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 胡晴舫》章节试读

《辦公室 胡晴舫》的笔记-第41页 - 什么都可能发生

有一天早晨，你醒过来，洗净了脸，穿戴整齐，推开门，城市的空气扑面而来。你正在往办公室的路上。不知为何，你的手脚轻盈，腰杆挺直。你感到脸部肌肤回到孩童时代的娇柔清新，你的头发在跃上交通工具时反射你脑袋里想象力的光泽。在清凉的晨间光线透显下，万事万物的轮廓清楚，颜色格外鲜明。你觉得你能做任何事。

《辦公室 胡晴舫》的笔记-第127页 - 失败者

他沉默听了一会儿，用酒瓶子碰了一下那人的咖啡杯：“不要太相信灵魂和英雄的说法。你只是不够老，不够饿，不够累，所以还不甘愿闭嘴做他们要你做的事。可是，那一天终会来临。”
另一个人焦虑地问：“那，我们该怎么办？”
他的眼睛仍旧笑嘻嘻地：“不怎么办。你承认他们赢了，你输了。然后你喝酒，用你的下半辈子做个有尊严的失败者。”

《辦公室 胡晴舫》的笔记-第62页 - 年轻人

我想要的，未必能够即刻到手。我必须等待。等待梦想实现的期间，我总要找点什么做做，有份收入。

《辦公室 胡晴舫》的笔记-第186页 - 街头

公司就像一个社会，总是在强人政治和多头统治之间犹疑不定。如果，一个强势领袖出现，人们会抱怨他的专制，愤怒他的一意孤行，害怕他的权力，在他面前变得唯唯诺诺，懦弱、容易受控；同时，人们也会为他戴上光圈，透过关注他的生活轶事，转述他话语的部分段落，无意中将他转化为传说中的人物，仿佛，如此一来，他的霸道无情都不过是坚定意志的必要手段，而自己其实是心甘情愿的随众，不是权力的侏儒或薪资的禁脔。……后面也很精彩中产阶级尽全力去打造他们的社区，保护他们的孩子，巩固他们的资产，他们的做法通常就是从他们生活范围排除他们不希望见到的人或物，譬如妓女，譬如流浪汉，譬如不当读物，譬如骇俗言论。他们想要电力点亮一个温暖的家，可是他们不愿知道核废料的储存地点；他们想要有人迅速处理他们的垃圾，可是他们不乐意垃圾场靠近他们的城市；他们想要廉价劳力帮他们盖房子、打扫屋内，可是他们不希望这些劳工融入他们的社交圈子。…… 你以为，打了领带，穿上高跟鞋，人就会文明一些，不粗暴待人，可是，他们把不中意的人从自己生存空间消弭的直接方式，跟黑帮没什么两样。差异只于见不见血而已。他们的自私，他们的贪欲，他们的狭隘心态，从来就不曾隐藏，不过他们更胆怯于承认自己的残酷罢了。在他们的自我认知里，他们永远不可能对他人使用暴力，但是，他们忘了暴力的形式不限于肉体。一个人的生活总是充斥着各种暴力的胁迫。语言可以是一种暴力，体制是一种暴力，集体对个体的要求又是另一种潜在的暴力。
我觉得可怕的是，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有机会使用暴力、而且知道对方并没有能力报复自己的时候，他往往毫不迟疑地去做。 你开始学会自己要平凡，是踏进办公室的第一天。你的第一个老板对你大吼，你自以为的才华只能留给你的母亲让她在自己的厨房里骄傲，你辛辛苦苦完成的学校教育只不过是证明你能识字，你积极表现的决心只是代表了你意图染指权势的侵略性格，你自我矜持的害羞其实是你不知天高地厚的傲慢。他想要让你在台风天去办公室打字，或半夜上他家送公文，在电话上羞辱你全家，众目睽睽之下曝光你的一无是处，他觉得他都有权力。因为，你，谁都不是。你只是个无名小卒。
他不需要尊重你。因为你被付了钱。全文通读有种一口气剥光自己、洗刷自己的快感，深刻，喜欢。

《辦公室 胡晴舫》的笔记-第95页 - 赌徒

我领悟，真正的赌徒根本不需要有本钱在手。他只有他自己就行了。这个世界的游戏玩法已不再靠你做过什么、能做什么那种真枪实弹的硬汉法则，而是你如何展示自己、炫耀自己的孔雀作风。这个世界是跳跃的，流动的，不连贯的；历史感在这个时空里全然流失。每一个人每一天都要跟未知碰撞，每一次碰撞都是面对世界介绍自己的时机。我们困在一个二十四小时的循环里，每一个早晨起床，我们都得重新开始。成功可以是立即的；失败，即使是一次，也能抹煞一切。任何想要像过去的作家拼命躲在家里一字一耕耘、期待读者自动发现而陶醉在自己文字的人，最好准备绝望吧。懂得在封面摆上自己照片、大量接受媒体采访、穿对衣服说对话语的人才可能出头。没有噪音，便没有注目；没有注目，就没有欣赏。
一切都是关于包装。亲爱的。

《辦公室 胡晴舫》的笔记-第73页 - 沟通

没有什么比工作更珍贵的了，因为它给了人一个生活的目的。没有什么比工作更可厌的了，因为它时常让你感觉自己的生命一文不值。

《辦公室 胡晴舫》的笔记-第118页 - 勇气

可是，直视生命中这些潜在未知的威胁需要勇气。因为这个举动是令人痛苦的。它会吃掉你所有的能量，消磨你的神经系统，把你变成陀思妥耶夫斯基《地下室手记》里那个病态的怪人。令你成为一个孤僻不能被理解的人。因为你不快乐，其他想要快乐的人自然会想要远离你。他们怕你身上那股灾难的味道，他们也讨厌你假称先知的惺惺作态。他们更受不了你自以为是的严厉目光。他们没法承认他们想要堕落的欲望，他们嫌恶你高高在上想要判断他们的姿态。当他们质疑你以为你是谁时，他们其实是心虚的，因为他们知道你是对的；可是，说真的，他们不够勇敢，所以他们选择转过头去，选择避开你的眼神，避开生命的直视。

《辦公室 胡晴舫》的笔记-第113页 - 勇气

一个人最需要的，其实，是勇气。
这个世界不缺乏真理，已有太多的爱情、够多的信仰，也不怕没有自以为是的聪明或故作姿态的权威。愤世嫉俗是容易的，颓靡消极的态度唾手可得，虚无主义更是方便。但是，拥有勇气继续坚信自己相信的价值却是最艰难的。
……
工作场所是整个人类社会的缩影：有一个人造机制，一群人同意遵守某些条款之后一起生活，超越这些规定范围的人将会被惩罚，或甚至被逐出社群之外。你很轻易就会质疑这个机制，很可以在茶水间晃来晃去时顺便发表你对游戏规则的看法，也很容易尽情臧否某些人事而自觉优越。意见，在这个世界上的生长速度有如阿米巴变形虫的繁殖，令人眼花缭乱。任何事情，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意见，差别只在你愿不愿意说出来；差别只是你在电脑ICQ上还是在会议室里提出来；差别只在你肯不肯冒险失去一点什么，只为了将你脑海里的抽象概念具体落实到具体物质空间里；差别更在别人鄙夷你敝帚自珍的想法时，你还能不能支撑下去。
因为，绝望，对人类来说，是习以为常的。一个人理所当然会觉得自己会被世界压垮，发现自己的渺小卑贱，觉悟并没有什么认识善与恶的至上权威可以拯救自己。为了生存，人们可以给自己任何借口。人们随时准备说谎。现实是人们对真理的自我诠释，只要你说了就算是你的现实。如果一些即席而短暂的谎言可以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一些，人们找不到理由不这么做。
诚实，意味着直视生命。直视自己的限制，直视自己的平庸，直视自己的存在其实没什么道理这件事，直视自己的失望挫折，直视自己的梦想；直视自己的绝望。……

《辦公室 胡晴舫》的笔记-第49页 - 救赎

……一个星期又过去了。我突然觉得，无论是18世纪的法国鞋匠、19世纪的英国纺织工人或21世纪的亚洲多媒体公司员工都渴望同一种救赎：我会是我自己的主人。我有自由决定我想要的救赎。我有那份权力去执行我的救赎。不要任何君王、任何专家、任何贵族、任何人物、任何领袖来指导我的救赎，或，在我身上强迫他们自以为正确的救赎。
我要当我自己的救赎。
然，这份呐喊并不会在丛林沼泽响亮地回荡着。它只会被周遭茂盛的植物安静地吸收。仿如不曾存在。……很喜欢这篇，在我们所有人能够完全掌握自己的救赎以前，我们依然日复一日循规蹈矩。

《辦公室 胡晴舫》的笔记-第140页 - 她患了忧郁症

……她的忧郁症发作，被送到这个医院已经两个礼拜，没有人理解她为什么会落到这般田地：她年轻，容貌清秀，四肢健全，教育程度良好，在公司担任高级主管。她正在服用抗忧郁药物的消息在公司流散之后，资深同事总会用不赞同的语气窃窃私语：“忧郁症就是命太好的结果。”
……
“一般人不愿意听见他们生活的世界其实有很多问题。他们无力解决，所以他们宁可假装这件事并不存在。他们尽量试图谈恋爱，把爱情当做唯一出路，并把生命中所有的沮丧挫折都当作是寻求不到真爱的结果。他们也会找别人出气，‘小人’是个代号，概括所有给他们麻烦、令他们不开心的人类。他们拼命赚钱，因为一切会带给他们快乐的物质活动，包括旅行、美食、居家装潢、音乐、书籍、鲜花、巧克力等等，在今日这个世界，都昂贵得不得了。”她歇斯底里的眼睛瞪视着病房的天花板，“这一切，我全看穿了。真的。”
“……工业革命之前，我们这种人在田地工作；机器替代了我们，我们又从工厂移进了办公室；我们其实一直活得像是傻愣愣的羊群，从一处农地被赶到另一处农地，我们看着周围风景线改变了，便以为从此生命会变得不同。其实我们上面总有个主人，不管是王公贵族或工厂老板还是家族企业的元老、甚至上帝，他们决定我们生活的喜怒哀乐，决定我们的社会功能和地位，决定我们嫁娶的对象和孩子的未来，决定我们应该满足我们所拥有的状态。”
……
“ ……我讨厌他们老要我实际一点，仿佛理想与现实之间的距离根本不值得一提，仿佛浪漫主义注定逃开不了悲剧的命运。……”
……“我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这件事让整个局势更复杂。我没有丈夫，没有孩子，没有存款，也没有烹煮佛跳墙的技能或令人目盲的美丽容颜。不管我上多少法文课，学了多久爵士舞，我在其他人眼里永远一无是处。女人虽然进入了工作场所，但她的工作能力却和她看似已经解放了的性欲一样，拿来公共展示及作为社会花边的功能却多于实质的效应。我做了十年的行政主管，每天处理那些千篇一律的公文，就算我教育他们千万遍，人们总是不会用心去填写那些他们被要求注意的表格，他们以为那是对组织或资方的一种潇洒挑衅。事实上，老板永远不会被这类事情干扰到，只有我这种女人必须像清晨的清道夫，在天亮以前赶紧清除掉昨夜酒客呕吐的遗迹，因为，我若不如此做，前夜喝醉酒的同一个人就会来对我咆哮，抱怨我对白天清醒的他造成不便。女人总是被要求做这些琐琐碎碎的行政工作，他们却还宣称那是我们的长处，而不是决策、不是领导力、不是分析、不是冲锋陷阵的创业精神。对男人来说，女人是永远的大后方。即使是第二次大战已经结束了这么久，女人留在工作位置已成既定事实。我们却还是在扮演着支援他们的角色。”
……“我需要希望，但这个世界只能给我男人、高跟鞋和百忧解。所以我说，我的忧郁根本无药可解。”

《辦公室 胡晴舫》的笔记-第106页 - 卡夫卡的朋友

请她浇花，她一双眯眯细眼从尺寸占据她脸庞三分之一强的厚重眼镜后斜睨着你：“浇花是举手之劳。自己做。”请她擦桌子，她只在你手指点住的范围里画圆，一面嘀咕着桌面花纹看起来像灰尘；请她清洗咖啡壶，她蜷曲在茶水间角落。既瘦又扁的身躯有股残破衰弱的流浪汉味道，醉酒般地吼着你：“现在是我的休息时间！不要来打扰我！”
……齐耳短发，灰色衬衫，黑皮鞋，酒瓶底镜片，严肃下垂的嘴角，我们办公室的清洁妇就算要告诉别人她在大学教书三十年，也会有人相信。她上班不早到，下班不迟退。不在乎她的职责范围，不愿意接受一丁点批评，不想理会任何请求；她径自我行我素，像一颗在边陲位置游走的卫星，表面上受制于主星的引力，实际上却自成一个独立的世界，且不时以同归于尽的威胁表情恫吓，对主星造成心理压力。
从来没有人提过要炒她鱿鱼。虽然她的行为举止更像一个气急败坏的交通警察，而不是一名勤奋劳动的清洁工。最奇怪的人类反应往往发生在最不合理的事物之前。譬如，你会想问，二次大战纳粹处理犹太人时，怎么没有人会停下来一秒钟——就一秒钟也好，问一句：这件事对吗？我们现在面对的局势符合正常逻辑吗？当一名清洁工表现得一点也不像清洁工时，人们只是视而不见。如果她有那么百分之七十相仿，人们就会开始追问那空缺的百分之三十究竟怎么一回事。她百分之百地不对，所有人就耸耸肩。
……她的丈夫失业很久了，可是不见她多努力要保住这份工作，反而如同刻意要丢掉工作似地与每一个人作对。她的眼神顽固、愤怒、不满、永不退让。这样的眼神不会只是一种姿态，一定代表了什么意义。我想。在我们这么荒谬而可笑的生活里，总有一个人会愿意拿出她全部的勇气，去质问上帝关于人类的命运。而她的代价就是滑落于所谓正常体制之外，做一名清洁妇。
在我眼里，我们的清洁妇活得像一个高贵而受苦的希腊悲剧角色。

《辦公室 胡晴舫》的笔记-第54页 - 裁员

敬爱的同事：在多年的共同打拼之后，公司业务发展越发繁盛，事业版图越加扩大，如今业已开花结果，即将准备上市！为了加紧脚步实现你我共同的梦想，与各位同事携手迎向更美好的愿景，公司必须进行组织重整，因此我们将会给予部分同事机会，拓展他们事业生涯的第二春。接下来的两天，我将个别通知这些面临人生转机的同事们。祝所有同事业务蒸蒸日上。
裁员好文案，留用！献给从事人事工作的有为青年们。。

《辦公室 胡晴舫》的笔记-第78页 - 外遇

这种时刻总让我感到活在这个世界的乐趣十分拮据。他们究竟是否真的相爱，抑或不过是一场外遇激情，谁需要深究？每一个人都想。这件事太重要了。不知道答案，明天谁都活不好。天天来上班，都是在观赏一出拙劣的三流肥皂剧，你不晓得你为什么会被这种垃圾节目吸引，但，你就是没办法阻止自己不看下去。若不是你的人生太枯燥，就是你的品位不太高。你顾不上那么多哲学论战，你看得兴趣盎然，精神亢奋。只要电视播放这个节目，你就会擦亮你的镜片。一面看，一面骂，那是你的乐趣。你很清楚其他频道的节目更具深度，更能增广你的知识，更能提升你的智慧水平。你就是懒，也不想管。你紧紧守着那出你跟朋友聚在一起就毒舌批评的堕落节目。

《辦公室 胡晴舫》的笔记-第115页 - 勇气

老张是个好人。每个人都会告诉你。他喜欢美食，向往旅行，周末在郊区房子后院侍弄花草，或去附近山头伸伸腿。他对谁都没敌意。从不见他激动地控诉生命中的不满足，或强力批评自己心头怨恨的对象。谁都不期望他跟你一起同仇敌忾，想要他出头去替谁争取什么。因为老张说他是办公室政治绝缘体。试图跟他讲事情，他只会推推眼镜，顺手抹一把眼尾鱼纹，眼眸平静浅如池水地望着你。任何人都无法直接而简洁地从他嘴里得知他的一丝丝想法。
每只在办公室游动的鲨鱼既然都觉得老张无害，也就都成为他的朋友。他从来不得罪人，当然也容易受到欢迎。
K嫉妒老张，因为个性极端古怪的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像老张一样平滑如水。K同时瞧不起老张，因为他从老张身上看到人性最大的伪善：老张圆滑，因为他是极端自私的一个人。在他眼里，老张的温和是真正的冷酷：除了自己的小生活，老张这种人什么也不关心。
K并不认为每一个人都应该跟自己一样永远无法对单纯的生存状态感到满足。但，他不理解老张这种人。K怀疑，老张不敢关心的成分高过不想关心。老张用温厚的外表当做掩护，逃避挑衅，躲开困难。这种人其实最经不起道德的考验。他的善良，只能在某个范围内打转。他不得罪谁，因为他不想付出代价。
……
这并没有绝对的对错。K想。只不过，人性一再作为人类原谅自己的借口，K以为，这正是萨特所说的，人类在历史上一再输给自己的原因。我是一个好人，“说我懦弱吧，说我有一个无聊自私的灵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