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纳德·巴塞尔姆短篇小说集》书评

翻译书中短篇The New Owner

　　　　　　　　　　　　　　新东家他来看楼时，身边带着个地产商，后者迈着小碎步，嘴里发出不以为然的嘘声。我们把窗帘拉低，把灯光调暗，或者把灯关掉，把报纸和脏衣服成堆地扔到地上，在烟灰缸里点燃橡皮筋，用高保真音响播放布克斯泰胡德①——颤音风琴的轰鸣引发的震颤，让天花板上的石灰掉落得更快了。新东家侧着身子站在那儿，不愿意跟我们握手，连话都懒得跟我们讲。他是个瘦高个青年，穿着席纹呢衣服，一只胳膊底下夹着个马尼拉纸大信封。我们指了指石灰、墙皮裂纹、塌陷的天花板、漏水的湿痕。可他一声不吭。很快，他开始往信箱里塞小张的房租账单，嗖嗖嗖嗖。十六年来，我们从未收到过房租账单，不过现在收到了。他抬高了房租，降低了供暖温度。夜里，这位新东家蹑手蹑脚地潜入屋里，随手把暖气片给带走了。他想让我们出去，出去。要是我们搬走，他就会把自己对这栋楼房采取的种种控制手段悉数解除，我们拖欠的租金就会像水蒸汽一样随风消散。把自行车退出走廊，新东家说。把购物手推车退出走廊。走廊是我的。新东家侧着身子站在我们楼门前的街上。他翻来覆去地打量着这条街道——这条街可非同一般，我们的朋友和邻居有的信奉基督教、犹太教，也有些信伊斯兰教，几十年来，大家一直和睦相处，安稳度日。新东家打起了腹稿，起草着今后的空屋出租广告。新东家把老门房给辞退啦，就因为老门房神志不清，是孤老头子、黑人、酒鬼，他注射毒品，还在朝鲜战争中落下了65%的残疾。他们在地下室里好一通大吵大闹。新东家拿警察来威胁老门房，把老门房锁在了楼外面②。他请来一名新门房，这一位不倒垃圾，不擦走廊，明摆着，有他没他一个样。因为新任门房取消了灭虫服务，蟑螂大批涌入，进驻楼内。新东家想把我们撵出去。我们隔着墙壁对新东家悄声说：走开！占别的东西去吧！别占这栋楼！去占阳光地带③试试吧！试试阿拉斯加、夏威夷吧！坐船走吧，新东家，坐船走吧！新东家来了，他掏出钥匙，打开上了锁的地下室。新东家正站在地下室里，把地下室据为己有，他把那唯一一枚摇摇晃晃的灯泡，跟落了少许灰尘、记录我们家孩子重要成长经历的纪念品，一起据为己有。他正在拆暖气片，把它掖在外套底下带出去，一次拿走个几磅，每次还随身带进来他雇来的数百只蟑螂。新东家站在门厅里，胳膊底下夹着马尼拉纸信封，他正在把门厅据为己有。新东家想把我们的房间搞到手：楼下一间、楼上两间，还有再上面一层的一间。他是个单身汉，是个身穿啥味呢衣服的瘦高个，没有妻儿，光有楼。他用一把上了锁的透明塑料箱把恒温设备套了起来。他的马尼拉纸信封里装有估价书、楼层平面图，还有空屋出租广告草稿和地产收益与房屋维护办公室出具的文件，文件上记载着拖欠租金的最高限额，还有可收取租金的最高数额，还有在哪些情况下，老年公民的涨租豁免令④会归于无效。走廊的绿漆上布满了黑手印，新东家在那些地方触摸过这栋楼。新东家给住在我们楼上（楼背面）的那对同居情侣下达通牒：他们违法犯罪，为此，他将只向他们提供每月续期一次的租约，所以每到月底，他们都得心惊胆战才行。新东家通知我们楼上那间（楼正面）的老人说，他已经做好准备，证明他们其实并不在自个儿的公寓里居住，因为他们已经上了年纪⑤，所以不管再怎么说，说实在的，他们都已经不再存活（居住）⑥了，正因如此，他们都得服从这份最高实龄核定书，这份材料一旦被市政部门认可，他们的房子就会被判到他名下。莱文和普莉西拉变得心惊胆战。新东家站在楼顶上，那儿种着西红柿，他把楼顶据为己有了。但愿刮来一阵好风，把他吹落地狱。注：①Buxtehude，迪特里希•布克斯泰胡德 (1637-1707)，德意志-丹麦管风琴演奏家，巴洛克时期著名作曲家。其音乐会曾吸引了包括韩德尔和巴赫在内的广泛听众。②双关语。Lock out，有“把……关在外面”和“在劳工纠纷期间不让工人工作”之意。③阳光地带. Sun Belt. 包括美国南部15州的地区。东南起自维吉尼亚和佛罗里达，西南 抵内华达，包括加利福尼亚南部。④Senior Citizen Rent Increase Exemption Order。是特别照顾租住房屋的老年公民的一项有期限的福利待遇，在期限内，房租不得上涨。⑤双关语。原文为old，除“年老”外，还有“属于过去一段时期”的意思。⑥双关语。原文为live，有“活着、居住”两种意思。

凌晨四点钟的宫殿

凌晨四点钟的宫殿作者：唐纳德 巴塞尔姆译者：非禅（请勿转载，仅供巴塞尔姆爱好者交流）我父亲的王国曾是并还是，权威人士一致认同，广大的。要从边界东走到边界西，旅行者必须打上不少于17天的预算。它的国名是“和”，儒家对和谐的叫法。儒家学说是首任统治者的爱好（在此地是种奇怪的品味），当结束了对敌人田野和森林的扩张，在两个世纪以前，他陶醉于对那位中国伟大思想家的敬意之中，令一些稳重的邻国庆幸不已，他们的领地已是典型的风之地和海豚之地。我们的经济建于块菌之上，我国森林中极其盛产此物；还有电，当我们出口电时其他国家还在煤油灯下看书。我们的军队是地区中最好的，每个士兵都是上校——若要公之于众的话，这是我父亲统治的秘诀。在这片土地上每个神父都是主教，每个猎奇者都是着袍的法官，每个农民都是企业家，每个街头嚷嚷的人都是黑格尔他老人家。我父亲的才干就在于为子民升迁，男人和女人，王境之内，永不止息；和国的人民始终沐浴在成就的阳光之中。我是王国中唯一一个自认是头驴的人。——摘自《自传》我在给你写信，汉娜贝拉，自一个遥远的国度。想来你应当对它记忆犹新。王上附上了自传的开头部分。他渴望知道你对它有何反响。他为此相当努力地写作，废寝而忘食，日以且继夜。王上他，在这些天里，情绪欠佳。他阅读了你的文章并并表示印象深刻。他恳求你，在发表于这个国家之前，能帮他一个大忙，把第32页上的措辞“两个不偏和不倚的仲裁人”改成“包含极度邪恶因素的意识形态支配下的邪恶因素”；这样，他会感到满意。他要我告诉你，你的风格一如既往地灵巧。在自传的开头部分（如你所见，它提到：“我的母后她做了一个镜子馅饼，扑克牌桌般大相当壮观的饼……”王上想知道远方的国家是否也有扑克牌桌，以及这些国家的读者是否能理解该馅饼的尺寸。他继续写道：“……大家把它从烤炉滚出来时，它所倒映出的厨房吊灯的影像便碎裂了开来。我们挨挤着跪坐在周围，凝望着新出炉的镜子馅饼中的深邃，而我母亲对我说，更确切地说是她圣洁的影像对我黝黑、毛发浓重的影像说，滚出去。一瞧见你这张驴脸我就受不了。”王上想知道，汉娜贝拉，在你看来这一段是过分顾影自怜了还是冷静恰当。他正在卧室旁的小房间里徘徊不已，口中喃喃念叨着对你的赞美。那条放逐你的法令将被废除，他说，只要你同意将“两个不偏和不倚的仲裁人”改成“邪恶因素”云云。此事我力劝你全速去操作。王上至今状态不佳。和平，他说，是一种不自然的状态。我们国家很繁荣，是的，他也理解人民珍爱和平，他们希望以平静、安宁的方式消磨掉此生的命运。但他本人的命运，他说，是改变世界的版图。他正在考虑几场新的战争，小型的，他说，小型但是有趣的，复杂的，投机的，势均力敌的。他非常愿意就此与你探讨。他请求你，在你文章的第44页上，将“耸人听闻的篡夺”改为“仁慈转变的象征”；别忘了在校样上的修改处签名，以免历史学家们提出篡改文句的指控。请注意我寄给你文稿中的以下段落：“我在薄暮时分走出城堡，明天朝阳的初升也无法给我安慰，我那内含一打剃刀的工具包（尽管我每天十几遍地刮剃，我的脑袋仍旧是个驴头）不断碰撞着背囊中的瓦尔特.22猎枪。之后我突然感到十分疲倦。我在路边的树篱下躺下。我头上的灌木系着一片黑布，一个标记，在我们国度，说明有鬼怪在此处出没（不过我的脑袋足以吓到任何鬼怪）。”你还记得那片黑布吗，汉娜贝拉？“我吃了一片我母亲做的菠菜饼，思量着自身的处境。王子身份或许能替我争取到一个傍晚，乃至两个星期的居停，在邻近的某个贵族城堡。但我过去的访问经验告诉我，无论是王家血统还是奇特的容貌都不会太久地胜过城堡主人希望对方脑袋更像他自己的自然倾向。我是否该把自己关进动物园？向巡回马戏团自荐？尝试演艺事业？这些问题极其令人烦恼。“我还没把最后一点菠菜饼碎屑从胡须边抹掉，有什么东西躺在了我身边，在树篱之下。“这是什么？我说。“带着温柔的口吻，新来者说，别害怕，我是一个妖精，让我今夜在此逗留，你的背脊温暖，那将是一种恩惠。“妖精是什么？我问，立刻产生了兴趣，这生物身形娇小，看上去丝毫不令人畏惧，且有着女性的躯壳，那是我并非不尊敬的。“一个妖精，小家伙说，准确而言，并非一条黑狗。“哦，我想，现在我知道了。“一个妖精，她继续说，并非一只妖怪。“很高兴听到这点，我说。“你难道从不刮脸？她问。为什么你顶着个巨大而丑恶的脑袋，很容易被误认作驴头哦，我能否看得更清楚些以便想得更明白些？“你可以睡到别处去，我说，如果我的容貌让你不自在的话。“我筋疲力尽，她说，睡吧，我们明早再讨论这个问题，挪一下这样你的背更紧贴我的前侧，随后，会变冷的，这是个受诅咒的地方，他们认为，我听说王子被撵出了宫，天知道是怎么回事，对我们平头百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警察，恐怕，正满沼泽地地稽查身份，让你用力吹他们那些大气球——“她把几件事情，我想，都搞混了，但我的神啊！她又温暖又匀称。而且我认为她是一个奇怪的家伙，并错误地把它说出了口。“先生，她回答，我可不想冒失地谈论什么是奇怪的什么是不奇怪的，要我是你的话。她并且继续表示，如果我不放弃进一步的无礼举动，她就要自萨 。然后她陷入了睡眠状态，而我仰天躺在地上。不是一个孩子，我肯定，更确切地说是一个很小的妇人。一个妖精。”王上希望你知道，汉娜贝拉，他认为这一段异乎寻常地感人，只要读至此处他就会忍不住擤鼻子，猛烈地。下一段也是如此：“驴子，确切地说，是什么东西？或许你会想，所以我对此作了一番研究。我的拉鲁斯大辞典相当含蓄，大概编辑认为这个问题很令人发窘，只勉强提供了两点有趣的解释：驴子原产于非洲，它们，或者说我们，是不断杂交的产物。也就是说，生育的两方是不般配的，就我那王室的双亲来说，这绝对是振聋发聩般的真实。他们石破天惊的交谈声在宫廷中到处喧响，一年四季都是如此。我母亲给我取名邓肯（显然是驴子Dunkey一词的变体），每次我，出于年幼无知，呈上脸颊要求亲吻，她总会浑身抽搐痉挛不已。我父亲，相反地，有时肯抓挠我那长长的野草般耳朵中的脑袋，但只是，我猜想，通过一种精神替换的方法而做到的，好比是在应付他那些猎犬中的一只，这些猎犬，顺带说一下，尽管相识已久，始终对我怀有复杂的情绪。“我向汉娜贝拉，那位妖精，部分地解释了此事，只对王子身份隐而不述。她也接着作了自我介绍。她确实是妖精，一种普遍被认为是品行不佳的半精灵。这是恶意中伤，她说，她本人纯洁的品质很快会使我确信这一点。她绝对是，她说，女性身材的极致典范，国境之内绝不会有一位妇女如她那样美貌，这话她听过不下千次。诚然，她说，她的身材大小不是标准尺寸的，实际上应该称之为很小，如果还算不上微型的话，但否认她美貌的人肯定非傻即呆，应当被乡下人作为娱乐项目，用枪林弹雨射个稀巴烂。就等级和优先排列来说，最低劣的妖精也胜过最伟大的国王，尽管世上的国王，她承认，决不会认同这点，在他们可笑的妄自尊大中只会假装妖精从来就不存在。此外我是否介意看一下她脱光光的样子，这样我或许会对崇高之物的真实本质产生一些粗鲁的想法？“这个嘛，我当然一点都不介意。她惊人地精致，这是显而易见的，并且还散发着那些完美的迷你人儿所具有的魅力。但是我说，不，谢谢。或许另选一天，今早是太寒冷了。“那么只露一下胸部吧，她说，它们非常漂亮，没等我进一步抗议，她就扯下了自己小人国的小衬衫。我一边帮她把纽扣重新扣上，一边忙对她讲了成堆成堆的溢美之词。是的，她表示赞同地说，我全身上下就是这样，妙不可言。”王上没有一次重读这一部分，汉娜贝拉，不泪如泉涌。世界是一片荒野，他说，文明是我等与他人一起自娱自乐的一场闹剧。他本人，在这种年纪，已经不再惊讶，却又渴望被惊讶。他怀念从前和你的那些对话，在夜晚最深沉的时刻，他穿着纯白的貂皮长袍，你则总披着一件小小的深红色法衣，十分合体，简单的鸡肉晚餐、水果和红酒陈设于餐橱上，而整个宫殿中只有你们俩醒着，在四点钟的凌晨。关于你逃税的讼案已经中止。这是，他说，一件匆忙和有欠考虑的案件，甚至是恶意的。他感到抱歉。王上想知道是否自传中的下述段落与你的回忆相符：“她于是开始，当我俩沿着大路走下去时（一只枭鸟在左边的树枝上假装没注意到我们，一条小溪在右边潺潺流淌与轰响）,向我表明我父亲对国家的统辖仍有许多待改进之处，从妖精的观点来看，尤其是他愚蠢地执着于让森林里充满步态笨拙的块菌猎犬。站着时，她只稍稍高出我的腰部；她的头发是棕色的，间杂着一些金色；她那富于女性特质的臀部包在一条锈色的裤子里。邓肯，她说，用尖锐的指甲戳着我的小腿，你知道那人都干了些什么？没别的只有毁坏，绝对的毁坏，在整个盖特沼泽里造了那么大一个咆哮的电厂生产一种让全世界人都可以使用的我不知道派什么用场的东西。我想它们叫做伏特。两平方哩一等一的沼泽地被填了个平。我们妖精被逼得只能投降。我突然有种亲吻她的冲动，她看上去十分生气，但并没有阻止我，可我在这方面的经历，如我曾经说过，是不幸的。“邓肯，你没在听！汉娜贝拉正在列举关于妖精的主要有趣方面，包括：事实上妖精基本和人类没有亲缘关系，和不是半精灵的族群都是如此；尽管在我看来她很娇小，但对于妖精来说，她很高，乃至可谓是女王般的；有一脉血统比王家血统还要高贵，那就是妖精的血统；尽管对妖精有很多传言，但实际上他们什么魔力都没有；妖精是全世界最最棒的情人，尽管他们属于哪种类型的生物，动物，植物，或是昆虫，还有待探讨；说妖精爱玩恶作剧，把穷人们桌上的玉米糊打翻，让农场里的母牛怀上大鱼，是不真实的；女妖精是任何想象的出的对象最令人满意的性伙伴，她们特别渴望那些巨大的身材不成比例长着驴耳朵的家伙，要举个例子的话；以及，大路前头有什么东西在那儿，或许，需要谨慎地加以注意。“她是对的。我们前方100码，方方正正地阻住了去路，是一支军队。”王上他，汉娜贝拉，对曾说过的话感到后悔，在武杂志上，他说你有两个大脑却没有一颗心。他本以为自己只是随口一说，但如你所知，所有的记者都是无赖和不可相信的人。他提请你注意，武杂志已经被停刊和召回，除了女佣和极其卑微的二等牧师，从没人读过它。他准备好了要授予你一枚勋章，只要你回来，任何你喜欢的勋章——你会记得我们的勋章一直是最豪华的。在你文章的75页，他最谦卑地请求你，将“由一种难以餍足和心智不成熟的自我所驱动的怪兽般的极度扩张”改为任何你能选的慈悲些的造句。王上的自传，在其他已写完但我未附上的章节里，继续叙述了你和他是如何在那个久远往昔的日子里，依从着你设计的聪明的谋略，克服了阻拦的军队；你们怎样在之后的许多星期里一起游荡，进而发现你们的灵魂，在本质上，是相同的；你采取了精明的手段把他送上王位，挫败了全副武装的敌手百合党人，在他父亲去世的关头；以及随后很多你俩共同经历的战役，骑在同一匹战马上，你的盔甲碰撞着他的盔甲。王上的自传，汉娜贝拉，将陆续写成许多卷册，但他无法让自己收束故事的结尾如果你不在这里。王上觉得你们的闹翻，关于布里斯流亡者事件，是他那方面错误估算的结果。他不可能预先知道，他说，这些流亡者有妖精血统（尽管他承认他们低矮的身高本应该能向他透露一点消息）。用布里斯的流亡者来交换23名在此期间被对方俘获的和国主教，他事后承认，是一项严重的错误。更多的主教总能被创造出来。他表示，你没告诉他布里斯的流亡者有妖精血统却反而期待他能知道这一点。你的忿怒，他认为，是一种借口。他现在就原谅你并恳求也得到你的谅解。大学中军事哲学教授的职位是你的，只要你想要的话。你爱他，他说，他确信这一点，他仍旧无法相信，他处在怀疑的状态之中。你们都老了，你们已年过四十。凌晨四点钟的宫殿此刻一片静寂。回来吧，汉娜贝拉，同他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