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溪笔谈》书评

出版日期:2015-11-2
ISBN:9787101111475
作者:沈括,金良年
页数:345页

沈括的牙痛

北宋元丰三年(1080年),久为牙痛烦恼的延州知事沈括腰痛忽然加剧,以至久坐起身之后,要趔趄近十步才能正常走路。一位将佐见状提醒道,他用来刷牙的苦参汤,便是这腰痛的罪魁:“苦参入齿,其气伤肾,能使人腰重。”
“草药一味,气死名医”,这俗谚本是贫病无以寻医问药者的自慰之辞,但在文人看来,“自开药方治病”不啻“多才善技”的新注脚,而苦参治牙痛,也是儒士们从太史公那里偷学来的神技之一:
“齐中大夫病龋齿,臣意灸其左手阳明脉,即为苦参汤,日嗽三升,出入五六日,病已。得之风及卧开口,食而不嗽。”(《史记·扁鹊仓公列传第四十五》)
前一年才在决定了苏轼后半生政治命运与心态的“乌台诗案”中出面揭发的沈括,闻听将佐此言,不知是否会斥责其提醒得太迟?好在,腰痛病终于可以缓和了。
六年后,沈括开始撰写《梦溪笔谈》,在书中特意为苦参一事记了一笔,对先前过于拘泥解读方书、传世典籍舛误频出的现状多有反思:
“医之为术,苟非得之于心,而恃书以为用者,未见能臻其妙。……况方书仍多伪杂,如《神农本草》最为旧书,其间差误尤多,医不可以不知也。”(见中华书局版、金良年点校(以下引文版本同此)《梦溪笔谈》卷十八·技艺,总第314条)
然而即令机敏如沈括者,说到也未必能做得到。苦参所造成的心理阴影面积虽大,以至于在他所著的《良方》一书中对苦参只字不提,但方书中连苦寒类的方剂都不甚多,足见他仍受着同期以“温补”为事的官定《太医局方》(即后世《太平惠民和剂局方》)的影响。
前人对《梦溪笔谈》的成书沿革、书内体例已谈得足够多,兹不赘述,今天来聊聊沈括《梦溪笔谈》中涉及医药的部分。
关于“梦溪”的来源,《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引《方舆胜览》记载,可备一考:
“沈存中宅在润州朱方门外,存中尝梦至一处小山,花如覆锦,乔木覆其上,梦中乐之。後守宣城,有道人无外者,为言京口山川之胜,郡人有地求售,以钱三十万得之。元祐初,道过京口,登所买地,即梦中所游处,遂筑室焉,名曰梦溪。是书盖其闲居是地时作也。”
虽然沈括在《梦溪笔谈》(卷二十六)和《补笔谈》(卷三)中各辟一卷《药议》谈医药,但正如本文一开始的举例来自《技艺》(卷十八)一样,本书谈医药的内容散见于全书。宋代士人中,对传统医药体系的理、法、方、药有全面涉及者,唯沈括一人而已。从这个角度可以说,沈括可能是有宋以来的第一位儒医。
沈括在《梦溪笔谈》中虽然对传统医学理论只有寥寥的几条,但与纯粹的炫博和猎奇不同,这些言论背后是他对中医药理论的深刻理解。
如论及阿胶为何以东阿为道地,云:
“东阿亦济水所经,取井水煮胶,谓之‘阿胶’。用搅浊水则清,人服之下膈、疏痰、止吐,皆取济水性趋下、轻而重,故以治淤浊及逆上之疾。今医方不载此意。”(见《梦溪笔谈》卷三·辩证一,总第62条)
本段出现了不少可资注意的细节。如他指出阿胶药性“趋下”,识力非一般士人所及,同时这也是宋人对于人们即有对药物“升降浮沉”的认识和应用的明证。

又:
“《黄帝素问》土生数五,成数亦五,盖水、火、木、金皆待土而成,土更无所待,故止一五而已。”(《梦溪笔谈》卷七·象数一,总第121条)
“《素问》云‘疾在肝,寅、卯患,申、酉剧;病在心,巳、午患,子、亥剧’,此一日之中自有四时也。安知一时之间无四时,安知一刻、一分、一刹那之中无四时邪,又安知十年、百年、一纪、一会、一元之间又岂无大四时邪?”(《梦溪笔谈》卷七·象数一,总第123条)

以上两节,或取象数以解《素问》五行理论之困,或以《素问》理论推而广之,与术数相表里。在本书中,沈括对“五运六气”学说的理解也令人吃惊,足见其于三坟五典八索九丘的熟悉和融会贯通的能力,岂止超越同侪,连专业从医者也不遑多让。
金元时期,科举时兴时废,造成大量儒生无业可从,民间有“秀才学医,笼中捉鸡”之说,极称学医之易,故此间“儒医”盛行。不过有大量文献可证明,在刘完素、张从正、李杲、朱震亨为首的“金元四大家”出现之前,三十三岁方中进士的沈括留下的医药类著作,足以令其成为史上首位儒医。
《梦溪笔谈》中谈及治法者较少,但对前人配伍与治法保持着清醒认知。如吐槽唐人甄权《药性论》的“君臣佐使”理论时,反对其与实际生活中的“君臣佐使”比附过甚,并以“下法必重攻泻类药物”为例,坚持实事求是,主张温柔敦厚者未必为君,杀伐决断者亦未必为使:
“《药性论》乃以众药和厚者定以为君,其次为臣、为佐,有毒者多为使。此谬说也,设若欲攻坚积,如巴豆辈岂不得为君哉?”(《梦溪笔谈》卷二十六·药议,总第482条)
又,不同病症对应使用剂型之论,颇为精彩:
“大体欲达五脏四肢者莫如汤,欲留膈胃中者莫如散,久而后散者莫如丸;又无毒者宜汤,小毒者宜散,大毒者须用丸;又欲速者用汤,稍缓者用散,甚缓者用丸……用之全在良工,难可以定论拘也。”(《梦溪笔谈》卷二十六·药议,总第484条)
这可能是古代对“缓释剂型”原理最早的合理解释了。
沈括对药物本身的议论,主要集中于生药药源的梳理,《补笔谈》中“药议”一卷,所谈大抵如是。
如论香草辟蠹:
“荪,即今菖蒲是也;蕙,今零陵香是也;茝,今白芷是也。”(《梦溪笔谈》卷三·辩证一,总第53条)
论名物相混:
“《本草》注引《尔雅》云:‘蘦,大苦。’注:‘甘草也,蔓延生,叶似荷青,茎赤。’此乃黄檗也,其味极苦,故谓之‘大苦’,非甘草也。”(《梦溪笔谈》卷二十六·药议,总第491条)
论条目重出:
“杜若即今高良姜,后人不识,又别出高良姜条,如赤箭再出天麻条,天名精再出地松条……”(《补笔谈》卷三·药议,总第593条)
沈括于植物的名物辨识,源流考证,在义理泛滥的有宋一代,堪称清流。因其在考证时多引文学作品例证,直接启发了南宋吴仁杰撰《离骚草木疏》,其中考证文字,多得益于《梦溪笔谈》。除名物辨识外,还对药物炮制、采用时节亦有精彩之论。如论采药法:
“古法采草药多用二月、八月,此殊未当,但二月草已芽、八月苗未枯,采掇者易辨识耳,在药则未为良时。”(《梦溪笔谈》卷二十六·药议,总第485条)
现在回到沈括的牙痛话题。
元人朱震亨《丹溪心法》则以“牙齿之痛,因胃中湿热上出于牙龈之间,适被风寒或饮冷所郁,则湿热不得外达,故作痛也。寒是标,故外用辛温擦漱之药;热是本,故内服辛凉散热之剂”,一反古人用寒凉药治疗牙痛,转而使用以西域药、海药等热性药如胡椒、荜茇、细辛、青盐等。此例一开,后世受此启发,亦有用沉香者。从此传统医药治疗牙痛,即分寒热两法。
事实上20世纪马王堆汉墓出土的《五十二病方》中,亦有用热性药疗牙痛龋齿的记载:

食齿:以榆皮、白□、美桂,而并□□□□傅空(孔)。(《马王堆汉代医书》,第407简)
至于苦参的命运就没那么好了。自沈括记“苦参苦寒可致腰重”之后,后人对其在治疗牙痛方面的应用开始谨慎起来,以至于清人张德裕在《本草正义》中抱怨道:“近人乃不敢以入煎剂,盖不特畏其苦味难服,亦嫌其峻厉而避之也。然毒风恶癞,非此不除,今人但以为洗疮之用,恐未免因噎而废食耳。”
当今有营销的朋友宣传“妇炎洁可漱口”,想必也是因为其以苦参为主要成分吧?
小心腰痛。


 梦溪笔谈下载 精选章节试读


 

农业基础科学,时尚,美术/书法,绘画,软件工程/开发项目管理,研究生/本专科,爱情/情感,动漫学堂PDF下载,。 PDF下载网 

PDF下载网 @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