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心雕龙》到《人间词话》》书评

评黄维樑《从<文心雕龙>到<人间词话>》

《从<文心雕龙>到<人间词话>》共收录黄维樑先生十篇极富代表性的文章，全书以《文心雕龙》和《人间词话》作为论述的焦点，引入西方批评理论，从中西比较的角度对中国古代文论进行深入的阐释和解读。首篇，作者将《文心雕龙·辨骚》视作现代实际批评的雏形，观点新颖，初读便见此书之胜，愈往后，更是精彩之处频现。黄维樑先生在书中极富创见地提出了“现代化”的“六观”说；对《人间词话》进行理性、客观的解读；还就“言外之意”说作了更为系统的讨论。长久以来，研究《文心雕龙》与《人间词话》的论文、专著不在少数，黄维樑先生的论著却凭借其新颖的观点，坚实的理论基础，长期屹立于学术之林。全书虽由独立的篇章构成，却大致可以划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关于《文心雕龙》的阐释与见解。中国传统的文学批评，向来被认为笼统概括，不够精微深入，故而只能被称作印象式的批评，作者却认为《文心雕龙·辨骚》不落窠臼，可以视为现代实际批评的雏形。所谓实际批评，即需要细致入微地征引作品细节并说明看法。刘勰在《辨骚》篇中历引刘安、班固、王逸等对《楚辞》的意见，然后平议之，虽征引原文细节仍或不够多，然而这样的做法却具有现代意义，绝非为印象式批评手法。在明确了《文心雕龙》的实际批评方法之后，作者进一步列举《知音》篇的“六观”说来说明，中国的传统文评并不都是缺乏系统且笼统含糊的印象式批评。“六观”即：“一观位体，二观置辞，三观通变，四观奇正，五观事义，六观宫商。”作者颇具匠心地将“六观”说调整次序，从而形成了一个“现代化”的“六观”说：第一观体，即观作品的主题、体裁、形式、结构、整体风格；第二观风格，即观作品的题材以及用事、用典等；第三观置辞，即观作品的修辞手法；第四观宫商，即观作品的音乐性；第五观奇正，即通过与同时代的其它作品比较，观作品的手法和风格；第六观通变，即通过与前代作品的比较，观作品的表现。“六观”说不仅能在《文心雕龙》其它篇章里找寻到遥相呼应的文字，亦能从以夏志清的《<老残游记>新论》等当代十篇实际批评文章中找到契合，几乎每一篇所涉及的项目都离不开“六观”的范围。“六观”说的重新建构，是全书的亮点之一。此外，作者还论及中国古代批评家刘勰和西方“新批评家”对结构的看法，无论刘勰还是新批评学派的主要人物布鲁克斯，他们都特别重视结构。布鲁克斯的代表作《精致的瓮：诗结构的研究》与刘勰的《文心雕龙》种种见解可谓不谋而合。布氏分析邓恩的《谥圣》时，一开始就用了“位体”的观念，并且还注意到此诗的“通变”和“奇正”两个特色。无论是“精致的龙”还是“精致的瓮”，二者都呈现出对结构的重视，刘勰亦可视作中国文学批评中强调结构的先锋人物。《文心雕龙》还与“读者接受论”、“解构主义”、“原型论”等当代的一些文学理论相互映证。在文学作品中，班·琼森所写的《莎士比亚戏剧集题词》其运思缀采与《文心雕龙》的诗情文理相互呼应。通过将《文心雕龙》与西方重要的文学批评论著比较，有助于确立其在世界文学批评史上的重要地位。第二部分，全书转入对诗话词话的探讨，择取王国维的《人间词话》作为阐释和解读的对象。书中《王国维<人间词话>》新论一文写于1975年，算是一篇“旧文”，然而，纵使在三十多年后的今天，此文依然以其独到的观点，独有的学术价值傲然挺立。王国维《人间词话》发表后，受到学界的广泛追捧。虽然中国的“境界说”由来已久，然而经王国维推出后大热于世。“有真情，自然和不用典”是《人间词话》认为好诗好词必备的条件。黄维樑先生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指出《人间词话》的一些不足之处，首先，他认为王国维笔下的“境界说”过于重情，甚至会让滥情的风气滋长，王国维倡导的“真感情”本身就界限不明，因为面对一篇作品，我们无法知道其感情的真假。其次，诗词中的典故本是用来彰明事实，有可取之处，然而王国维却极力反对用典，这种偏颇之处，无法让人信服。再次，中国的诗话词话多为印象式批评，印象式批评的弊端在于，它无法像实际批评那样进行深入细致的解读。《人间词话》未能摆脱印象式批评的老套，显得含糊与笼统。最后，《人间词话》并没有改变新旧读者品诗的口味，也没有指导现代诗人的创作方向。黄维樑先生之所以近乎“苛刻”地提出《人间词话》的局限性，其目的在于呼吁学界能理性对待《人间词话》，不要盲目跟从流俗，能将目光转移到其它被掩盖、被雪藏的优秀著作上。《中国史学史上的言外之意说》则探讨了与“意境说”关系极为密切的言外之意说。言外之意说从发现到提倡，主要依靠刘勰、钟嵘、司空图等人，美学的“言外之意”说主要包括因象悟意和一言多意两个层面。梅尧臣、贺裳、陈廷焯等体现了“因象悟意”说的发展脉络，因象悟意说既与艾略特的“意之象”理论相勾连，又与叶维廉的现代观点相契合；而言外之意的另一个层面是“一言多意”，刘若愚和梅祖麟对模棱的分析是“一言多意”概念的呈现。中国诗学史上，寻析“言外之意”的鉴赏活动层出不穷，“言外之意”的意值得做进一步系统式的讨论，亦值得中西比观，衡量得失。读罢此书，感触有四：第一，全书篇幅不长，仅有二百余页，然而看似简短的篇章却蕴含着巨大的容量，不仅有对《文心雕龙》、《人间词话》这些著作的阐释，还涉及诸多西方文学批评理论，既有横向的比较，又有纵向的挖掘。第二，作者在书中提出的观点给人耳目一新之感，论述中国古典文论的著作颇多，然而像此书一般予人以深思乃至振聋发聩之感的著作并不多见。第三，黄维樑先生的古文功底让人折服，他对《文心雕龙》、《历代诗话》、《历代诗话续编》等经典古代文论著作可谓烂熟于心，所到之处皆是信手拈来。诚如张少康所作“序”中所言，国内古代文论比较研究的现状是不能让人满意的，其中很大一个原因在于，研究者对中国古代文论知之不深。像黄维樑先生这样几十年如一日，孜孜不倦地潜心研究中国古代文论者实不多见。第四，书中对中国文论和西方文论的阐述可谓深入浅出，力避艰涩之语，将深奥的理论用浅显通畅的语言表达出来，更利于读者接受，亦有利于广泛的传播和交流。黄维樑先生在深入理解中国古代文论的基础上，将其与西方文论和美学观点进行分析、比较，不仅发掘出古代文论中有意义的原理和规律，还将中国古代文论介绍给西方学界，从而有利于古代文论的海外传播。相信在黄维樑先生和其它前辈的带领下，会有更多学者致力于中国古代文论的比较研究，将会有更多有价值、有影响的专著产生，古代文论的比较研究也将迈上一个新的台阶。参考书目黄维樑，《从<文心雕龙>到<人间词话>》，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本文首发于符号学论坛：www.semiotics.net.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