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刚观点》书评

《方刚观点》：方刚性主张的问题与成就

在中国谈性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因为官方一直把这玩意与意识形态联系起来，一心想把社会主义玩成纯洁的小清新。于是只能做，不能说，只报道东莞扫黄，不追究这些黄是怎么积累起来的。方刚被天津市公安局盯上，乃至于被迫北漂，也就不奇怪了。不过按照方刚在书中的考证，原来性自由是姓社不姓资的。怪不得小清新实际上是人人心知肚明的绿茶婊呢。但方刚却更进一步，强调社会文化对性文化的扭曲，把官方意识形态包在里边了。方刚在字里行间以个体人权的维护者自居，在他眼里，个体的权利高于一切，只要这一权利没有伤害到其他人。这一出发点被方刚当做颠扑不破的真理，并且以之为矛，将社会文化中传统的性观念戳了一遍。方刚甚至表达出，他认为的理想世界，能够包容一切个体的一切权利和声音。我赞赏方刚的立场，因为在中国文化里太注重整体（这个所谓整体通常有名无实，只代表统治集团的利益，放在当下就是人民二字，代表的当然就是被有意混为一谈的党国二字），极度忽视个体，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敢于站出来为个体的权利呼吁呐喊，勇气可嘉。但是赞赏之余，却不能爱屋及乌的忽略掉方刚观点中潜藏的问题：方刚愿景中的理想世界真的有可能存在吗？真的可能有那么一个模型，能够包容所有个体的需求和权利吗？显然没有。个体不可能独立于整体存在，（其中复杂的哲学思辨，请参看肯.威尔伯关于社会全子的论述）因此对整体的伤害必然会伤害到个体。这种伤害，包括但不限于实体的伤害。方刚在主张个体性权利的时候，往往会说，这些个体的选择没有伤害到其他人，顶多是伤害了这些人的价值观。那么，主流价值观的伤害会造成对个体的伤害吗？结果显而易见。随便翻阅一下人类历史，有哪一次主流价值观的改变是和平的？主流价值观总是天然的有自我维系、自我发展和自我毁灭的倾向。对现有主流价值观的挑战，影响到了既有整体的生存，因此自然会遭到打击。因此主流价值观改变的过程，总是伴随着无数个体的流血牺牲。另外，个体汇总为一个整体的过程，就是个体权利被整体权利限制的过程，不存在完全自由的个体，因此不存在能够包容所有个体声音的群体。哲学层面的论证，则是不存在最基础的全子，全子必然由更小的全子组成，而不可能由个体组成，所以不存在个体-整体这么简单的两级模型。如果方刚的愿景只是虚幻的理想，那么最好还是撕破文字游戏的面纱。与其坚持“个体的性选择不必然伤害到其他人的权利，因此不应限制”，还不如改成坚持“出于为个体主张性权利的目的，即便是个体的性选择伤害到了其他人的权利，导致有人在这场变革中受伤害，我也义无反顾，我为自己的信仰而战”。以方刚对文化的思考，他不应该看不到这一点，所以也许他只是在有意装糊涂。他可能很清楚，自己一直对父权文化颇多诟病，但是却得了父权文化的诸多好处。因为他是一个男人，所以他可以畅所欲言。如果他是一个女人，我们可以想见，会有多少污名伴随他的终生。此外他还应当能够意识到自己在主张个体性权利的过程中获益众多。现实中那些违背主流性文化的个体（最常见的是女权、独身、丁克、同性恋）一直在寻找理论支持，方刚的出现让他们如愿以偿。但是最终来自主流文化的压力却切实的压在这些个体而非方刚身上。方刚充其量是站在这群人背后摇旗呐喊，而绝不需要冲上斗争的前线。方刚借由这些人的抗争，成就了自己的专家头衔。但本篇的最终目的绝不是为了批评方刚和他的硬伤。如果从方刚观点带来的社会影响来看，我们必须承认，他比绝大多数人做的更多，他是当之无愧的性学领袖。破除陈腐的性观念是一场艰苦的斗争，匍匐在主流性观念之下最安全，但是最没用。做出头的椽子需要勇气，因此他的盛名是他应得的荣誉。报道地沟油的记者走了，因为他危及到某些群体实实在在的利益。方刚则要运气好得多，因为他并没有实际的危及某个既得利益群体。既得利益群体的短视（或者说既得利益群体中个体的寿命所限）让他们并不太重视方刚实际上正在努力撬动自己的利益，这是方刚能继续呼吁下去的根本原因。做主流文化的掘墓人，方刚任重而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