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茵茵--田野笔记选录》书评

芳草常茵

费孝通先生是社会学人类学大家，也是散文大家。多年前痴迷人类学时就淘到了费老的田野笔记选录《芳草茵茵》，总未读完第一章。并非学术文章晦涩，相反，由于费老“并不打算划清学术和生活的界线”，他的学术论文如散文般亲切易读，散文笔记则不时流露出学者的睿智思考。在结束近一年的长途旅行后，我与书中所涉行迹心境有了交集，终于通读了全书。《桂林通讯》主要写的是费老与发（前）妻王同惠在学生时代前往广西瑶山的考察报道，我虽没有到广西，却也因为编书到云南红河的瑶族地区采访，因此对文中所描述的瑶族风土人情、乃至入山采访的喜乐与辛酸都能感同身受。《江村通讯》是费老立足国际社会学界的成名作，正顺应了当时国际社会学与人类学界的思潮流变——将研究焦点从特种民族或落后地区转向经济发达地区。其中关于江村经济与社会结构的研究对实际的经济发展颇有借鉴意义，是“书生未敢忘忧国”的实践之作。对于我这个在路上更加清醒也更加迷茫的年轻人来说，无异于暗夜中的灯塔，依稀闪烁着希望的方向。《鸡足朝山记》是整书中最漂亮的游历散文，文思浪漫恣意，文笔涓涓中有波澜，三次造访大理都未曾考虑过攀登的鸡足山就这样大写意地勾起了我的倾慕。最巧的是文章落款是“1943年3月于呈贡古城”，呈贡是费老学术生涯中重要的“魁阁”时期和西南联大时期所在地，也是我此行最后旅居写作月余之地。在我初试记录游历感悟的迷茫之中，读到70年前和我一样年轻的民国知识分子精英的行旅咏兴；在我生平第一次探索理想化的独居修行之后，邂逅时光隧道中一代学术巨擘留在原地的精神印记，这是何等令人鼓舞的元气。《云南大理历史文物的初步查访》是作者在建国初期写的关于大理的文章。大理正是我此番长途旅行的最后一站，端午节小长假时人民路的游人如织令我身心俱疲，新近一期《中国国家地理》杂志则直接把一个过度商业化的今日大理剖之于众，感慨相见恨晚之余，在字里行间寻见旧时大理或生活或历史的印记，更多了解后更加珍视与宽容这座古城的生长。《四上瑶山》是1980年代费老兼任政要职位时的考察文章，“社会地位的变动”使他“进入了身不由己的命运”，从党政要媒通讯的口吻便可见一斑，当然，白首学者的文笔也当如此稳重吧，只是费老早年文中的书生意气已鲜见踪迹。《港行漫记》虽然也是1980年代的考察文章，但又见“随笔成记，顺思成文”的风格，看似漫记，实则鞭辟入里，颇有公共知识分子的科普文风。到了最后一篇《从蚌龙想起》，费老自爆老学者思考问题的脉络，旨在“为喜欢读书的年轻朋友们能另开一面风光，另入一个境界”，后学这厢领情了。……《鸡足朝山记》完成于呈贡古城，费老就是在那里开创了中国社会学人类学史上著名的“魁阁时代”，我则以独居呈贡月余的编书时光结束了漫长的云南之旅，而这段旅程的最后一站正是大理。由此，我坚信人与书之间也要讲缘分的。所谓“缘分”，其实正是万事万物之间的必然联系，“行万里路，读万卷书”，缘分自然就到了。然而，书海浩瀚，前路修远，我这尘芥之思又能自圆其说到几时？不如套用文中的一句话：既然是推荐鸡山的文章，就得预先学习一下拈花微笑的神气。不可说，不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