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尔南多波特罗Fernando Botero》书评

画前人语（一）·圆滚滚的波特罗

圆滚滚的波特罗波特罗有着棱角分明的脸庞，甚至嘴上还有很茂盛的、很哥伦比亚的胡子，深陷的眼眶使他的双眼显得十分深邃。所以我所说的“圆滚滚”，自然不是他本人，是他以肥胖造型而著称的绘画和雕塑。波特罗认为，自己画的不是胖子，而是想通过现实题材来表达一种体积带来的美感和塑性。而事实好像也的确如此，他的艺术就是变形和夸大的，跟“胖子”没有关系。不只是人，他画的动物、水果、乐器也都是圆滚滚的。而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画，就立即迷恋上了他，他给我带来了强烈戏谑中的阵阵快感。印象中，再没有哪个画家的指向性能像他这么夸张：对体积的浓厚兴趣。无论男女，每张面孔的表情、长相几乎同出一辙，体型也都是圆滚滚的。在他的画中，就连哥伦比亚总统、基督、圣母也难逃肥胖的命运。任性的波特罗，就是这样执著着自己偏执的爱好，他赋予了他们成熟到过盛的巨型。几十年来，连续不断地，波特罗重复表现着圆滚滚的轮廓、球形的脸，充溢的脂肪把皮肤撑得红亮，膨胀得几近爆炸……简直就是充气充得已经水肿的气球。就是因为如此的“圆滚滚”，人物的五官被驱赶着集中到面部的中心地带。经过攥改的蒙娜丽莎，富足的腮肉使她失去原有的神秘感，代之以可爱的婴儿肥。身着紫红拖袍的教皇，中老年妇女般笨重，带着与身份不相称的顽皮，胖得似乎水面都托不住他的倒影了。甚至波特罗的一只梨，都拥有纪念碑般不可忽略的庄严体积。这就是波特罗的风格，他是那么喜欢浑圆，像农夫热衷于待产母牛的腹部——在浑圆里酝酿着圆满的丰收。西方艺术史中关于“胖子”的角色，多以讽刺、调侃的方式出现。但对于波特罗而言，艺术纯粹是一种工具，是他表达自己内心思想的需要。令我惊叹的是，他的这种肿涨并未带来视觉上的病态联想，超负荷的体重反而使波特罗的作品具有一种难以言述的随幽默而来的轻快感。坠楼的女性因此获得了喜剧调性，把自己与濒死的危急区分开来。这种对悲剧母题的改写，还涉及到他对革命乃至宗教题材的处理。在波特罗的画笔下，人物形象可以脱节于他的命运。波特罗在关于人物形象的描绘上，完全背离了现实人类的外观，画面中的人物角色的心灵亦然，他们俨然成为一个模型。波特罗的儿童成长得那么迫切，冷淡表情和圆满体态，使他们不再是成人的雏形，而是一种发育后的完成时态，只不过按比例地缩小尺寸。波特罗的成人有着婴孩的脸，而儿童，即使坐在父亲腿上，也冷静地抽着一支烟。这些圆滚滚的家伙们没有灵魂，他们本身感觉不到欢乐和痛苦。他们只是用茫然的眼睛与画前的我对视或斜视彼此。我想，恰恰是因为他们对于欢乐的无动于衷，使我感到了他们的快乐。而他们对于痛苦的麻木，则更让我感受到他们是何等可怜。风格越明显，艺术家越疯狂。波特罗的“圆滚滚”就是这样一种极端疯狂的风格化。我们习惯于优雅，乃至优雅到无病呻吟。“习惯”就意味着我们生理和心理的双重适应，但波特罗则用极端的风格消解了我们对“美”自以为是的习惯认知。当代的巴洛克绘画艺术因波特罗的肥胖爱好而增加了重量，众多颠覆性的形象与方式构建了波特罗自己所特有的巴洛克世界。无论怎样地与世俗审美背道而驰，波特罗固执己见，展示了似乎是死路上的美学可能。波特罗拥有一个独立的艺术家的世界，没有任何参照物，只有极端个人的风格化，他在这个世界里得以脱离日常法则。我多么希望自己像波特罗一样，就像一场瘟疫，为着一场隐约的摧毁。也许“胜利”只是一种想象，我很快会被“正统的”公众尺度消灭，来不及呈现我的图案，但有时我宁愿自己在“牺牲”之前始终坚持。谦虚当然是获取前进力量的必要品德，但睥睨自雄，这有时也是对艺术的最大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