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月传·贰》书评

书中的芈月：一个先秦的现代女子

作为塞缪尔·皮普斯的研究者，我读过菲利浦·汉舍尔评价他的小文《一个十七世纪的现代人》，觉得非常有意思。于是乎，看了小说《芈月传》，我也想给女主角写篇小评——《一个先秦的现代女子》。不是说她穿越了，或想推倒旧社会搞男女平等，而是她的精神气质与现代姑娘有部分相似之处。是的，部分。她当然不会和我们一样。我们生活在现代，新中国推倒了三座大山，解放了劳苦妇女，提出了“妇女能顶半边天”“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人的脑袋都经历了改革开放的洗礼。虽然性别歧视依然存在，“让妇女回归家庭”的封建残余思想时有抬头，但天地早不是过去模样，肯努力肯奋斗的女孩子总能闯出自己的一片天。芈月的时代可不一样，人们期盼男孩们长大建功立业，对女孩们却没有那种期许，她们只要长成能操持家务的妇人即可。在书里，我特别喜欢“鹰之惑”那一段。芈月想做鹰，可等待着她的未来是巢中鸡。古代女子苦就苦在没得选，而现代社会的文明进步就体现在“有得选”。在真正男女平等的社会，女性拥有选择的自由。想做巢鸡的去做巢鸡，经营小家，安逸、充实、不自卑；想做飞鹰的去做飞鹰，征服世界，聪明、勇敢、不自傲，没人拦，没人笑。鸡理解鹰的志向，鹰也尊重鸡的选择，各在其位，各行其路。但在当时，人们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观念。虽然有“霸星降生于楚国”的星相预言，可是一发现芈月性别为女，其父楚威王“怒吼声几可惊天动地”，“脸色也白了，随意将手中这一团软糯往女医挚怀中一丢”，而楚威后“笑得近乎疯狂”，不再将她看作太子储位的威胁。楚威王请屈原教授芈月时，屈原一口回绝，认为让芈月学政辅佐未来楚王的打算很不现实。楚威王死后，屈原收芈月为弟子，同样不认为她学知识本领有何大用，不过是学得智与能自保罢了。芈月和养母莒姬、弟弟芈戎在楚威后的淫威下生活，莒姬将翻身的希望完全放在芈戎身上，却对芈月的成长进步视而不见。芈月年少时，想的是长大后辅佐弟弟。入秦宫生下儿子后，又想着将来去封地辅佐儿子。看到这里，同志们要问了：如果旁人的观念把她压在辅从的位置上，她自己也把自己放在辅从的位置上，那芈月又何以成为芈月呢？虽然她受环境影响，在未来规划中把自己放在辅从位置，但是，她的ego（自我意识）一直明晃晃地存在，不时挣扎而出，冒出苗头。育出这种苗头的，其实是她的父亲。父母的期许对儿女的影响是十分重要的。希望儿子长大在本县当小职员的父亲，很少会培养出马云马化腾；希望女儿长大嫁个有钱人享清福的母亲，也很少会培养出吴仪林巧稚。在预言的影响下，楚威王对这个女儿另眼相看，给了她一丝不一样的期许。这丝期许，其他的公主都没有得到过。他溺爱她，允许她女扮男装带着小竖在园中“行军打仗”、金丸弹雀，还带这个幼儿参加种种大场合。她这颗稚嫩的种子被允许呼吸到了“女儿家成长路”之外的自由空气。虽然那时的自由还不是真正的自由，只是在父亲爱宠保护下享受的自由，但尝过自由滋味的雏鹰，又怎肯放弃飞翔？即使困在牢笼，翅不能举，它也会一直一直眼巴巴地望天，然后在一次次的撞笼流血之后明悟过来：只有凭着自己的力量飞上天空，才能尝到真正的自由滋味！她没有当一个软弱的女儿，在生母失踪后，她并未懦弱地放弃她、忘记她，而是拼尽力量去寻找她、保护她；她没有当一个软弱的姐姐，在失去父亲庇护后，养母只盼着芈戎学成长大后如何如何，她却自己拼命地学习进步，希望自己能够保护养母和弟弟；她没有当一个软弱的公主，去秦一路凶险艰苦，她不喊苦不叫累，自己撑着不倒下，还努力照顾芈姝，在遇袭时还勇敢地引开追兵；她没有当一个软弱的妃子，在异国他乡自己站得稳立得起，对秦王直道而行，一直谋求思想上平等的对话。这一路行来，她的ego一直在闪耀生辉，这一点是她与同侪最不一样的地方，也是与现代女性最相近的地方，难能可贵。古往今来，许多女性都负载着贤惠、温柔、谦卑、顺从等男人们享受了利益后抛出来安慰她们的廉价好评，却唯独没有自我，没有一颗能独立闪光的灵魂。这些女性指望的是爹上位、丈夫上位、儿子上位，希望他们飞天让自己享福，如果自己没这福气，也甘愿牺牲自己做垫脚石，成全他们。而书中的芈月从不是一个等待被拯救、被提携的弱女，她心里始终觉得自己要学习，自己要能干，自己要强大，要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一切。她自己想。她欲飞天。种子发芽了，生活也不断给予它阳光雨露。幼小时，父亲楚威王给她树立了楷模。少年时，她以一位公子的心态努力向学，屈原师父又教给了她“女儿家不必学”的知识，庄子的《逍遥游》更让她胸怀壮阔。在芈月的成长中，秦惠文王赢驷是个极其重要的人物。她的一生中，他是唯一打开她心门的人，是她某种程度上的知音。他爱惜她这份心性，不想它泯灭，还加以培养。他带她去各国才士云集的四方馆，与她讨论国事，让她帮忙筛选士子们递上来的策论，更她带巡游边境整整两年。她学会了像他一样思考，学会了站在他的角度去判断形势、处理问题。她站到了高台之上，这种高不是说社会地位，而是眼光和思想。就女性而言，那个高度前无古人。读到中途，我已经发现了，小说《芈月传》的主线首先是女主自身的挣扎、蜕变和成长，其次才是情感线。整个故事，不断让人想起那句话：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一向男人才被称作君子，而她一个女子，同样有着君子襟怀、文人气度、将军谋略。她所站的地方高于她的时代。就像一颗遥远的星辰，孤独发出穿越古今的光亮。在她的时代，鹰飞之高，无人同栖。在我们的时代，她的心怀应该能引起共鸣。来看看小说《芈月传》吧。现代的你一定能够理解她，跨越时空的距离，成为她的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