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想要什么样民主》书评

现代人应该怎样谈民主

“民主是个好东西”，在今天，这已成共识。然而，究竟什么是民主，我们应建设怎样的民主？不同人看法并不相同。有人将民主看成是道德概念，希望用它来解决一切问题，以为有了民主，腐败、低效率、决策失误等麻烦将迎刃而解。可事实上，现代国家在面对这些难题时，主要依靠科层制度，而非民主。对民主期许过高，则实践中就会产生失望心理，反而容易走向极权，这样的震荡在近代史上并不是没有出现过。有人将民主看成是协商，以为存在所谓的“垂直民主”，这样的“民主”，其实是等级制度，它对个体确有一定保护，起到了减压的作用，但它会大大伤害社会效率和整体公平，是任何现代国家都不可能接纳的。有人将民主看成是传统的一部分，认为老祖宗就很民主，我们只要“复古”就可以，这其实是对“文艺复兴”的误解和拙劣模仿，以为什么古都天然具有合法性，这就忘记了，民主并非东方文明内生出来的价值，在不同时代，我们的传统并不一样，那些“古”在现实中早已失去了根基。对民主理解不同，是多元社会的必然产物，所以要本着科学、实证的精神进行深入分析。既然每个人心中民主的定义不同，我们就应探寻其最大公约数，这只能依靠扎扎实实的调查。概念之争往往带来争吵、割裂与矛盾，而定量分析才有说服力，这是立场至上与科学精神的区别。遗憾的是，在今天，越喜欢喊口号，反而越能得到喝彩。从这个意义上看，本书特别有价值，因为它不是坐在屋子里，玩弄几套逻辑与概念的花拳绣腿，像本书这样费力不讨好的工作，应该得到最大的尊重。不否认，本书在调查问卷设计上存在缺陷（或者在问卷设计上没有问题，只是公开时有所遮蔽），在总结上，也有可争议之处，比如过多强调东西方文化差异，而在使用文化这个概念时，显得有些模糊，从而使它看上去过于绝对化。然而，本书毕竟拓展了一个正确的方向，沿着这个方向，我们的心灵只会越来越澄澈，我们的智慧将得到提升。民主是协商，是宽容，更是科学，失去了这三方面的约束，就不可能达成真正的民主，所以，这本书值得每个现代人阅读。

数据里的民意

（报纸发的时候删节较多，这里贴一下）近年有一句话大家常常开玩笑地说起，大意是：“如果每天看微博，以为中国明天就要革命了；但去菜市场兜一圈，又觉得中国一百年也不会有什么改变。”这句话揭示出的道理是，关于民意，我们其实了解很少，而且所谓民意也要看是哪部分人的民意。最近的一本新书或许能帮我们对民意增加一些了解。这本书的书名直接明了——《中国人想要什么样民主》（张明澍著，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3月版），是中国社科院国情调查科研项目“中国公民政治素质调查与研究”的结题报告。中国人是否想要民主，以及想要什么样的民主，是人们常常谈论的话题，但依据的都是个人的观察和判断，有太强的主观性。而这本书是在大规模的调查基础上完成的，从头到尾布满表格和数据，通过这些数据来了解民意，无疑会比上微博或者逛菜市场要靠谱得多。调查在北京、深圳、湖北省孝感市、吉林省榆树市四个地方进行，用随机抽样方法选择了1750人作问卷调查。在回答“民主好不好”的问题时，回答“好”的占54.9%，回答“不能一概而论，要看是不是适合中国情况的民主”的占40.2%,做出其他选择的占4.9%——前两类人相加，占到了95%的比例，可见不管是什么样的民主，说绝大多数中国人想要民主是没有问题的。但具体了解人们对民主的理解，调查结果颇多令人惊讶之处。作者对“中国人想要的民主”的总结是：德治优先于法治，解决反腐败问题优先于保障公民权利和自由，重视实质和内容优先于重视形式和程序，协商优先于表决，中国人自己的而不是外国的民主。对这5点，惊讶之余，我对作者的分析过程不免有些怀疑。作者得出“德治优先于法治”依据的是，在回答“担任党和政府领导人的最重要的条件”的问题（限选两项）时，被访者选择“廉洁奉公”、“作风正派”两项的比例分别为78.2%，43.6%，而选择“遵守法律”、“富有才干”两项的比例分别只有35%和34.7%。由此说明国人特别关注官员道德品质没问题，但认为国人希望的民主是德治优先于法治，逻辑上跳跃性似乎大了点儿。问卷中的另一个问题是：有三人合伙做生意，分钱时三人各有主张，这种情况下，怎么办？回答“投票决定”的占18.2%，回答“协商解决”的占64.7%，研究者据此认为，国人希望的民主是“协商优先于表决”。从数据到结论，距离也似乎大了些。第一，在问题设置的情景中，三个人一人一票，投票解决不了问题（除非把选项改为成立一个十几二十人的仲裁小组，这些人投票选出一个方案）。第二，合伙人之间的经济纷争毕竟大不同于陌生人之间政治分歧，前者大家倾向协商是容易理解的，但后者大家倾向如何也许还难以推论出来。看来书中通过推论得到的某些结果不无可推敲之处，但无论如何，这样一次大规模的调查值得重视。此外我也非常同意作者的结论：国人的民主观，“与许多政治学研究者的看法并不相同，它们甚至落后于决策层的思想，落后于我们国家在建设民主方面已经实际发生的制度化进程”。一句话，真实的民意也许并不那么让人乐观。另一本同样实证风格的反映国情民意的新书《“中产”中国:超越经济转型的新兴中国中产阶级》（李成编著，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年2月版）也很值得一读。这本《“中产”中国》主要由来自美国、中国大陆、中国台湾、韩国和澳大利亚的学者所撰写的十余篇论文构成。这些论文分别讨论了中国中产阶级的定义和分类的标准、促成中国中产阶级迅速扩张的因素、中产阶级的跨国比较、中产阶级的崛起将如何影响中国的政治进程等等问题。西方学界有一个通行的说法：中产阶级的扩大与政治民主化之间存在正相关关系。然而，在中国所做的实证研究却似乎提供了这一理论的反例——例如，关于是否应允许政治示威，只有22.9%的中产阶级受访者表示支持，而非中产阶级受访者赞成者的比例达到35.6%；关于是否应允许结社自由，中产阶级支持的比例是23.5%，而其他人群支持的比例达到37%。一个理论在中国似乎被否证了，为什么会这样？这很让人好奇。事实上，在许多问题上，学者们的看法并不一致。大家唯一认同的是，一种新兴的经济力量已经登上了中国历史舞台。阅读这样一本充满实证性数据，并包含了很多挑战性问题的著作，将是一个有趣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