庚辰本脂批钗玉一身,后又偏接“请看黛玉逝后宝钗之文字便知余言不谬矣”语,可不让人“三恨红楼梦未完”!若得入园,但愿附紫鹃之身,服侍颦卿数年,总算是了却一桩心愿。
  •     大一时在大图找到一套翻到脏翻到烂的本子,是到目前为止见到的最喜欢的本子。
  •     啊啊啊!就是这个版本!我在四中的图书馆里看到的!!><
  •     版本印制都好
  •     小学唯一正经的课外读物,繁体 竖版
  •     漂亮的黑字和小红字,想起阅读它们的经验就觉得舒适。
  •     虽然是为看脂批,然而依然完全被正文吸引。。。。比少年时看多了好多泪点
  •     脂批本就像是熟识的老友,在书案边与读者会心相对,一言一语莫不萌到极致。字里行间偶然流露出的伤怀,亦教人窥得盛衰无常。
  •     算是我眷恋华师图书馆的理由了吧
  •     我认为,爱读红楼、不爱读红楼者,都可试从这脂砚斋点评本(再)读起。
  •     若非是经佛法洗涤过的智慧,情僧何以在回望前尘往事时,心如一面公平的宝鉴。
  •     后悔没把学校图书馆的这套书据为己有啊。。。。以后扫书的目标,赐予我狗屎运吧,曹先人~
  •     由此,红楼的后四十回只能勉强读了。
  •     最爱的经典,没有之一。
  •     1975年,很特别;⒎20元,很梦幻。
  •     脂评 甲戌本 影印版
  •     啊,这个是我看过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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