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情尼采 漂泊在杜林的靈魂

出版社:究竟
出版日期:20000428
ISBN:9789576074561
作者:CHAMBERLAIN,LESLEY李文瑞譯

作者简介

封面: 林正弘(台灣大學哲學系教授) 趙衛民(淡江大學中文系教授)推薦 他的神經與雪萊相仿,胃口與卡萊爾一致﹔他的外貌雖穿上武士的盔甲,但內心 卻藏著女性的靈魂。                            ──Will Durant 封底: 一八八八年四月,尼采因病纏身,告別十年的教學生涯,孤單窮迫地 遷至杜林。不到一年時間,他完成《華格納事件》、《偶像的黃昏》、《反基督者》、 《瞧!這個人》、《尼采對華格納》和《戴奧尼索斯之歌》六部作品。   一八八九年一月,他逐漸神智不清,創作生涯劃上句點。一八九七年,由妹 妹帶至威瑪,從此臥病在床,至一九○○年過世,享年五十六歲。   穿越百年時光隧道,作者千里迢迢來到杜林,循著尼采當年的足跡,體驗尼 采的最後一段旅程,彷彿陪著尼采度過他人生最激情,也最豐盈的時光。   透過尼采與友人魚雁往返的書信,作者生動翔實地描繪出他孤傲怪誕的性 格、對女人愛恨交織的慾求、與華格納從知己到絕交的始末、理想中的戲劇和藝 術形式,以及音樂素養對他作品的深遠影響。   在作者融合複雜情結、自由聯想和豐富典故的散文中,她以幽微動人的筆 調、沛然細膩的情感,懷著友善知惜的真誠與熱情,深入尼采孤獨的內心世界, 窺探天才創作力臻至顛峰時所經歷的生命激情和深思。   長久以來,世人對尼采的定論,始終爭辯不休,更有人將之視為納粹思想的 源頭。時逢尼采逝世百週年,張伯倫女士整理尼采生平所留下的大量信箋和資 料,試圖貼近他的生活本質,將周遭的人事物與作品連貫起來,還給尼采哲學一 個本來的面貌。 對於任何閱讀當代尼采評論的人來說,本書可以讓他們大大地鬆一口氣……比起 其他的作品,張伯倫女士更能持平地評述尼采與華格納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 並清楚解釋了為什麼這對尼采影響深遠。         ──Michael Tanner,《泰晤士報》 讀者可藉由本書,了解尼采的個人經驗與他最著名思想之間的關聯。       ──Christopher Lehmann-Haupt,《紐約時報書評》 張伯倫女士試圖為尼采平反,打破他在一般人心中的刻板印象,如憎惡女人、法 西斯主義的先驅﹔將他還原成普通人的模樣──驕傲、可愛、走不停、吃不 停。……作者優雅、獨特的筆調,充滿了無比的熱情和嚴謹的學術涵養。       ──美國亞馬遜網路書店 停下你的腳步,讀一讀本書。這是一部迷人的作品,記述了哲學家尼采一八八八 年激昂而短暫的創作生命。   ──Herbert Muschamp,《紐約時報》 優美憐人的詞藻中,浮現出一位親切、倔強,但對生命有著無限渴望的人。             ──Alain de Botton,《洛杉磯時報書評》 本書精采描述了尼采最後的日子……。作者在傳達人物與思想家的思慮上,已成 功地做到令人驚喜的程度。                 ──John Banville,《愛爾蘭時報》 作者介紹  張伯倫女士(Lesley Chamberlain),曾於英國艾希特(Exeter)和牛津學習德 文與俄文,後赴莫斯科任記者,目前與家人定居倫敦,從事寫作和教職,長期為 《泰晤士報》和《泰晤士報文學副刊》撰稿,閒暇之餘,習音樂和園藝。著有《俄 國美食與烹調》、《共產主義的典範》、《窩瓦河,窩瓦河》、《冷戰邊緣的故事集》、 《佛洛伊德──德意志作家》等書。 譯者簡介  李文瑞,靜宜文理學院外文系畢業。譯有《數到十就能成功》、《多重結局少年 冒險故事系列》、《朱小妹》、《挑戰核能》等書。現任職某翻譯社暨網站製作公司 專案經理人;但自認做「文化人」的傾向,比做「經濟人」為重。    蔡孟貞,輔仁大學法文系學士,法國馬賽第一大學應用外文系碩士。曾任法國 設計大師皮爾•卡登(Pierre Cardin)訪台期間隨行翻譯、新竹科學園區藝文活 動中心基礎法文教師。喜好閱讀、翻譯和旅遊,譯有《二十世紀的巴黎》、《螞蟻》 等書。  王瓊淑,台灣台南人,台灣大學外文系畢業。曾任CNN頻道專職翻譯,現為 公共電視、Discovery頻道特約譯者。譯有《笑傲第三波》、《雅典的民主》、《普 魯士的興起》與《三十年戰爭》等書。 書摘: 1 人生已過四十三載,卻如兒時孑然一身 尼采的友人 --作曲家克澤利茨(Heinrich Kelitz,譯註:尼采友人,曾協 助他定下《偶像的黃昏》書名 ,兩人並共同校對該書)--給了他這個春天到杜林去的主意。飽受頭痛之苦的 尼采,一直不確知自己想定居 何地,只知該避開強烈的陽光、酷暑和嚴寒。夏天,他在瑞士阿爾卑斯山區﹔冬 天,在法國里維耶拉 (Riviera);到了四、五月,他卻無所適從。克澤利茨則覺得,位於阿爾卑斯山 腳的義大利皮埃蒙特省 (Piedmont)首府杜林,恰是座落在海濱勝地與高山區之間的理想駐留地。別人 也都稱讚,那裡空氣溫和乾爽 ,隨處可見壯麗景觀,還有石材覆蓋的長廊,可容戶外散步時有個遮蔽。尼采臨 到最後一刻,才下定決心從他 避寒的尼斯出發。他匆匆寫了一些信,說他將於四月二日星期一,搭乘列車,遷 居杜林。 這次遷移所需的時間,用不著一天。途經法國東南才剛剛終止國家主權的薩伏依 王國(the Kingdom of Savoy) 。然而,有一點果然印證了神經質尼采所憂心的事情:在這趟沿著地中海北岸前 進,經義大利亞利山德里亞 (Alessandria)和亞斯堤(Asti),繼而轉往內陸的旅程中,樣樣都出了差錯。他 遺失了行李﹔在沙弗納 (Savona)轉車時,又搭錯了火車;隨之而來的複雜情況,更令他覺得不舒服。 因此,他必須在距離熱那亞市 (Genoa)不遠的山皮耶達里納(Sampierdarena)租個房間,度過兩個晚上。而 這些原先並不在他的計劃中。 於是,他乾脆來趟額外之旅,到熱那亞的舊市中心走一遭,最後在四月五日星期 四那天,繼續前往杜林。 在沙弗納時,他也許看錯了月台上的標示,或列車車身掛著的目的地站牌。他只 會說簡單幾個字的義大利文, 而且不戴眼鏡時,是個四分之三的盲人。他讓自己帶著手提行李,上了往熱那亞 的火車,而沒有往杜林去。 因自己無能而傷了自尊的他,轉而把怒氣出在山皮耶達里納當地人的身上,指責 他們用他既付不起,又不得 不付的天價來剝削他。結果,惹來一陣陣令他動彈不得的偏頭痛。他告訴另一個 老朋友歐弗貝克,這是他有生 以來最糟糕的一趟旅程。 「看似不過一段短短的旅程,卻或許是我(有生以來)運氣最不好的一次。一股 深沉的無力感,在途中擊倒了 我,讓我做起什麼事來都不對勁、都那麼愚蠢笨拙……我再也不應該冒險、獨自 旅行了。」對一個要讓別人了 解自己的哲學家來說,這段話的重點是,他並不乏以戲劇化的方式來呈現自我的 本事。 這場戲到了杜林,仍然持續下去。尼采抵達杜林時,十分疲倦,而且在他新賃的 住所中,頭幾天根本無法成眠 。那兒的天氣也令他大失所望,天色陰沉且下著雨,氣溫也起起落落得令人不適。 「都還沒有老呢!只不過是 個研究哲學的人,只不過是個活在主流邊緣的人,充其量只是在邊緣而已!」他 抱怨道。他是個極會疑心自己 有病的人,但不出一星期,他就開始覺得自己幾乎恢復「正常」了(譯註:又開 始覺得自己生病了)。 另一方面,他才剛剛詳述過兩件痛苦的經驗;這兩件痛苦的經驗,構築成他的心 靈生活,他也因此賦予自己 --一個被敬而遠之的德國作家,一個得不到愛的教授--一種深刻的意涵。第 一件是主題為「寂寞」的情節 劇,混雜著他自認是無人傾聽的天才和先知的感覺。第二件是「生病」和「復原」 的悲劇性循環,這使得杜林 成為他神智清醒時的最後一個家。住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周圍都是陌生人,而且 那些人說的都是外國話。他確 實感到信心動搖。前塵往事,湧上心頭。 自從一八七九年自瑞士巴塞爾大學(Basel University)退休之後,寂寞就是他的 宿命。當年他才三十四歲。 他以罹病,以及沒有足夠時間追求自己的研究為由,正式迎接了離群索居的孤寂 生活。他有那股「Machtgefuhl」 (力量感)--必須利用自己的天賦和能力,去完成什麼事情的使命感。若不是 讓自己斷絕了與一個過度嚴苛 的學術機構的關係,或許他也不會寫出大半的作品--所有在《人性,太人性》 (Human, All Too Human)之 後完成的那些作品--而在歷史上留下印記。但是,他同時也病得不輕,因此, 當他開始過起漂泊的寫作生涯 時,也正是他最脆弱的時候。他必須準備好,忍受這些痛苦。 他承擔著世界級文藝復興思想家的知性天職,因此這樣的獨立思索,至少在象徵 意義上,是一種很適合他的生 活方式。我們現在可以對他的心靈狀態,描繪出約略的印象:一個才情洋溢的漂 泊者尋求短暫的慷慨資助,並 不知不覺闖入了現代世界。正如深受希臘哲學家的悲劇觀所影響一般,尼采因著 名的瑞士學者布克哈特(Jacob Burckhardt,譯註:巴塞爾人,一八五八年起任教於巴塞爾大學),也愛上了義 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文化。 布克哈特談到十五世紀人文主義者,是以「大量獨立於切身環境之外,中立而知 性的樂趣」為生。尼采在巴塞 爾大學聽到他時,歡欣無比,並從此敬愛這個不歸屬於任何團體,卻能看出知性 樂趣的人。 「何處佳,何處為國」(「Ubi bene, ibi patria」,譯註:身處在一個好地方,就猶 如置身於自己的祖國一 般)。在來到杜林前,近乎十年的漂泊生涯裡,尼采曾居住過義大利的索倫托 (Sorrento)、熱那亞、威尼斯 ,和瑞士的阿爾卑斯山區、蘇黎世,以及法國的尼斯等地。成為「漂泊者」,和 自己的「影子」說話,給了他 一個與從希臘犬儒派哲學家戴奧吉尼斯(Diogenes)到義大利詩人但丁共通的放 逐經驗。「無家」是一種何等 的榮耀啊,它又是何等加深了他成為歐洲人的意識!他對西方傳統獨特而有力的 抨擊,就是在歐洲時髦的度假 勝地,以及城市裡狹小而供膳宿的房舍中,構思而成的。這些攻擊性的文字,就 與尼采的生平一樣,被人斷章 取義,以致變得支離破碎、易於取用。撇開其語文不談,單就知性而言,這些文 字倒是很容易跨越國界的(如 果從他的漂泊生涯所造就的思維方式這方面來看的話)。 然而,他是孤單的、寂寞的,對於與人交往,他是無能為力的。我們怎麼能把快 樂建築在他的痛苦上呢?他之 所以攻訐山皮耶達里納當地人,是因為他頭痛發作,是因為他對於無能讓自己過 著規律生活而感到恐慌,是因 為他需錢孔急。他那些作品,沒有為他賺到一點錢。就在前一年,他才剛剛支付 一筆費用,以出版《道德系譜 學》(The Genealogy of Morals),而且,他還不得不盡可能地借錢。他的生活, 除了靠巴塞爾大學的一筆 退休金外,還得依賴幾個朋友的善心,以及一些陌生人的陪伴。這一切的一切- -缺錢、孤寂、沒有朋友-- 都激發出尼采內心世界的自覺意識和無力感。 到了一八八八年,這些壓力變得更加沉重了。尼采妹妹伊麗莎白在未婚前的七年 裡,經常充當他的管家和四處 旅行時的同伴。自從她於一八八六年與夫婿移民巴拉圭後,尼采就變得孤單起 來。他與朋友都是藉著通信來維 繫友誼,而他也並非任何機構或團體的成員。身為一名作者,他卻沒有寫作的對 象。事實上,他覺得自己顯然 受到德國民眾的厭憎,或者說,至少是忽視。他說,這是德國民眾表現出不喜歡 某人的標準方式,因為這種情 形在叔本華身上,就曾經發生過。他可以遁入自己的想像和作品中,然而就被放 逐的感受而言,只有對在巴塞 爾大學執教的早些年與華格納夫婦交往的回憶,才能真正平衡他的孤寂感。在他 們富有啟發性的交往下,尼采 從來沒有這麼快樂地作為一個德國人、藝術家和人。這段在藝術和私人情誼上親 密交往的回憶,在一八八八年 一再地浮現;華格納故世於一八八三年,儘管有著時空和心理的阻隔,但是這段 回憶依舊歷久彌新。可以肯定 的是,尼采將自特里布申(Tribschen)至拜律特(Bayreuth,譯註:華格納先後 居住地)這段時期,視為他 努力將自己知性的特質,界定為與華格納對立的一段時期。然而華格納夫婦、他 們的音樂和人格,以及他們熱 情的友誼,依舊激發著他的創作靈感,因為他們透過許多方式,帶領他體會到愛。 那段感受最美好的生活,他 後來不斷地在華格納的音樂裡重新「聽到」;只要是找得到鋼琴的地方,他就會 為自己彈奏一曲。 在一段類似的、較不帶潛意識意味的記憶裡,尼采也持續譜寫一支樂曲。這支樂 曲陪伴他度過大半的創作生涯 ,作為對友情的讚頌,也作為無視於痛苦,而依舊愉悅接納生活的讚頌。在這支 後來稱為〈生之禱〉(Hymn to Life)的曲子創作到一半時,尼采最深摯的戀人路‧莎樂美(Lou Andreas Salom ^,為之寫就了歌詞。 這段屬於他當時手邊正在創作的曲子之歌詞,寫作日期始於一八八二年。其情其 景,促成了一八八八年源源不 絕的啟示性氛圍,然而如今,他也只能追憶了。 他從來不隱瞞,或否認自己的寂寞。他曾經很喜愛華格納夫婦,以及他還是古典 語言學者時,即因才華早溢而 在萊比錫和巴塞爾結識名流的社交圈。但是他長大了,長成他比較複雜執拗的自 我,找到他要走的路。他的良 知,超越了宗教,超越了藝術,也超越了俾斯麥的德意志帝國;他的良知,驅使 他與華格納,以及那些看似基 督教民族主義者的騙子斷絕關係。事實上,他在寫作中,一向都展露出獨創和頑 強剛愎的特性。那部獻給華格 納的《悲劇的誕生》,古怪地將他對希臘人的愛,以及他對德國音樂的希望結合 在一起。即使在一八七二年出 版時,他也與嚴肅持重的學術界十分疏遠。逐漸地,他的分裂破壞性越來越廣為 周知,也越來越惹人怨恨和憎 惡。他寫了一篇文章,批評德國大學的平庸和奴性;這篇文章對他的教職簡直一 點幫助都沒有。接著疾病跨足 進來,將他與外界隔離得更遠。隨後,華格納故世、伊麗莎白訂婚、他與莎樂美 的戀情失敗(三件重大變故, 全都發生在一八八二至一八八三年間),這使得歐弗貝克十分擔心好友在感情上 遭到挫敗後的健康情形,而當 時,尼采還不到四十歲。 尼采本人也感覺到了。一八八七年秋天,他寫信,試圖與埃爾文•羅德(Erwin Rohde)恢復交往--埃爾文 是他學生時期的至交,他曾經向他訴及,他對希臘世界和對華格納的喜愛。那封 信的結尾,用語令人悲憐,也 就是我引用為本章標題的那句話:「人生已過四十三載,卻如兒時孑然一身。」 不過整體而言,這封信的語調 卻是虛聲恫嚇而極不討喜的。尼采其實未必需要朋友:他還得繼續過日子。 至於健康不佳的經驗,則大約自他二十五歲起,就再也沒有離開過他;即使在兒 時,他也已有頭痛和近視的毛 病。這種身體虛弱的特徵,似乎是家族的遺傳,因為伊麗莎白也同樣受到這些現 象折磨。他們的父親卡爾 (Carl Ludwig)也因腦疾,而於三十六歲英年早逝。尼采去世時,始終不確知自 己身染何疾,雖然他懷疑, 可能是某種家族遺傳的疾病,而且也慶幸自己活得比父親還久。然而,他怎麼可 能不知道自己染患梅毒,包皮 附近有道疤痕,以及有過治療的病歷(儘管很短暫)呢?他顯然對華格納的醫生 艾澤爾(Otto Eiser)撒了謊 。梅毒是他學生時期買春時感染的;後因一八七○年普法戰爭他擔任看護兵時, 染上白喉和痢疾,使得病情愈 見複雜。留給他的是虛弱的胃、機能不良的消化系統,以及一再復發的偏頭痛; 加上不時的嘔吐和噁心,更使 得他頭疼,無以復加,也嚴重中斷了他的創作。有好幾天,他什麼事也不能做, 只能躺在幽暗的房間裡,就如 現在在山皮耶達里納一樣。 不過,在山皮耶達里納有個雙重情節需要檢驗:不僅是檢驗可憐、孤單多病的尼 采教授在搭錯火車後,發生了 什麼事情,而且要檢驗這整樁經驗,如何轉化為書面的創意。疾病、窮困與沒沒 無聞,三者結合而成的壓力, 部份解釋了他寫作中,何以經常出現能力(Macht)、力量(Kraft)、疾病 (Krankheit)、腐壞 (Verdorbenheit, Verderbnis)和衰弱(dadence, Dekadenz)等用語的原因。但 是,當我們看出尼采如何 轉化痛苦時,便是與他最接近的時候。 山皮耶達里納一日,意謂著病痛、脆弱和貧窮;不過次日,尼采並未依原意重遊 熱那亞,而是徹底將他的定位 ,重新做了一番評估。他覺得好多了,心智又開始活動,湧現另一些十分不同的 意念:愛情、愉悅、高貴、感 激、個人的命運、意志、勇氣和痊癒。一般說來,他有一種氣質讓華格納注意到 他:一種能夠恢復元氣、捲土 重來的能力;一種在身體上和精神上都能成為「超人」的能力。沒有人更有資格 來「克服他自己」了。這一點 我想即說明了,何以「重新評估一切價值」(transvaluation of all values)會成為 他知性工程的重心,並 主導他漸趨成熟的生理和心理狀態的解釋了。他在一八八八年,就不時討論這個 觀念,並將之稱為「以新的準 則重新評估所有的價值觀」(Die Umwertung aller Werte)。這個轉換的意念,引 發出他本人最佳的能力和 最珍貴的資質。 熱那亞是利古里亞(Liguria)風景壯麗的海港,延伸至陡峭的山坡,山坡上壅塞 著狹窄的暗巷,這些暗巷因 義大利生活中各種慶典儀式而富有生氣,更因過去富裕的海上貿易時期遺留下許 多教堂和宮殿而令人驚艷。哥 倫布即在這裡出生,他象徵熱那亞的神祕性、因近海而引來各色人等的混合,以 及從事商業不可或缺的冒險心 。尼采吸收了哥倫布的象徵意義,然而對於其他事物,他卻不是優秀的局外觀察 者。無論他到何處,內在的心 靈生活一直是他無可遏抑,且最為關注的焦點;這裡或那裡,不過只是個背景。 因此當他重返熱那亞時,主要 是勾起他一八八○年冬天至隔年,在寒冷的閣樓中寫下的《曙光》(Daybreak), 以及接下來那次重遊舊地時 ,構思《歡悅的智慧》(The Science of Joy)部份章節的回憶。他的房間在頂樓; 那是一排沿著鵝卵石山坡 陡斜而下的房子,位置十分接近歌劇院。他踩在那些兩側高起的狹窄街道和陡峭 的巷弄裡,回憶起「這個難以 忍受而令人沮喪的城鎮」,以及「一個糟糕透頂的冬天,隔絕了醫生、朋友和親 人」。他在熱那亞必定曾有難 以忍受、沮喪的感覺,儘管他是在那裡首次聽到他所喜愛的《卡門》(Carmen)。 在一八八八年四月那半日裡,他完全陷入痛苦卻仍值得珍藏的往事。在他從杜林 寫給克澤利茨的信中,開頭是 這樣的:在熱那亞,我心中充滿了太多回憶,以至於像個影子般到處遊走。過去 在那個地方,我所喜愛的五、 六個特別挑出的景點,這次讓我更加喜歡了;在我看來,這似乎屬於一種舉世無 雙、蒼白的高貴,遠遠超越里 維耶拉所能提供的一切。我感謝命運在我衰弱的那些年,判處我來到這個難以忍 受,而且令人沮喪的城鎮;每 回你離開它,你也就離開了自己--那股意志再度自行伸展,讓人不再有勇氣怯 懦。我從未如在熱那亞遁世離 群那段期間般,如此心存感激。 這些話語像謎一般難解;且讓我試著為它們尋找出路。在寫作《曙光》那個冬天, 他在寄出的信中描述自己: 意念上想求死,感覺上卻生氣勃勃。想要寫下那本書的那股衝動--那本自離開 巴塞爾之後,第一部全新的作 品││源自於悲慘和興高采烈兩種情緒奇特交織在一起的結果。「我的精神,在 那段可怕的日子裡,首度成熟 了。」 那種內在心性的傾向,他現在記起來了。他的痛苦越是激劇,他的創造力也就越 高亢。他樂於接受這種病痛的 天譴,因為它使得浪漫的唯心論和宗教信念,變得不真實而難以接受;對他來說, 這些都是「病態的」、「頹 廢的」文化現象。其中的邏輯是:他何必要進一步把自己的生命弄得更虛弱?因 此,是病痛賦予他哲學家的洞 察力,安排他走上這條獨一無二的路。他將反抗一切頹廢的文化型態。 《曙光》一書,就顯露了這方面的跡象。尼采從一個同樣接近「死亡」和「荒唐 的歡樂」的思考點出發。他吐 出許多問題:人類需要什麼才能存活?哲學有助於什麼?例如,相信某些事物是 善的、某些事物是惡的,這樣 有用嗎?一個無法再相信上帝的心,是否仍可享受某種快樂?他提出這些問題 時,「帶有極旺盛的自信」-- 我們無法很恰當地譯出這個德文字「Bosheit」,它有一系列的意思,從「淘氣」 到「惡毒」,且往往還很不 祥地令人聯想到另一個字「b�e」(邪惡)。他終究是每個人心中的刺,是哲學 家當中的頑童、惡毒的異端份 子,而且顯然是教會人士當中的反基督者。 吐出無數問題之際,尼采也尋求補救之道。他對藥物藥理和飲食調理方面所培養 出的豐富常識,是眾所周知的 ,因此他儘管體質虛弱,卻能使自己的身體強健起來;而這也正是他在哲學上所 採用的方式。他採取的療方, 正是他所鍾愛的費爾巴哈和叔本華。費爾巴哈曾稱,基督教所承諾的來世,對人 類精神而言,是一種精力的浪 費,因為單是今世,就已需耗費太多的精力了;他又談到,人需要將神聖崇高的 一面收到自己心中(譯註:發 揮自己神聖的一面,而非假託上帝,並設法取悅祂)。這些觀點,對尼采那一代 所有的人而言,都有如滋補品 。尼采那一代苦於唯心論的傳承思想,尼采相信它耗弱了個人健壯成長、欣欣向 榮的能力。不過,叔本華則在 一八六○年代青年人的心中,留下較深,也較無定論的印記。他暗示,基本上人 生是殘酷無情的,而道德,只 是一種幻覺;唯有藝術,才能對眼光敏銳、頭腦清晰,卻被迫遁入如佛教徒般退 避狀態中的人有所彌補。華格 納所持的看法則是:閱讀叔本華的哲學思想,耗弱了尼采的精神。也許這一點他 說對了。因為待尼采來到熱那 亞時,他已經轉而激烈反對這種悲觀主義(敢於怯懦的勇氣)了。他構思出他所 謂「有力的悲觀主義」(a pessimism of strength),以示對抗。但是,他依舊是個對痛苦了解比對快樂深刻 的複雜之人,而他的「有 力的悲觀主義」,也被詮釋為是對人類精神在勝利與崩潰間的微妙平衡所做的讚 頌。他對叔本華思想的貢獻, 則在於他主張:世界雖是永恆虛幻的,但是,這並不能構成人類絕望的充分理由。 因此,那個「不再有勇氣怯懦」的明顯矛盾,可以解讀成尼采對叔本華的反駁。 「自我克服」字面上是一種 「跨越」,是一種「�ergehen」,是一種取得優勢高位,以超越人類易出錯的方 式--這種易出錯的方式, 使人類需要對許多永恆的問題,以及對如何自痛苦中解脫出來求得一個解答。在 離開山皮耶達里納後,尼采對 克澤利茨說了些用詞特殊的話,他說他「離開了自己」,不要再打一場內在道德 的仗(因為這場仗本身是相當 耗人心力的)。這封信是以某種密碼寫成的,其中熱那亞蒼白的高貴景致,代表 的是尼采本人在遷徙過程中, 崩潰時的那種病態的蒼白。他將他的痛苦從自身分離出來:一面欣賞痛苦的本 身,一面繼續向前行。這是尼采 將痛苦運用在他個人生活的規劃方面,以及運用在他的哲學上的一個典型範例。 但是,對於這個今天我們必須在一列義大利火車外遇到的不凡人物而言,孤獨對 他在個人生活上的安排和在創 作上的組織有何影響呢?在尼采以巡迴遷移的生活方式追尋孤獨的同時,也往往 用令人心碎的語詞,來抱怨自 己的孤單。 年復一年,缺少一份真正能令人恢復活力、療傷止痛的愛,隨之而來的是一片荒 謬的孤寂,孤寂到幾乎每個努 力維繫的人際關係,都只成了受傷的原因;這一切,都是可能發生狀況中最糟糕 的事情,而它的存在只為一個 事實上,有兩個不同的尼采在談孤寂:一個是他母親的兒子、歐弗貝克和克澤利 茨的好友;另一個是追尋哲學 的無畏探險家和軍事謀略家。對後者來說,孤獨具有極強的象徵意義,在這種人 格下,他可以隨時於創作生活 中的任何一刻,將經驗轉換成書寫。在跟隨尼采--這個衣著怪異寒酸,蓄著大 鬍子,口袋裡擺著一本書,坐 在火車裡的傢伙--走遍歐洲時,我們時刻都須將他這種潛力銘記在心。尼采有 時會將自己視為準備到無航圖 的海域出航的哥倫布,以及即將征服世界的拿破崙。因此,是的,熱那亞可以成 為適合他休憩的地方,因為它 擁有恰當的歷史光環。法國的科西嘉島(Corsica)也是。就在一八八八那年冬天, 他曾經渴望前往多風的布 翁帕特島(Buonparte),但是最後改變心意,看中了杜林,只因他害怕那裡的天 氣。當寂寞的人只是單單發出 怨言時,寂寞的哲學家早就不停以引人入勝的精神聯想法,來與每個走過的地方 發生關連,藉以支撐自己。 但是,我終究得讓他抵達壯麗的杜林。我們已經因對這趟旅程的諸多想法和抱怨 而相互耽誤了,而事實上,這 「我對人生的勇氣又逐漸豐盈起來。」他在寫給母親弗蘭齊絲卡(Franziska)的 信中說。當時,她仍然住在 德國薩克森省(Saxony)的瑙堡(Naumburg),也就是尼采成長的地方。「你的 心所告訴你的,是一個對我再 恰當不過的建議!這真是座我現在就可以好好利用的城市!它正是那種可以讓 我留下來的地方,而且幾乎從第 一刻起,就是如此。」這是他寫給克澤利茨的一番熱情洋溢的話。因此那樣的杜 林,就像有生命的人一樣,步 入了尼采的生活。一種關係於焉展開。 多虧了十七世紀義大利建築師瓜里尼(Guarino Guarini),這座城市的面貌在今天 看來,仍然與當年相若, 是帶有都會尊貴風采,卻無浮華之氣的典範﹔是以幾何的精準規畫建造出的巴洛 克式首府大城,但仍不失南方 風味。高高在上、俯瞰整座城市的,是那座一百六十五公尺的地標--摩爾 (Mole);在尼采那個時代它才竣 工未久,後來尼采對它甚為熟悉,也連帶熟知它那位著名的建築師安東奈利 (Antonelli)。這個帶有高聳尖 塔的巨型圓頂建築,在一八七八年完成時,原本預定作為猶太教堂﹔但是後來始 終不曾用於禮拜儀式。這座大 而無當、但還不到討厭的怪異結構,是可供觀光的高聳建築,今天也兼為展覽廳; 它矗立在杜林市內的活動中 心││城堡廣場││的東南方。尼采寄宿之處,幾乎就緊鄰著這座寬闊的廣場, 地址是卡羅•阿爾貝托路 (Via Carlo Alberto)六號,屋子是四層樓建築,尼采的房間就在頂樓的一角。 房間大約是十英尺見方,每個方向都可以欣賞到極佳的景觀。尼采放眼即可俯瞰 小巧的卡羅‧阿爾貝托廣場; 那兒有一座在拿破崙之後皮埃蒙特—薩丁尼亞王國(Piedmont and Sardinia)第 一位薩伏依國王的大型騎馬 雕像,趾高氣昂地矗立在尼采弱視的雙眼前。右方是卡力加諾宮殿(Carignano Palace),其建築正面是堂皇 的市政廳;左邊則是一座帶有官僚味的廟堂,裡面是財稅局(Finance and Tax Office)。卡力加諾宮殿較老 舊的部份,是頗予人壓迫感的深灰色建築,而通往鄰接的卡力加諾廣場(Piazza Carignano),同樣為瓜里尼 所建。不過,尼采的目光則為東南方新崛起的建築所吸引,也就是一八六一年當 這座宮殿擴建時改而設置的第 一屆義大利聯合國會(United Italian Parliament)。由於新成立的義大利首都很快 地就在一八七○年從杜 林遷至羅馬,因此當尼采來到杜林時,這座宮殿原本的功能已屬多餘,不過它仍 是許多國家級政府機構的所在 ,而且外觀依舊富麗堂皇。尼采立刻就愛上了這座城市,理由之一是,它在莊嚴 富麗中毫不造作地融入了大自 然的景致。有件值得慶賀的事就是:從他窗外那一小塊窄長的陽台上,往東南方 可以望見青翠的杜林丘陵,而 在天清氣朗的日子裡,往西北方更可望見阿爾卑斯山。 與在熱那亞時一樣,尼采的生活離不開音樂。在尼斯時,他的房間離歌劇院也不 過數百碼而已。而現在,菲諾 的房子距卡力加諾音樂歌劇院(Carignano Opera and Music Theatre),同樣僅有擲 石之遙。卡羅‧阿爾貝 托路六號距離那座即使稱不上美麗也頗為堂皇的十八世紀早期建築夫人廣場 (Palazzo Madama)、皇家戲劇院 (Teatro Regio),和十七世紀的皇宮(Royal Palace),全都只有幾步路--這三 座建築都在城堡廣場上。 當尼采要到這座遼闊的廣場去時,會經過新建的﹁阿爾卑斯工業商場﹂(Galleria dell庹ndustria Subalpina);卡力加諾音樂歌劇院的管絃樂團,每逢週末都在此演奏--就在他 的窗下。商場是一座玻璃屋 頂、兩層樓高的優雅拱廊商場,其中有店面,也有辦公室,還有噴泉、雕像和華 美的鋪石地面--這些,至今 都依然未變。當年的「羅馬咖啡館」(Caff?Romano),現在成了「巴拉第—米蘭」 (Baratti and Milano) ,然而從一樓寬敞的窗戶望去,一切如故。那柔和的枝狀吊燈、磨光的木質建材、 窗幔、椅布等,依舊是溫文 爾雅的迷人畫面。 這些都讓這位蟄居的哲學家簡直無法抗拒。他那位於市中心的地點,令他深深投 入一座歷史大城的真實事物之 中,令他幾乎克服了對天氣的恐懼,以及自己因神經緊張所導致的睡眠不足。下 面是寫給克澤利茨第一封信主 文的全貌,其中,他道出自己正面的情緒。 杜林!我親愛的朋友,讓我恭喜你!你的心所告訴你的,是一個對我再恰當不過 的建議!這真是座我現在就可 以好好利用的城市!這正是那種可以讓我留下來的地方,而且幾乎從第一刻起就 是如此,儘管剛抵達的頭幾天 ,情況極不順心--最糟糕的莫過於令我神經飽受酷刑的多雨天氣;冰冷的雨時 斷時續,間或出現悶濕的半小 時。可是,這又是座多麼高貴莊嚴的城市啊!它完全不像一般的首都,也絲毫沒 有我所畏懼的摩登﹔反而比較 像十七世紀的住宅區,有宮廷皇室,也有貴族,所有的事物都帶著一種主導性的 單一品味。這裡的一切,都保 存著貴族的寧靜氣質:沒有骯髒悲慘的郊區,品味十分一致,甚至延伸到色彩上 (整座城市都是黃色或紅棕色 )。就像觀賞者一樣,對步行的人來說,這真是個古典的地方!這裡何等地安全, 道路鋪得何等地好,更不用 說公共汽車和電車了--它們行駛地如此順暢,簡直教人驚嘆!對我來說,住在 這裡,似乎要比其他我所知道 的義大利大城便宜得多,而且到現在,還沒有人對我行騙使詐。我被看作是「德 國官員」(而去年冬天,在尼 斯的訪客名錄上,我還被當作波蘭人呢)。喔,多麼莊嚴壯麗的廣場啊!還有那 毫不矯飾的皇宮風格;街道潔 淨而莊嚴--一切都超乎我想像的那般尊貴!還有我所見過最美麗的咖啡館。此 地多變的天候,使這些拱廊顯 得十分必要,不過因為它們十分寬敞,因此不至於給人壓迫感。向晚時分,佇立 波橋(Po Bridge)之上:絕 妙!超越善惡的彼岸!! 尼采在這段關於他第一印象的摘要中,運用了大量如密碼般的暗語。然而此刻, 且讓我們不要為了拿他與他作 家特有的詞藻來比較,因而耽擱了這個人吧。他與往常一樣,急於外出散步,而 且,他也餓了。 頭幾次的散步,他並沒有冒太大的風險。他漫步走過城堡廣場四周的迴廊,然後 挑選同樣有遮蔽的波路(Via Po)走到河邊。他以並無明顯創意的說法,判斷這座城市是「有貴族氣質的」、「寧 靜的」,而且「毫不摩登 的」。即使在近日,在一個星期天的早晨,或是在午餐後的休憩時間裡,杜林市 中心仍是一片安詳、古老,並 帶著貴族的氣質--雖然波路沿途顯得有些破舊,同時也有太多汽車隆隆駛過那 些鋪石廣場,甚至穿越原本供 行人通行的拱廊。在十九世紀晚期,尼采可能看到了這座城市最美好的一面,而 他的反應是坦率而熱切的。他 喜歡那些咖啡館,他喜歡那些十七世紀的建築,以及這座城市普遍存在的井然有 序,還有他先前即久聞其名的 鋪石道路。而且,他很高興在杜林的生活似乎並不昂貴。 一星期後,他已經吸收了太多杜林的人文氣息,因此,當他把杜林的種種優點告 訴福克斯(Carl Fuchs)時, 他賦予這座城市的面貌,竟有如查拉圖斯特拉式的天堂,輝耀著自由和光明的神 采。 你可以從城市中心看到白雪皚皚的阿爾卑斯山!條條道路,似乎都長驅直入山脈 中央!空氣十分乾燥,而且極 為澄明。我從來不相信,一座城市在亮光下可以變得如此美麗。你可以在高高的 拱廊下,一口氣散步半個小時 。這裡的一切,都十分高大寬闊,讓你人在市中心時,會產生一種享受著自由的 驕傲之感。 另外,他也概要描述了杜林的好。寄給歐弗貝克的信,雖然內容沒有那麼簡潔扼 要,不過這次則顯得相當主觀 :這座城市對我而言,有一種無可形容的吸引力。杜林是我唯一喜歡的大城。它 那種平和、舊式的氣息取悅著 我的直覺。走在這些莊嚴堂皇的街道上,我的心情十分愉悅。還有什麼地方有這 樣的鋪石道路呢!這是屬於我 雙足,也屬於我雙眼的天堂!春天是個對我不利的季節,此時,我這雙眼睛往往 變得敏感可笑。而在這裡,我 可以依賴空氣中的某種能量--那是因為接近阿爾卑斯山而產生的;直到現在, 我都還沒有失望過。我發現, 這裡的居民都很親切可愛,讓我覺得有如置身家鄉一般。 這是尼采的安身之處。它立刻撥動了他創作生命和肉體生命的琴弦。每次他遷 居,就有一種要丟掉他最好一部 份財物的傾向,但這是因為過去,當他在熱那亞、尼斯、威尼斯或索倫托的時候, 他從不曾感到自己被如此地 擁抱過。很快地,他便宣稱:「這是我唯一的安身之處」,並改變他秋天的計劃, 以便盡可能把時間消磨在杜 林;這是他首次對一座初識的獨特城市顯露出依戀之情的證據,令人刮目相看。 一開始,杜林就讓他感到它「簡直是個音樂之地」;這句話出自一個曾說「沒有 音樂生活是一種錯誤」的人之 口,無異是一種讚美。他不時會去一些不貴的音樂廳或歌劇院,或者置身於兩千 名觀眾中,聆聽來自德意志帝 國各地的銅管樂隊比賽,競相爭取最高的榮冠。而回到菲諾的家裡,還有兩架鋼 琴任他使用。當他靜坐在咖啡 館裡,當他到書局瀏覽,或到公立圖書館時,音樂必然就在他腦中跳躍著。巴黎 的《辯論報》(Journal des D�ats)和當地幾份義大利報紙,則以政治事件、犯罪新聞和天災等消息,打 斷他的幻想曲。在波路的洛切 (Loescher)三語書店裡,他的現身也被幾位博學多聞的顧客認了出來,其中包 括杜林的哲學教授埃寇 (Pasquale d'Ercole)。 他喜歡吃,可是又必須節儉。到了晚上,他發現自己與一些軍官和大學生處在同 一個屋簷下,有著相似的境況 。另外,在全國飯店(Hotel Nazionale)的一間食堂裡,有個女侍者滿喜歡他的 --他斷定如此,因為她顯 然總把最好的葡萄留給他。典型的義大利餐是以一道湯或肉湯飯開始,接著是「一 片上好的烤肉,還有蔬菜和 麵包,都甚為美味」。我們對尼采的飲食習慣之所以如此了解,是因為他下了許 多苦功,才糾正自己的飲食, 以作為抵抗體弱多病的武器。杜林的餐館,價錢都落在他於義大利各地所消費的 最低範圍內,而且比起法國里 維耶拉和瑞士,當然都來得便宜。這裡有時髦富麗的咖啡館,例如「全國咖啡廳」 (Caf?Nazionale),那兒 還有十二人樂隊演奏到子夜,而且供應最棒的咖啡、巧克力和冰淇淋,比起蒙地 卡羅(Monte Carlo),毫不 遜色(他跟母親說,那些糕點可口的店鋪,甜了他的日子)。 一旦他感到身體狀況好轉,便開始訂定日常的例行作息。他隨身帶了一些書,雖 然其餘整批書必須等到秋天才 會從尼斯送達。他起身很早,並用冷水沖洗自己,吃過早餐後,就開始讀信、寫 信。每天都是工作天。因為尼 采必須善加把握沒有生病的每一刻。身為一個作家的他,有個簡直不可能成功的 命運:閱讀和寫作都會損傷他 的眼力。在他與克澤利茨剛開始結為朋友時,克澤利茨曾擔任他的文書助理,也 曾為他朗讀書信。但是,尼采 無法忍受克澤利茨如此逼近他,因此這樣的安排失去了其主要的作用,唯有編撰 的部份,仍然藉由信件往返來 發揮功能。尼采後來購買了一部打字機,這在一八八○年堪稱相當大膽,不過它 很快就壞了,迫使他不得不自 求多福。他只能工作數小時,因為當他一開始感到疲倦時,那些字就會在頁面上 混成一團,接下來,他會去散 步、吃午餐,然後再去散步、回到工作崗位、吃晚餐,然後在晚間,再去散步。 他會沿著波河(Po)兩岸散步,在維托里歐橋(Ponte Vittorio)的左右兩端來回, 到對岸去,進入今日的米 其洛堤公園(Michelotti Park),或在河的這岸,穿行過范倫鐵諾公園(Valentino Park),遠達那座中世 紀城堡。那一帶地勢平坦,放眼皆是一座文明城市所具有的景觀:河畔處處可見 都市中的田園,沒有車輛往來 ,沒有今天的廢氣煙塵,也沒有因鉛而變成深色的懸垂葉簇。這些,都讓尼采那 顆對新古典主義田園派文學格 外感動的心覺得興奮。 不過,散步對他的心靈助益更多,而且感謝天,在新鮮的空氣裡,運動是唯一能 夠真正療治他疾病的因素。他 告訴丹麥文學批評家布朗德斯(Georg Brandes),他在十天之內,利用外出到山 林間散步的時間,就完成了 整個《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Thus Spake Zarathustra)第一卷的構思。能夠與強 壯健康的人一樣,外出到 任何有新鮮空氣的地方活動,對尼采而言是莫大的欣慰,也激發了他無數創作的 靈感。他的作品全集,因為 〈漂泊者〉(Wanderer)一文,因此變得更為活潑,也更有生氣。「Wanderer」一 詞在德文中,不僅指「巡迴 工作的人,流動的工人」,而且也指「以散步為樂的人」。 他的一般例行作息是很節省而實際的,以一個將生活投注於寫作和思考上的人而 言,並無特別不尋常之處,只 是或許尼采較為重視每日運動。我們從他陷入瘋狂後,幾位醫師為他進行的檢查 中,便可了解到他的體格和健 康狀況。他每天都做體操,而且雖然熱愛甜食,卻小心控制飲食:在杜林的那一 年,他點餐時,總會明確要求 要脫脂可可和低鹽的義大利臘腸。這段時期,他也難得喝喝酒。 他最大的快慰來自於寫信。前面曾經暗示,他之所以挑選菲諾家的那個房間,是 因為它就在郵局隔壁,雖然我 無法將這個想法,呼應到我認為他喜愛散步的觀念上。在他與人的通訊方面,比 較奇怪的說法是,他堅持寄給 他的信件要「存局待領」,即使在他已經有固定住址後,仍堅持如此。或許他連 朋友都不希望他們知道他的所 在,或許他擔心他的信被菲諾家的人讀到。不過,我認為他只是喜歡躲藏罷了, 因為在尼采內心裡潛藏著一種 孩子氣的戲劇性。我猜想,他可能從來不曾忘記與華格納初次在萊比錫相見的情 景:當時這位已經名滿德國的 作曲家,因為與柯西瑪•馮•比洛(Cosima von B�ow,譯註:當時仍為德國 鋼琴家比洛之妻)鬧出婚外情, 因而聲名狼藉。他化名探訪這座他出生成長的城市,並透過自己的姊姊--她姊 姊認識尼采的教授瑞奇 (Friedrich Ritschl)的夫人--探詢是否可結識,這位在萊比錫各報音樂專欄 中,大量提及他的年輕人。 這場晤面,就如男女一見鍾情般地戲劇化,而且還發生了一連串荒謬的狀況,差 點讓懷著無限渴望的可憐尼采 來不了。這件事對尼采的性格影響深遠,即使在事後,尼采還會假裝自己有隱姓 埋名的需要,雖然在當時,他 根本寂寂無聞。 克澤利茨和歐弗貝克的回信,很快地就寄到了杜林,而且他發現,同時等候他的 還有另一封信,是薛赫芙 (Resa von Schirnhofer)寄來的。薛赫芙是個年輕的哲學系學生,近年來曾經跟 他一塊兒爬爬尼斯後方的 山脈、喝點苦艾酒、看場鬥牛什麼的。沒錯,他會一邊捲起褲管,卻一邊吃起桃 子來﹔不過他人真的很好。 薛赫芙記得他為人很親和,而且讓人印象深刻,尤其會敦促她閱讀法國小說家斯 湯達爾(Stendhal)的作品 。她愛他認真的個性,也欣賞他不傷人的態度。他顯然被打動了,也回給她一封 動人的信,談及他的新居, 以及最新的思維--用最廣義的辭彙表達出的哲學,且不忘附註他對杜林冰淇淋 的熱愛。 日後薛赫芙回憶道:「身為思想家的尼采是如此奔放,然而在為人方面,正如其 他認識他的人經常強調的一樣 ,他對女性具有纖細的敏感度,態度溫柔,斯文有禮。他的性情中,沒有任何曾 讓我困擾不安的地方。」 尼采因為用惡毒的字眼攻擊女性而惡名昭彰;這塊陰影對他的作品而言,猶如肌 膚細緻的身軀上幾處醜陋的傷 口。有若干語句都曾被斷章取義地摘錄,包括他那句最常被引用的勸誡:當男人 走進女人堆時,勿忘帶條皮鞭。許多其他他對女性所做的評論,都頗為溫柔敏感, 暗示著相當不同的觀感。 沒錯,他與女人鮮少有實質關係。他從來沒有跟一個與他層級相當的女性上過 床。他從來不曾與女性建立起性 方面的友誼。他的僵硬、他的缺乏感情成熟度,均招致了拒絕,最後無可避免地 造成他與女性間錯綜複雜的關 係,這讓他感到羞辱。他會傾向於讓自己捲入三角關係中,而在當中,他就是那 個輸家。他的性生活是不圓滿 的。不過,一旦他將自己置身於浪漫的憧憬外--例如與薛赫芙之間的關係-- 他就顯得溫文而開明。他在青 少年時期受過紮實的宗教教養--他的家庭有三代人進入路德教會服務,而且他 是個道德高尚的人。他成長的 家庭環境有其不利之處,因為女性佔了大多數,陰柔氣息太重;不過,我姑且將 他的宗教教養與他的溫和,以 如此反動的方式連結在一起,因為,這確實是基督教的重大成就之一,就是使男 性較為溫文,即使這同時造成 了他的自我壓抑。佛洛伊德拒絕剖析一個在事後對自己性生活幾乎沒有留下什麼 線索的人。然而我相信,整體 而言,尼采很擔憂自己缺乏男子氣概。在他對於真正哲學家的要求條件中,最能 表露他心思的就是:他必須顯 示出「粗獷而頑強的男子氣概」。 哲學成了他壯陽的工具,並以心理學家阿德勒(Adler)將之稱為﹁補償性的兇 殘﹂的面貌呈現。但是,顯然尼 采正希望保護單純的友誼--尤其是他與母親、妹妹之間的關係,避免其受到這 種粗魯不文態度的傷害,或是 對智識的蹂躪。他痛恨因他作品而疏遠了的老友。 因此一八八八年的尼采,是個溫文爾雅的受挫靈魂,有著超卓不凡--對某些人 而言,卻是令人驚駭--的心 智狀態。我必須現在就這麼說,因為在他即將於杜林這一年完成數部作品的過程 中,他將會疏遠大半個世界。 目錄 導讀:迷樣的尼采    趙衛民         005 前言 011 1 人生已過四十三載,卻如兒時孑然一身 021 2 前途的起點 047 3 一段不可言傳的親密關係 069 4 音樂的精神和尼采的錘鍊 083 5 藝術的願景:反華格納事件 097 6 重新出發,高山險阻 121 7 遺傳與意外延長的生命 149 8 過剩的婆羅門與瘋狂教授 177 9. 瞧!這個人 209 10.戴奧尼索斯駕臨波河 241 11.萬劫不復 265 尼采與其他重要著作年表 2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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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书评 (总计1条)

  •     我不會堅持被動,等著被選擇,那不像我。我是天生反骨的硬漢,永遠朝反方向走。不願順著毛生長,這就是我。如果你不是你,我會大膽的掀起遮住你的簾,不顧一切要你!我有自信你會臣服。女人就該讓男人膜拜的,不是嗎?我對你像誰這件事,並不太驚訝,那不是令我撼動的重點。我頭暈目眩是因為:如果,真的是你,又會如何?一切生命秩序又會亂來,重新排列組合,我又不會是現在的我了......我的目的地也不會在此了。上帝就那幾套戲碼嗎?配對的戲碼。*************************************忘了啥時記下這段喃喃自語的當時必定有一號人物出現在我的生命中可惜,我卻忘了他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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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你之前問過我尼采係邊個,我其實都唔係好知。所以我就揀呢本書送比你,你睇完話我知佢係乜水。」 其實當年我想要的是《重慶森林》VC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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