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隊伍》书评

旅行结束

断断续续的，终于将这本书读完。看到最末几页时，书里翩然飞出一张便条纸，潦草的抄录着不知何时摘自《沉默之岛》的话语：“对于爱，我相信身体，确信身体的反复交谈，我能嗅闻到真爱的气味。”沉重难言。生是一场旅行，在这场旅行呢，我们或轻或重、或短或长的总是与某些人一段过。从她最早的《陪他一段》，那个玲珑剔透的费敏，到《魔术时刻》里的言静，《沉默之岛》里的晨勉，虚拟她人的生活时是否可带有自己的影子？在这本书里，真正触摸到了这样一个坚硬而又柔软的她。生命就是一场旅行，上路、经历、最终以死亡来宣告结束。最终无话可说，一切都安静下来。

時差的故事

這是一趟偽旅程，你向蘇老師抱怨，小說家與張德模之妻這一刻身份是蘇老師。蘇老師政戰出生怎麼會不嚴厲，課間翹課學生垂眼低眉小聲跑來解釋：“老師不好意思我最近比較忙。”“比較忙！”她換了一副語氣，好比粵劇子喉換平喉，聲音拉長“你不就是當學生嗎？！”你一下子找到感覺，《時光隊伍》里她一陣子脾氣不好四處吵架，醫生各個被訓斥二十分鐘，他們在她面前一點點變小。“我暫時不會當掉你。”她擺擺手，小朋友離去。是的，從你凌晨一點騎著腳踏車去火車站，保全笑眯眯問你“回家啊？”你回答說“對”那一刻，偽旅程開始。沒有身份，她以為你是陳子善的學生，其實並沒有，你只是去年拜託他幫我要了個簽名，寫在《都在書生倦眼中》的扉頁上，她寫“一本破碎之書。”——陳老師去開會走的匆忙，《時光隊伍》放在家裡來不及取了交過去，“好遺憾，”那時候你對友人感歎“如果以蘇偉貞之筆寫下張德模的名字。”沒有目的，台南的招牌小吃花園夜市一概不吃，府城舊地的古跡們，赤坎樓安平古堡樹屋老街你通通跳過，你只想去兩個地方：成大（小東路），租書店女兒過去和現在的所在，國立台灣文學館——不同於其他交換生的“遊遍台灣”志向，你只去對你有意義的地方，你把它歸結為“看一眼”心態——看一眼北一女，看一眼台大，看一眼朱西寧教書的陸軍炮校，《時光隊伍》里俠義夫妻貴州省親走一條當年故宮寶物搬遷的舊路，途徑安順（“安順呢！”你窮嚷嚷！好想下車尋去國寶流浪隊伍之安順黔江中學）——蘇老師你的旅行也是走“看一眼”路線哦？ 天使之眼。沒有裝點，去見她之前你洗去了指甲油和眼線，潮濕的台南午後，天空憋著一汪雨，小說家有虛假與真實交疊的奇幻身份，小酒館里發現了文人？你心虛唯以素面相見。坐車1:26分莒光號，你睡飽了如張德模抽飽了煙，在火車上閑讀《時光隊伍》（你終於把書帶到她面前，之前兩次她奇怪的分別問陳子善和我“沒有把書帶來哦？”），行程到屏東開轉潮州，恰好讀到《少年流浪隊伍》一章，張德模少年時老師孟邦益從屏東中學調往潮州一中，你懷疑，閱讀行旅與火車腳程，誰更接近光速？還有一個笑點，前一天在朋友家電視看東森新聞，宜蘭地震的同一天，新聞第一條“百年最大黑鮪魚屏東上岸，後來居上不受核電影響”，翻兩頁居然撞到張德模向蘇偉貞抱怨：“瞎胡鬧，當年我們吃黑鮪魚都是船開到海上抓回來，吃新鮮的，擺明了吃凱子，沒道理這麼貴。”你在火車上笑出聲來，張先生您真是永遠的及時雨，原來你也在這裡啊。小東路並不很長，從影劇三村走到XX醫院只要二十餘分鐘，房子都拆掉了，你起先還掏出《租書店的女兒》插圖一一比對，奇怪怎麼找不到，後來想起來，房子拆掉了，所以才會有2007年的這些合影，台南世界的最後一眼。你告訴她：你們在我心裡活成兩座神龕，事先沒有組織的句子又奇怪的跳出來，她握住你的手腕，你腦內自動不妨那一句爛熟并心碎的，時光隊伍末尾一句：倒數計時開始，夜晚躺床上，你手臂輕輕覆蓋他胸前，他反手握住你的手，並且拍拍你，無言的，不是絕望，你們知道，訣別之路已經展開。張德模，是你嗎？你不會忘記她於新北市，寒冷少人的演講廳，究竟有沒有死後世界？她噙淚保證：我們約好了，先死的人摳后走的人的腳底板報信，張德模最守信用，大家相信我，並沒有。她建議你回程改走高雄往台東再轉花蓮，會更近些。你問她是不是又開車回程，獨自享用黃昏的魔術時刻，發生了一些事情她精神極不濟，你沉默不知道說什麽，難道學習英國電視劇說I'm so sorry to hear it ? 少來了，那是張德模的偽家人，坐罵於廳堂的酷母親（哎幫您祈禱求康復啊。）“如果我開車，那正好可以載你回去。”你管窺她傳說中的豪邁風格，你記得《租書店女兒》里寫過多少次這條路，比如：下坡路段，羽狀副葉伸展開來，華麗演出，迤邐搖曳五十公里，你獨自坐在車腹，原來如此，你還是在原有的選擇里打轉——就是這條路，你還知道一度他們四人旅行，也是在這條路上她和小孩高唱《忙與盲》張德模弱勢直嚷嚷：有點程度好不好——你鬆口氣，如果私闖這條記憶之路，會不會被她的文字和情感淹沒了？回程你聽她的話下午4：31左營開往台東，你選擇同頻率的黃昏時間，沿途都是名字奇幻的小站，“知本”下一站“康樂”，先知本而后康樂？人生謁語。講到研討會，你的夫妻檔老師，楊翠魏怡君和她同去四川大學開“海峽兩岸華文文學研討會”，魏怡君借你研討會論文集影印，反正你只印了她那篇：不安、厭世與自我隱退：南來文人的香港書寫——以1950年為考察現場。四川耶，跟四川掛鉤的第一個名詞：張德模。“我這次去研討會，還是要為我的下本書做準備，我要再走一邊他的路。”你又進入語塞狀態，還來？！不是自己說的，失去的痛至少要三年，2004到2011,8年了，你吞下條件反射的三個字：何苦呢。讀完《魔術時刻》再看《時光隊伍》，虛構世界裡的人物剪影一一被召喚歸隊，《使者》里安南從老家帶出的九歲小女孩，安南是她母親家鄉晴隆舊名字，小女孩是張德模弟弟長德孝的女兒，《日曆日曆掛在牆壁》，國寶押送人莊正的太太九十九歲申若俠，寫日記、創作、畫畫，“五覺退化但回到童趣意境，時間停頓如夢遊”，這一邊張德模的路才剛開始走，蘇老師把銅梁少年領出隊伍，一番懇談。你終於把《時光隊伍》帶到她面前，還有一本台南之書《租書店女兒》，你跟她說：幫我寫人生不如一行張德模吧。——有一位死亡帝同學，懷疑人生的階段他拉你入叩問隊列，考古般翻看《致D》求死亡答案（老夫妻倆雙雙自殺？），你於台灣一夜看完他一直提起的羅蘭巴特《哀悼日記》，字句短小寫在蒲草紙般的小開本書頁上，大量空白，死亡不是人類經驗，蘇偉貞引用過維特根斯坦的話，“人生不如一行張德模”，她扭轉“人生不如一行波特萊爾”，在你心中鑄造成生死解答。她在《租書店的女兒》落筆寫下“人生實難”——人生實難，是有萬千感慨，她推推你的肩膀你必然的是人生未開始的小朋友，奇幻的事情再度發生，台東轉車的間隙你上網收郵件，一樁原本定好的事情吹了，死亡帝同學提醒過你“貴圈真亂”要小心，你對著電腦螢光屏幕，心裡自動跳出一句話是她寫張德模：張德模從小自己一邊。她落款寫錯日期，你告訴她老人家；“時差出現了。”笑，“任何地方任何時間對我都一樣，生命中心線漸漸抹掉，那條看不見的軌道，不斷向下移。”你以玩笑口吻借她問張德模的字句問她：你那裡現在是什麽時間？

你看過一條河流嗎？

借用蘇偉貞自己的提問，亦或是張德模的話語：你看過一條河流嗎？那或是陰影的河流，在夜色中，縱橫交錯，汩汩流動著的是，流浪者的腳步，遠望與回眸。「入夢者離開，無夢者亦離開，星霜照路，流浪者啟程」書封面上這般的文字，以及探險家斯文赫定的手稿，莫名地引人注意，在還不瞭解書寫脈絡的時刻（好巨大深沈的…），已經想要讀這本書，《時光隊伍》。整本書的文字都好似在抵抗，對遺忘，或種種時光的作用，深刻地抵抗。抵抗啟動回憶，以文字盡力體現那些明知無法盡錄的流浪者腳程，因為「在追憶之瞬才啟動流光似水」，若要那河流不止，唯有抵抗。如此用力的文字具有絕對的作者主導性，尤其蘇偉貞的斷句與用詞都風格特殊， 妳尤其需要秉息跟隨，而無法套用一般閱讀感知模式來輕鬆理解。簡單說，在睡前閱讀，字裡行間隨時在索求妳的驚愕與難受。當然了，疾病、死亡、深摯的死生契闊，這些命題不宜人，無法預期無法料想，非必要絕不願預期也不願料想。文字並不完全都那麼沈且痛。小說家即便力求冷靜自制，字字斟酌地揣測張的判斷與風格，不敢恣意忘情，但她仍自覺或不自覺地，閃現了某些柔明亮溫柔的光影，在倒數計時中。例如多年前，高鼻子男生闖進教室那一個動作，已接近青春時光的情感質地；好些縈繞不散的張模風格話語：「要不要我殺了他們？」「住院像參加旅行團」、「早這麼順遛天下都你的了。」這種回憶的刻畫簡直要這個人再活過來似的，每一筆都返魂。或是那麼句：「他清楚地看著你任性胡來：『我沒辦法幫你，你自己慢慢來』。」作家確是慢慢地跟隨，一支起始自死亡的流浪隊伍，極其拚命。有一種用心在飛舞著北京人頭骨與轉經石，試圖解釋命運的無常磁場；還有好些琢磨在地理定位間，讓國寶的魔幻遷徙與甘家老小顛沛流離並置，以時光的排比對照來研讀，那極大又極微的時光作用，對曾經一切都有確實力量壓踏過。與那不可見的時光力道對抗，她像是魔法師，要召喚那一切因召喚而賦有獨特意義的物事，人情，遂鑄得一片鋪天蓋地的魔光幻景。同時，我在二手書店中買下一本蘇偉貞最早的短篇小說【陪他一段】（1983），在二十四年前的作者後記中，竟然已有預言般的紀錄：「…更感激我的朋友張德模，他總是警告我：『妳不寫文章就打死！』」這句也是作家愛用語，在【時光隊伍】出版後，也老見她這拿這句作引子。那時她又寫：「我幸好活著，因為我要看看自己怎麼死，當我死去，還要懷抱文字…」換了個主詞，我猜想，那魔術師時或也無言。http://jellyfishingstate.blogspot.com/2007/02/blog-post.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