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果森林》书评

遇见贤者的森林

“无花果之森”这个意象用小说里本来的解释，大概是想说人的成熟正如同无花果树，成长过程的花朵在深处缓慢小心不见天日地开，外面的人能见到的就只有饱满的果实。不过有意思的是，这个故事简洁到接近一个精神分析流的寓言，而主妇泉的孤独逃亡之旅正如同无花果的成长，转变都在内部进行着，在这重意义上，书里其他角色都可有可无，也不用去挑剔对他们的描写过于刻板，所有角色本身也只是起着“象征”的作用。小说里，泉因为不堪忍受丈夫的暴力，从东京偶然来到了荒凉的小城岐阜大崖。这个城市荒凉得出奇，白天走在路上不会和一个行人碰面，而且雨多得要命。——一个荒凉的城市总是被认为是内部的象征。而泉正是在此时剥掉了主妇的“人格面具”，成为了没有身份的人，与此同时，与潜意识里的种种必然的原型相遇了。周刊记者铁治是她内在的阿尼姆斯，而收容逃亡二人的两位老人，八重子和佐仓则是在走入新生中最为重要的贤者角色。贤者在所有的神话和古典故事中起着重要的作用，譬如亚瑟王传说里担当贤者的梅林。贤者或许是聪慧年老的女性，或许是男性的魔法师。当主人公走入迷雾中时，贤者便飘然现身为之指明道路，或在危难关头帮他们一把。只在危难关头出现，功成则身退。八重子和她收容泉的小屋正是这么一个古典结构。在邂逅贤者之后，第二位贤者则指引泉邂逅了她的男性人格阿尼姆斯，两人自然地结合意味着新生的诞生。在绵绵梅雨中，逃亡的二人拥抱了。一般的套路这是个绝望的结局。好在有贤者。泉在八重子的激励下迈出了第一步，给铁治打电话。继而在佐仓的激励下迈出第二步，即二人在出梅之日有了离开这个幽闭小屋的觉悟和勇气。随即是佐仓借车给了二人，这时候铁治提出“想和你去看水”，出现了琵琶湖。这个套路典型到了……简直分析日本文学里，人“回到潜意识”必出现琵琶湖。川端康成的《美丽与悲哀》里是女助手和男青年在湖上遇险，《湖》里好像也是个什么湖。这厢二位则是在琵琶湖上分别。然而分别是为了酝酿新的生命。这新的生命断然不会在岐阜大崖这个暗示着潜意识的地方出现。在岐阜大崖，人人都是内心里的隐藏角色，只有到此处之外的什么别的地方才能回归现实。而代替了必然出现的“主人公死亡”的则是八重子的死。在八重子死前，两位主人公也不负贤者期待地同他们的过去切断联系，一位和丈夫离婚，一位勇敢地站回了审判场上。八重子的是毫不孤独的死，是为了让两名男女延续彼此的新生而必然出现的死。而二位主人公——从铁治的角度来看，泉则是她的阿尼玛，也的确在葬礼上重逢。以这个角度推断下去，"阴影”的意象由泉的父亲与她的家暴丈夫共同承担。一位是虚无的代替，一位是生机勃勃乃至充满暴力、人格膨胀的代表，尽管有所矛盾，但他们共同指向了一种失衡。泉因为父亲的影响而自甘过着看似虚无的、默默无闻的生活，在这种生活态度的掩饰下却是母亲所赋予的无论如何都不会去死的坚毅。而丈夫新谷与之相反，尽管生机勃勃，但难保哪天就会像三岛那样切腹自杀，过度膨胀的人格与虚无其实出自一体。与之相遇的确是不幸，然而这就是泉内部不得不克服的一部分。对这一部分的斗争描绘得过于仓促，到头来父亲和丈夫新谷都成了坏角色，用“坏”来推脱一切，好小说也一下子成了二流大众小说。如此典型的精神分析结构，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偶然呢？如果是偶然，恐怕泉在岐阜大崖买的那两本书《圣经》和黑塞的童话也帮了作者大忙吧。小池这一部一如既往，部分心理细节和女性形象的描写精准得令人佩服，然而糟糕的地方一样糟糕。不简洁、中学生作文一样地过于回应主题、唯恐读者看不明白似地絮絮叨叨，絮叨的背后是对动机不够充分的不自信——泉出逃的理由，我估计小池自己也不充分明白。而这里是她与丈夫新谷，也即是她的阴影的决战之所。作者解释得如此马虎令人扼腕……荣格尽管在治疗和个人体验的过程中相继提出了以上概念，只是我现在觉得，"贤者”并不一定只出现在梦境里。生活困窘、穷途末路之时，贤者必定出现。那个人对其他人而言、对他自己而言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唯独对于当事人而言除了贤者，不再是别人，当贤者的角色结束后，他也必定不会再出现在往后的生活中。心理映射着现实，现实反射着心理。若能以这样的态度去面对，人生与梦境不过一体两面，永远不会踏上死亡之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